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计师 作者:常叁思

    第21节

    “够了!”钱心一沉下脸,终于在她负气的最后一句里明白了她今天的攻击性来自何处。

    按理来说,小蝴蝶是个人设计,他愿意把它印在卫生纸上去擦屁股,别人都没有指手画脚的资格,它在关键时刻出现,迈尔斯只会狂喜,就是要算账也是竞标后的事情,而且她能给功臣什么惩罚?

    她现在之所以气得仪态全无,都是因为陈西安。

    就算鸡窝被指相似,它仍然是展示区里最夺目的设计,迈尔斯不得不承认,f组这点不如k组,好吧,是逊色一……截。

    她和维克交锋多年,并不是输不起,她没有办法接受的是她在前头竭尽全力,有人却在后头扯她的后腿。

    昨天爆出的恋人关系让她既惊讶又震怒,这两人性取向有问题可以私下再议,工作才是正题,不过鸡窝优秀,自己组里的塔楼也不赖,算来勉强扯平。

    今天的模型才是致命一击。

    f组与赛劲仅有2分之遥,而当时的展示区倒扣了3分,迈尔斯只要一起“如果当时有这个展示区”的念头,整个人就想歇斯底里的发泄,这种时候她已经想不起矜持这种东西了,满心眼里都是钱心一为什么要把它藏起来。

    人性总是多疑,而揣测从来都钟爱恶意,陈西安一倒下,听fn说他跑得像魂都掉了,迈尔斯克制不住心里的猜忌,她翻来覆去的想,他是不是为了他的情人……

    钱心一苦心经营着他那点少得可怜的耐心,准备和迈尔斯好好谈谈,谈不拢f组他肯定呆不下去,k组肯接他也洗不掉被扫地出门的标签,他什么都没干,没有背黑锅的爱好。

    钱心一避开一辆救护床,指了指走廊尽头的楼梯,往下通往大厅,大厅外面有自动贩售机,他拧着眉心的率先走起来:“我请你喝水,边喝边聊吧。”

    迈尔斯被他吼得怔住了,不想喝叛徒的水,可钱心一还在走,于是她不得不跟了上去。

    如果王一峰在这里,大概又要夸他所向披靡了,但嗓门大赢不了吵架,得有道理,他的战绩是靠说服力累计下来的。钱心一独自带队多年,万事统筹兼顾,写文和说话都条理清晰,凶起来还振振有词,不披靡也不容易。

    迈尔斯接过一罐听装咖啡,铁皮冬天在室外冻得冷飕飕的,她拉开耳环仰头灌了一口,透心凉正好浇小心头的燥火。

    钱心一也拿着同样的咖啡,他没喝,直接揣进了裤兜里,大概是他穿得太少,杵在冬日接近零度的室外空气里,所以声音也显得冷冰冰的。

    “迈尔斯,你关心的两个问题,当事人是我,解释权也在我,我现在告诉你,要是和你心里的答案不一样,那只能仁者见仁了。”

    迈尔斯也是第一次见到攻击性这么强的钱心一,强势如她也懵了片刻,他十月份进公司,到现在正经没跟完两个项目,给她的感觉就是闷头干活却不会说话。

    可他现在的架势,简直像是两人地位颠倒了一样。

    钱心一不是在装高冷,他是真的冷,下来了之后才知道不该装逼,他没带大衣,而陈西安的衣服沾了血,为了避免传染被拿去消毒了。

    他每说一句话,口鼻里的白雾就狼烟四起,这让他自己有种发自肺腑的错觉。

    “第一件,我跟陈西安在一起一年多了,进了公司之后发现才规定奇葩,gp是个好公司,可对象也是好对象,分手和辞职,换你你选吗?”

    迈尔斯没说话,她早过了有情饮水饱的年纪,而且正因为拼搏单身,更明白真心人难能可贵。

    钱心一接着说:“他还在危险期,这样不应该但我还得请假,所以你也看得出来,我很在乎他,不过这和我不拿出展示区没有关系,就像你和维克一样,我们在工作上也是竞争关系,谁让谁都是侮辱。但是我的设计和他有关系,非要说实话,我的图纸都是他逼出来的。”

    迈尔斯眼神剧烈一动,忽然开始面对面的盯着他,想看他是不是在说谎。

    钱心一和她对视:“维克接到消息比你早一个多月,这个你想查肯定能查到,我接到塔楼分工的时候,陈西安的展示区就已经成型了,我不小心看到了他的设计图,很长一段时间都找不到概念,你见过他的图纸,视觉侵略感很强对不对?”

    “为了打破这这困局,我才临时决定自己画一个展示区,当时没想到能出到这种程度,组里的展示区有老员工负责,你觉得那时的我什么把握都没有,跳出来揽两个区合适吗?”

    迈尔斯皱着眉头,看来能接受他的理由。

    然后钱心一撒了个免去麻烦的小谎:“而且我们去投标的时候,它都没成型。”

    这话只有去他家里的电脑里考究了,迈尔斯怀疑的说:“真的?那重新开标了,我也没听你提过它啊?”

    钱心一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李工不放弃展示区,我是不会提它的。”

    迈尔斯:“……”

    她无法理解。

    ——

    病房里剩下的上下级也在对峙。

    维克先下手为强的说:“,我们昨天讨论出了一个展示区的新概念,你要看看吗?”

    陈西安靠在床头铁架子上,人看着还很虚弱,不过精神不错,他还开了个玩笑:“我这几天没法用电脑,你只能用qq截图给我看了,心一得照顾我,你介意他看吗?”

    维克本来有一点心虚,不过见他不介意,登时也放心了,他哈哈大笑道:“当然介意。对不起昨天我撞到你了,本来该谈的事情也没谈成,我很抱歉,不过这件事我必须得到你的确认,因为你是原方案设计师。”

    这已经是很客气的尊重了,陈西安很少得寸进尺:“谢谢,不要紧,说句话而已,那我向你表个态吧,我不同意撤掉我的展示区。”

    新概念都出了的维克呆掉了。

    第102章

    业主不让工人进电梯,不全是因为脏,毛坯时候的房子无所谓脏不脏了,哪都一样的,原因比较复杂,一是管理问题,二是电路还没走通,三是电梯在使用前,必须有安全测试时间,他们这样考虑其实是对的。

    至于迈尔斯,我个人觉得她是个中间人物,谈不上好坏,和维克没什么区别啦2333

    不过等陈西安表完态,维克的的嬉皮笑脸就又回来了。

    他隔着被子拍了拍陈西安的腿,说:“你会拒绝,我其实有点意外,以我对你的了解,还以为你不是一个会让我和大家为难的人,不过……”

    维克笑了笑:“站在前辈的立场上,你现在的选择是我更愿意看见的,你有才气,也有骨气,这很难得。”

    因为年轻,所以才有不甘心的坚持。金融城不过是无数标书中的一封,以后还很长,年纪越大经历越多,以卵击石的次数多了,脊背自然就弯下来了,趁傲骨还在的时候,是该刷刷存在感。

    陈西安:“谢谢。”

    维克摇着头,对这声感谢受之有愧:“言归正传,你的设计我当备选了,不要怪我,等新方案弄出个样子了,我让安迪送过来给你看看,有意见你提,这是我们整个组的作品。还有,下周就开标了,你病成这样也干不了什么,好好修养,汇报材料也不用你操心了,等着看完整版吧。”

    他说着起身准备走,陈西安连忙叫住他:“维克,新方案我没法参与,不用给我留名额,我不在事情肯定都是巍哥揽,时间紧也别让他来回跑,转到我邮箱就行了,心一他不会看的,这点我可以保证。”

    “那你就给我好好提意见,”维克不在乎的摆了摆手:“我不担心这个,我记得中国有个说法,叫字如其人,对我来说,我们的图纸也是灵魂的,小气还是大气,立面上一眼就能看出来。”

    ——

    迈尔斯说别让她再看见假条,可到底还是给钱心一准了假,她再生气也不能拿人命开玩笑,而且陈西安作为她致力于想挖的墙角,最近又一直很倒霉,别扭之外,她还是同情他的。

    她走的时候已经冷静了下来,老实人就这点好,说话别人不太怀疑,钱心一说的她心底也信了六七分,不然态度也不会软下来,就是还很生气,气这小子一根筋,气自己组时运不济。

    她回去肯定要找李工谈话,不过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钱心一焦头烂额,索性一点心也不操,亲疏有别,他目前能顾好陈西安就不错了,其他等回公司了再说。

    明天是新给的截止日期,他再请假自己都过意不去了,可陈西安的爸来不了了,腾出他妈来却还在等审批手续,病房里没人也不行。他一抱头想起了自己的妈,彭十香退休在家,紧接着就是周末,她常年在医院做护工,是最合适的人选,但是他没脸劳烦她,自问也请不动她。

    他惆怅的回到病房,发现维克已经走了,而陈西安在跟那个小护士说话,和颜悦色的颜值力全开。钱心一多看了两眼,觉得自己的心态可能有点问题,危机意识没有,只觉得这厮有阴谋诡计。

    他靠过去,正逢小护士换好吊瓶,比了个ok给陈西安,又点了个头给自己,端起托盘就走了。钱心一坐回椅子上,顺手就给他倒了杯水:“背着我干什么呢?”

    陈西安接过来,笑着望文生义:“没有,我面对着你呢。”

    钱心一用眼神晃了下水,那意思是让他喝光:“净瞎扯,赶紧交代。”

    陈西安喝了一口把杯子凑过来,抵在他干裂的唇边:“问下护士有没有推荐的护工。”

    钱心一愣了一秒,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他正愁这个事情,家长都不在,兄姐妹都没有,两边合起来只有一个6岁的刘易阳,小屁孩子还得要人照顾,根本指望不上。师父闲归闲,可他年纪大了,血压又高,受不得累,他要想上班,那就只能请护工了。

    好在他们经济条件还凑合,护工不至于请不起,但别人照顾得再好,总归是不放心,更何况这事还得他一个病号来操心,钱心一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床头柜,登时烦的不行,他说:“我来问,你别管了。”

    陈西安指了指床头柜:“你的包在里面,迈尔斯给你带过来的,你看着点。”

    钱心一拉开一看,心里有点感激,也有些庆幸,幸好自己没跟她发脾气。钥匙和钱包都在包里,这下可以直接回家拿东西了。

    他好了一声,握住陈西安的手把水仰头灌了,问他还喝不喝,陈西安说不喝,他就扶着他躺了下来,静下来疲惫就汹涌而来,距离他的危险期结束还有一个多小时,两个人都困得神志不清,眨个眼都怕睡过去。

    设计岗在熬夜方面算是比较能抗,连着好几个通宵是常有的事,但和这种24小时一分钟都不敢懈怠的熬法不一样,下巴上好像装了个配重块,拉得头都直不起来,沉沉的往下坠,思维胶着成了浆糊,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钱心一定了个闹钟,然后开始哈欠连天的给他讲笑话,陈西安拼尽意志力给他捧场,好像过了几个世纪,铃声才姗姗迟来,两人精神一松,同时将头一歪,靠在一起睡了过去。

    睡着的钱心一大概是有点冷,先是两条胳膊无意识的摸进被子里,一条折起来,一条搭在陈西安的腰上,后来不知怎么演化到上半身都埋了进去。

    他醒来的时候眼前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懵头懵脑的还以为是一觉睡到了晚上,想坐起来头顶像压着泰山才觉出不对,夜里也不该黑成这样。

    他清醒了些,被捂得缺氧的感觉却此消彼长,手臂下压着恒温的躯体,消毒水和汗味掺杂着往鼻腔里冲,周遭的动静也慢慢钻进耳里,钱心一打了个呵欠,慢慢从被子底下爬了出来,坐直的过程里不知道哪几个动作扯到了,胸口像被针刺过似的。

    这种感觉他很熟悉,是身体疲倦的信号,来得快去得也快,乍一眼看见亮光他眯了下眼,侧卧的陈西安还在睡,不过因为被子被抢,肩膀露出来了一半,钱心一俯下身给他掖好被角,有种很想吻下去的冲动。

    这次他真的会好了,虽然不会很快。

    不过大庭广众的就算他不要脸,热情的病友家属也不答应,隔张床的大姐眼尖,瞥见他醒了,立刻招呼道:“小伙子,吃不吃饺子啊?都是好的,就是包多了,这老东西他吃不动。”

    钱心一的五脏庙跟着苏醒,腹语瞬间八级,叫得他都怕吓醒陈西安,赶紧离床远了些,大姐豪爽,他也不能扭捏,笑着就谢过了。

    吃了别人的饺子他还没完,又借了别人的大衣,托这位大姐看着点陈西安,裹紧衣服先去了护士值班室,拿到3个护工的联系方式,然后回了趟家。

    两天一夜没回来,总觉得家里缺了点什么,转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是缺了个人。

    他收拾了一些生活用品,又装了几套衣服,就匆匆赶回了医院,路过连锁的水果店,他下车买了一大堆水果,把陈西安的床头柜堆的都没摆下,剩下的给其他床分了,谢谢大家的照顾,饺子和插线板什么的。

    杨江是在他离开的时间里来的,翘着二郎腿在病床前削梨,给自己吃,陈西安安分的仰卧在床上,休息起来都特别省心。

    然后钱心一开始打电话,护工基本都是他母亲那种年纪的妇女,照顾人比他利索得多,但是钱心一唯一的要求比较麻烦,就是要送饭,还有明天一早得来早点,他们碰个面。

    陈西安的饮食必须少盐,医院的伙食虽然清淡,但对他来说还是重了。前两个都说除了不方便送饭,跟他掰扯半天,第三个答应得很爽快,钱心一就选了这个宋阿姨。

    杨江片着小酥梨,用刀叉着偶尔施舍陈西安一块,无奈病人不稀罕他的嗟来之食,他就塞进自己嘴里,一边满嘴喷醋:“啧啧啧,陈西安可真有你的,这霸王龙愣是给你掰成了人妻受,造孽哟。”

    陈西安身残志坚的警告了他一眼:“吃你的。”

    “说一句都不行!”杨江把刀插在梨核上,满手汁水不讲究的就往兜里掏:“给你看个东西,你和你家那位可能有兴趣。”

    他掏出来的是一张邀请函,抬头是他的新公司,落款是西塘集团,赫剑云的产业。

    陈西安金贵的胳膊从被子里探了出来,夹在指缝里转了一面,看向杨江低声道:“西塘邀请你们干什么?”

    “还不就是你们画那别墅呗,哦现在应该叫宾至美术馆,这大老板想帮大家提升提升逼格,请了一个堆退休官员和企业家去参加第一展,开业大酬宾嘛,你们gp的大佬们肯定也收到了,去不去?陶冶情操~”

    别墅已经和他们无关了,陈西安把请柬从他侧兜塞进去:“谢谢,我们没什么兴趣。”

    杨江显然就是想拉人下水,免得自己在艺术里寂寞如雪:“建筑和美术是不分家的,你怎么一点追求都没有。”

    陈西安淡定的说:“是啊,我怎么这么没追求。”

    钱心一选完阿姨心累,一屁股坐在床上往后一倒,压在了他的腿上,半路截话:“什么追求?”

    陈西安:“艺术。”

    钱心一:“这个啊,不追不追。”

    杨江:……

    杨江呆了会儿就走了,钱心一不知道请柬的事,可这事注定和他过不去,8点多的时候,他接到了一个很久没响起过的电话,小赵。

    电话接通的时候钱心一就听见他没头没脑的说:“不是b1级的,妈的……连b3都算不上吧……别墅竣工了,师父,你教教我,我该怎么办?”

    当时的建筑设计总说明还是他写的,所以钱心一听得懂,赵东文说的东西是保温材料。

    第103章

    赵东文一直在想,自己为什么要犯抽的去点那根烟。

    别墅可以说是他职业生涯里第一个正经项目,加上钱心一的冤屈,他对这个楼感情复杂,每次来检查都跟找茬一样,纠结了半年多,总算是得到了解脱。

    监督站的人已经跟着陈瑞河走了,他还想再看一眼,就沿着环形的道路绕了一圈,绿化都还是光秃秃的树干,挡不住强势的北风,吹得烟气直往鼻子里钻,他被呛得受不了,就随手把烟扔进了路旁堆满建筑垃圾的空地,锈钢断铝烂钢筋,水泥硬块和土方。

    冬季五点就黑的天色里,灯火都是明亮的光芒,他走出三四米,忽然在水泥地上看见了自己摇曳不停的影子,稳定的灯光是不会造成这种情况的,赵东文茫然了两秒,很快闻到了一种海绵烧糊的味道。

    他一回头,就见他刚扔掉烟头的地方,起了一团盆口大小的火苗,赵东文吓了一跳,连忙跑过去将它踩灭,然后他蹲下来一看,发现起火物是一块废弃的保温板。

    一个连明火都算不上的烟头,竟然点燃了b1级难燃的保温板——

    那瞬间他脊背一寒,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背后的主楼,它矗立在夜色里,翘起的角脊和屋檐犹如一张黑乎乎的大嘴,像是要扑将过来将他吞掉一样。

    他不敢想象要是有人蓄意纵火,或是以后内部电路老化起火,正好起燃点在这种材料附近,那这里外相连的6栋楼,会不会沦为一场火海。

    赵东文慌不择路的跑进会议室,发现里头已经空无一人,他查了手机,发现陈毅为给他留了言,让他逛完了自己打车去九州国际饭店。

    他打电话陈毅为没接,追过去饭局已经开始了,他的领导坐在业主旁边,而那里已经没了空位,赵东文几次想找他说这个发现,可是陈毅为被敬来敬去,忙的甚至有点烦他,赵东文越想越后怕,忍不住把钱心一的电话找出来了好几次。

    席间觥筹交错,他实在如鲠在喉,干脆一横心去了卫生间,拨通了师父的电话。

    ——

    赵东文进步了不少,起码在说明问题的时候废话少了几斤,不用他多讲,钱心一很快就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他辞职的时候,别墅项目的保温板问题就已经出现了,赫剑云亲自选了老姚施工队,断了总包和管理公司的财路,他们要捞钱,就只剩下保温板这条蚊子腿了。

    体量虽然不大,但找个小工厂出廉价材料,再花钱到大工厂买个标签和检测报告,贴上去靠肉眼谁都分不清正品和山寨。

    这种仿造手段在工程上十分常见,大到面材小到螺丝钉,只要是能用的就有人敢用,这些人的心里装的不是万一,而是侥幸。

    不过胆子肥到这个地步,钱心一算是又涨了见识,水货也就算了,还自动降了两个级。

    不保温多装几个中央空调,这都是小事,大事是人赫总格调高,把室内土了吧唧的防火墙不知道干掉了多少,防火隔断他也不要,美术馆里画纸、绢布和木板多,一起火简直得烧得停不下来。

    这事早就和他没关系了,而且出了问题也追究不到设计院,供货商的假报告、没验出来的消防局,他们才是责任方,但就像赵东文觉得害怕一样,钱心一到底也会担心那个万一,他经历过火灾,知道那是怎样的人间地狱,要是能避免,他不会吝啬那几句意见。

    “小赵,这涉及到安全问题,必须经过你的公司,陈毅为到高远都一定要知道,他们会告诉你该怎么做。你打电话来问我不合适,要是我懒得理你,你就白打了。不过打都打了,我给你几个建议,你自己看着办,行吧?”

    陈西安本来在削苹果,听见一些gad的关键词,动作登时慢了下来,钱心一单手朝他摆了摆手,接着说:“保温板肯定有问题,但你用烟头点燃的那块不算数,它是废弃物,风吹日晒的里面成分有变化也可能,你明天去趟工地,问陈瑞河拿一块备料板,抠掉铝箔用打火机点给他看。”

    “燃不燃都拍照记录,然后问管理公司要施工数据,让他给gad发明确的文字记录,保温板的检测报告重提一遍,施工期板外侧的保护层厚度给个数据。然后你需要回个带公章的联系函,照片贴进去,规范里对保温板和防护层的要求全抄下来给各单位发一遍,要求他们按规范施工,最后用黑体加粗强调一条,保温板只有检测报告,没做过现场试验。”

    赵东文在电话那边狂记,一边心虚的问道:“那都糊上墙了,才发会不会……”

    钱心一嘲笑道:“会什么,马后炮?”

    赵东文笑了两声,不敢说是,钱心一觉得自己差不多该挂了:“该发就发,你怕什么!到时候总包反过来咬你一口,说你当时签字同意它是b1级了,你就知道马后炮有时候也是个褒义词了。”

    说完他就把电话挂掉扔在了床上,忍了忍没忍住:“槽,一群钻进钱眼里的傻逼!”

    陈西安听力理解满分,基本明白了问题的症结,他把苹果对切成两半,一半往钱心一嘴里塞,一边好笑道:“都不管事了还能气到你,看来赫剑云找的队伍还是挺厉害的。”

    钱心一啃下一块放在嘴里嚼,翘起右手的食指摇来摇去:“错,最厉害的还是赫剑云,这么烂的队伍他能一下找到三,还敢放心大胆的用,你说他不怕出问题吗?”

    陈西安揪住他动来动去的手指,温柔的将它压了回去,一语中的:“不是,应该你觉得是问题的问题,在他看来不值一提。”

    钱心一愣了一下,接着耸了耸肩:“也对。”

    病房里新来了一个病人,他今天没单人床的福分,只能跟陈西安挤一张。他啃完苹果去洗脸刷牙,回来发现陈西安躺在正中没给他让位子,便把热毛巾糊在了人脸上:“往右边挪25。”

    陈西安任他在脸色乱搓:“不挪。”

    钱心一按着毛巾往下,让他的眼睛露出来,发现他在笑,便挑起半边眉毛质问道:“那我睡哪?”

    陈西安抬起下巴方便他擦脖子:“你回家睡,不想跑出去定个宾馆也行,这床太小了,你明天还要上班,我自己没问题。”

    钱心一听了不高兴,鉴于他是个病人不跟他计较,蛮力上手推:“不行,我困的都听不见你在说什么了。”

    陈西安哭笑不得的被他推出一截,见他把毛巾往椅背上一甩,跟着就爬了上来,只能又往后退了一点。

    其实没觉得挤,钱心一沾住枕头就迷了,很快发出均匀的呼吸声,陈西安枕着这种节奏,跟着也睡了过去。

    宋阿姨很守时,说八点就八点。她是个小个子妇女,花白的头发梳成一个发髻,看着就很精明的那种大妈,钱心一跟她打过招呼,还从食堂给她带了一份早饭,顺便又重申了一遍要求,中晚饭,清淡营养少盐。

    阿姨答应得很爽快,他还是有点不放心,不过终究是提上公文包走了。

    公司是钱心一的另一个战场,以往笑嘻嘻同他道早安的前台姑娘这次低着头,假装没看见他进门了一样,眼角的余光却一直追逐着他,视线尴尬而别扭。

    钱心一本来准备了一个八颗牙的微笑,打完卡一瞬间脸上只有烦躁,他越往里走,遇见的表情就越精彩纷呈,有的埋头走开,有的面露抵触,不过也有的淡定的和他打招呼。

    f组的反应跟走道里差不多,像在跟艾滋病打招呼一样,李工更是连头都没抬,不知道是针对他的性取向,还是他的展示区。

    钱心一沉着脸打开主机和显示屏,对这种陌生诡异的氛围十分不爽,他混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被人鄙视成这狗样,不过就像陈西安说的,不管是他还是同事,都是习惯了就好了。

    迈尔斯九点准时出来,发现他到了办公室,拍拍手让大家半小时之后准备开会。她私底下做过了准备,会上李工主动放弃了展示区的设计,尽管大家心知肚明,迈尔斯还是假装没发现钱心一的小蝴蝶一样,让大家赶紧提出新的方案,钱心一全程一句话都没说。

    散会后迈尔斯单独留下了他,没事人似的问他什么时候能把小蝴蝶的图纸提给她,钱心一答非所问的说:“迈尔斯,我想知道你对我的展示区抱了多大的把握?要是我们没能中标,你把人心都搅散了,以后还好合作吗?”

    迈尔斯垂下眼笑了笑,眼底有自己都没察觉的悲哀:“钱心一,并不是每个人都向你这样倔的,大家出来混,混的不就是年终奖吗?至于成就感……它算个屁!”

    她抬起头,目光犀利的说:“你也不要觉得委屈,要是我们真的中了标,我记得你的功劳,这还是小事,你的作品会摆在整个环球金融城的中心广场上,被成千上万的人夸口称赞,这样的名誉,不是你把它藏在电脑里,就能得到的。”

    钱心一知道她说得是对的。

    第104章

    小蝴蝶的图纸钱心一没往u盘里拷,迈尔斯等着它重新做成本预算,就又准了他半天假,让他回了趟家。

    她的状态有点亢奋,钱心一怕她过后失望越大,就连忙用鸡窝的前车之鉴向她泼冷水,迈尔斯不爱听这话,摆了摆手让他赶紧走。

    用半天回家拷份文件时间搓搓有余,他不放心陈西安,便又直接去了医院,走之前还有点闲心,从床头和飘窗上捡了几本书,都是陈西安之前在看的。

    刚过11点,王巍竟然也在,医用餐桌成了工作台,陈西安靠墙坐着,正用没打点滴的左手在滑鼠标。

    工作强度大的画图员基本都有腱鞘炎,所以很多人都练出了左右手,陈西安左手的速度也很快,他大概是看图看深了,总是下意识的抬着右手,想去键盘上戳两下,最后又不得不放回去,大概是别到了静脉里的针管。

    他的鼻梁上还架着眼镜,目不斜视的盯着电脑,那种专注的模样让钱心一想都没好意思发火。他们过去的生活太忙碌了,陡然被迫停下来,他一定很无聊。

    钱心一就杵在门口,看他跟王巍偶尔低声交谈,小幅度的摇着头,无框镜在某个角度里反着粼芒似的光,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多么日理万机的一个ceo。

    宋阿姨在床尾的板凳上织毛线,他们的话题她都听不懂,在她的观念里,需要用电脑谈公事的人都是大写的人才。

    王巍关了电脑,一抬头瞥见了他:“吓谁呢你?”

    钱心一把勒红手指的书袋子换到左边提着,假装自己刚来:“谁也不吓,你怎么这个点来了?”

    陈西安把眼镜摘下来,笑着当复读机:“你怎么也这个点来了?”

    王巍扬了扬手里的电脑:“来谈公事。”

    钱心一把书往病床上一放,旷工旷得底气十足:“来办私事。”

    王巍笑了笑,说:“家属来了我该走了,你好好休息,有事电话联系。”

    钱心一勾肩搭背的把他送出病房,说了声谢谢,陈西安骤然撂了挑子,摊下来的活肯定都是同事分了,王巍的额外照顾他都记在心里。

    王巍笑了笑,根本没把这些当事。

    钱心一回到病房,陈西安已经在翻书了,他从页面里抬起头来:“不是上班去了吗?怎么还从家里来了。”

    钱心一歪七扭八的将下巴撑在床上,把小蝴蝶“转正”的过程跟他交代完,还觉得有点烦,他说:“怪我咯?”

    陈西安伸长胳膊从柜台上揪下一根香蕉递给他:“当然怪你了,谁叫你这么有才。”

    钱心一被他夸得不知道怎么好了,愕然了片刻一把夺下香蕉,笑着骂他:“我跟你说辛酸往事,你拍什么马屁。”

    陈西安还在一本正经:“没拍马屁,我发自内心呢。”

    钱心一慢吞吞的撕香蕉皮:“你赶紧闭嘴吧,想雷死我。”

    陈西安凑过来咬了一口,近在咫尺的面孔终于没了玩笑的意思,他似乎措了会儿辞,才说:“心一,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一切的偶然都是必然,我发现它存在的时候就有这种感觉,你的小蝴蝶既然生在了金融城的标段里,也该从这里飞出去。”

    钱心一一瞬间竟然有种胜利在握的错觉,然而错觉就是错觉,不过他清醒过来,发现自己释然了一点点。

    宋阿姨要准备病号饭,十一点离开了医院,离开前钱心一给了她一张纸和一个保温饭盒,上面是他百度到的食谱,又经那小护士认可过。

    一个小时之后,宋阿姨带着保温盒回到病房,端出来的粥和汤钱心一是满意的,他以自己的厨艺作为基准轴,色香都没什么要求,只对味道有执念,尝不到盐味就是巅峰之作。

    他体内的水电解质平衡紊乱,初期饮食必须特别注意,钱心一不能陪护他,突然犯了强迫症,让陈西安吃什么之前都百度一遍,免得中毒。

    他自己大概也发现自己有点叨逼,摇头晃脑的自我嫌弃:“我上起心来果然自己都害怕。”

    陈西安登时就笑了,心里又十分感动,钱心一过日子随便,他嫌弃过他不上心,那位自己吹了这个牛逼,没想到竟然是动真格的。

    他点滴打多了嘴里发苦,没什么胃口,吃得很少,钱心一是个重口味,哪怕想跟他同甘共苦都吃不下这些缺盐少酱的汤水,自己去食堂点了份外卖,因为拿不准阿姨吃饭没,便给她也带了一份。

    宋阿姨有点受宠若惊的意思,但也没拒绝他的好意,她把盒饭放在柜子角上说一会儿吃,钱心一没管她,他赖到十二点半,赶一点的上班时间回公司了。

    他的检查报告下来了,因为找不到人,被小护士直接送到了陈西安的床头,血常规正常,出血热在人与人之间的传染性并不高,心电图也正常。

    ——

    标书是牵一发动全身,从汇报材料到成本都必须重改一遍展示区相关,钱心一在空缺了两天半之后,开始一头扎入繁杂的说明改动里。

    小蝴蝶的独特性在于变化,材料基本都不是常规杆件,每一道弧线和曲面都不同,同事要读透只能一截一截的量,时间根本不允许,而大家多少又带着一种嫉妒掺杂“早不拿出来”情绪,加上迈尔斯买定离手似的把码压在他身上,对他的重视无与伦比,大家索性中庸起来,省得被扣上抢功劳的帽子。

    钱心一熬了好几宿,又高度集中的改了一下午的说明和插图,眼睛涨的厉害,一离开电脑就发晕,他甩了甩头,关机又往医院跑。

    床头的水果好像没剩多少,钱心一买买买得还挺开心,陈西安是该多吃点水果。陈西安见他又提回两袋,不动声色的皱了下眉,拿过一个梨削给他吃了。

    陈西安需要住院观察两星期,钱心一这样又折腾了两天,就算有宋阿姨管饭,他都有点吃不消了,困得东倒西歪,平衡感全日了狗,白天上班也难以集中精神,坐着都睡着了不止一次。

    陈西安看着比之前好多了,自己还网购了一个多功能的小电炖锅,在病房里过他的小资生活,钱心一不知道他在哪儿弄了一堆杂粮豆子,煮的香飘四溢,食都分到对面的病房里去了。

    钱心一这才退了一步,晚上出去住宾馆。

    第一天闹钟都没能吵醒他,钱心一一觉睡到接近九点,胡茬都没刮干净,风驰电掣的去病房露了个面,然后脚打后脑勺的去上班。

    护士建议陈西安做一个全身体检,钱心一一直在等周末,然而在周末来临之前,他的丈母娘先来了。

    习涓比他们这些搞基建的男人还潇洒,浑身除了手机,就带了一个钱包,还是揣在大衣兜里都发现不了的折叠款。陈海楼顶了她的班,把她替了出来。

    她裹着基地上的军大衣,下了飞机就打的,直奔医院病房,一眼就看见她儿子穿着病号服在柜子上的锅里搅和,整个人瘦的脱了形,钱心一不在,阿姨没影儿,那场面刺得她眼泪瞬间就下来了。

    陈西安三岁开始一个人睡,初中以后就再也不跟他俩撒娇,他一直都表现得“我很好”,习涓对他也很放心,这种孤零零的住院生活是她无法想象的,她觉得儿子可怜,哭着进的病房。

    陈西安的配置齐全,锅碗瓢盆早就一应俱全,就像钱心一说他小资,他在哪里都不会委屈自己,他盖上锅盖,在食物芬芳散掉的雾气里,看见了一双老气的女式皮鞋,他顺着躯干往上,就看见了他那眼泪汪汪的妈。

    陈西安愣完就笑了:“妈,我爸放心让你一个人来?”

    习涓呜咽着过来把他的头抱进怀里:“不放心,可是他也不放心你,小钱呢,他怎么把你一个人丢在医院里啊。”

    陈西安单手搂住她拍了拍,开玩笑哄她:“他要上班,赚钱给我治病。”

    习涓哭得不能自己:“我跟你爸有钱,都给你,你别一个人住院哪,连饭都没人管,我难过死了。”

    “来,坐下,”陈西安好笑道:“我都好了你有什么好难过的,有人管饭,去弄了,我就是无聊,找点事做,心一照顾我累得够呛,一会儿见着他不要抱怨,听见没?”

    “真的?”习涓习惯性的信他了。

    陈西安指了指门口,习涓顺势望去,就见一个大姐拧着保温盒走了进来,正好也在看她。女人的第六感告诉习涓,这大姐不像看起来这么好相处。

    宋阿姨用眼神询问陈西安,习涓挺腰直背的坐在床弦上自我介绍:“你好,我是他母亲习涓。”

    宋阿姨露出诧异的表情,习涓看着不像是有这么大儿子的女人,她夸习涓年轻,接着把保温盒放在了陈西安的锅旁边,开始往外取,一边礼貌性的问习涓有没有吃饭。

    习涓示意她让自己来:“没呢,长途跋涉的过来还没顾得上,大姐你给我吧,我来。”

    宋阿姨的动作僵了一瞬,有些慌乱的往陈西安那里瞟了一眼,陈西安不想让她难堪,就说:“妈,让阿姨弄吧,你也不会伺候人。”

    习涓恼羞成怒的打了他一下,小声的警告:“我会!”

    宋阿姨把分层的食盒摆上医用餐桌,然后就立在一边,陈西安让她去吃饭,习涓探头一看,不高兴的说:“菜怎么都炒得稀里糊涂的。”

    第105章

    陈西安这专业画图的手,都没能拦住他妈的速度,习涓疑惑的眯着眼睛,吃了一口发现味道居然还行。

    其实饭菜还凑合,医院食堂的大锅饭,好多病人的伙食还达不到这水平。

    不过这口味对于现在的陈西安来说还是重了,盐会加重组织水肿和肾脏负担,对他来说和毒素差不多。

    小护士看在气质的份上,对他这床十分关照,危险期的时候就交代过伙食自理,食堂不适合他,为此钱心一才专门找了宋阿姨,因为做饭的原因,多给了两成护理费。

    头两天的饭菜宋阿姨还比较上心,可能是她自己做的,也可能是外面馆子里买的,钱心一碰上第一次,对她满意到飞起,之后每次都没赶上。

    gp午饭12点才开始,他过来起码要半个钟头,冬季五点下班,他们不忙的时候都习惯在公司拖上一个小时,更别提金融城投标在即,他七点之前能出现在医院,都是翘班走了夜里接着干。

    加上他本身也不是个仔细人,病房里的一些风吹草动,陈西安有心要瞒他,简直是易如反掌。

    宋阿姨非常节俭,初次见面陈西安就注意到了,钱心一面试那天中午给她带的盒饭,她都留到晚上带回家去了。

    至于她的伙食钱心一是包了的,陈西安有吃有喝而别人干瞪眼看着,在他的价值观里说不过去。

    而陈西安差不多也是这种思维,他时不时的需要补充维生素,自己吃水果的时候自然会递她一份,不吃的时候也会客气,让她想吃就自便。

    一个人总得慷慨一点,才会受人尊重,然而慷慨对于某些人,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有机可乘。

    宋阿姨家里条件不好,赶上钱心一这种舍得花钱又见不到人的病人家属,而病人又好说话得不得了,难免会渐渐生出贪些蝇头小利的念头。

    陈西安勤快惯了,病了也闲不下来,白天几乎很少睡觉,整天不是看书就是架着餐桌画建筑线稿,宋阿姨那些小动作他都看在眼里,只是装作没看见而已。

    拿几个苹果和梨,陪护期间以溜达为名出去赚外快,都不至于让他专门指出来伤了和气,他住院的时候毕竟有限,时间也是成本,让钱心一折腾来去找个护工的功夫,根本得不偿失。

    宋阿姨出去的时间越来越长,陈西安独自还落个清净,对此没什么怨言,只是保温盒里的菜第一次变成食堂饭的时候,他搁下筷子笑着提了一句,有点咸。

    宋阿姨眼神躲闪的说手重了些,晚上会注意,晚上果然轻了回去,可是第二天晚上又反弹了。

    并不是宋阿姨有多懈怠,只是口味轻重因人而异,她来自无辣不欢的“泼辣区”,医院食堂的油盐在她看来就是地道的清淡。她不了解出血热这种疾病,照顾的到底不是自家人,不可能到钱心一那种上心到自己都害怕的程度。

    人都有惰性,更何况她年纪也不轻了,能省下跑来跑去的功夫,是个人都愿意,她就近在食堂里打的饭。

    陈西安能理解,但凡换个温和一点的疾病,这事肯定就过去了,但是出血热讲究多,他正在恢复期,脏器损伤大,身体不允许他太善解人意。他又说过一次,事不过三就没再提了。

    提多了会被人听见,钱心一就会发现了,他最近有点精神恍惚,陈西安看不下去,打算把这种“和平”维持到他可以自理为止。

    但他还必须饮食清淡营养、少食多餐,病房本来是不让用电器的,他会打理关系,同房的病人知道他身边只有一个护工,亲朋好友也没几个,没有举报他,小护士也只是嘴上说了两次没收,并没真正动他的锅,好在他用的也不多,每天的牛奶和水果就等于三四餐了。

    虽然有些不太愉快的事,但劫后余生的陈西安还是觉得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小蝴蝶浮出水面了,鸡窝坚持下来了,他会痊愈,钱心一也能休息。

    只剩两天,然而习涓来了,她给了他惊喜,也阴差阳错的戳破了他努力维持的假象。

    很多年后陈西安都没想明白,习涓在这个节骨眼上到来,对钱心一来说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

    儿子的身体状况习涓并不清楚,她收拾好他那些抽象的草稿纸,把饭盒里的食物往桌上搬,然后催他吃饭。

    陈西安了解他妈的脾气,被她知道阿姨这样敷衍,她不会把她怎么样,但能念叨着“你这人怎么能这样”哭到晚上去,钱心一不想知道都难。

    正好习涓没吃饭,陈西安就以半个小时前才少食多餐过为借口,劝习涓先吃,一会儿他胃空余些再买热的。

    习涓觉得是这个道理,就把筷子提了起来。

    陈西安现在是猫食量,食盒里的饭菜正好配他,习涓吃饭快,不到十分钟就扫荡一空,钱心一来的时候她连饭后水果都吃了两个,正在辍蹿陈西安摆虚弱的pose,好拍给没来成的陈海楼看,他的儿子到底有多可怜。

    陈西安靠在墙上笑得很无奈,无视她的花样动作指导。

    钱心一提着他的盒饭拐进来,一眼瞥见举着手机指点江山的妇女,愣了一下很快就笑了起来:“搞突袭啊,习太太。”

    前天晚上她来电话说还在等审批,54基地与c市相距近两千公里,她不可能真坐着导弹来,看这打扮估计是出了办公室直奔的机场。

    钱心一感觉到一种久违的轻松,尽管习涓照顾人的技能比他还不如,但她对陈西安的担心不亚于他,在他病倒的这些日夜,这个门庭冷落的病床,终于来了一位家里的访客。

    习涓立刻把摄像头对准了他:“突袭什……诶哟你这头发油的。”

    咔嚓。

    不止头发,钱心一在宾馆里住了四五天,浑身都不太人模狗样,西裤被团的道道是褶,皮肤隐隐发暗,额头和左脸上还爆了几个硬邦邦的痘,形象确实算不上清爽。

    他没自觉,陈西安不能也不该明目张胆的嫌弃他,只说他看着累,让他注意休息,钱心一点头如蒜,一离开病房就被标书的说明海洋埋到凌晨。

    钱心一无所谓的刨了刨头,觉得好像是有点油,便边走边说:“那我一会儿去洗,阿姨你吃饭了吗?”

    他没问陈西安,那位却不慌不忙的把话截断了:“我们都吃过了,你吃你的,要粥吗?”

    习涓忙着给陈海楼发照片,连同他的油头照,头也没抬的嗯了一声。

    钱心一在宋阿姨平常打毛线的小板凳上坐下来,边掏盒饭边扬手摆:“我自己弄,你别管。”

    陈西安真就不管了,开始问他妈呆几天,住哪里,哪天走。

    习涓千里迢迢的赶过来,其实也就3天假,来回去掉一天半,后天清早她就得折返。

    她神色里有抱歉的意思,但这已经是他们能争取的极限了,当人投入组织,就成了社会车间齿轮上的一颗齿,转或停都是身不由己。

    钱心一咽下嘴里的饭,市侩地打破了习涓的伤感:“我马上回去洗头,房间就顺便给你定了,先声明啊,没星级的。”

    习涓陡然变一脸“你还太年轻”的表情:“我跟他爸外下乡住瓜棚那会儿还没有你呢……诶你刚摸了头是不是没洗手?”

    钱心一:“……”

    他还没习惯丈母娘这用来研究导弹零件的发散思维。

    陈西安却早就习以为常了,连忙把话题拐走,以免影响食欲:“我爸回消息了吗?”

    陈海楼没回消息,宋阿姨却回来了,手里还拧着一份盒饭。陈西安眼皮一跳,立刻打起精神,准备应付他妈。

    宋阿姨看见钱心一,脸上有一瞬间的心虚,不过很快被热情的笑意掩盖,她并不认为她有多大错,因此说不上多愧疚。她走过来对习涓说:“这个时间食堂人多,您还没吃饭吧,我给您带了份饭。”

    别人都买了就没有拒绝的道理了,习涓笑着接了过来,对自己第一印象里的敌意有点惭愧:“谢谢。”

    钱心一在这个互动里愣了两秒,接着偏头去瞪陈西安,习涓急冲冲的来看他,没见人之前肯定顾不上吃饭,宋阿姨说没吃那就是没吃了,他以为陈西安就给习涓喝了点他乱炖的豆子粥。

    他给他妈喝稀饭就算了,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让喝过稀饭的人看着他吃饭!

    陈西安不疼不痒的背了不孝的黑锅,想把宋阿姨支走:“这里有人,阿姨你今天下午回去休息吧。”

    习涓在这里,宋阿姨在反倒还不自在,这提议皆大欢喜,她客套了两句拧着手提袋走了。

    这功夫习涓已经拆了一次性筷子,把塑料盒从纸袋里剥了出来,感受了一下热度,抬头问陈西安:“你现在饿了没?不饿也趁热吃两口好了。”

    钱心一把眼刀从陈西安身上收回来:“阿姨你快吃,他现在的胃跟螺丝钉差不多大,饿不了,再说他也吃不了这个。”

    习涓刚想问吃不了哪个,螺丝钉的胃主人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插进来两边糊弄:“不饿,妈你没吃饱吧,再吃点,别浪费了,心一我想上厕所。”

    钱心一就爱听这个,过了少尿期,就说明他开始恢复了,闻言兴高采烈的去背他,陈西安浑身无力,干什么都费劲,加上他还想卿卿我我,等两人从卫生间磨蹭出来,话题就变成了你什么时候去洗头开房。

    他被赶去洗了个头,回来习涓的房间也订好了,他把房卡和身份证给她之后就回了公司。

    陈西安跟他妈没什么可聊的,不过习涓话多,工作生活鸡零狗碎的她想得起来的都会问,像是要把她缺席的关心补上似的。

    陈西安跟她说了鸡窝,说了钱心一的小蝴蝶,习涓虽然日常有些脱线,但她是个有信念的女人,比起常人来也多一份坚韧,她和她的丈夫一生只致力于推出一个成功的公式,为此可以失败无数次,孩子们偶尔跌倒一次,在她看来就是历练。

    她只听而没有劝言,心路曲折无垠,每个人都是踽踽独行,而每一分释然都没有捷径,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不过她像妈的时间往往都不持久,等她开始八卦到两人的私生活问题,陈西安就恰到好处的“饿”了。

    他说他想吃面,习涓也只能买,不过她舍得,直奔医院食堂贵半番的小炒窗口,说了三遍要求清淡,端回一碗陈西安能吃的骨汤面。

    晚上钱心一来替班,两人狼狈为奸的把她赶去休息,陈西安虽然没太多表示,但是放松的情绪显示出他是高兴的,钱心一更开心。

    事不扎堆不显多,他忙得晕头转向,四合院又来横插一脚,说屋面上的角楼坡屋面有误差,把这古建的脖子给掐没了,让他明天去现场想辙。

    要是一时半刻想不出来,中午他肯定回不来,陈西安不喜欢麻烦人,很多事他都不会跟阿姨说,丈母娘来得正是时候。

    陈西安啼笑皆非收起钢笔:“我这么大个人,呆在病房里能出什么问题,我要睡了,你退下吧。”

    钱心一抽掉他手里的笔,取掉笔盖趴到了餐桌上:“七点四十你睡个毛!来替我看看,怎么把这短命脖子掐出来。”

    他三下五除二的画了个简笔轮廓,两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你来我往的换笔在上面加线,越说越觉得这脖子要改出来,这楼得从张三改成李四,说白了就是他得重画。

    得出这个结论钱心一就放心了,按他多年的经验,这楼注定得缩着脖子蹲50年了,他把笔一扔,一看时间吓一跳:“槽,十点了,你该睡了。”

    他退下了,自己却还没有休息,第二天钱心一请早来报了个道,就打算把一天都贡献给四合院了。

    这天不止气温低,风力还大增,工地上凉风刺骨,钱心一裹着羽绒服进入会议室,跟各方研究了半天,甲方的主见来回颠倒,结果如他预料,但楼顶的防水有点问题,他爬上铺了陶瓦的斜屋面吹了会儿风,被冻得嘴唇发紫,很长时间都没恢复回去,说话也一个劲的哆嗦。

    翟岩也在现场,又拿了个防火的问题来向他讨教,见他一直在打冷战,就随手开了中央空调,他把温度打到了30°。

    技术负责人的办公室不到4平方,温度很快攀爬上来,钱心一骤冷骤热,喘不上气的感觉越来越明显。他边回答翟岩的问题,先是松了领带,症状没得到缓解,咽喉的紧缩感却越来越重,然后他开始清嗓子似的咳嗽,越咳却越烦躁,连翟岩担心的声音都被屏蔽在了这种感觉之外。

    世界好像空白起来,没有自己,没有陈西安,也没有恐惧,只剩下胸口那股跗骨之蛆一样的压迫感。

    他不知道他看起来像一只油锅里挣扎的虾,用无意识的捶打和下蹲在寻求突破口,在钱心一觉得自己会被活活憋死的时候,感官终于回到了他身上。

    他听见翟岩在叫他,手脚阵阵麻痹,感到心跳剧烈的失常,他大口的吸着空气,恐惧这才姗姗来迟,它目空一切的凌驾在意识里,嘲笑他渺小得如同蝼蚁。

    钱心一忽然想起了他爸的肺癌,那是他为忽视体检而付出的代价。

    第106章

    翟岩问他怎么了,钱心一自己也懵圈,摇头摇得小心又茫然。

    第21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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