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相 作者:太子姑娘

    第15节

    跟着晋王,两人走进一家茶楼,点了一壶龙井。晋王专门找了隔开的雅间,打算慢慢坐着品茶,顺道和邵安好好叙叙旧。

    晋王小抿一口茶,装作懂行的评价道:“虽说不如宫廷贡茶,但也算是极品了。等你何时来杭州,我请你喝正宗的西湖龙井。”

    邵安环顾四周,问道:“只有你一个人来京城?”

    “唉……”晋王忽然之间变得心事重重,“怎么可能,当然有人跟着。”

    “没瞅见啊?”邵安再次扫了一遍茶楼,依旧没发现任何可疑之人。

    晋王抿嘴一笑,得意的说:“我把他们给甩了。”

    晋王果然不是省油的灯,对于那几位随从,邵安深表同情,并在心里默默为他们哀悼。摊上这么一位贪玩任性的主儿,的确够这些人受的。

    邵安感慨完毕,又仔细打量起眼前之人,观其眉宇之间隐有愁容,便关切道:“近来可好?”

    “好,好得不能再好了。”晋王天真无邪的说道。

    邵安却不相信晋王的话,端详他一阵,才道:“别怪皇上。当初他赶你走,是为你好。调换王府属官,也是迫不得已的。”

    晋王一听皇上,脸就拉下来了,他抬头看了看邵安,“我不是怪五哥这个……我没有怪他。别看我平日里糊里糊涂的,其实,我心里清楚,谁才是真正对我好。”

    邵安察言观色,总觉得晋王欲言又止,再次试探道:“这次来京城,不光是为了玩吧。”

    晋王怔了怔,随后不自然的缓缓点头,迟疑道:“我……想见洪义。”

    邵安也愣了,他没想到晋王会说出这个理由,可让他见哥哥,绝对会闹出大祸,只能义正言辞的拒绝道:“不行。”

    晋王却无过激反应,苦笑了一下,道:“我就知道,在我与洪义之间,你只会护着他。”

    “对不起。”邵安唯有抱歉,只能抱歉。

    “那么,我和五哥,你选谁?”

    “我选……”邵安突然语塞,一个“你”字,终究还是未说出口。

    对于邵安的反应,晋王心中早已料到了,强颜欢笑道:“你果真忠心,也狠心。”

    此次二人不期而遇,本是幸事,却不欢而散了。不知为何,这几年邵安每每遇见晋王,三次有两次以惨淡收场。邵安想起以前李洪义在时,他与晋王就不会如此频繁的争吵。可哥哥一走,他与晋王之间,仿佛有什么东西,也跟着洪义一起走了。甚至他隐隐有种感觉,恐怕连这仅剩不多的朋友,也将失去。

    邵安心烦意乱的回到府中,走入书房一看,第一眼就瞥见书桌上静静躺着的那把斧头,便更加心浮气躁了。斧头的疑团还没理清,晋王又要来京城添乱了,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

    “晋王来京城了。”孙敕孤身一人,漏夜赶往相府,只为了给邵安传递此消息。

    邵安诧异的问道:“你从何得知?”

    “邵相可还记得,当时选派去晋王府的官员,其中有一人,姓张名文柏。此次他跟随晋王入京,今早才将此事告知下官的。”

    邵安略微回忆,便想起了此人。当初他让孙敕推荐了五人,去晋王府任属官,这张文柏就是其中之一。

    “晋王为何又来京城。”

    孙敕乐呵呵的一笑,漫不经心道:“估计晋王小孩心性,又贪玩了吧。”

    邵安又起了疑心,难道斧头是孙敕送的?故而问道:“那你是来……”

    “下官是来问,这事用不用禀明圣上?”

    “不必了。命张文柏力劝晋王回封地,越快越好。”皇帝虽然不会责怪晋王,当私下定会训斥。邵安一想到晋王的性子,弄不好又会和皇上顶嘴。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别给圣上添堵了吧。

    孙敕道:“他们于今晚启程,已经走了。”

    “这么快?”邵安惊奇,晋王可还没有见到哥哥呢,居然肯乖乖回去?不三令五申的,他能听?

    孙敕怕邵安不信,补充道:“丞相放心,下官是盯着他们出城门的,不会有误。”

    没想到孙敕行事竟是如此的雷厉风行,令邵安刮目相看,“孙大人做事,定然不会有误。如今我停官在家,朝中诸事,还望大人费心。”

    “邵相放心,朝中一切如常,大家都等着您重掌朝政呢。”

    孙敕走后,邵安仍坐在桌前反复思量,经过刚才的试探,孙敕并非送斧头之人。那么,这位神秘人到底是谁呢?邵安将所有认识的人一一想来个遍,也猜不出谁这么无聊。

    既然想不出送礼之人是谁,邵安立马转变思路,从送礼的目的着手。他已按照礼盒中小纸条提示,去了南城。除了遇见了晋王,再没发现其他可疑之人。那么,送礼者所指是——晋王?难道神秘人只是为了告诉邵安,晋王又私自入京了?

    单是为了此事,不必如此大费周章。若神秘人是晋王仇敌,则会上密奏揭发此事。若是晋王的朋友,只需偷偷劝告晋王离京即可,何必此事告知他人?邵安百思不得其解,这神秘人到底是敌是友?

    还有斧头,邵安再次拿起来反复翻看,这斧头的寓意,到底是什么呢?

    第五十八章:怨不休祸掀两党斗,谜不解惊现神秘礼(五)

    然而这送礼之人和送礼的寓意都想不出来,唯一能知道的,就只有送礼对象了。神秘人为何要将礼物送给邵安,而非其他什么人。难道因为他是丞相,位高权重?可现在他停官在家,并不能帮上什么忙。那么,唯一能够解释得通的理由是,他知道别人所不知道之事,或者有别人没有的东西。

    还有一种可能,这个人身在暗处,不方便出面,只能联系他。邵安想到此处,微微一笑,看来明天又得偷偷溜出门,去会会某人了。

    ※※※※※

    京城,忘忧楼。

    “不是说在闭门思过吗,来这干什么?”张三一眼看见邵安踏入店中,心顿时“砰砰”直跳,急忙拉他入后院,生怕被有心人给撞见似的。

    邵安不情不愿的被他拉进内室,只见房间虽小,却是五脏俱全。房中还挂有名人书画,邵安眼尖,一下子就看出其中几幅画曾挂在安王府书房内,要知道这些画全是真迹,且价值不菲。

    “看来皇上没少给你好东西啊。”邵安语气颇带醋味的调侃道。

    张三笑道:“这哪能和你比?他给我们珠宝字画,给你的却是真真实实的官位实权。”

    邵安闻言心下酸楚,张三有再多的钱财,身份却永远都不能见光。无论他武艺才华多么出众,对外,他只能是个唯利是图的小店老板。

    张三依旧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转移话题道:“你冒险出府找我,又有什么大事?”

    邵安也懒得和他周旋,开门见山问道:“那把斧头,是不是你送的?”

    “斧头?什么斧头?”

    “装!”

    “不是,我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送你斧子干什么啊?”张三完全被弄蒙了。

    “这要问你啊。”

    张三长长的叹了口气,“相信我,我真没送过什么斧头!”

    其实在张三第一次说不知道时,邵安就相信了。可他多么希望张三是开玩笑,否则这礼物的意义,则不是朋友之间的逗乐,而真的是寓意深远了。

    见邵安神情凝重,张三明白事情不妙了,忙问他关于斧头的前因后果。

    等邵安说完,张三也陷入了沉思。这件事情处处透着诡异:不愿留名的送礼人,象征凶器的礼物,以及从天而降的晋王爷。

    张三分析道:“既然神秘人不愿暴露身份,你找是找不到的。还是先分析他通过礼物,想传递给你什么讯息吧。”

    “这也是我最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或许神秘人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晋王?”

    “晋王爷?”

    “张哥,让你手下近期留意着晋王的动静。”邵安道,“我总觉得他这回私入京城,不止是玩玩那么简单。”

    张三应下此事,“我这就派人去杭州,一有异常,立马叫人通知你。只是……皇上那边……”

    “若只查到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就不用禀告圣上了吧。”邵安虽说和晋王闹了点不愉快,但仍是维护他的。毕竟,晋王是第二个在他年少时相识的朋友。

    ※※※※※

    永康十六年,圣上封八皇子苏瑾琪为晋王。

    话说近几年来,朝堂之上风云变幻,只因太子苏瑾瑜品行恶劣,不思上进,惹皇帝不喜,再加上有宠妾淑妃娘娘之稚子瑾琪得上喜爱,故皇帝几度欲废太子改立之。满朝文武皆惶恐,长跪宫门外以文谏君。皇上也只得退而求其次,下旨封王开府,待其成年后会再到封地就藩。

    那时安儿并不认识瑾琪,要知道堂堂八皇子是被护卫们小心翼翼的保护在皇宫,哪能像后来那样时时溜出门玩。故安儿对这个皇子的印象,只知道是个很受宠,很跋扈的小孩。他怎会想到,不久之后他们竟会成为朋友。

    安王依旧是个不受宠的王爷,对于这个小弟弟封王之事,显得忧心忡忡。安儿随侍在旁,见安王日日眉头不展,不解道:“皇上都打消了改立太子的念头,王爷何故发愁?”

    安王心道这孩子虽然聪明,终究还是年幼。故而笑问道:“你说,父皇赐八弟的封号是什么?”

    “晋王。”安儿不假思索道答道。

    “是何用意?”安王接着问道。

    这回安儿可就答不出来了,皇帝的心思,哪是平常人能猜得出的。

    安王早已料到,也不再为难他,转而又问:“那你说说,历史上封晋王的人有哪些?”

    “有……”安儿略微思索片刻,斟酌道,“晋有司马昭、司马炎、司马睿,隋有杨广,唐有李治,宋有……”说到此处安儿声音减小,最终停了下来。

    “看出什么了?”

    “他们……是皇帝。”安儿终于了悟。

    安王点头,孺子可教也。

    晋王的这一封号,的确给心怀叵测之人一种暗示。或许在苏瑾琪封“晋王”之时,就给后来太子、晋王二党夺嫡之战埋下了伏笔。安儿事后曾想,若是瑾琪得个像安王那样象征平安喜乐的封号,两党之间的血拼,会不会不再发生?

    可惜历史没有如果,即使真能重来,淑妃娘娘及所有晋王党人的野心也不会消失。

    ※※※※※

    阿瑞推开书房门,见邵安一个人坐在书桌前又在研究斧头,便轻声唤他:“主子?”

    邵安回过神来,放下手中的斧子,扭头问道:“何事?”

    “老爷来信了。”

    “父亲?”邵安诧异,他与父亲向来从无书信往来,自如今科举后,再未踏入秦淮一步。而邵老爷也很有自知之明,没有因任何事来烦扰过在京当官的儿子。

    如今却在邵安停官之际,秦淮居然来信,让人不得不心生疑虑。邵安匆匆拆阅,蓦地愣了一愣,家书上说,祖父去世了。

    在邵安心中,爷爷是整个邵家的核心人物。他年少时继承家业,并将其发扬光大,令邵氏由一个小小的商贾之家,成为了秦淮首富。邵安虽然没见过爷爷几面,但仍对其充满敬意。

    如今,邵家的主心骨倒了,他可以预料到,此刻家中定是一片混乱,争权夺利,骨肉相残之事必会发生。他长叹一口气,又展开信重读一遍,刚看几行,一阵夜风刮过,吹的桌上烛火迎风摇曳,忽暗忽明。邵安心烦意乱,没好气的对阿瑞说:“烛火太暗,去换新的。”

    阿瑞急忙点了蜡烛换上新灯,书房内顿时亮堂许多,他又顺手替主子收拾了一下书桌。正准备撤下旧烛台之时,阿瑞突然瞥见桌上的斧头,在幽幽烛光的映照下,斧刃闪着阴森的青色光芒,看得人背后直冒冷汗。

    阿瑞迷信,总觉得斧头象征有凶事,故一惊之下,不小心打翻了烛台。

    “怎么回事?”邵安听到动静,抬头一看,阿瑞正手忙脚乱的扑打火苗,可惜火苗一沾上纸张,燃烧的更剧烈了。

    “毛手毛脚的,怎么办事?”邵安一边骂,一边飞速的收起桌上重要文书,抱着远离火源。将要走时,又望向静静躺在桌上的斧头,想了想还是带着它一起撤离。

    阿瑞端起桌上凉茶,急忙浇向火焰。门外的下人听见动静,拿起水盆冲向书房。还好火势不大,没有继续蔓延。

    邵安退至门口,皱眉望向这一幕。此刻火势渐弱,偶尔苟延残喘的窜起几下,瞬间又被扑灭。相府的仆人端着水盆来来往往,人影憧憧。在火光的映照下,墙上的影子随之若隐若现。邵安若有所思的盯着跳跃的火焰,缓缓举起手中的那把斧头,斧子的投影在墙上放大数倍,越发显得可怖。

    原来,斧头的寓意,竟是这个。

    贴吧读者辩论会(严重剧透!)

    辩题:大boss是不是皇上?

    正方:是皇帝

    反方:不是皇帝

    1

    正方一辩:

    我猜黑衣人是廖丞相口中的晋王党骨干后来投靠安王那个,因为他能进天牢没有记录,要么是武功高强,要么就是皇上的人。

    觉得皇上铲除了太子|党,现在要收拾晋王党余孽了。但是我觉得皇上不会狠到除掉晋王的地步,毕竟当年夺嫡他还是救了他一命的。

    正方二辩:

    只有皇帝才是最终的大boss。

    反方一辩:

    你们都觉得皇上是终极boss,我看不尽然,大家看这段“于是,由两人的政斗,变为了两府的政斗,继而上升为相党和枢党之间的政斗。至此,泰安年间的党争才算真正拉开了序幕。然而当时任谁也没有想到,两党之间的政斗会愈演愈烈,斗争范围之广,历时之久,牵扯人员之众,堪比前朝太子晋王二党的夺嫡之争。”,堪比夺嫡之争,我觉得如果是皇帝一手导演了这些事的话,他不会让事情弄到如此不可收拾的地步,我想,你们忘了一个人,你们猜是谁?

    2

    正方一辩:

    楼上此言差矣,党争激烈未必对皇上不利。别忘了当年的夺嫡之争如此惨烈最终渔翁得利的安王,并且极有可能是他一手策划的。牵涉大量人员未尝不是为了彻底铲除两党布的一个大大的局。或许皇上召邵安回来就是为了让他帮助自己完成此事。对了,你说的那个人是谁来着?

    反方一辩:

    然而我认为不对。夺嫡的时候安王的目的是皇位,自然不惜两党相争,如今他成了皇帝,党争对他一点好处也没有,他没必要为了一点点残余势力闹这么大的动静。更何况外有强敌。我想说是死后的淑妃留的后手。

    3

    正方一辩:

    不可能是淑妃,她活着的时候都没有斗过太子和安王,再不甘心,留下的后手也不过是那画上的四个人,而那四个人已经死了。就算党争使得很多高官落马,不是还有邵安呢吗?

    反方一辩:

    可是我觉得皇上没有那么坏,他能为了安儿失掉夺嫡的机会,能在关键时刻保住晋王的性命并许他一世平安。而且皇上一直调停安儿和高巍的争斗。

    正方一辩:

    这不是坏不坏的问题,排除异己也是为了稳定政局。

    4

    反方一辩:

    我要从皇上还是安王的时候说起。第一幕,安儿因偏执贻误军机,安王为了救他自揽罪责,虽然没结果并不想孙敕说的那样严重无力问鼎皇位,可损伤也不小。后来夺嫡之争,就算是安王一手策划,那他完全可以不用管晋王的死活,那他赢得更干净,就不会有安儿那一问了。皇上自然不是那种为了感情会放弃万里江山的人,但也不是为了权位不择手段,狠辣无情。所以,我认为,这一切的幕后黑手绝不是皇上。

    正方一辩:

    你这样说实在太感性了,并且前后构不成因果,与我们的辩题没有任何关系。我们不妨从最大的伏笔黑衣人入手,黑衣人是狱卒领着进去的,显然是通过正常渠道进的,而且能探监而不登记在册,只有二品以上官员和皇帝钦差。第80楼,黑衣人说,皇上是绝对不会放过晋王党的。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无论是晋王党,还是太子一派,皇上都不会放过,所以整件事情,都是皇上布的局。只是可能到最后超出了皇上的控制范围。

    5

    反方一辩:

    难道你说的就没问题了吗?第一,不登记在册的还有二品以上的官,我一直觉得董祁明没有摆脱嫌疑。姑娘,他几品来着?(作者注:那时董祈明是礼部左侍郎,正二品)可能他才是淑妃字谜诗中的人。还有,皇上是在通敌案中杀了几个晋王党余孽,可他们为了给晋王铺路,犯的是通敌的大罪,难道不该杀吗?

    反方二辩:

    黑衣人在当时应该是二品以上官员,楼上都说了董祁明是正二品,所以我认为他没有摆脱嫌疑。

    还有可能就是皇帝钦差,毕竟安王虽然当时说不对付两党人,但皇位来的还是名不正,不过就冲他肯为安儿担下罪名,就可以认为皇帝不会害他。

    还有可能就是晋王,毕竟他也参加过夺嫡,进京后又问安儿帮谁,所以我认为他也有可能。

    以上是我的个人想法,毕竟我的逻辑思维不强,可以无视啊!!!

    正方一辩:

    我自然也是猜的,但是往最大可能性猜的。董祁明,你这倒提醒我了,此人确实有可能是黑衣人是更可能是皇上的人,而且极有可能是原晋王党骨干后来投奔安王并将先帝要传位晋王的那个人。根据是,邵安压制董祁明,皇上不满。至于下一点,你更是遂了我的意,或许就是因为通敌案的事,皇帝要决意铲除晋王党,毕竟这已经超过了一个帝王的忍耐极限。

    第五十九章:冷冷暖暖人情似纸,炎炎凉凉世事如棋(一)

    祖制,凡官员有父母丧,须报请解官,承重孙如父已先亡,也须解官,服满后起复,此乃丁忧守制。邵安虽是孙辈,且不是嫡孙,但他还是按旧制,在接到家中讣告后,立即向皇上写折子乞求回家守制三年。

    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高巍既已歇战,邵安正好急流勇退,借口丁忧回家去了。皇帝本可以夺情,但依照邵安正处风口浪尖之中,以他目前的情况,一旦夺情,必会掀起舆论狂潮。况且以高巍之强势,定不会让邵安继续在朝廷任职。

    邵安向皇帝辞过行后,回到府邸收拾行李。他的衣物不多,箱子全装的是大大小小的书。阿瑞忙前忙后的指挥下人们搬东西,等要拿那个斧头时,邵安淡淡发话,“扔了吧。”

    阿瑞惊诧的看着主子,要知道前段时间,邵安总是将自己关在书房,翻来覆去的研究这把斧头。如今,却要把它给扔了?

    “赶紧扔了。”邵安现在看见它就烦,语速极快的呵道。阿瑞被这斥责之声吓了一跳,急忙抓着斧头匆匆跑向后门。

    对于邵安的离去,的确令相党中人恐慌了一阵子。毕竟这一去恐怕要三年,朝堂之上风谲云诡,谁能预料期间会发生什么。故很多人左右摇摆,想要与相党划清界限。

    孙敕为此找过邵安,问他为何要请求丁忧。邵安闻言,却想起皇帝近日来愁眉不展的样子,心中不是滋味。他知道这回高巍受挫,心中愤懑,而皇帝为稳定军方,必须安抚高巍。这种时刻他走人,皇帝的压力便能减少很多吧。

    孙敕忧心忡忡道:“邵相你这一走,相党内部定是人心惶惶,如此后果,可考虑过?”

    邵安自信满满的说道:“都道人存政举,人亡政息,我偏不信这个邪。仅因我不在朝,相党便土崩瓦解,岂不是树倒猢狲散,有何根基可言?孙大人入朝数十年,素有声望,此危难关头,还望您团结领导相党诸人。”

    孙敕没想到邵安如此大胆放权,将相党的一切托付于他,顿时感激涕零,表示一定会坚守,等待丞相丁忧归来。

    邵安走的那日,仅带仆从数十名,轻装简从由京城出发。可他虽然极尽低调,但还是没能瞒过相党众人的眼睛。折柳亭外,前来送行的官员早已恭候多时了。

    饯行队伍中,为首的是孙敕,后面跟着倪泓羽、彭源平,再后面是户部、吏部众官员。见相党之人一个不拉的全部到场,邵安不得不对孙敕刮目相看,没想到他这么短时间内,就将人心聚齐了。

    邵安下车,和颜悦色的抬手示意请诸位免礼,“在下一乡野之人,各位何必劳师动众,前来相送?”

    孙敕道:“邵相归乡守制,孝感动天,我等前来送一送,也是应当的。”

    听他说的合情合理,邵安含笑点头,不再赘言。他又叮嘱了倪泓羽和彭源平,让他们务必团结一致,若有什么事,皆听从孙敕的。

    那二人忙应承下来,邵安最后看一眼煌煌京城,转身步入马车。

    在一众官员留恋的目光中,车轮辘辘,驶向远方。

    一路上,邵安一行既不走官道,也不住驿站,专走一些风景秀丽的偏远小镇。且时常走走停停,没有一丝归乡的迫切和欣喜。

    在邵安心底,绝不会产生任何思乡之情。因为故乡在他的印象中,只剩孤寂与屈辱,无半分温暖的回忆。

    等到了秦淮河畔,邵安伫立远眺,望向那久违的秦淮河,一如既往的日夜欢歌,纸醉金迷。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邵安感慨的看着船上浓妆艳抹的歌女,一首杜牧的《泊秦淮》,不知不觉吟出了口。有时他宁愿生在一个贫穷的小山村,做个无知的山里人,也好过在这样的繁华里,长出歪斜的枝叶,渐渐迷失自我。

    而河对岸,坐落着一座富丽堂皇的宅第,一排排房屋的整齐排列着,威严庄重。不用说便知,那正是秦淮首富之家——邵家大院。

    时隔三年,他又回来了。

    ※※※※※

    泰安元年,新皇登基,宣布大赦。规定死者从流,流徙者使还故郡,没入者免为庶民。而安儿在被赦之列,跟随陈公公,离开黔州,重回秦淮故里。

    陈怀恩曾问过安儿,是否愿意重回安王身边。可安儿想到自己是虽然被赦免,但仍是犯臣之身,哪能再回长安给安王添乱?便婉言拒绝,遵照旨意返乡。

    等到了秦淮,陈公公才知道,原来安儿家里竟是秦淮首富,赫赫邵府。安儿抬头望向森严的大门,恍惚想起当年十二岁的自己毅然决然的离家而去,带着年少的冲劲和梦想,弃父姓,从母姓,改邵安为刘安。誓要出人头地,与邵府恩断义绝。

    可现实如此残酷,自己不仅没能闯出一番事业来,反倒灰溜溜的回来了。

    陈怀恩担忧的问道:“要我送你进去吗?”

    安儿摇头,“该面对的,还是要自己面对。”

    “你……可有话要老奴捎给王爷?”

    安儿低头沉思良久,而后轻轻摇头,“没有。”

    陈怀恩叹口气,与安儿拱手道别,目送着安儿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向大门……

    八年,从十二岁到二十岁,他离家整整八年了。安儿不知家中是否依旧,父亲是否还在怪自己不辞而别。可想来父亲应是不会生气的,为一个庶出的孩子,不值得气坏身子。

    安儿再次步入家门时,有一种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路还是那条路,府邸还是那座府邸,人却不似旧人了。门口几个小厮嬉笑玩闹,细看之下并无他记忆中熟悉的人。而那几个人自然也不认识安儿,疑惑的问道:“你找谁?”

    安儿语塞,不知如何作答。找谁?这个家,还有谁是值得他找的吗?还有谁会记得他这个庶子?

    小厮见安儿迟迟不答,心生疑惑。但见此人穿着,不似落魄户,故不好随意打发了,只得先领到门房。

    还好府内管事的人没变,那看门的老大爷见了安儿,惊得手中的茶碗都摔了,张口结舌道:“三……三……三少爷?”

    几个新来的小厮面面相觑,三少爷?又是哪位主儿?

    很不巧,向来只顾生意的邵老爷,那日偏偏在家。更不巧,那门房向内禀报,第一个就通知了邵老爷。

    “你还敢回来!不是能耐了吗,不是出息了吗,还回来干什么?”邵老爷一得到消息,立马冲了出来。

    安儿冷冷的看着父亲,一言不发。八年不见,竟没有思念,没有担忧。八年再见,父子二人势如水火。

    “去哪了?”邵老爷厉声问道,见安儿不张嘴,抬手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说话!”

    安儿也同样凶狠的瞪他老爹,满不在乎的擦掉嘴角一缕血丝。

    邵老爷继续拷问:“我房里的银票,是不是你偷的?”

    安儿离家出走前,曾拿了家里几百两银票。没想到八年过去了,小气的邵老爷还念念不忘呢。

    “是!”安儿敢作敢当,毫不犹豫的承认了。

    “啪”的一声,又是一巴掌。安儿扯出一丝冷笑,硬生生受了。

    “偷窃!好,很好。”邵老爷训斥,“来人,将这个孽子带入书房,请家法!”

    旁边站着的那几个家仆,早都被这场景吓傻了。见老爷发火,忙生拉硬拽的将安儿请入了书房。

    ※※※※※

    比起上次归家,这次父亲不知热情了多少倍。邵安才过了桥,就见父亲带着家仆们,在桥头等候了。果真是人情冷暖,不过如此。

    见儿子来了,邵老爷摆出一副慈父的样子,笑道:“左盼右盼,总算是回来了。一家子人都到了,只等你了。”

    邵安看着父亲虚伪的脸,说不出一句话来。

    邵老爷这次不怪儿子不答话了,为掩饰尴尬,他回头望一眼车队,没话找话的说:“东西多吗,带这么点人,伺候得过来吗?”

    “打小就这样过来的,用不着那么多人伺候。”

    邵老爷脸色暗了暗,知道儿子还在怨自己,便轻描淡写的转移话题,“几个孩子中,就属你最调皮,也最出息。”

    邵安跟着他爹,并没入自家府邸,而是直接去了邵家大院。邵氏一家大举出迎,门外站着许多他认识和不认识的亲朋好友。

    毕竟邵安是小辈,便向几位伯叔倾身一礼,算是拜见。那些长辈倒是十分客气,哪敢真受全礼,全都连连摆手,还一个劲的称赞邵安。

    邵安与几位长辈谦让一番后,让大伯和父亲先行进府。邵老爷侧首看向邵安,见儿子身穿靓蓝色软缎长袍,腰间绑着一根墨色鸟首鱼纹宽腰带,外面披着一件黑色披风。一路上与几位叔叔寒暄谈笑,进退有度,对答有礼。那风度翩翩的样子,哪有半点小时候桀骜不驯的影子?可就在这个他看不上眼的孩子,现在却让他跟着沾了些光,在这么大的家族内,有了当家做主的资本。

    话说,邵安的父亲在家排行老二,性子懦弱寡言。在兄弟几个之中,并不算出众,成婚后便分出来一直单过。虽说邵府离本家大院只隔了一条街,但邵安也没见父亲天天去祖父跟前请安。唯有逢年过节,带上礼物,去本家表一表孝心罢了。

    由于邵安入仕的缘故,如今他爹反倒成为全府上下的主心骨了,一应丧事全权料理,俨然已有家主之风。这令大伯倍感尴尬,只得陪陪客人,打打下手。

    邵安在灵堂祭拜过后,低声问父亲:“祖父他怎么走的?”

    “大夫说是心血瘀阻。”

    “何日大殓?”

    “明日。”邵家的规矩是七日入殓,邵安总算在最后一天赶到,再见祖父遗容一面。

    “今夜,我想一个人为祖父守灵。”邵安忽然提出这个奇怪的要求,“劳烦父亲,让诸位亲友先回去歇息吧。”

    第六十章:冷冷暖暖人情似纸,炎炎凉凉世事如棋(二)

    凄静的灵堂中,邵安披麻戴孝,尽最后一点孝道。虽然他与父亲常年争执,但对这个爷爷,还是心存感激的。当年,要不是因为爷爷说了一句“邵氏子孙焉能流落乡野?”的话,此刻他估计还是外面的一个野小子,进不了邵府,入不了族谱。

    可惜,他的父亲,并无他爷爷的气魄。邵安痛心疾首,要是父亲有爷爷的半点强硬,或者有娘亲的一丝坚强,那么事情的结局,必不会如此凄惨。

    然而一切已无法挽回,逝去的终将逝去,该来的早已到来。

    ※※※※※

    泰安元年,安儿归家。

    昏暗冰冷的书房内,安儿已跪了一个时辰了。等邵老爷到祠堂请了家法回来,推开门,就着门外微弱的天光,便看见安儿笔挺的跪在阴影中,悄无声息。

    安儿听见响动,并不做声。邵老爷见状一愣,没想到他真的会乖乖跪地请罚。邵老爷挥手示意下人们都出去,站在安儿身前开始训话。

    “你入邵府的第一天,进了祠堂,拜了祖宗,明确告诉过你邵家家规,可你如今却明知故犯。”邵老爷断喝一声,“说,偷盗财物,是何处罚?”

    “偷盗钱财,犯者笞六十。”安儿冷静的背诵道。

    邵老爷藤条一挥,“记得倒是清楚,看看你自己干的什么事!”

    藤条打在背上,火辣辣的疼。安儿抿着嘴,挨下这一鞭。流放时,他什么样的刑罚没见识过,他爹这点力道,不算什么。

    邵老爷没给他喘息的机会,提着藤条又是几下。藤条杂乱无章的落在背上、臂上、肩上……安儿起先还能忍受,等后面打的多了便会很痛,渐渐地身体微微颤抖。

    邵老爷一口气打了二十来下,见安儿只是哆嗦,并没抗刑,心下惊奇。他最恨安儿的固执,当着全家人面屡次顶撞他,拉入书房打,则誓死不从。非得几个家丁按着行刑,才能消停。

    邵老爷早已让年轻力壮的家丁在门外候着,一有动静就会冲进了。可打了这么久,安儿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其实邵老爷并不知道,安儿之所以会抗刑,是因为他没有错。对于那些欲加之罪,凭什么让他乖乖受着?然而这次的偷窃之罪,的确属实,故而不会狡辩逃刑。

    “呲”的一声,衣服终于不堪重负,被藤条抽烂了。正当安儿昏昏沉沉,神志不清时,忽然感到身后一凉,衣服被父亲扒下了。

    邵老爷扒开衣服,清楚的看见那纵横交错的伤痕,层层叠叠的覆盖整个后背。他不由得惊怒道:“谁打的?”

    安儿这才转头,第一次认真的看了父亲一眼。

    “这些年,你去哪了?”

    安儿低头看着地面,还是不说话。邵老爷火气又上来了,但一看到儿子满身伤痕,什么也话也骂不出口了。他刚才还奇怪呢,儿子出门一趟,性子居然会被磨平了。现在看了安儿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终于明白性子是怎样被磨平的。

    安儿跪在地上等了半天,见父亲停下鞭打,反而怒道:“你打啊,还剩三十二下。你打完,我就再也不欠你什么,从此两清。”

    “还是这么倔,跟你娘一样。”安儿的一句话成功的挑起邵老爷的怒火,便不再顾忌他身上的伤,继续狠狠的抽下去。

    最后几十下,邵老爷越打越狠,几乎鞭鞭见血。随着藤条一下紧逼着一下的袭来,安儿一边苦苦熬刑,一边悲哀的想起了哪吒的故事。是否他也要割肉剔骨,才能真正还清生育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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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殡那日,邵家大院张白挂丧一片哀嚎,府前车如云集,众多亲友、邻里,甚至是富豪、官员齐集丧家,前来送邵老爷子最后一程。

    只见邵府送殡队伍浩浩荡荡,一路上百人相送,邵老爷子这最后的一程自是无限风光。

    等过了尾七,已近新春了。邵安这么多年,从未在家过过年,现下这情形,怕是难以避免了。

    前阵子邵老爷主持丧葬,忙得脚不沾地,是以住在邵家大院多日,未曾回府。邵安也乐的在主宅呆着,毕竟邵府对他来说,一直是痛苦的根源所在,直到诸事完毕,才搬回邵府。

    邵老爷本想腾出个上房给邵安住的,但邵安闻言冷笑了一下,说:“还是住原来的屋子吧,我习惯了。”

    邵老爷吃瘪,讪笑道:“那让下人们给你收拾一下。”

    邵安再度冷笑,自顾自的走了。

    从八岁后,邵安就一直生活在南边一个小院里。那院子本就是从仆役住的杂院中分出来的一块,地方窄小,且距离正院也远。他八岁时入府,身边只带着一个张妈。可邵老爷却没有再给他分几个仆人,只让他和张妈孤零零的住在这里。等到十二岁那年,张妈患病去世,他也算了无牵挂,便下了决心,离开这个伤心之地。

    至于阿瑞,是他流放回来时,父亲终于给他分配了一个下等小厮。这些年,阿瑞跟着邵安,也算见了大世面,此次回府,颇有显摆的意味。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好歹他现在是相府的管家呢。

    可邵安明白,他和阿瑞并非主仆情深。而且阿瑞到底还是嫩了些,很多事也不敢放心交给他。

    等屋子收拾好后,邵安随阿瑞进去看了看。虽说这几年都没在府里住过,但看着院里的陈设却无太大改变,且家具都换了新的。墙上新挂了几幅字画,桌上添了古董,稍微布置一番,看上去也不显寒酸了。

    据说邵安拜相后,邵老爷便将南院的奴仆赶去北院住了。所以晚上就不会显得嘈杂喧闹,倒有几分清幽的意境了。

    邵安坐在桌前看书,偶尔抬头看看在院子里正指挥着邵府家仆搬行李的阿瑞。那副颐指气使的神态,再也看不出几年前他刚来时畏葸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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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过家法后,安儿显然被打的不轻。昏昏沉沉中,只记得父亲打完后,愤怒的扔下藤条,撇下他就走了。安儿浑身是伤,趴在地上缓了好久,才颤抖的拉上衣服,摸索着回到以前住过的偏院。当他看见杂草丛生,荒废已久的院子时,从心底不由产生出一种深深的无力感。面对眼前的一堆杂物,想收拾也是有心无力。

    安儿环顾一周,找了个相对干净的角落,半蜷缩的倚坐在地上。他感觉自己浑身发烫,便将额头靠在身侧的墙壁上,用冰凉的墙面降降温,但也仅能清凉片刻,起不到退烧作用。最终安儿筋疲力竭,放任自己渐渐睡了过去。

    翌日,一小厮畏畏缩缩的推开小院斑驳的大门,踏入这偏僻的地方,顿时被里面的荒芜惊呆了。他来邵府小半年了,听老仆役们说,这间院子是邵府的禁地,旁人不得入内。他以为是因为里面闹鬼,从此很听话的绕道而行。可就在刚才,管事的对他说,让他去南面偏院服侍三少爷。

    他战战兢兢的在院里张望,可找了半天没看到半个人影。他望着阴森恐怖的正屋,狠了狠心推门进去,一进门就发现安儿歪在墙角那儿,双目紧闭,仿若昏厥。

    那小厮吓得慌了手脚,匆匆忙忙的跑过去摇着他的胳膊,大呼:“三少爷,三少爷?”

    安儿迷迷糊糊的睁开眼,面前的是一个不认识的小厮,十四五岁的样子,傻里傻气的,一看就是新来的仆人。

    安儿虚弱的开口:“你是谁?”

    “奴才阿瑞,老爷派奴才侍候三少爷。”

    安儿冷笑,邵老爷居然会管他的死活?

    “三少爷,您怎么睡地上了?”阿瑞扶着他的胳膊,想将他从地上拉起。

    “不要称我三少爷,我不是什么三少爷。”安儿甩开他的搀扶,继续靠在墙上,闭目养神。

    “三……那叫您什么?”阿瑞略带惧怕的望着自己的新主子,心里直打颤。

    “叫公子。”安儿没好气的说,“去,将床铺收拾了,再拿点金疮药来。”

    阿瑞连声应道,手脚麻利的铺好床,过来扶主子上去躺着。他这时才发现,主子背后似乎有伤,隐约渗出红色的血迹。

    等扶着安儿趴好,掀开衣衫,阿瑞惊悚的看着安儿背后狰狞恐怖的伤痕,新伤叠着旧伤,简直不堪入目。

    “上药。”安儿等了半天,不见那小厮反应,便不耐烦的催促道。

    阿瑞拿药的手都在发抖,这伤可比他挨打时的受的伤重多了。他轻手轻脚的小心涂抹,偶尔手重了,也不见安儿呼痛。他偷偷打量起安静的趴在床上,一动不动的主子,明明是个风度翩翩的贵公子,然而任谁也不会想到,华服之下,遍体鳞伤。

    第六十一章:烛影映烛烛映斧声,智者大智智大若愚(一)

    新春将至,阖家团圆。春节是古老而又隆重的节日。故而在一个月前,很多大户人家都早早的准备新年的物品了。要是往常,邵府定是张灯结彩,红烛高烧,将府邸上下布置得喜庆且奢华。可惜今年由于家中老人去世,按习俗,三年不贴对联,不走亲戚。这个春节,注定要过得简单冷清了。

    邵安却十分庆幸,幸好有守孝由头,将烦人的应酬推得一干二净。否则这帮秦淮官员,还不得将邵府的门给踏破?

    至于家中,邵安的几个兄弟,和他的嫡母,因旧事恐其报复,一个个都避而不见。邵安只需每日窝在偏院读书写字,乐得清闲。

    日子如白驹过隙,一晃而过。除夕家宴,邵安和这几个兄弟,却是不得不见面了。

    说是家宴,然而也不过是几口人聚一聚而已。邵老爷自分家独居后,邵府仅有元配妻子张氏,并无小妾。而膝下也只有张氏生的三个孩子,外加邵安。

    见人都来齐了,邵老爷表现得如同一个慈父般,和颜悦色道:“来来来,一家人难得聚聚,都坐吧。”

    本应长幼有序,嫡庶有别。可邵安今时不同往日,哪怕他是唯一的庶子,其他人也不敢和他抢上座。故而空出父亲身边的席位,专门留给邵安。

    邵安也没推辞,挨着父亲坐下了。

    老大邵富屏气敛声的端坐在餐桌前,略微拘谨,只顾埋头盯着桌面。老二邵贵倒不似哥哥那样惧怕,一双小眼睛滴溜溜的乱转,不动声色的打量着邵安。老四邵康还是个十来岁的孩子,对于往日恩怨,他什么都不知道,故而只有他一人,敢抬头笑嘻嘻的直视眼前这位名震天下的丞相大人。

    眼瞅着饭局气氛压抑,邵老爷招呼道:“老三,这么久不回家,还不知道吧。老大又添了一个男娃,都两岁了。”

    “是吗?恭喜了。”邵安不咸不淡的道了句喜。

    邵老爷笑呵呵的继续说:“你的哥哥们早已娶妻生娃,老三,你的终生大事,也该考虑了。”

    “祖父去世,作为孙儿理应守孝,三年后再说吧。”邵安一句话给堵了回去。

    邵老爷扯扯嘴皮,“唉,摊上这事,白白耽搁了你。”

    邵安并不想继续此话题,环顾一圈后,问道:“怎不见太太和两位嫂子?”

    “妇道人家,哪能上得了台面。”

    邵安冷笑,看来这几年,父亲在家中地位有所提升,终于摘掉惧内的名声,扬眉吐气了。

    邵老爷絮絮叨叨的又扯了些闲话,无非是些亲戚如何,朋友如何。然后指了指最小的男孩,“你弟弟,康儿。刚进了学,真是跟你当年一样,只爱读书,做不了商人。”

    邵安听这话里有话,细细打量起最小的弟弟,比之上回见面,又长高了些。其实他对这个弟弟印象不深,记忆中一直是个胖乎乎的孩童,一转眼也这么大了。

    “我总给他说,要好好读书,像哥哥那样,考个举人。将来入仕,也可帮衬一二。”邵老爷一边说,一边拿眼偷瞅邵安反应。

    而邵安的反应是无反应,信手摆弄牙箸,也不知听见没有。邵老爷拉着他低声说道:“都说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你独身一人在朝中,没家族支持,怎么能成?”

    邵安心下诽谤,与其靠这样不靠谱的家族支持,还不如没有呢。便道:“他还小,先以读书为主。等将来学成,或科举、或恩荫,皆可。”

    一顿饭吃得在座诸人各个心累,但至少表面上看起来其乐融融,邵老爷对此还是颇为满意的。大家吃饱喝足,正要提起精神守岁时,管家匆匆赶来,说有一男子到访,要见三少爷。

    众人全都愣住了,这可是除夕之夜啊,竟然有人不和家人团聚,急匆匆的来串门了?

    “可能有急事,我去看看。”邵安告歉出来,疾步走到偏厅,打算会一会这位怪人。

    未曾想,来人却是冯彻。

    邵安见是他,心头一动,看来某些事,终于要水落石出了。

    “邵相。”冯彻见邵安来了,急忙站起,躬身一礼。

    邵安眯眼打量着眼前之人,只见他一身灰布的袍子,衣袖上还沾有点点灰尘,几缕发丝从额角垂下,散落在耳边。

    没想到一向严谨端庄的冯彻,竟会搞得如此狼狈。邵安吃了一惊,忙拉他入座,问道:“大过年的,怎么不回家与亲人团聚,反倒来此?”

    “下官早就想来了,可惜案牍劳形,唯有过年才能抽出时间来此。”冯彻又拱手一礼,“只是打扰邵相,阖家团聚了。”

    第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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