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计师 作者:常叁思

    第9节

    “还回家!我的天,”陈西安笑的不行:“你是大姑娘吗?”

    “滚蛋,”钱心一推了他一下:“我是怕毁了你的清白。”

    陈西安笑着跌出去:“我不怕,你来吧。”

    “诶我才发现你这个人有点贱呐。”

    第41章

    陈西安从来不知道,一个人起床能难成这样。

    他起来洗漱的时候差不多是六点二十,在浴室里就听见钱心一的闹钟在响,因为他临睡前说要早点起来回家去取u盘,还特意定了个闹钟。

    陈西安说可以叫他,钱心一好了两声,看来还是想靠自己……的闹钟。

    他的铃声挺励志的,正好是国歌的高潮:起来~起来~~起来~~~

    结果等他晨跑回来,铃声还在响,人还没起来。陈西安换完衣服去他房里,钱心一还埋在被子里,像在床上生了根。

    也没有什么传说中安静乖巧的睡颜,他的睡相不算安分,脸半张陷在枕头里,半张挡在胳膊后,一米八宽的床横的只剩两个三四十公分的小边,看起来似乎没有他陈西安的一席之地。

    不过这种感觉很美妙,一天之计的开始,喜欢的人触手可及,房子里除了自己,还有另一道呼吸。

    陈西安在床尾坐了一会儿,心里的柔情没怎么累积,倒是被五分钟响一次的“起来”给吵的哭笑不得,钱心一也很有意思,他嗖的爬出来,都不用睁眼就能立刻摁灭闹钟,接着瞬间倒下,周而复始了好几趟。

    陈西安看着都觉得累,不能理解他干嘛不只定最后一次,拼了老命都起来算了,非要弄的睡不好又起不来。不过他那种困疯了的模样挺好玩的,充满了挣扎,有点孩子气。

    陈西安一直坐到七点十分,才把他推的翻了个面,胡说八道:“钱心一,八点十分了,我走了。”

    钱心一挥手赶他,挥到一半手一顿,猛的弹了起来,去拿手机确认时间,扫见顶头那个7才发现陈西安在床尾发笑,他被骗的清醒了一半,打了个呵欠把手机砸了过去,刚睡醒的嗓子低哑一些:“你可赶紧走吧,要打不上卡了,本来工资就少。”

    “知道你工资高,任性随便扣,”陈西安知道他是开玩笑,自己也不介意,他以前在八局虽然职位没钱心一高,但是他不忙,偶尔接接私活,年薪其实不比钱心一少,知道自己斤两的人往往会更在意自己的所得是不是应得的,而不会做无谓的比较。

    除了赫斌带来的阴影,他在钱心一面前是没什么落差的,他接住手机扬了扬:“土豪,密码。”

    钱心一踢着拖鞋准备去火速洗个脸:“1235。”

    人懒密码也简单,陈西安开了屏锁,第一件事就是把他的闹铃提示关了,一早上“起来”这么多次给他吵的够呛:“闹你一小时也没见起来,你干什么呢?”

    钱心一满嘴牙膏泡,含糊不清的笑道:“我也想早上起来锻个炼、学学哈弗凌晨四点钟什么的……起不来。”

    陈西安笑道:“有心上进挺好,不过物极必反,起不来就睡啊。”

    钱心一实话说:“睡不踏实,每天就是上班吃饭加班睡觉,网上的段子看起来都费劲,有时候我想想,有一天不干这行了,完全不知道能干什么,我该读点鸡汤了。”

    陈西安收拾着公文包:“不知道干什么就先在这行干着,干的也挺好,读啊,从明天开始我叫你起床,闹钟停了行吗,太吵了。”

    钱心一其实不太相信他能把自己挖起来,但还是说:“随你。”

    他不如陈西安讲究,收拾起来也快,陈西安有时间做早饭,但是也来不及吃了,匆匆的赶到钱心一家取了u盘,陈西安在车里等,他从小区里出来顺路买了两个煎饼,啃着就去上班了。

    一上午风平浪静,赵东文跑进来问了个问题,钱心一到他的工位上去看图纸,一见他垃圾场一样的桌面,半天找不到自己刚保存的dwg,就把他说了一顿。

    “赵儿,手头的事先停一停,你把桌面收拾干净,看的晕死人,你还找要半天,发错了也不知道,做事可以慢一点,但不要做无用功,会画几张图不叫设计,叫画图员。做事有条理,一说就到点,别人才会觉得你专业,明白吗?”

    “我的习惯是文件按工程分月份整理到文件夹里去,自己的放一个包,别人发来的放一个包,桌面上只放最近改动的东西,改动的待改的都标上记号,+1+2+时间,随便+,发邮件之前把东西全扔到文件夹里去,把待发的单独放在外面,保证不会发错。你要是有更好的方法,可以用你的,下次我看见你桌面上还是这样,我就给你全丢到回收站里去。”

    赵东文嬉皮笑脸的谢过了师父,恭送他回了办公室,一转身点开了陈西安的qq框,开始问他钱心一没回答的问题,墙面的落水管从哪里下来。

    午休的时候,绿地事故责任讨论的邮件悄悄来到了技术部的公邮。

    高远平时基本是不上技术部公邮的,他如今已经是老板了,这种技术层面的问题不用他费心,他常登的是商务邮箱,如同关注股票一样的盯着收发邮件。

    不过最近因为他在亲自操刀小蛮腰,想做到一应俱全,所以事无巨细,什么都要亲自过问。

    昨天金鑫玻璃的技术负责人亲自给他打电话,说今天将他感兴趣的玻璃配置和参数列表整理出一个系统来,打包发给他。

    高远画图少,相对也不太疲倦,他中午通常不休息,没事就悄悄的斗两盘地主,有事就忙事。

    公司外面的人倒下了一大片,没倒下的人也不会兢兢业业到难得能摸鱼的时间去忙工作,所以高远是第一个看见那封邮件的人。

    他还没看内容,首先一眼就看见了“事故”,心里就咯噔一响,觉得大事不好。

    邮件是王一峰发的,发件公司是绿地集团,收件人里有一大堆抄送,绿地的总包到分包,全部通知到了。

    设计院基本都是甲方之后的地位,这次却被排在了最后,王一峰拟的邮件也有刻意维护和淡化设计院责任的意思,在正文通知中只明确了个分包厂商请检查好自己的工作,会议上做汇报,疏离责任归属,没有提设计院。

    但是高远还是瞬间沉下了脸色,gad从建立到现在,只在09年出过一次设计上的失误问题,失误人是雷志军,问题是设计时考虑不周全,梁低窗高,导致内开内倒的窗打开角度达不到要求,后来没办法,压缩了开启高度勉强满足了通风的要求,但是外立面效果差了不少。

    这直接导致他现在人都快40了,工资还没有钱心一高。

    高远的膨胀是去年才开始明显的,以前他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本质是个异常谨慎的人,只是近两年的款项蒙蔽了他的双眼,这个事故犹如一道惊雷,劈得他心惊肉跳。

    他强迫症似的将这封邮件从头到尾看了不下十遍,越看越觉得抄送末尾的公司邮箱扎伤了他的眼,心里的火也旺的不能自己,钱心一是怎么办事的!

    钱心一昨天“谈恋爱”睡晚了,午觉睡的熟了点,陈西安看不太忙,也没有叫醒他,毕竟陈毅为也还趴着。

    所以当高远推开办公室的门,看见钱心一还趴在桌子上睡觉,本来就不好看的脸色登时更加难看起来,他心想钱心一真是越来越放肆了,不仅工作上有松懈,态度也是越来越恶劣了,这都快一点五十了,他竟然还在睡觉……

    等陈西安察觉他情绪不对,领导已经到了钱心一办公桌跟前,他在桌子底下踹了钱心一的腿一脚,一边站起来,声音不太小的笑道:“高总,您下午出去开会吗?”

    钱心一动了动,但是没全醒,半迷半醒的仍趴着,高远脸色阴沉,站住了看向他说:“不去,怎么?”

    陈西安拿起一张计算的稿纸,遮着桌子又用脚又拨了下钱心一的腿,说:“小蛮腰这里我遇到了一个问题,想让您帮我拿个主意,您现在方便吗?”

    钱心一这次醒了过来,头还没抬起来,又被陈西安踢了一下,觉得他真是莫名其妙,但也假装没醒。

    高远其实不太方便,但要是他不方便的理由是要向钱心一发火,那就更不方便了,高远压了口气,停在了他的办公桌前面,“什么问题?”

    陈西安让他座位:“图纸上我圈出来了,问题写在旁边,您先看看。”

    高远到底是重视小蛮腰,坐下来开始看缩小了蜂巢一样的结构龙骨,陈西安用框在旁边写了问题,局部异形的龙骨算不过,调大规格不协调,不调要加斜拉杆,效果都有影响的问题。

    高远有咬住图纸不放松的习惯,所以这问题他一看,就纠结了起来,跟陈西安讨论来讨论去,最后也没讨论出朵花来,倒是暂时把钱心一给忘了。

    钱心一在这个缓兵之计中“醒”过来,看了眼邮箱就明白了大概,他把裤腿拍干净,坐在座位上看高远和陈西安讨论,等着逃不掉的教训。

    陈毅为也被吵醒,跑到陈西安背后看他们在说什么。

    陈西安说:“要不做两种方案,到时让业主自己选,说不定他们还觉得是咱们别出心裁,故意设计出来的细节区别,本来个人审美也不一样,您看呢?”

    高远一听觉得很符合业主喜欢挑选的癖好,勉强才露了个笑,说他不错,然后他站起来,不高兴的表情非常明显,他看着假装在查规范的钱心一说:“心一,你跟我出来一下。”

    钱心一跟陈西安对视一眼,大概意思就是:爹来了。

    第42章

    陈西安跟到一所的办公室门口,看钱心一在高远的办公室门口一拐弯不见了,站了一会儿回去坐下了。

    其实他完全可以先找高远谈谈,问题在他,和钱心一没有直接关系,但是钱心一在来时的车上问过他:“假设我和你是普通同事,咱们组负责的项目出事了,老高首先来找我,你觉得这反应有问题吗?”

    陈西安愣了好一会儿,然后十分郑重的朝他道了歉,如果只是普通同事,他肯定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确实是有些昏了头,弄混了工作和生活的界限,过起日子来他想怎么纵容钱心一都是他自己的事,但是在工作上他不该越俎代庖,该钱心一挨的骂,他就得自己担,而且他既不是没担过,也不是担不起。

    恋人之外,他还是上司,作为负责人,他拿比别人高的工资,想训人时无需忍,这些权力都是和付出对等的。

    高远并不闲,技术组的运作他没时间一天跟到晚,哪个楼谁出的图,哪个边梁谁配的筋,这些他都是不会过问的,他作为老板,只需要知道这个所有没有按时完成任务、会不会妨碍商务收款就可以了。

    所以出了事先来质问负责人,也是很寻常的行为。就是不知道当这个人是他合作多年的师弟时,他的态度是不是会亲则不敬!

    高远把办公室的门摔上了,工位侧朝他门的赵东文应声抖了抖,他看见邮箱里的通知函了,心里害怕的厉害。

    那天检查陈西安说他不方便,拜托他去楼边看一看,他交代的很详细,埋板、焊接件、螺栓甚至垫片,该注意哪些细节,都是钱心一反复教过的东西。

    赵东文答应的很好,结果趴在墙边上的时候温晓茹来了电话,边哭边说她在医院,赵东文吓的够呛,问东问西的发现她是陪她妈妈去检查妇科病,医生说疑似宫颈癌,她一个人等的慌,于是他又劝上了。

    等一同上来的施工员说该下去了,他来不及只够匆匆瞥了几眼,c市一直挺干燥的,当时因为台风的影响才下雨,杂质多的合金钢也没锈穿防锈漆,他没看出锈痕来,其他东西也还像回事,就告诉陈西安说没什么问题。

    恰好当时陈西安又被王一峰叫上了脚手架,在二层悬空看雨篷的对穿钢板锚固深度够不够,管理那边催检查单,王一峰一门心思扎在他的大裙摆雨篷上,就说让赵东文签他的名字算了。

    赵东文少不经事,尽管还不知道是什么级别的事故,就已经被吓的六神无主,脑洞一开,师父看他的眼神里全是失望,前辈对他说没想到你是这么不负责任的人,老板指着他说公司不能替他背黑锅,被判赔偿200w,结果赔不出来要倾家荡产了。

    ——

    钱心一经验老道,知道自己站着高远也生气,坐下了也生气,索性没等他开口就一屁股坐在了他办公桌对面,不伏低起码做小。

    高远火冒三丈到已经注意不到这点细枝末节了,他把带着手机套的6+往桌子上一扔,“砰”的一声闷响里粗鲁的把笔记本掀了个面,朝着钱心一,手指重重的点在邮件上:“你给我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他手指的地方,正是王一峰的官方台词:请各单位收到邮件后,于11月13日上午10:30,到绿地项目现场会议室开会,议定责任归属和赔偿事宜。

    11号晚上出的事,并且伤亡实在不算严重,13号上午就兴师动众的全员开会,这么快的反应速度,在施工环节里简直是绝无仅有。

    不是王一峰少见多怪,他是为了堵住各种,堵住伤者、堵住媒体、堵住悠悠众口,在房地产业已经低迷至此的时期里,这是个非常敏感的关口,说不定就被这个项目连带单位中的任何一家单位借题发挥,搞倒竞争对手,株连整个行业。

    也不是危言耸听,2011年的建材行业大整改,禁止和限制了许多建筑材料,导致建设成本直线上升的起因,也只是持续的高温晒炸了玻璃,接连坠落砸伤了路人。

    平时砸了也就砸了,正好赶上房地产泡沫期,活不下来的小企业也不想让别人好过,联名提议专家会审,审完建造成本贵出小半个数量级,果然大家同归于尽了。

    王一峰是想赶在建材坠落事故被曝光之前,将事情悄悄的消化掉。

    截止到十月中旬,专业论坛上有不完全统计,半数的设计院人员都已经裁掉大半了,gad今年是木秀于林,签下的几个战略性合同足够公司不接新也撑过今年,但是经济危机将持续几年,明年、后年呢?

    高远气的并不是这个小事故,他气的是这个事故将会带来的隐患:如果对手揪住这一点,投标的时候他们将会丧失优势,毕竟现在僧多粥少,毙掉他gad,选择仍是一大把。

    钱心一睡不醒都清楚,高远看见邮件的第一时间就给王一峰打过电话了,检查单的事情他肯定知道,不然不至于气成这样,但是他能怎么解释呢?

    告诉他自己当时被暴雨困在a市的机场,检查交给了陈西安,对此一无所知?又或者检查单的签字人是陈西安,和他只有……一分钱的关系?

    可这种推脱他说不出口,也不能说,但凡他遇事就推得干干净净,他根本就走不到负责人的位置上来。

    杨新民带他第一个项目的时候就不止一次的警告过他,不要找借口,被问题问倒,不许说是那谁画的你不清楚,你是负责人,你必须什么都清楚。这必然是强人所能,但只有高压下的人才走得远,也是半条职业真理。

    钱心一只能说确实是工作失误,没检查出来,抱歉给公司带来了麻烦,他会竭尽所能把损失降低到最少,是谁失误也没说,高远说是谁就谁。

    高远恼火的要命,钱心一倔起来他倒还好发泄一些,两个人对着脸红脖子粗,要难堪一起,可这会儿他偏偏又卖起乖来了,垂着眼睛一脸自责,将他的火气全堵住了。

    他把手机捡起来又扔掉,烦的不知道怎么好:“我早说别检查别检查,别的设计院都不检查!你非要多此一举,现在石头砸烂自己的脚了,好多人等着看我的好戏,好几个合同我跟甲方都是口头协议,合同纸都没打出来过,这当口你弄出这破事来,被人听到风声了,谁还敢跟我合作!怎么降低损失?你说怎么降低!”

    他一掌一掌的拍在桌子上,愤怒顺着音波传过来,钱心一不做声,还没到会议判定责任的时候,他怎么知道要怎么降低!

    其实他不是不知道高远想让他说什么,他就是在装傻。

    高远想让他走后门去和王一峰换下那张纸,只需要改掉一个字就行,把“女儿墙及吊顶”改成“女儿墙及压顶”,就能脱身到事故之外,去会上打个酱油就可以。

    碍于情面,再说责任也不大,王一峰确实会帮,但当时接触过检查的工人没有十个也有八个,谁敢保证没有认真看过单子的人?要是有,难道他还要为了一个本来就是己方问题的错误,一个个去贿赂打点?

    纸能包住火吗?一秒半秒的或许可以。

    高远见他无话可说,胸膛上下起伏了一会儿,赶人似的说:“算了你出去吧,要是还有下次,我就要怀疑你这些年是不是越干越回去了。”

    钱心一心里被刺了一下,他盯着高远站起来,惊讶的发现自己竟然没多大感觉,也不知道是从什么开始,高远对他越来越不客气了,而自己越来越麻木了。

    “你让陈西安到我这里来一趟,”他听见高远在背后吩咐道,这下连去楼梯间抽烟的功夫都没有了。

    陈西安仔细的盯着他看了看,擦着他肩膀过去了,错身的时候被握了下手,钱心一心里发暖,脑子里却忘恩负义,觉得他瞎担心,他最丢脸的时候被高远当着全公司的人骂,不过那会儿全公司也才6个人而已,现在不过是蚊子叮牛皮的程度罢了。

    陈西安的待遇就好了一倍,他是小蛮腰的主计算,c院的结构工程师随口说了句多少钱挖得动他,高远清楚他到处都有人抢,也不敢随便给他脸色。

    他假装不知道检查单的事情,随口提了提绿地的事故,问陈西安要看法,陈西安坦白从宽,说是他的问题,态度诚恳,说话又比钱心一也好听,高远虽然很担心,但是表现的很轻松,说心一会处理好。

    陈西安知道他对着钱心一肯定不是这幅说辞,但他也只能笑着表态,说自己也会尽力挽救。高远把话题拉开,又聊了半小时的小蛮腰近况,才放他回了办公室。

    金茂的施工员来签图了,钱心一在会议室圈图纸问题,陈西安问需不需要帮忙,钱心一说不用,结果半天全签在图上了,陈西安就进来给他送了趟水,话都没时间说。

    下班的时候回的钱心一的家,因为次天会议的事情压在心上,两人的心情都有点沉重,话也不怎么说,各自在考虑明天可能会出现的状况。

    饭也吃的马马虎虎,钱心一撑伤了趴在沙发上假睡,被陈西安在肚子底下塞了脚撬了起来:“钱宝宝,今天该你洗碗了。”

    钱心一觉得他的胃像铁板一样,一折就痛,被弄的十分的烦,抱着陈西安的腿刚准备撂倒他,一听都忘了愁,巴在腿上抬头看他,一脸震惊:“不是先追人的洗碗,被追的什么都不管吗?”

    陈西安笑的不行:“歪理,没听过,而且我也没追你了,洗碗和拖地,选吧。”

    第43章

    钱心一下巴枕着手,从下往上看他:“有几个碗?拖多大面积?”

    “没几个碗,也没多大面积,”陈西安把他的头揉成鸡窝,“不过吃大锅饭要平均分配才公平,起来。”

    钱心一懒趴趴的翻起来,艰难抉择:“我拖地。”

    不止一次看见他吃撑了就趴沙发,陈西安不打算惯他这毛病。

    次卧的被套和床单还是上次刘易阳来睡过那套,钱心一健忘症的厉害,想起过要洗,出了房门就忘了。

    趁着钱心一洗澡的空隙,陈西安进次卧瞅了一眼,立刻计从心起,隔着浴室门批评他不讲卫生,钱心一在哗哗的水声里不要脸:“所以我才找你当对象,我看你家里连颗灰都没有,肯定忍不了,哈哈哈你洗吧。”

    陈西安提着“不卫生”的枕头就扔到了主卧的大床上:“忍不了。”

    不知情的所长还以为这个处女座在次卧里拆被套,有点得意他贤惠,结果洗完澡出来,发现他床上占了只“鸠”。

    他生平第一次发现那个摆设了好几年的床头灯有了用武之地,灯下翻书的搭档美貌异常,无框镜边上攒一点星芒,光影勾勒得五官立体、气质温柔,他心里砰然一动,不由自主的咽了口唾沫,本来挺自然的脚步,莫名其妙就慢了下来。

    他是个生活无趣的工作狂,向来对技术的要求比脸高,不过他两只眼睛也不白长,陈西安模样不赖他有点概念,却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样具现过。

    可能是灯下看人美三分,又或许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温和体面的陈西安竟然也成了美色,无形中仿佛有股醉人的荷尔蒙扑面而来,迷得他心跳骤失方寸。

    钱心一激动了两步远,对上陈西安抬起来的视线,镜片后方的眼神似笑非笑,他从中顿悟出了一点“我的表情可能挺猥琐”的意味,霎时清醒过来,自我嫌弃道:紧张屁,是他先追的我!

    为了不露怯,他也高深莫测的笑起来,徐徐靠近榻上的对象,心却不听使唤,越想不动如山,越是锣鼓喧天。

    卧室总共就那点面积,他就是爬也爬不了几分钟,距离肉眼可见的缩短着,没开顶灯的卧室里,暧昧的氛围如同一阵绵密的细雨,越下越稠,终于将触手可及的两人裹在了其中。

    陌生的紧张是无可掩饰的,钱心一强装的镇定十分可爱,可是陈西安笑不出来,冷静如他,此刻也紧张。

    越紧张,就代表越重视。

    陈西安并没有扑倒或是拉拽他,他只是搁了书本,微笑着将主动走近的人圈进臂弯里,等他喜欢的人笑过自己的无聊举动后,低下头来吻他,这种顺其自然而两厢情愿的感觉让他陶醉。

    钱心一或许是不习惯接吻,近在眼前也睁着眼,他的眼睛并不算特别漂亮,睫毛也并不卷长,陈西安喜欢的是他眼底的力量,和他掌心下那颗坚韧不屈的心脏。

    钱心一在楼顶说的那句话忽然蹦出脑海,陈西安微微侧过头,以舌尖糯湿他因为天气干燥而有些发枯的嘴角。钱心一不在的抿了下唇,眉眼也微微跳动了一下,像被猝不及防的酸到了似的,眼神非常无辜。

    陈西安心里柔情泛滥,逗猫似的追着舔了一下,然后单手扣住他后脑勺,撬开了心上人的唇缝。

    他想:我怎么会可怜呢,我这么幸运。

    前直男有点懵了。

    以前时机气氛都好的时候,钱心一也吻过相亲的姑娘,不过没尝出过爱情的滋味,薄荷的柠檬的味道反而更突出。

    和陈西安接吻的感觉却完全不同,他跪坐上床上,高度和他搂过的姑娘差不太多,压迫感和力道却无法相提并论,翻搅的是唇舌,他却有种灵魂在动摇的错觉。

    唇齿交融的碰触不知道打开了哪道神经元的开关,钱心一只觉一股酥麻暗痒从心底爆发,游蛇似的放射进四肢百骸,让情绪亢奋、身体躁动。

    一口气舍不得换,时间就长的像一个世纪,钱心一气短的坚持不住,率先撤开了叫的暂停。陈西安的唇贴过来的时候是温软的,如今已是燥中带热,钱心一盯着那点反常的血色,身体里蓄积的反应登时无所遁形。

    在他初觉尴尬之际,低头一瞥陈西安,也没他好到那里去,四目相对的时候又都笑了起来。

    情之所至,应该是很严肃的事情才对。

    ……

    纠纷在即,两人的情绪却都还算放松,适当的性生活有助于调节情绪,虽然还只是举“手”之劳的程度。

    陈西安对现状十分满意,他是个耐心十足的筹划者,每一点进步的时机都会反复揣摩。适应是需要时间的,而且他初入同道的上级对象,阶级定位貌似还在1上,陈西安不奢求他觉悟成0,但起码得是个05才能和谐生活。

    他在穿衣镜前打领带,钱心一则满卧室找他的另一只袜子,一边到处跑一边撩闲:“我建议你穿丑一点,到时咱们往最后面一坐,存在感跟没有一样,各种被无视就完美了。”

    陈西安接下了他口是心非的赞美,相敬如宾的夸他:“有脸穿什么都没用,你一样一只袜子也行。”

    西裤不比仔裤,走起来裤脚甩动,袜子动不动就会露出来,钱心一难得忍不了这种不讲究,刨出双新的换上,带上笔记本和u盘才肯走。

    项目上的会议室都是活动板房,顶矮漏风特别low,但是气氛很凝重。

    两人十点一刻到,会议室里就坐了过半,王一峰在外头的台阶上不知道埋怨谁,看见他俩挥了下手,接着聊他的电话。

    钱心一的愿望铁定落空,首先他们穿的不丑,其次施工单位不敢让设计院坐最后面,两人挨着坐在长桌侧面三四座上,边观察各家单位的脸色,边开了电脑将自己这边屋面吊顶位置的图纸又查了一遍,没什么问题,人陆续来齐了。

    王一峰坐在领导的位置上,钱心一左手边是他们集团的另一个经理,管商务的,他和陈西安对面是施工石材的中标单位,也是这次事故的最大认责对象。

    王一峰大腹便便,眯起眼来是八卦妇男,绷起脸来架子也不小,他先是把事故的大概情况描述了一下,然后杀鸡儆猴的敲打了各单位的工作态度,绿地的商务在旁边唱红脸,假模假样的打他的脸,把沉下去的气氛拉起来,方便他再敲打。

    等所有的施工单位都开始讪笑之后,王一峰见好就收,手一挥坐在墙边的施工员就往桌子上搬了一大摞a2的蓝图,王一峰说:“行吧,既然大家这么不诚实,都觉得问题不在自己,那咱们就从图纸开始查起,一级一级往下捋,你们看行吗?”

    首先就是设计,过,接着是施工图,也过,查变更也没问题,图纸层面的东西基本就完了。然后是坠落原因分析,很明显,就是施工单位偷工减料了,他不得不承认之后,为了分担责任,只能狗咬狗将矛头指向监督,怪别人没提。

    管理不说话,顾问也沉着脸,因为无可辩驳,他们是需要常驻现场的,设计院的检查单在下午四点多也暴露了。

    石材的施工已经吵红了眼,连设计院的权威也忘了,逼问振振有词的逼:“设计院当时也认定没问题了,你们专业的都没看出来,我们这些土老帽怎么看得出来?所以设计院也有责任,我说的没错吧?”

    王一峰闻言露出一个有点担心的表情,却盖不住底下那点幸灾乐祸,他觉得这项目经理是个大写的傻逼,人设计院都是什么水平,遣词造句都是抠着国标来的,该宜的时候绝对不说应,想往别人头上扣虚虚的屎盆子,他都不能答应。

    钱心一看向这个项目经理的时候,心里挺凄凉的,高远不反对赔偿,但是赔偿不能由gad给。在这场事故中其实他们只有5的责任,但是这一刻他必须全推出去,这5的推卸伤到了他引以为傲的坚持。

    “设计院当然有责任,”他第一句话说的又慢又缓,以至于焦躁争吵了半天的会议室一瞬间安静了下来,为了听清他在说什么。

    钱心一眼神一凛,声音猛的抬了上去:“早知道贵公司是这种施工水平和职业素质,设计院当初就不该签你们的图!”

    那项目经理心虚,视线兜了一转:“我们的图纸没有问题。”

    钱心一冷笑一声:“这话本身就有问题,别人gp这么严谨的公司都不敢拍胸脯说自己的图纸没问题,你们的图纸就能没问题?我不信,陈西安,你信吗?”

    陈西安:“有现成的图纸,查一查就知道了。”

    查一查就完蛋了,项目经理连忙转移话题:“图纸是没有问题的,上午不是审过了吗?问题出在检查上,我们现在是谈检查的问题。”

    他的意思的设计院在转移话题,钱心一舔了下嘴唇,说:“行,就谈检查的问题,我们的检查单上的日期是9月28,检查的内容的吊顶位置的钢件,检查的结果是没问题,这个我们认。当时检查的人是我们陈工,你有疑问直接问他,他回答不了的,那就是设计院的责任,行吗?”

    有意思的地方来了,作为施工单位,有几个问题是他不能直接问的,比如点焊,比如螺杆不直,这种问题问了就是自打耳光,所以他只能问两个问题:“可以,第一,施工不规范的地方,当时为什么没指出来?第二,我怀疑吊顶位置的钢件是设计小了才锈断的?”

    两人匆匆对视一眼,陈西安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站了起来:“您好,第一问题,明知道施工有不规范的地方,当时为什么不按要求施工。还有我需要提一点,9月28号检查的时候,已经施工的范围只有西南角的两个轴线,那边的施工状况和事发点并不一样。”

    他那天根本没上天台,施工状况什么样纯粹是胡说的,但是妙就妙在施工单位不可能反驳他,说我那边的施工状况明明和事发位置的差不多的。

    项目经理吃了个高帽子哑巴亏,胸膛剧烈的起伏了一下,陈西安接着说:“第二个问题,9月28号检查的时候,现场确实没有生锈的迹象,或者说锈了但看不出来更准确,上楼看过的人不只有我们公司,咱们管理、顾问甚至总包的施工员都去看过,如果锈了,不可能没人看出来,所以当时的检查我们签字,是没有问题的。”

    他笑了一下:“有一点我觉得挺有意思,不知道大家注意到没,9月28日到11月11日之间,一个半月的时间里,钢件从锈的看不出来到完全锈烂了,连q235a级都达不到吧。”

    话音刚落,所有的人都看向了石材中标单位的项目经理。

    第44章

    陈西安其实不愿意这么刻薄,让人难堪的面红耳赤,可是要想保住gad的声誉,他就只能咄咄逼人。

    钱心一就愿意违背良心说谎吗,他也不愿意,人善被人欺,面对利益的时候尤为如此。

    虽说他们把自己摘干净的手段并不光明,但是背地里该赔偿的款项,高远都没有说不赔,他只是在坚持一个无垢的名声,而这个大错在先的单位经理,他……不,是他的公司办事的水平实在太糟糕了。

    偷工减料在项目上是默认的事,只要不太过分,能保证工程的基本安全,甲方到监理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谁挣钱都不容易。另外,在设计环节中,也控制性的将建筑材料的用量刻意扩大,确保施工单位在深化中一定有利润可得,避免他们克扣的太狠。

    在这种兼容性的政策下,墙上的钢件能在一个月内锈穿,这已经不是没有良心,而是丧心病狂了。

    几十双眼睛盯着这边,里头的含义各不相同,石材中标的项目经理嘴唇嗫嚅了好几次,终于是没敢反驳。墙上的钢件成百上千,但凡他否认半个字,马上就有人上去锯下一截来送去检验,他的老脸已经撕破了,没有余地够检验结果来再撕一次了。

    王一峰从一堆文件夹中扒出这个单位提供的钢件供货单,对应事故的l504号角钢的材质,白字黑字加红印章,写的是q235b级热浸镀锌钢材。他向陈西安丢了个眼神,示意他到此为止,给他一个台阶,看他愿不愿意下。

    陈西安很隐蔽的朝他颔了下首,假装凑过去和钱心一讨论公事,其实是讲小话:“别把脸垮成这样,大家虽然在这里争,但心里肯定都不好受,你别老盯着别人看。”

    钱心一心里沉甸甸的:“我知道,我不是在……算了,散会了再说吧,先把这事掀过去。”

    他没有在瞪谁,只是在走神,从这些耳熟能详的争辩忽然让他想起了自己的职业来,他明明是一个设计师,却坐在板房里跟施工队争论角钢的腐蚀问题。

    其实这些年来,他干的大都是和设计不搭边的事。

    这个城市里林立的楼体中,有些是他一个线条一个线条拼凑出来的,他进入其中能轻而易举的找到卫生间和逃生楼梯,然而那些线条都不属于他,是别人给出的构想蓝图,他照着临摹的,他说赵东文只是个画图员,其实他也是。

    康纳博士那种人才叫建筑设计师,他说这个位置需要一个线条,这个线条就是美的,投资商置喙都没用。

    更多更多的时候,他在开会、按照业主的喜好修改他的设计、跑现场,然后庆幸这个烂摊子终于竣工了。

    他自己做过的每一个项目,他都当它是个包袱,钱心一忽然有些发憷,他想:原来这么多年我都在原地踏步。

    在紊乱的施工次序和近乎苛刻的成本压制下,他的思维和灵感早就锈了。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陈西安,心里止不住的难过起来:你呢,陈西安,你还是一个设计师吗?

    陈西安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应了一声,安慰道:“不烦,问题我来答,你再坐会儿,不久咱就回家。”

    他坐回去,脸上露出些许歉意,看向石材的中标单位代表人说:“抱歉胡经理,我这个判断不严谨,我的领导刚刚已经骂过我了,建筑上a级钢不常用,贵方作为经验丰富的施工队,想必是不会冒这个险的,或许是降雨量增加、空气酸化的原因加速了钢件的锈蚀,具体的原因还要等检查之后才能确定,您说呢?”

    想必个鬼,还要检查?胡经理只感受到了来自于他隐晦的恶意,笑的很勉强:“那是当然。”

    陈西安接着看向王一峰:“王总的看法呢?”

    钱心一这个搭档可真是要不得,王一峰心里咂舌,让他给别人个台阶下,他就铺的堪堪能下只脚,还能显得特别大度,这人太聪明了。

    他看了眼走神走的魂不附体的钱心一,忍不住替这个心大的兄弟操碎了心,他堵一个月的烟钱,这小子肯定没有防备过陈西安,找时间他还得敲打敲打他。

    “这种技术问题你们达成一致就行了,我的看法不重要,我现在不关心原因,我要结果。”

    王一峰站起来,双手撑在桌沿上,环视了一周严肃的说:“各位,今天差不多要过完了,我给了你们大半天的时间为自己争取,现在心里应该也有数了,下班之前我要这个事情有个定论。”

    “家属的情绪必须尽快安抚,闹大了我们我们全都完蛋,我希望大家都诚实一点,不要逼我找专家来论证,责任单我们的法务已经拟好了,现在每人一份看仔细了,没问题签,签完了给钱,给完钱散会。”

    最终协商结果是,施工单位赔付65,监理赔付20,甲方赔付10,顾问赔付5,设计院和其他专业一样,成了与会的见证单位。

    等王一峰想起敲打钱心一的事,那人和他的搭档已经跑的没影了,他还要去医院慰问家属,便决定下次叫他来家里吃饭的时候再说。

    任务圆满完成,可钱心一看起来并不高兴,陈西安拐上匝道:“心里不好受?去医院看看?”

    “还好,”钱心一沉默了一会儿,又说:“好吧。”

    为了矫正陈西安怕风的问题,开车的时候钱心一都会把车窗开一半,这种程度的风震最大,时速达到100的时候,室外的微风在车里的感觉和八级差不多。

    这是一种细致而无声的关怀,简直不像是一个月不洗被套的钱心一干得出来的事,陈西安领他的情,并且很喜欢这种照顾,作为回报,他也知道他有心事,从开会那会儿的欲言又止时就开始了。

    陈西安打开导航,说:“开会的时候你说‘你不是在’什么?”

    对着他钱心一还是很放松的:“那个啊,我准备跟你说我不是在瞪他,我是在走神。”

    “走什么神,说来听听,男朋友看能不能给你排忧解难。”

    钱心一笑着“嘁”了他一声,却没心情开玩笑,他叹了口气,说:“我在想,我干了这么多年,好像除了扯皮什么都没学会,一根角钢都能把我拉来开一天的会,我根本就不能算个设计,我是个什么呢?”

    陈西安是可以理解他的,他们都是投资人的cad,他们的灵感太贵了,他们的话语权太轻微了,他们起初身不由己,到后来随波逐流,说是设计师的悲哀太酸了,行情如此,历史也是如此。

    “你是钱心一,是个了解施工的设计师,”陈西安看着车道,伸出右手胡乱摸到了他的脸,用指腹在他脸上摩尼,笑道:“可能你目前确实只是披着它的称号,但是我相信有一天,你会成为一个货真价实的设计师,可以随心所欲的掌控所有的线条,设计出令人惊艳的作品。”

    钱心一被他高的戳穿青天的高帽子逗笑了:“扯吧你就,我怎么肯能这么牛逼,我计算一窍不通。”

    “男朋友觉得你牛逼就行了,计算我懂,你可以来问我,我不懂的可以学,我觉得这都不是问题,问题是你得离开gad,去更大的地方看看,只有看的多了,眼界和思路才会开阔。”

    第二个劝他离开的人,钱心一愣了下,抓住了他的手:“gad不好,你为什么要来?”

    陈西安依照导航将车开进城市辅道,说:“不,gad很好,因为我在这里遇到了你。当时我来这里,是因为在敢爬上女儿墙的我去不了gp,去哪里都没差。可是现在不一样了,gad的平台确实有些小,看来对你也是一样。”

    “gad适合有经验的画图员,不适合设计师,”陈西安斩钉截铁的说。

    钱心一心神一震,纵使心里偏袒gad,也不得不承认他说的确实是事实,鸡窝里飞不出凤凰来。

    他其实从没认真想过要离开gad,无论是从人情和熟悉度上,他那点不切实际的设计师的梦,还不足以让他产生变动的决心。

    钱心一盯着鞋面说:“我还没考虑过下家。”

    陈西安知道他重情义,闻言也不再劝:“没关系,慢慢来,我也没考虑好。这样吧,谁先有方案了提出来碰一碰,争取一直当着搭档。”

    钱心一应了声,总算是高兴了些。

    到了医院两人碰见了王一峰,趁着钱心一去厕所的空隙,陈西安问他要了卡号。

    王一峰:“干嘛你小子,想贿赂你王哥?”

    陈西安笑着说:“贿赂你就是一顿饭的事。”

    王一峰疑惑道:“那你要我卡号!”

    陈西安迟疑了一下:“检查的事情谢谢王哥帮忙遮掩,我心里过意不去,个人想做点补偿。设计院不方便出面,钱我打给你,你夹在哪个款项里给病人都行。”

    王一峰其实一直觉得他是假正经真油滑,没料到他这么良诚恳,顿生好感:“我要你的钱干什么啊,老高以公司的名义给了我一万块钱了,你的心意我知道了,钱就别掺和了,攒着娶老婆吧。”

    老婆没有,他老公忽然从后头冒出来:“什么钱什么老婆?”

    王一峰被他吓一跳:“没你事儿,待会去我家吃饭,咱唠唠嗑。”

    钱心一答应了,他没请陈西安,不过走的时候发现陈西安一点也不见外的跟上来了,他哪里好意思赶人,就是觉得奇怪:我跟他很熟吗?

    第45章

    王一峰不肯给他卡号,陈西安曲线救国,问钱心一要了他的支付宝账号,向他转了一万块钱,备注只有谢谢。

    他并不是钱多的没处花,一万块钱他得画上百张图纸,他只是想给自己的良心一个交代。没几分钟他的账户里多了5000块钱,转账人是他对象,离他不到五米,正横在沙发里看孤岛求生。

    两人闲时爱好不同,钱心一喜欢调电视台,陈西安会看看书,所以沙发是钱心一的地盘,而飘窗是陈西安的据点。

    陈西安坐着没动,也没打算还钱,透过现金看心意,这是同甘共苦的意思,他不能煞爱情的风景。他把这个数字看了许多遍,心里的阴霾终于渐渐散开。

    所谓伴侣,一人一半,一人一口。

    熄了灯后陈西安贴过去搂他,钱心一从善如流的翻过来亲他,两人都是小背心的标配睡衣,棉被下随便一捋就是温热的皮肤,年轻的身体稍加碰触,便是星火燎原。

    ——

    陈西安已经很久没回过大学了,成人自考的钱心一更加没有,说起来他们大学也是校友,只是因为时机未到而错过了。

    c大的建筑群还是老样子,颜色老了许多,格局也没怎么变,只是道旁的树木换了品种,从十几年生的银杏变成了碗口粗的香樟。

    建筑学院就在学校出口车道那边,与经管院隔着广场遥遥相望,陈毅为开着公司的车直取风洞实验室,陈西安隔着广场的雕像群看见记忆中最深刻的六层楼,心里感慨万千。

    他的青春和梦想都葬送在了这里,如今他重新回到这里,来求一次涅槃重生。

    钱心一也是恍如隔世,当年他擦边考进这里,学费一半靠杨新民赞助,一半自己勤工俭学,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他也勉强活成了自己想要的模样,这里是他脱胎换骨的地方。

    实验室在学校的西北角,不管什么时候看到它,陈西安都觉得它像个首尾相连的巨型绞肉机。

    其实它已经不能算是当年差点冻死他的那台了,它的每一段都随着科技的进步而更换过,功能更加强大,外观更加流畅,唯一没变只是位置。

    他还是很紧张,钱心一看出来了,他不能公然的牵住他,就把胳膊挂到了陈西安的脖子上,让他以稳住自己的名义拉着手。

    陈西安一感动,倒是没那么紧张了。

    带路的实验员在前面走,高远觉得他勾肩搭背的没礼貌,钱心一只能让远在天边的张航背黑锅:“不好意思,我膝盖又开始疼了。”

    高远皱着眉,到底还是有些关心他的:“怎么搞的,这么久还在疼,要不你去休息室等着吧。”

    “缺钙吧,”钱心一胡说八道:“机会难得,我长长见识,陈西安带着我就行了。”

    高远就是怕陈西安嫌麻烦,看向他时见他在笑,就随他们去了,陈毅为为此还吃了个醋:“高总,您看他俩好的,我平时在办公室就是个孤家寡人,都没人理的。”

    两人有些惊心的对视了一眼,不知道这个笑面虎的玩笑话是不是百分百纯天然的。

    陈西安只是心理作用,这次他没有产生错觉,因为钱心一的体温给了他很大的慰藉,而且他一直故意跟他说话,让他没时间思考或是会议,臆想中那种可怕的寒冷并没有来临。

    现在也不需要他亲自进实验室摆放模型了,只需要到控制室待一会儿,将工程参数和相关的数据提供给实验室,观察个十几二十分钟就可以走了。

    高远带他们一票人来的原因有两个,一个是让他们没见过的长长见识,二是请实验室的教授们吃饭,场面不能太随便。

    陈西安心不在焉的熬过半个小时,跟高远说想去看望以前专业课的老师,高远记得钱心一也是这个学校的,就让他俩都滚蛋了。

    找到学院的值班室,被告知那些老教师都已经退休了,两人在秋末的校园里,沿着被不知名的落叶积满水沟的马路晃出了校园,全是吃食的堕落街还在,并且规模比从前长了好几倍,环境也好了很多。

    两人不约而同的停在一家黄焖鸡米饭的小店门口,又异口同声的说:“这是以前……”

    以前是一家叫荷叶袖子的小炒菜馆,钱心一在这里兼职,陈西安和赫斌老在这里吃饭。

    陈西安先开口:“我上学的时候在这里见过你很多次,总是坐在靠门口那张铺面玻璃碎了的桌子上,还以为你在这里当服务员,结果你也在建院读书。”

    钱心一:“……”

    钱心一对那张桌子有印象,因为那玻璃就是他弄碎的,他刚来兼职的时候上汤忘了垫汤垫,结果把玻璃热炸了。老板娘知道他不容易,也没让他赔,玻璃也没碎,就一直都没换。

    他对陈西安没什么印象,但是对老坐在那张桌子上等人的一个黄毛有点印象,瘦高的个子,左边耳朵上一排碎耳钉,浑身上下挂一堆钉子链子,在那个重金属风还没流行起来的年代显得十分异类。

    钱心一对他最深刻的印象就是有钱,买十八的小炒丢50块钱,无论店里有多少人,老板总是第一个做给他。钱心一到这一刻还不知道,那个穿耳钉的土豪就是赫斌,他等的人是陈西安。

    命运是个很虚的词,有时又确实会让人觉得神奇,原来这半生里有那么多次,他们一直都近在咫尺。

    钱心一看着堕落街尽头天空上漂浮的云,有种天高路远的错觉:“我几乎不在学校上课,当时讲工程力学的程老师是我师父的同学,我借着程老师的面子在别的老师那里批了假条,只回学校参加考试。”

    陈西安陪着他慢慢的在学生流里往前走:“为什么?”

    那是钱心一生命中最难熬的一年,他恐惧于现状的卑微,然后失去了父亲,他从没对人提起过,但是陈西安不是别人,他是他的恋人,他们相互是依靠,他一问,事隔经年他仍然能感受到年少时逼仄的无助和委屈。

    他笑了一下,在往来不绝的奔饭人群里朝陈西安伸了左手:“我爸不是张航的爸打死的,自己得肺癌死的,抽烟抽的太狠了,体检又做的不到位,检查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期了,不能怪别人。我需要钱,也借不到钱,我师父给了我5万,我以后给他养老,高远借了我2万5,他那时候一个月工资税后不到2800,我欠他一个人情。”

    陈西安牵住他:“我也给你师父养老。”

    高远他没说,从钱心一的性格来说,这是一个永远都还不完的人情,就是可惜承情的人变了,不太领他的情。

    gad的工作环境已经复杂起来了,陈毅为的到来带来的改变非常明显,最简单直白的从饭桌上就能看出来,端起酒杯先说套话,不少人开始不醉不归,吃饭的时间也急剧拉长,从45分钟散场到饭店打烊。他并不是说钱心一应付不了职场环境,他应付不了的只是他的老板是高远。

    他和陈毅为只能留一个,从目前的情况来看,陈毅为已经开始不自觉的对他下达指令了。照这个趋势,抓住一个纰漏,陈毅为就会将他挤走,再说gad也不是什么金茅坑,非待不可。

    于公于私,陈西安都觉得他该辞职了:“欠人情要尽早还完,高总想要小蛮腰,那你就尽全力帮他夺下标,我也尽力,给他一个最好的结构,要是中标了,我们一起去gp好不好?”

    钱心一被他说的动心,但是也有自知之明:“好个鬼,我够不到gp的门槛,我心里有数。”

    “我给你当垫脚石啊,”陈西安笑着说:“心一,冯博士给我打过电话,透露了一点消息,迪拜塔二期已经在展开中了,预计明年五月份会公开招标,要是你愿意去迪拜鸟不拉屎的沙漠上吃半年土,回来应该就够得到门槛了。”

    这可以说是一个后门,但说实话也没什么人愿意走,迪拜气温酷热,小沙暴云集,气候适宜的时间短的可怜,很多中国的工人去那边都抗不下来,钱心一作为一个一千米都跑不动的画图狗,适应性可想而知,但这确实是一个机会。

    钱心一沉默到堕落街尽头,终于被心里那一点点可以接近梦想的希望给蛊惑了,他说:“好。”

    陈西安猜他就是这个反应,街尽头因为在施工,从校园开了个门,通到这街上,所以饭馆都没开,因此也没什么人,陈西安索性抱住了他,恭维道:“你的勇气让男朋友肃然起敬。”

    钱心一笑的不行,拍他的背:“神经病。”

    陈西安也笑起来:“亲我一下就正常了。”

    钱心一推开他:“还是报警抓起……”

    “抓……”,他的笑容忽然僵在了脸上,陈西安顺着他目光看去,发现陈毅为正站在那个搭着钢架的施工通道口,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们。

    第46章

    陈赫为和李安不是一类人,他虽然震惊,但冷静的速度也很快。

    梁琴喜欢他,所以很多没跟别人说过的话,都在他面前不自觉的提起过。

    比如从从女性敏锐的直觉来看,所长和陈西安有些太形影不离了,上班一起吃饭一起,下班还一起,朝夕相对的夫妻都不如他们同步。

    还有他们之间交流互动的感觉,随意之中又有种微妙的亲昵,陈西安是个包容性很强的人,对谁都一视同仁,但他的目光最多都落在了她的所长身上,可能他自己没发觉,但是组里唯一的红花看见了。

    陈毅为虽然绅士,也会接受她的饭局邀请,但是梁琴感觉得到他并不是因为喜欢自己,只是不愿意让女同事难堪或失望,他很有风度,但是也很风流。

    不过心意是难以控制的,她一边告诫自己要看清现实,一边又饮鸩止渴的接近着他,她虽然早就步入了剩女的行列,对于爱情却仍保留着一点飞蛾扑火的少女心。唯一让她欣慰的是,他们之间从来不会缺少共同话题,工程问题、同事隐私。

    梁琴不是故意的,但陈毅为是个很有心的人。

    对于观察这两个劲敌,他有着得天独厚的地利优势,男人或许真不如女人敏感,又或者是他以前在gp的外国同性恋同事太过开放,动不动就亲亲抱抱,他看出了他们关系非同一般的好,却没看出他们是一对基佬。

    但是怀疑种子曾经在心里生过根,猝不及防的让他窥见了开花结的果,他还勉强维持得住风度翩翩。

    陈毅为迅速敛去多余的情绪,耸了耸肩一脸拜服的笑道:“你俩可真行,藏的够好的啊。”

    第9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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