倾杯 作者:流鸢长凝

    第7节

    发髻微斜,大红色的丹凤锦衣上沾了不少泥灰,十六岁的女娃早是泪眼蒙蒙,撇着小嘴似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让人看上一眼,都觉得心疼。

    “景柔公主,您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了你啊?”蔡克恩急声问完,人早已迎了上去,扶住了景柔公主,厉声喝问方才说不好了的两个小内侍,“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欺负景柔公主,不想要命了么?”

    “奴婢们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欺负公主殿下啊,是方才……方才不知道是谁,把一个麻袋丢在了国寺山道边。守卫们打开这麻袋盘查,才发现是公主殿下在里面,守卫们派人将公主送入国寺,奴婢们一接到消息,便来禀报皇上了。”内侍们慌乱无比,连忙将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

    “景柔,你好端端的怎会成这样?”云徽帝惊魂未定地走了上来,今日一连发生如此多的变故,实在是让云徽帝一时难以招架。

    景柔公主扑入了云徽帝的怀中,泣声道:“父皇,定是曹哥哥做的坏事!”

    云徽帝愕了一下,“曹哥哥?你说的是,安乐王世子曹伯宵?你怎知道是他所为?”

    景柔公主更是委屈,哭道:“曹哥哥一直喜欢三皇姐,父皇你是知道的。三皇姐每年祭祀都会提前一夜来国寺偷偷祭拜皇姑姑,这个父皇你也是知道的。昨夜我在宫中瞧见了三皇姐又偷偷先来国寺祭拜,便想偷偷跟着三皇姐也来祭拜皇姑姑,没想到却瞧见曹哥哥偷偷撤换了国寺的守卫,好像……好像是……想单独与三皇姐独处。我担心曹哥哥会不会欺负三皇姐,便想提前告诉三皇姐,让她小心曹哥哥,没想到才进国寺没多久,便被人给打晕了。父皇你说,不是曹哥哥,在宫里宫外,有谁那么大胆?”

    云徽帝脸色铁青,似是想明白了什么,恍然问向蔡克恩,“白日祭祀之时,朕好像没有瞧见楚山?”

    蔡克恩点头道:“楚山公主的近侍回禀,楚山公主身子不适,在后院静养,所以才没有出席。”

    “朕好像也没有瞧见曹世子。”云徽帝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通红的眸子突然阴沉无比。

    蔡克恩摇头道:“曹世子与楚山公主情意相通已久,于情于礼,断不会做这种大逆不道之事啊。”

    “皇上,皇上,国寺今日所中何毒已经验明,是有人在井水之中撒了巴豆米分。”不远处,忙了半日的御医署总管秦大人快步走到云徽帝面前,行了礼后,马上回禀了调查结果。

    云徽帝倒吸了一口气,摇头道:“此事不可外传,今日国寺,无人中毒,皆是吃了坏粥所致。传朕口谕,国寺众僧误购不洁米面,以致皇亲众臣腹泻不止,责罚三日内清理国寺上下不洁之地,今年朝廷供奉的香火钱减半。”

    “这……”秦大人不太明白云徽帝的意思。

    云徽帝冷声道:“照朕所说的做,你下去吧。”说完,转身看了一眼蔡克恩,“你也下去吧,景柔之事,朕自会处理。”

    “诺。”蔡克恩看了一眼秦大人,两人退了下去。

    景柔公主不依道:“父皇,你可要为我做主!好好收拾收拾这个欺负我的曹哥哥!”

    云徽帝摇头道:“此事朕自有主张,你先随朕去看看,你三皇姐可在这国寺之中?”

    “好!”景柔重重点头。

    云徽帝搂住了景柔,眸底突然现出了一抹凶色,今日国寺发生的一切,全部联合起来,只是一个阴谋。

    看来曹衙是不想再被控制了,才会让自己的儿子趁夜撤换国寺卫士,明看是想与楚山公主亲近,暗地里却在井水中下毒,白日才会在国寺前殿闹这一出腹泻之祸,然后偷偷再潜入禁地,烧毁皇蛊,以期逃脱他云徽帝的蛊虫控制。

    云徽帝想到了这层,此时此刻,心里唯一担心的只有一人,他的楚山公主——在整个皇城之中唯一一个知道他的难处,却不能像疼爱景柔这样疼爱的女儿。

    楚山与曹世子同时失踪,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云徽帝越想越恐惧,事到如今,蛊虫无法救国,唯一能倚靠的,也只有身边的景柔和那个不知吉凶的楚山。

    ☆、第二十七章 国寺祸隐忧

    叶泠兮早已悄然回到皇宫女眷安歇的静苑,将身上污衣尽数换去,这才舒了一口气,坐在铜镜边梳理青丝。

    青灯幽幽,青丝如瀑,叶泠兮水灵灵的眸子忽地一凝,好像是想到了什么,只见她从铜镜边站了起来,走到放置污衣的地方,仔细寻出了子鸢的那块染血汗巾,嘴角似有若无地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来。

    “楚山公主,倾国倾城,果然……美……”

    脑海之中,忽地浮现出了今日那傻小子的呆呆一笑,叶泠兮只觉得双颊忽地暖暖地烧了起来,下意识地往铜镜里一瞧,不禁将染血汗巾紧紧揉在了掌心,嗔道:“若是让本宫查明了你叫什么,看本宫如何惩罚你!”

    “公主,公主,是你回来了么?”屋外忽地响起了老宫奴焦急的呼唤声。

    叶泠兮连忙将汗巾收在了怀中,走到门后,将房门打了开来,尚未开口,只见老宫奴已仓皇无比地跪了下来。

    “老奴该死!老奴该死!”

    “快快起来。”叶泠兮急忙将老宫奴给扶了起来,“先进来说话。”说完,退了几步,示意老宫奴将房门关好。

    老宫奴点点头,转身将房门关好,关切地上下看了看叶泠兮,“公主殿下可伤到哪里了?”

    叶泠兮含笑摇头,“本宫的性命还要留着对付那些个国蠹,怎会那么容易就伤了?”说着,叶泠兮脸上笑意忽地敛了敛,“对了,曹伯宵后来可进了皇姑姑灵牌所在的灵堂?”

    “回公主,曹世子后来强行闯入佛堂,没瞧见公主,还逼问老奴公主去了何处?老奴只好说公主早就祭拜完长公主,趁着夜色赶回宫去了。”

    “他信你说的?”

    “怎会相信?曹世子直接唤了卫士,带着卫士在国寺里寻了好几个时辰,直到天明之时,方才相信老奴的话,以为公主会跟着众位公主殿下一同进国寺祭祀,没想到还是没有瞧见公主出现。最后,竟然带着侍卫意欲强闯此处找寻公主。”

    叶泠兮一惊,“他可进来过这里?”

    国寺祭祀大典上没有她楚山踪影,还可以误食井水以致腹泻不适搪塞过去,若是曹伯宵今日来过此处,也不见她楚山踪迹,那今日禁地佛堂起火,云徽帝严查下来,她必定是嫌疑最大的那一个。

    老宫奴摇头道:“今日曹世子是险些闯进来了,老奴拦也拦不住,好在皇后娘娘听到了动静,赶来制止了曹世子,不然老奴今日定是脑袋掉定了。”说完,老宫奴似是想到了什么,“公主,今日这国寺莫名起火,难道是……”

    “嘘……”叶泠兮连忙示意老宫奴莫要说下去,“大火与本宫无关,这事能避多远便避多远,以后千万不可提起本宫昨夜曾经误坠佛堂机关之事。”

    “诺。”老宫奴重重点头。

    叶泠兮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后宫沈贵妃一家独大,母后早已不问世事多年,今日拦住曹世子,实在是难为母后了。”

    “公主是千金之躯,若是连住所都被曹世子随意擅入,那么公主的名节可就污了,皇后娘娘是疼爱公主殿下,才会宁可冒犯曹世子,都要护住公主名节。”老宫奴叹了一声,心里也知道,皇后在朝堂上并无势力,平日避世后宫,深居简出,也只是保个名分,留条性命而已,如今敢站出来阻拦曹世子玷污爱女名节,只是因为她是个母亲,当爱女受到欺负,哪里还顾得上自己?

    叶泠兮心里一阵酸楚,老宫奴想到的她又怎会不知?可是转念一想,叶泠兮又想到一个问题,连忙又问道:“那母后可知我不在房内?”

    老宫奴摇头道:“今日国寺上下中毒腹泻之人甚多,老奴瞧见皇后娘娘面色苍白,想必皇后娘娘也喝了井水,需要静养,所以皇后娘娘喝退曹世子之后,便回了佛堂休养。”

    叶泠兮终于可以松一口气,喃喃道:“你先去给本宫打点井水来,本宫喝了井水再去探望母后。”今日国寺上下人人皆喝水腹泻,自然她也不可例外。

    “诺。”

    叶泠兮看了老宫奴一眼,又吩咐了一句,“近日临安出了蛊祸,必定有卷宗记录此事,你偷偷潜入禁卫营查一查,瞧瞧此事涉及哪些人员,把名字报给本宫。”

    老宫奴点头道:“敢问公主何时要此结果?”

    叶泠兮正色道:“自是越快越好,但你行事也要小心,如今禁卫营只怕也是那些国之蠹虫的掌中地,切不可留下什么蛛丝马迹,让他们抓到话柄使父皇难做。”

    老宫奴肃声道:“这个老奴明白,公主大可安心,老奴先去办事了。”

    叶泠兮点头示意老宫奴退下,她需要静静地想一想,若是云徽帝问起今日之事,她如何搪塞才能让云徽帝不会猜疑她一分。

    一想到今日看见的父皇,叶泠兮只觉得心底莫名地升起一丝寒意来,帝家无情,竟连皇姑姑都不放过,这大云之主、她的父皇原来是如此的冷血无情。

    “参见皇上!”

    老宫奴才离开不久,便忽地听见巡逻卫士肃声道了一句,叶泠兮只觉得心口一紧,难道父皇那么快便怀疑到她身上来了?

    “你们都退下。”云徽帝声音疲惫,挥袖示意卫士们先退下,便带着景柔公主来到了房门前。

    “三皇姐,三皇姐,父皇来看你了!”景柔公主急匆匆地扣响了房门。

    叶泠兮只好佯作虚弱不堪地走到门后,吃力地打开门来,连忙对着云徽帝拜了下去,“儿臣拜见父皇。”

    云徽帝看见叶泠兮一切安好,心底放下了一块大石,道:“你身子不适,先回去躺着歇息,朕看见你安在便好。”说完,云徽帝示意景柔公主将叶泠兮扶回床榻歇息。

    叶泠兮瞧见景柔公主一身狼藉,不禁问道:“皇妹这是怎么了?”

    景柔公主撇嘴道:“都是曹哥哥害的,不说也罢,我相信父皇定会为我做主!”

    “曹世子?”叶泠兮微微一惊。

    云徽帝轻咳了两声,问道:“昨夜他可来过国寺?”

    叶泠兮愕了一下,一时不知道如何答话。

    景柔公主急声道:“曹哥哥这次是过分了,就算与三皇姐你如何亲近,也不该胆大妄为地跑来国寺与三皇姐单独……单独……”景柔公主觉得这话有些羞人,说到一半,只好硬生生地打住。

    叶泠兮佯作委屈状跪地道:“父皇,儿臣与曹世子素来清清白白,昨夜是他偷偷潜入国寺想……想欺负儿臣,儿臣怕让我大云皇族蒙羞,所以在祭拜完皇姑姑后,便从国寺后面偷偷溜回皇城,直到今日清晨……”

    云徽帝扶起叶泠兮,摇头道:“楚山,你不必解释,朕信你。这些年来,是朕……是朕……”云徽帝的话哽在了喉间,不觉已是满眼通红,“是朕太纵容安乐王了,所以曹世子才敢如此欺负于你,是朕错了。”

    叶泠兮听出了云徽帝话中的悔意,“父皇既然知道问题所在,何不亡羊补牢呢?”

    云徽帝摇头,又摇了摇头,苍凉无比地笑了笑,“朕只怕是老了。”说着,左手握住景柔公主的手,右手握住叶泠兮的手,“朕如今能做的,只有好好保护好你们。”

    “父皇……”景柔公主与叶泠兮俱是心头一暖,柔柔地唤了一声。

    叶泠兮接着道:“父皇,只要你愿意,儿臣愿与父皇与这些国之蠹虫拼上一拼!”

    云徽帝再次摇摇头道:“谈何容易……”

    “父……”叶泠兮还想说什么,忽地想到景柔公主还在边上,连忙收了声,“父皇,儿臣今日甚是不适,实在是无法久陪父皇,还请父皇恕罪。”

    云徽帝点头道:“楚山你好好休养,朕来这里只是想看看你可安好,瞧见你安好,父皇这心里就踏实多了。”云徽帝说完,对景柔公主道,“既然你三皇姐无事,你就随朕去瞧瞧你母妃,今日你曹哥哥欺负你之事,只怕只有你母妃可以帮你出气了。”

    景柔公主点点头,对叶泠兮寒暄了几句,便跟着云徽帝退出了房间,渐渐走远。

    叶泠兮目送云徽帝远去,瞧着他那瘦弱愕身子,忽地觉得她的父皇似是一夜老了十岁。

    “父皇,你用皇姑姑豢养皇蛊为的究竟是什么?”叶泠兮只觉得视线倏地模糊了起来,抬手微微揉了揉微酸的鼻子,“父皇,皇姑姑当初告诉过我,身为大云皇族,即便是豁出性命,也要保住这片江山。你可知道,只要你肯点点头,儿臣即便是死,也会为您死守江山。”

    云徽帝带着景柔公主甫才走出静苑,便瞧见禁卫营都尉刘平急匆匆地往这边走了过来。

    刘平迎上前来,对着云徽帝一拜,迟疑地瞄了一眼景柔公主,似是有话想对云徽帝单独说,又不想让景柔公主听见。

    云徽帝看出了他的意图,示意景柔公主先去沈贵妃那边。

    景柔公主不服气地对着刘平做了一个鬼脸,“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听便不听。”说完,便离开了这儿。

    “恭送公主。”刘平惶恐地拜送景柔公主走远,警惕地瞧了瞧四周,方才开口道,“臣今日看到一事,不知该不该禀告皇上,仔细想来,还是觉得来……”

    “直接说,朕不想听你绕话。”云徽帝只觉得今日疲惫不堪,马上打断了刘平的话。

    刘平连忙跪地道:“回皇上,微臣今日在国寺禁地附近瞧见了楚山公主。”

    “楚山?”云徽帝大吃一惊,“你可瞧分明了是楚山?”

    “微臣确确实实瞧分明了。”刘平笃定地开口,“微臣认为此事甚是严重,所以才前来禀告皇上。”

    云徽帝倦然挥手,“你且下去,此事朕自会处理,切记,不可将此事说出去。”

    “诺!”刘平得意地抱拳行礼,退了下去。

    他今日之所以把这些告诉云徽帝,是想卖个人情给九千岁,毕竟今日曹世子与楚山公主皆没有在祭祀大典出现,若是云徽帝严查下来,虽说不一定会真罚曹世子,可总归会让九千岁觉得心烦。所以,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让云徽帝不严查此事。

    云徽帝瞧着刘平走远,眸中突然闪过一抹寒色,只听他喃喃道:“安乐王,你如此快的想要把一切推到楚山身上,是想逼朕不追究此事、息事宁人是么?”

    看来如今连禁卫营也成了安乐王的掌中地,他叶承天当真是孤家寡人了……云徽帝不甘心地握紧了双拳,在夜色之中瑟瑟发抖。

    “父皇,只要你愿意,儿臣愿与父皇与这些国之蠹虫拼上一拼!”

    云徽帝心底又响起这个声音,不禁凄然一笑,“楚山啊楚山,你我就两条命,如何跟这些蠹虫拼啊?”

    ☆、第二十八章 芳心早染尘

    醉今宵,酒酣如昔,歌舞依旧。

    后院小阁之中,苏折雪已备好了热水与干净衣裳,等着子鸢回来换洗。

    苏折雪倚在小阁栏边,忧心地瞧着外边的夜色沉沉,不时轻轻发出一声低叹。

    “你越来越不像当初我认识的那个苏折雪了。”阿翎忽然冷冷开口,起身走到苏折雪身畔,“心蛊虽难解,可要是让心蛊给迷了心智,那你离死期也不远了,你切莫忘记了你现在是在大云。”

    苏折雪正色点头,对着阿翎恭敬地一拜,“请主上放心,折雪知道事有轻重,断不会因为私情坏了主上大事!”

    阿翎忧心忡忡地看了看苏折雪,道:“我突然觉得好奇,这臭丫头与你相处这三年,究竟是做了些什么,竟让你有如此改变?”

    苏折雪微微一笑,走到了装满热水的水盆边,伸手安静地试了试水温,笑道:“只因为她是个呆子。”

    阿翎愕了一下,“呆子?”

    苏折雪笑然摇头,又喃喃道了一句,“不错,呆子。”声音微酥,只让人听上一句,便有三分醉意。

    阿翎寒了脸,“或许……或许这臭丫头……”

    真不该留么?阿翎第一次感觉到了迟疑,明明她知道子鸢的存在已经使棋子苏折雪改变了,可偏偏一想到不该留此人,自己却又下不了手。

    觉察到了主上的冷意,苏折雪连忙正色道:“主上莫怒,折雪虽然已有心蛊,可却还记得主上的大事!”

    阿翎冷冷地看了一眼苏折雪,“这臭丫头临时变计,不知道在国寺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一会儿回来,你可得问仔细了。”

    苏折雪怔了怔,“主上不亲自问她?”

    “我才不会似你这般,傻乎乎的站在这里等一个呆子回来。”阿翎凉凉地说完,走到了小阁门后,似是想起了什么,吩咐道:“折雪,待她回来了,仔细看看她可伤到哪里了?我在大云没多少可用之人,她必须得好好活着,为我所用。”

    “诺。”苏折雪有几许愕然,她错愕地看着阿翎走出了小阁,仔细想了想方才阿翎说的话,总觉得哪里不对,一时又说不上来。

    当初在大晋,苏折雪是见过阿翎杀伐决断的模样,可从未见过她也会关心棋子的伤与死。可是转念又想想,确实如今她能用之人没有几人,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呼——”突然,一条黑影从檐上掠入了小阁。

    小阁之下,阿翎终于舒了一口气,喃喃念了一句,“臭丫头,总算是回来了。”

    “姐姐,我回来了!”子鸢笑嘻嘻地跳到苏折雪身后,一瞧见苏折雪已给她备好热水与干净衣裳,不禁笑道,“还是姐姐懂我,这一身脏兮兮的不洗个干净,确实难受得紧。”说着,便急急地解起了自己的衣裳。

    “让姐姐来帮你。”苏折雪脸上忽地一红,只见她柔柔地按住了子鸢的手,“让姐姐先瞧瞧你,到底有没有伤到哪里?”

    子鸢只觉得心口一暖,摇头笑道:“姐姐莫担心,我确实完好无损,不信你瞧。”说着,已当下褪下了外裳,露出了内裳,那血渍果真是少了大半。

    苏折雪紧紧盯着血渍,还是有些狐疑,“你说,你今日咬死了一条蛇?”

    子鸢点点头,一想到今日那惊心动魄的一刻,竟自笑了出来,“姐姐,你定没想到,国寺之中竟然藏了一个大秘密!”说着,子鸢解开了内裳,准备褪下裤子,跨入浴盆沐浴。

    苏折雪只觉得双颊火辣辣地烧得厉害,只瞧见子鸢的锁骨,便背过了身去,听见水声响起,一颗心也跟着不规律地噗通狂跳起来。

    “什么……什么大秘密?”苏折雪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是她心底难以抑制的小小激动。

    子鸢想了想该从哪里讲起,“姐姐你知道长公主叶承梦么?”

    苏折雪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点头道:“长公主不是已在多年前殁了么?”

    子鸢在浴盆之中解开了裹胸布,舒爽无比地呼了一声,“这皇家果然无情,你可知道这长公主竟然被大云皇帝拿来养皇蛊!”

    苏折雪吃了一惊,忍不住转过身来,“养皇蛊?”

    子鸢正色点头,“不错,养皇蛊,可恐怖了。所以,我才动了念头,一把火把这害人的东西给烧了!”

    苏折雪恍然大悟,“今日国寺之火,果然跟你有关。”

    子鸢嘴角一扬,“可不止跟我有关,姐姐,我跟你说,我还遇到了大云的楚山公主。”说着,子鸢没有注意自己的笑容多了三分回味之色,“楚山公主果然名不虚传,人不但倾国倾城,还忧国忧民,唯一的不好就是……太凶了,动不动就要凌剜千刀万刀的。咦,说起来,跟阿翎姑娘的性子还颇有几分相像呢!”

    “哦?”苏折雪眉心微微一蹙,“楚山公主芳名远播,这个我是知道的……”说到这里,苏折雪意识到了什么,“你与她定是在国寺之中经历了什么,才会突然改变计划,是也不是?”

    子鸢哑然失笑,“也算是经历了生死,我可算得上她的救命恩人啦,我想,我这活死人不会做太久了。”

    苏折雪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自从楚山公主这个名字从子鸢口中说出,她总觉得心里有些莫名的不安,甚至还有些淡淡的酸楚。

    “你与她约定了什么?”

    “她说会来找我。”

    子鸢耸了耸肩,歉然瞧向了苏折雪,“姐姐,还有一事我要告诉你,就是她拿走了你送给我的汗巾。”

    “一条汗巾罢了,没了我可以给你再做一条。”苏折雪淡淡一笑,“不妨事的。”

    “这可不成!这汗巾是姐姐亲手所做,我是无论如何都要拿回来的!”子鸢郑重其事地点头,伸出手去,握住了苏折雪微凉的手,“姐姐,我今日与楚山公主一起掉入机关之中,真怕回不来了。”

    “呆子,说什么傻话,你这不是好好在姐姐面前么?”苏折雪听得心暖,微微弯下腰去,捧住了子鸢的双颊,“姐姐现在只有一个心愿,你能好好活着,无伤无病便好。”

    子鸢笑然点头,突然双臂一张,将苏折雪紧紧抱住,湿漉漉的发丝在苏折雪颈边轻轻摩挲着,“姐姐,有你就够啦,不管我以前是什么人,我是半点也不想想起来了。”

    “呆子,又在说什么傻话。”苏折雪心跳得厉害,环住了子鸢的身子,指尖落在子鸢的背上,只觉得双颊忽地火辣辣地烧了起来,禁忍不住指尖悄悄地在子鸢背上有意无意地摩挲起来,“只要你不嫌弃姐姐,姐姐会一直陪着你,护着你。”

    子鸢重重点头,只觉得而一颗心暖得厉害,只见她含笑合眼,将今日在横梁上想起的那一幕可怕记忆深埋心底。

    “姐姐,我也会一直陪着你,护着你的……”子鸢闻着苏折雪发丝间的淡淡香味,喃喃说罢,笑嘻嘻地拉开了她与苏折雪的距离,定定看着苏折雪,疑声问道:“姐姐,你为何脸那么红?”说着,伸出了手去,抚上了她的脸颊,只觉得烫得惊人,“姐姐,你莫不是今夜在林中受了风寒?”

    苏折雪连忙抓住子鸢的手,轻轻地贴在脸颊上,笑然摇头,“呆子,姐姐没事……”眸光灼灼,眸底尽是一片难掩的汹涌深情。

    子鸢似是意识到了什么,愕然呆呆看着苏折雪,心底尽是惊惶与不安。

    姐姐莫非是……喜欢我?

    可我是女子……姐姐也是女子……女子与女子可以相爱么?

    苏折雪觉察到了子鸢的惊惶,连忙敛了眼中的深情脉脉,故意酥酥地挑起了子鸢的下巴,似是跟子鸢玩笑,媚然笑道,“呆子,你觉得姐姐这模样能迷倒多少世间男儿呢?”

    子鸢愕了一下,“姐姐方才那模样,只怕连世间女子都要倾倒。”

    “呵呵,再过一月,临安又要举行花魁大试,姐姐若不在平日多练练,这花魁之名只怕是保不住啦。”苏折雪说完,挺直了身子,正色瞧向子鸢,“这些日子姐姐会偶尔拿你练练,你可不要误会姐姐什么才是。”

    子鸢恍然大悟,释然道:“是啊,我怎的忘记了这茬!”说完,子鸢忽地贼兮兮地笑了起来,“若是我能在花魁大试之前重回禁卫营,定要拉一伙兄弟来护着姐姐,免得到时有些喝多了酒的臭男人借酒占姐姐便宜!”

    苏折雪复又蹙起眉头,想到楚山公主,不禁沉声道:“他日楚山公主来找你,你可要事事小心。虽说这个楚山公主坊间都传闻她忧国忧民,可总归防着些好。她若要你答允一些为难之事,方助你回禁卫营,那我宁可……”

    子鸢点点头,打断了苏折雪的话,“嗯,我听姐姐的!可是,我要姐姐保证,不管我用什么办法回禁卫营,姐姐也不可以再动什么念想,用自己的清白白便宜了沈远那家伙!”

    苏折雪伸出手指刮了一下子鸢的鼻尖,笑道:“遵命,呆子。”

    “嘿嘿。”子鸢咧嘴一笑,“那子鸢也遵命,姐姐。”

    相视一笑,苏折雪只觉得心湖之中,暖暖的水晕圈圈四散开来,一颗芳心原来已如此之小,所有的天与地只能容下眼前这个呆子——祁子鸢。

    ☆、第二十九章 谁解粥中意

    “终于没有那条蛇的血腥味啦,好闻多了,姐姐你闻闻,是不是没味儿了?”

    “以后不可如此犯险了,你若有个什么差池,你让姐姐如何是好?”

    “我不好好的回来了么?姐姐,我跟你说,今日那蛇可吓人了,足足有这么粗!”

    “你还敢咬它?”

    “我不咬它,它可要把我给吃了,小命可就没啦!”

    “你……”

    小阁之下,阿翎已不知站了多久,也不觉自己的眉心随着子鸢的话蹙了几回——既然一切已听分明,为何还不离去?

    惊觉自己的失态,阿翎回过了神来,嗔骂了一句,“臭丫头!守蛊之蛇可是吃死尸长大,连这样的恶心物事都敢下口咬,就不怕中了尸毒么?”

    “主上?”

    阿翎突然听见了老鸨的声音,知道她是来回报国寺现下情况的,当下正色回头问道:“你可打听好了,今日国寺风波余波如何?”

    老鸨啧啧摇头道:“主上,属下派出的暗探回报,云国皇帝只是下令重罚了国寺上下僧侣,至于起火之事,只字未提。”

    “呵,他不是我大晋皇族,若是效仿我大晋私养皇蛊之事暴露出去,轻则丢掉臣子忠心,重则,只怕大云上下人心惶恐,迟早起兵造反逼宫,他日后也不能再坐大云的龙椅了。”阿翎冷冷一笑,只觉得有些讽刺。

    每一个位大晋皇族终其一生都想逃开那个活不过四十岁的诅咒,偏生活得好好的大云皇帝偏要一头钻入这个诅咒,真是可悲,更是可笑。

    老鸨点头道:“看来国寺之事,算是平安过去了,不知主上后面还有什么吩咐?”

    阿翎想了想,忽地正色道:“这儿厨房之中,可有糯米?”

    老鸨回道:“自是有的,就放在白米袋边上。”

    “那你先去前堂招呼酒客,容我想想,日后如何行事?”阿翎挥手示意老鸨退下,不等老鸨退下,她已默默地走向了厨房方向。

    “今日的主上,好生奇怪……”老鸨看着主上的背影,总觉得有些奇怪,可是一时又说不上来哪里怪,只好悄然跟着阿翎走向厨房,看看有什么可以帮上?

    夜风微凉,徐徐拂面。

    阿翎默然走入厨房,瞧见厨娘与杂役们正忙得火热,便微微低了低头,走到了堆放米袋的地方,寻到了一袋糯米。

    “阿翎,来帮个手,今晚客人好似比昨个儿还多,我怕我赶不及了。”

    忽地听到有人唤她,阿翎愕了一下,寒着脸看向那个厨娘——虽说在醉今宵她扮作了一个丫鬟,可还没有人敢吩咐她做什么。

    只见那厨娘将垂下的发丝往耳后一捋,忙得火热的两颊一片通红,额上颈边已是一片密密细细的汗珠,她笑吟吟地对着阿翎招招手,“我知道你平日只伺候苏姑娘跟妈妈,今日实在是忙不过来了,只好拜托阿翎你帮帮手,我早些做好这些佳肴,便可以抽出一刻时辰,送东西给我那两个孩儿吃。”

    阿翎怔了怔,看这厨娘甚是年轻,“你有两个孩儿了?”

    厨娘一边切菜,一边憨笑道:“是啊,两个女娃儿,一个六岁,一个五岁。”

    阿翎失神了一瞬,一个六岁,一个五岁,两个米分嘟嘟小脸的女娃儿曾经天真无邪地在花园中嬉闹,身后,总有一个温柔无比的含笑母亲默默陪着。那时的日子,不知道蛊虫是什么,也不知道恐惧是什么滋味,若说唯一的不足,便是很少见到另一个最亲的人——她的父亲。

    阿翎喃喃问道:“你的丈夫呢?他不在家中照顾两个女娃儿么?”

    厨娘脸上的笑意一僵,只是一叹,涩声道:“我有两个孩儿便够了,那人不提也罢。”语声之中带着三分怨意,说完,便黯然低头。

    阿翎虽瞧不见厨娘此刻的眼眸,却也感觉得到厨娘深深的失落,“也对,女儿家虽弱,也不可让世间男儿给看轻了。”

    “我还是头一遭听到姑娘家说这样的话呢。”厨娘颇为惊讶,抬眼看了一眼阿翎,忽地意识到了什么,“哎呀,我得赶紧放盐,不然一会儿这汤羹就毁啦!”说着,放下了手中的菜刀,递给了阿翎,“阿翎帮我切下,我先去放放盐。”

    阿翎接过了菜刀,看着厨娘那整齐的食材刀口,一时不知道如何下刀,木然立在原地——她可从未下过厨,如何切得好食材?

    “阿翎,苏姑娘喊你呢。”老鸨的声音突然响起,只见老鸨快步走了过来,将阿翎手中的菜刀拿了过来,放在边上,示意其他厨娘过来接手,帮阿翎解了围,“你们互相多帮着些,今夜若是伺候好了,老娘一人给你们赏一两银子!”

    厨娘放好了盐,歉然对着老鸨一拜,“妈妈,方才实在是太忙了,所以才会让阿翎帮个手……”

    阿翎冷声道:“不必解释这些,孩子饿着总是不好,你先回去给孩子送吃的,这里……”眸光如刀,递给了老鸨一记眼色。

    老鸨连忙道:“是啊,你先回去送吃的,今夜工钱照旧。”

    “多谢妈妈!”厨娘大喜,对着老鸨一拜,擦了擦手,便急匆匆地带着一个简陋的食盒离开了厨房。

    老鸨凑近阿翎,刻意提高声音道:“苏姑娘找你呢。”

    阿翎摇头道:“苏姑娘方才吩咐我来熬点糯米粥送去,现下糯米粥都没熬好,苏姑娘又唤我做什么?”

    “熬糯米粥?”老鸨愣了一下。

    阿翎寒面道:“不如妈妈你帮我熬粥,我先去伺候苏姑娘?”

    “我?”老鸨更是愕了一下。

    阿翎默默地看着老鸨,“那还是我来熬粥,熬好了,我亲自端去给苏姑娘,如何?”

    “还是你先去伺候苏姑娘,我来。”老鸨完全猜不到阿翎为何突然要熬糯米粥,可不管怎么样,都不能让堂堂主上亲自动手熬粥。

    “不可加任何调料,只要一碗水熬成糊糊便好。”阿翎又道了一句。

    老鸨微微点头,一时不好当着这儿的人回话阿翎,只好胡诌了一句,“我那心肝儿的口味,老娘自是知道,不必提醒了,你先去伺候着吧。”

    阿翎瞧见老鸨开始动手熬粥,便默然转过了身去,走出了厨房,沿着小径又走到了后院小阁之下。

    她抬起头来,瞧着小阁上的通明灯火,听着子鸢与苏折雪欢乐的谈话,只觉得寒风拂面,寒意莫名地多了三分,心底更凉凉地浮现出了一些尘封的往事……

    殿门紧锁,梅花屏风之后……

    “雪儿,可要记得,每日必喝一碗糯米粥。”母亲的笑容之中,带着七分酸楚与不舍,双眸一片通红,那时的阿翎毫不知道,这是她最后一次见母亲了。

    “糯米粥加红枣么?”六岁的阿翎笑嘻嘻地问着。

    “不加,就这样喝净的,可以祛除尸毒,还可以让你五脏变得干净些。孩子,你要记得,你越是干净,便越是有用,只要你还有用,你便能活下来,霞儿也能活下来……”

    “母妃……可是白糯米粥……”

    “以后要好好照顾好霞儿,当姐姐的,一定要多让让霞儿,知道么?”强忍的泪水还是夺眶而出,母亲紧紧抱住了阿翎,瑟瑟发抖,“我的话,你要记得,一定要记得!”

    “孩儿记得,记得,母妃不哭可好?”阿翎伸出胖嘟嘟的小手,想为母亲擦干眼泪,却听到了紧锁的殿门外响起一个不耐烦的声音。

    “娘娘,该走了,不然国师可要不悦了!”

    “雪儿……照顾好自己……母妃走了……走了……”

    “母妃……雪儿乖乖等你回来……”

    视线渐渐模糊,脑海中的母妃凄凉地背过身去,再也瞧不见她的容颜,也再也听不见记忆中母妃的叮嘱。

    “母……”呼唤紧紧哽在了喉间,阿翎回过神来,让自己冷静下来,转过身去,已瞧见远处老鸨已端着糯米粥走了过来。

    泪水在眼眶中转了转,阿翎背过了身去,待听着老鸨走近,便吩咐道:“把糯米粥送上去,让那个臭丫头喝了。”

    “这……”老鸨又是一惊,这主上一晚上忙和,原来只为了给祁子鸢那臭丫头熬碗糯米粥?

    阿翎的泪水隐藏在了夜色之中,她冷声道:“这臭丫头白日里咬了守蛊之蛇,万一染了尸毒,小命堪忧。”说着,阿翎又冷笑了一声,“我的大事已少不了她的帮手,她什么时候死,该我说得算。”

    老鸨听得有理,“这臭丫头真不知修了几世的好运,苏丫头待她好,主上也待她……”突然瞥见了阿翎脸上的寒色,老鸨连忙噤声,“属下这就送上去给她吃。”

    “慢着!”阿翎突然唤住了老鸨,“这粥不要说是我让你送的,折雪素来聪慧,你就说是折雪准备的,把这个人情卖给她。”

    老鸨不解地瞧着阿翎,“这是为何?”

    “我不稀罕让这臭丫头欠我的人情,反正她在意的,也只是折雪。只要折雪给她的好处越多,她便越信任折雪,于我大事而言,她信任折雪越多,便越容易掌控。”冷冷地说完这句话,阿翎转过了身去,无声走远。

    “属下明白。”老鸨点点头,虽然阿翎说得句句在理,可是总觉得哪里有些异样,一时又想不出来,老鸨索性不去多想,端着糯米粥走上了小阁。

    ☆、第三十章 佛堂定后计

    “咚咚。”老鸨叩响了门,小阁之中的人声忽地静了下来。

    “是谁?”苏折雪问了一句,示意浴盆中的子鸢快些把衣裳穿好,自己径直走向了门后。

    老鸨应了一句,“折雪,是我。”

    苏折雪惑然打开门,低声问道:“妈妈你这是?”

    老鸨将熬好的糯米粥往苏折雪一递,低声道:“主上说,这糯米粥去尸毒,让送来给那臭丫头喝,就说是你备好的。”

    苏折雪微微蹙眉,“主上?送粥?”

    老鸨摇头道:“这主上近几日甚是奇怪,不过我们做属下的,也不必过问那么多,你就把这人情收下吧。”说完,不放心地往前堂的方向瞄了一眼,“我还是去前堂看这些,这些酒客若是趁醉欺负姑娘们狠了,老娘怎么都要再蹭些钱下来,补偿给那些姑娘们。”

    “妈妈安心去吧,我一会儿也来顾着场子。”苏折雪点点头,将糯米粥接了过来,目送老鸨走远。

    “姐姐,是谁啊?”穿好衣裳的子鸢走了过来。

    苏折雪摇头笑道:“我吩咐丫鬟们给你煮了糯米粥,定是饿了吧,快些趁热喝了。”

    子鸢欢喜笑道:“还是姐姐疼我!我呀,是真的饿坏了!”说完,便接过了糯米粥,坐到桌边,即便是糯米粥未放一点调料,也吃得津津有味。

    苏折雪呆呆看着子鸢的喝粥的模样,心里总觉得有些事她一时想不明白,也隐隐不想去明白。

    今年大云国寺祭典,虽说不顺利,但也总算过去,三日之后,当云徽帝做完最后一场祭祀,王公大臣与皇族们便分批离开了国寺。

    每年叶泠兮都是最后一个离开,毕竟每年叶泠兮最后总要偷偷给皇姑姑的灵位再上三柱香,才肯离去,今年自然也不可例外。

    曹伯宵知道现下云徽帝没有下令彻查国寺起火之事,是不想闹大事情,自然也知道现下不是去私会叶泠兮的好时候,毕竟他与叶泠兮一样皆未在祭祀场上出现,是有嫌疑之人,不可不在这风口浪尖避上一避。

    所以一大早便跟着父亲九千岁离开了国寺,不甘心地放弃了这个独处的好机会。

    叶泠兮安静地跪在佛堂皇姑姑灵位前,虔诚祈祷,心底百般滋味,“皇姑姑,愿你一路走后,你未成的护国之愿,就让楚山为你继续走下去。”

    “公主殿下……”老宫奴出现在了佛堂外,忽地唤了一声叶泠兮。

    叶泠兮微微颔首,起身将三柱清香插入香炉,转身看向老宫奴,“你来得正好,这殿中有些蛛网,你来帮皇姑姑清理清理。”说着,慢慢走到门边,对着佛堂外的守卫道,“你们去给本宫唤些僧人来,把这里重新打扫一下。”

    “诺。”

    叶泠兮看着守卫们走出十余步,已听不到她这边说什么,这才拉着老宫奴退到皇姑姑的灵位前,低声问道:“要你查的事,可有结果了?”

    老宫奴急急点头道:“今日临安郊外那起蛊惑的卷宗,老奴已经瞧见了内容。”

    “说来听听。”叶泠兮道完,又加了一句,“直接说重点,不然那些卫士回来了,就不好说话了。”

    “诺。事情是这样的……”

    老宫奴凑过了头去,与叶泠兮悄悄耳语。

    叶泠兮听着老宫奴说着卷宗中的记录,眉心蹙了又舒,舒了又蹙,一时看不分明她究竟在盘算着什么?

    “这么说,三日前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叫祁子鸢?”叶泠兮想到祁子鸢曾经说过的话,“他说他是被刘平陷害,所以才想潜入国寺告御状,此事有七分可信。”

    老宫奴点头道:“说白了,这小子不过就是个替死鬼,他有这样的举动,也在情理之中。”老宫奴说完,似是想到了什么,“公主,老奴还有一事要回报。”

    “你说。”

    “禁卫营近几日补缺补了好几个生面孔,守备比之前森严了许多,而这些生面孔的乡音却有些怪异……”

    “怪异?”

    “怪在哪里,老奴一时说不上来,这三日中,九千岁去过禁卫营一次,这几个生面孔就一直护卫在九千岁左右,寸步不离,想来必定是九千岁的亲信。”

    叶泠兮点头道:“禁卫营如今已是安乐王的掌中地,他安插几个亲信在其中,一来可以监视禁卫营一举一动,二来以后在禁卫营走动也安心许多,这个不足为奇。”叶泠兮想了想,正色道,“你说,这祁子鸢救了一个女子准备送去安乐王府,后来中途被禁卫营的人拦回案发现场,而代替祁子鸢送女子去安乐王府的人,却与那女子一起被斩了头?”

    “不错。”

    “而后这祁子鸢便告假离开禁卫营,当夜便发生了城隍庙大火命案,祁子鸢就成了勾结巫人作乱的贼子……”叶泠兮反复思量着这其中有关的千丝万缕,喃喃道:“本宫记得,刘平之前素来与安乐王甚少交集,近几日忽然跟安乐王近乎起来了,不得不让人觉得可疑……难道说……”

    叶泠兮忽地倒吸了一口气,想到了一件可怕之事——安乐王杀人,是为了彰显清白,可若是他本来就是黑的,那么这样一来,便是自此地无银三百两,所以刘平抓到了这个讨好安乐王的机会,设下了这个替死局,终结了此案。

    安乐王竟然与巫人有关,那么皇姑姑……

    叶泠兮回头定定看着皇姑姑的灵位,只觉得一股凉意蓦地浮上心头,父皇若是好好的,断做不出这等残害亲姐的坏事,若是被安乐王下了蛊,便会失了心智,处处纵容安乐王,才有今日这样祸国的九千岁!

    怪不得每次她提出要清国之蠹虫,父皇总是沉默,原来如此……

    叶泠兮恍然大悟,若是安乐王真是与巫人勾结,那于大云而言,是场浩劫,极有可能当初的“大云巫殇”会重演!

    “公主殿下?”老宫奴轻轻推了推失神的叶泠兮,“您怎么了?脸色怎的突然变得如此不好看?”

    叶泠兮问道:“是不是马上便要都尉大典了?”

    老宫奴点头道:“是,下月初七便是。”

    叶泠兮算了算日子,“还有七日,或许够用。”

    “公主想要做什么?”

    叶泠兮正色道:“宫门不到傍晚不会关闭,一会儿我们先不回宫,我们去醉今宵。”

    老宫奴一惊,“公主,那可是……可是……”

    “烟花之所,这个本宫知道。”

    “可是……”

    “当务之急,本宫要会一会这个祁子鸢。”叶泠兮笃定地点头。

    老宫奴疑声道:“公主怎知这小子藏在醉今宵?”

    叶泠兮从怀中摸出一块洗干净的汗巾,在老宫奴面前展了开来,但见汗巾角下,淡淡地绣着一朵雪色梅花,若是不仔细看,还以为这块汗巾并无绣花。

    “此绣法独特,放眼临安上下,会者仅有一人。况且,你方才不是说过,刘平后来搜寻临安上下,皆不见祁子鸢踪迹,唯独到了醉今宵,被沈远与那花魁苏折雪给挡了下来。”

    “这绣法与醉今宵有联系?”

    叶泠兮点头继续道:“临安花魁大试每年一回,比的不仅仅是美貌,还有技艺。这苏折雪之所以能艳冠临安,是因为她有门独特的技艺,便是可以边舞、边唱、边绣,姿态盈盈,毫不突兀,宛若天上织女降世一舞,甚是出尘,让人望之倾心。而她舞毕所成的绣品,便一瞬成为价值连城之物,万金难求。”说完,叶泠兮眸光闪烁,似有慕色,“三年前,本宫听闻此女一舞惊动临安上下,还以为这不过是风尘女子的障眼法,便故意讨好曹伯宵,让他去给本宫寻绣品一睹。却不想真见了她那幅百花争艳图,本宫是彻底叹服了。她的针法,不似一般绣品,你可寻到章法,偏生她的针法你寻不到章法,一切浑然天成,甚是难得。”

    叶泠兮指向了汗巾上的那朵雪梅,“你瞧,你能看出她先落的是哪一针,绣得是哪家绣法么?”

    老宫奴在宫中也是见惯了各种上好绣品之人,瞧见这样的绣品,不由得啧啧称奇,“果然不是凡品!”

    “既然那臭小子唤这赠巾之人为姐姐,那必定被苏折雪藏在醉今宵之中,所以我们去醉今宵一趟,必有收获。”

    “想来这小小风尘女子不简单呐,竟敢窝藏……”

    “不是她胆大……”叶泠兮摇了摇头,想到了子鸢曾经那般在意这汗巾的模样,心底悄然升起一丝淡淡失落来,“醉今宵在临安甚是出名,她已不缺金银,朝中达官子弟哪一个不是她的恩客,她又怎缺权势?她缺的只怕是一份温暖,一颗真心,偏生那个臭小子能给她,所以,这苏折雪是真的折了,折在了一个‘情’字上。”

    “原来如此……”

    “这臭小子敢来告御状,又多了一个理由。堂堂男儿护不了心爱女子,如何俯仰天地之间?”

    “如此说来,此人可用?”

    叶泠兮迟疑了一下,道:“都尉大典不容有失,祁子鸢可用还是不可用,本宫必须试他一试。”

    “咚——!”

    国寺晨钟突然响起,叶泠兮茫茫然瞧向佛堂之外,嘴角浮起一抹难以捉摸的笑来,“祁子鸢,本宫这次看看你的小命,是要还是不要?”

    切莫让本宫失望,错看了你……

    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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