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运缠身 作者:风溯君

    第24节

    是啊,他究竟是个警察还是帮凶?

    旁辉在内心自问。

    他在病房里看着沈晾进出的时候,何尝不知道他在等待一个最好的时机。沈晾寸步不离地看护他,一直到他好得七七|八八。沈晾没有告诉过他他的想法,但是旁辉知道沈晾想要做什么。他是沈晾的帮凶,甚至帮助他将自己送向危险。

    他想起了吴奇留下的最后一段视频,那一段视频除了他和沈晾没有任何人看过。

    “……你之前问了我很多问题,但是始终没有告诉我你看到的结果。如果你看到了这段视频,我想你应该已经得出了那个答案……我想你现在一定恨我恨得咬牙切齿,但是没有办法,谁都要做选择,是个人就要面临困境……”

    谁都要做选择。

    吴奇死去的前夜,旁辉坐在沈晾的背后在黑暗里问他:你想他落网吗?

    沈晾不知道旁辉的心脏跳得很快,他害怕得到沈晾的沉默,但是沈晾沉默了。

    沈晾没有回答。

    旁辉知道沈晾回答不出来。吴奇必须落网,除此之外,他们找不到任何办法拯救自己。

    旁辉在那个时候已经知道了——

    他一个晚上没有睡着,等待着沈晾的答案。一面天堂,一面地狱。

    谁都要做选择。

    “在醒来之前,我一直在考虑,我会不会死在高烧里,或者被那些呜呜乱叫的小车追上,但是现在这两件事都没有发生——至少现在没有,就像那句话说的:‘明天又是新的一天’,我的运气一向很好。”吴奇说。

    吴奇不想死亡,他不是自杀的。

    “如果我将你预测的一个必死的人,用我的能力控制他不去死,事情会不会发生改变呢?”

    “你会给我这个机会吗?嗯……你会吗?”

    “你知道是谁赢了。”

    沈晾预测了吴奇的死亡。沈晾杀死了奇。

    旁辉知道。

    漆黑的夜色里,沈晾紧紧攥着方向盘,有一个人坐在他的后座。他的腿部受了伤,腹部中了一刀。他拔出子弹的时候还是微笑着的。他很高兴地说:“你能想象得到吗?你现在和我一样在逃亡。也是这样一个晚上。

    “就连我们逃向的目的地都一模一样。”

    “我没有在逃。”沈晾硬邦邦地说。他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下去,沿着脖子浸湿了里面的白色衬衫。

    “不,你在逃。”青年说,“你杀了人。”

    “我没有杀人。”沈晾漆黑的眼睛扫向四面,闯过了一个又一个红灯。无数喇叭在朝他鸣叫。

    “等到他们进了医院,也就离死不远了。”青年说,“而且,你知道你杀过人。”

    沈晾的嘴唇干裂。他的脖子有些颤抖。

    “你杀了我。”青年说。

    沈晾猛地看向了后方。后座上什么人都没有。

    尖锐的鸣笛声将沈晾猛地拉回前方。他慌乱地打方向盘,让两侧的司机迎面相撞。混乱的光线,四面闪烁的灯光,将沈晾的视野笼罩成一片光怪陆离的景象。他把稳方向盘,踩下了油门。

    他一直在试图遗忘。遗忘自己的能力,催眠自己只能够预测。他一直在逃避自己的未来。

    “你看到过你自己的厄运,”青年的声音再度出现了,“一片漆黑。是吗?”

    “你从失忆之后醒来就不再记日记了,因为你发现记日记可能让你看到自己的未来。对吗?”

    “你是个胆小鬼。”青年说。

    “闭嘴!”沈晾从嘴唇的缝隙里愤怒而压抑地吐出两个字。

    “就像我能发现我的能力在不断削弱,你也能发现你的这位‘好朋友’的力量在不断增强,它是你的影子。”

    沈晾紧紧抿着双唇。

    “无论你如何修改你口头告诉对方的厄运,他们都会以你的记录本上所记载下的时间和方式死亡,你从来都没有摆脱过它,”青年笑了,“我现在有点儿可怜你了。”

    “它只能‘做坏事’,而我,起码还能让人做点儿‘好事’,”青年压低了声音说,“你永远也摆脱不了它。”

    “走开!”沈晾大吼着,双眼里承载的湿润终于无法再被眼眶承受,决堤一般涌出。他整整二十年里都在试图反抗,试图证明自己的预测并非绝对,他整整二十年都在试图证明自己的命运不是既定的,但是他从未成功过。他一声不吭,一边用力擦掉眼泪,一边转动方向盘,加速向他的目的地冲去。

    “你的能力很强,哪怕我在最后一刻也没能阻止它把我拖向死亡,”青年轻轻地说,“任何人都是自私的,‘吴奇不该死’——这个想法也仅仅是想法而已。我很高兴你最终还是选择了自己……也许是为了那名特种兵?我很高兴……因为现在……你和我一样了……”

    “闭嘴……”沈晾的声音很低,带着轻微的哽咽。

    “你是幸运的,”青年的声音拉得很近。沈晾从后视镜里看到他靠在自己的椅枕边,轻轻在他耳边说,“你知道有人爱你。”

    “滚开!滚!!”他愤怒而绝望地大吼。

    吴奇的身影烟消云散。

    “他要去哪?”驾驶座上的李建昭低声开口。

    他们的目标正在一路向城中冲去,现在的方向偏向东南。十几辆警车就跟在他们身后,紧紧追着沈晾。

    旁辉没有说话。

    就在一片寂静中,卢苏麒忽然怯生生地说:“是不是……沈英英的别墅。”

    王国楞了一下,接着他的目光渐渐明亮起来。

    “对,是沈英英的房子!高鹗湖边上……吴不生难道在那儿?”

    李建昭一个紧急刹车让车里的人全数向前扑去。

    “出车祸了。”李建昭看着前方乱作一团的交通。

    “现在就去沈英英的别墅,绕道。”王国严肃而快速地命令。

    “走东面高架!”卢苏麒大叫。

    一直沉默的旁辉在看到车头转弯之后,忽然颤抖着双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拼命地按按键。那头的“嘟嘟”声在寂静的车厢空间里不断蔓延开来,然而一直没有人接听。旁辉反复不停地重拨,直到李建昭按住他的手,说:“辉哥……”

    旁辉用虎口捂住自己的眼睛,低沉地说:“我看不见他了……我看不见他了……”

    他握紧了手机,死死咬着牙关,口中溢出了低低的呜咽声。

    “辉哥,我们走高架,你别急,马上就能追上他!”李建昭觉得自己心里也极为难受,他加大了油门,很快上了高架。

    “王队,后面的人问跟我们还是继续跟……沈晾。”戴着耳麦的李建昭向王国汇报。

    “……分两路。”王国说道。他看向了旁辉。旁辉的手还紧紧捏着手机,草草包扎的手将手机埋在了血污里。他的一条腿裤子撕开了,近乎碾断的膝盖糊成一片。整条暴露在外的腿在夜色下都是黑漆漆的。

    他们在高架上开了整整一个小时。旁辉持续不断地拨那个号码,始终无人接听。屏幕上的“阿晾”亮得刺眼。

    王国突然相信旁辉知道一切还装作一无所知地配合沈晾,他忽然理解了。

    有些事情不能以制度和职责来衡量,就像当年旁辉给他打电话,对他说的那三句话。

    “我去见过沈晾了。”

    “我决定救他。”

    “他是无罪的。”

    他们是人,不是机器。

    旁辉打开了车窗,让夜风将车内近乎凝固的血腥气吹散。他看着外面没有一颗星星的夜空,在长达一个小时的追赶中渐渐平静了下来。屏幕还亮着,他的平静仿佛是一种爆发亦或崩溃的前兆。

    沈晾在车里是什么心情呢?他会哭吗?他一直很坚强,从来没有被击垮过。他要去找吴不生。他的能力一向很强,只有他知道吴不生在哪里。

    “如果一个城市里埋藏了一颗定时|炸弹,只有一个人知道它的位置,你会对他严刑拷打,甚至捉拿他的家人来逼问出□□的位置么?”旁辉忽然低沉地说。

    “什么?”李陌皱眉骂了一句。

    “爆炸的倒计时马上就要到零了。你会使用酷刑来获取情报么……比如砍掉他的一只手、一只脚……甚至是——杀死他,才能保证一个城市的安全。”

    旁辉在那一刻明白了吴奇的意思。

    吴奇就是一颗定时|炸弹。他同时是那唯一的知情人。

    只有抓住吴奇,他和沈晾才能够获得赦免,然而被抓住的吴奇,唯一的下场就是进入特殊监狱。在沈晾眼里,那是比死亡更可怕的东西。吴奇知道沈晾不会将他送进那个监狱,死就成了……唯一的选择。

    “我帮了他做过很多事,你要知道如果我回去,我还会帮他做更多的事……你会给我这个机会吗?嗯……你会吗?”

    吴奇将选择的权利交给了沈晾,他等待沈晾的裁决。

    而现在,沈晾将一枚定时|炸弹扔给了旁辉。

    ☆、第90章 chacpter88

    车慢慢地停在了沈英英的别墅外。别墅一片漆黑。沈晾抬起手腕看了看自己的表,凌晨四点十五分。

    也许人走到最后一刻,总是平静又绝望的。

    沈晾坐在驾驶座上,坐了好一会儿。仿佛有一个青年坐在他后面,正静静地看着他。

    吴奇在凌晨时还去睡了一觉。他睡着了吗?

    沈晾看着那幢仿佛无人的别墅,看上去很平静,但是双眼却是赤红的,方向盘上有湿漉漉的痕迹。

    他得快一点了,马上就要天亮了。

    沈晾开门下了车。他走进了别墅。别墅的栅栏没有闭合,像是等待有人进入。他推开夜色下显得黑漆漆的红木门,踏了进去,脚步在地面上发出了空荡荡的回声,接着静止。

    “你看着你妻子去高鹗湖的时候,是不是也就这样坐在这里?”沈晾低沉地开口了。

    “嗯……不太一样。”在长久的沉默后,有一个声音响了起来,在空旷的客厅里同样被放大了。

    “不太一样。我现在有点兴奋——和你差不多。”沙发上有一个影子动了一下,一只手伸入了窗户透进来的光里。

    “棋逢对手很难,太难了。我好不容易找到你一个。”对方看了看自己的手。手的无名指上还戴着一个婚戒。“我都不太舍得杀你了,没有第二个人像你这么了解我,就算我们从来没有正面对话过。”

    沈晾只当面见过吴不生一次,就是在将吴不生送进监狱的法庭上。满庭的证人和警察,吴不生就盯死了他一个。

    “可惜,我这种人不能有知音。”吴不生说。他的声音听上去不算年轻,但是很沉稳,很健康。沈晾听得出来。“你我——我们这种人,都不能有知音。”

    “无论是你曾经的,还是现在的知音……”

    沈晾忽然被一侧大力掀倒,一柄锋利的匕首擦过他的脸,钉在地上,沈晾的心跳震到了最大,他在夜色里看到一个男人向他伸出手,用力扼住了他的喉咙。沈晾看清了那张脸——安钦文。

    “我特别喜欢烹饪,把一些生涩的‘原材料’,一点点加工、烤熟,到最恰当的火候,烹饪到最可口的时刻……”吴不生慢慢地说,“就比如,舒雷鸣……那几个。”吴不生似乎想不起来那几人的名字,随意地挥了挥手。

    沈晾死死盯着上方的安钦文,观察着他的每一步举动。

    “你是不是想问为什么?你是不是连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都不知道?”安钦文带着一种狂热笑了,“你知不知道我奋斗了十几年,打败了多少人才获得进入省法医厅的资格?我只要再有几年主刀法医的经验我就能进去了!但是你!”安钦文又加大了手上的力气,沈晾吃不住劲,反抗一点点弱化下去。

    安钦文做了他的助手不久之后就离开了,他转移到了另一个省份。在许多人的路上,沈晾都是他们的拦路虎。安钦文是沈晾唯一关注过后途的人,他知道以安钦文的能力,他很快能成为另一个城市的主刀法医。他不知道安钦文为什么这么恨他。

    “我的生活里全是你的影子,就算离开阳城,你也阴魂不散。所有人都问我,‘你是不是和沈晾共事过?’‘他是不是特别厉害?’‘你为什么调过来?技术太差?’就连案例里也几乎都是你的名字!他们根本不知道沈晾就是个连正常沟通都困难的神经病,危险人物!”安钦文朝他咆哮。

    沈晾心寒地看着安钦文:“是你把我的资料给他的?”

    “有人高价收购你的信息,还能帮我去我梦寐以求的地方,我有什么理由不给他?”安钦文冷冷地笑了。

    “……你想杀我?”沈晾抿着苍白的嘴唇,“为了这你能杀人?”

    “不是只有我杀人。”安钦文低声说着,再度加大了力道。

    沈晾的身体僵住了。他仰起头,脸色因为窒息而涨得通红。“你疯了……”

    “他没疯。”吴不生说。

    “现在全城都在追捕你,你是个逃犯,而他是个法医。”

    吴不生笑了。

    “你是个特殊人物。”

    沈晾感到了窒息。晕眩一阵阵袭上来,他的双眼看着安钦文反射冷光的镜片。

    “你杀了那个特种兵的朋友,你猜现在他还会相信你、保护你吗?”吴不生轻轻地说。

    沈晾的眼前一阵阵发黑。

    他知道全城都在追捕他,第二天的阳光一出现,他就会无所遁形。整个社会都会知道他杀了人,用自己的能力。他是个杀人犯。他永远无法摆脱之前的罪名,哪怕在当时他是无罪的。

    而这一切都不如旁辉的不信任所带来的更让他觉得崩溃。

    他早被家庭抛弃,在这十年里他承受了社会带给他的倾轧,在这个无处容身的世界上,只有一个人回应了他发自内心最深处的求救呼唤。

    而现在,他杀了旁辉心中最亏欠的人。他踩出了最后那一根底线。

    他追了一个罪犯十年,他几乎知道对方的所有罪案,但是他却无法通过正当的方式制裁他。他唯一凭借的东西,正是让他身陷牢狱的罪魁祸首。他的能力只能让他下地狱,却无法制裁任何一个罪犯。

    沈晾感到了一种从心底升腾起来的疲惫和愤怒。他长久地思考自己存在的意义,对付吴不生的意义,他模仿对方的心里轨迹,拟合对方的犯罪行为,他不断逼近对方,努力做到和对方同步,但当他们同步的那一刻,沈晾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为了一个罪犯。

    他是个杀人犯。

    他长久以来坚持的最后那根底线,脆弱而纤细,无限靠近他,他只要轻轻一碰就能将它摧毁。

    ——就像是摧毁沈晾心中曾经装载的对人的信任一样轻易。

    他存在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他能预见人类的厄运,甚至死亡。

    而现在,他能控制它们。

    沈晾的眼球向上翻去,他能看见自己的神经、血管、在黑暗中的一切。他看见了安钦文。安钦文像是一只暴毙的昆虫一样僵直了身体,又蜷缩起来,慢慢地滚到地上。沈晾挣脱开他的手,慢慢地站了起来,在地上用力了好几下。他的肌肉还在酸疼,因为他承受了王国和李建昭的厄运。

    他气喘吁吁地站了起来,内脏在揪痛。那是舒雷鸣等人的厄运。

    死亡是什么?

    死亡是一个人能够经历的最可怕也最轻松的事。

    从一处致命伤扩展到全身器官到细胞的全面衰竭。

    如果连死亡都能轻易控制,他还是真正的人类吗?

    他看到黑暗里的人举起了枪。他们是宿敌。他们也是同类。

    吴奇说过:“我知道他一直在找一个人。一个想要杀又舍不得,一个想拉拢又不放心,一个和他斗了十几年的人。”

    “你知道我有多羡慕这个人,入狱是一起入狱的,出狱后也几乎占据了他所有的注意力。人在被扼死的时候,会产生一种强烈的兴奋感,甚至比性高|潮还要激烈。你们差点互相扼死对方,这是我……永远也做不到的事。”

    “我后来才知道,那个人就是你。”

    吴奇在黑暗的车厢里,贴着沈晾说:“我很高兴……因为现在……你和我一样了……”

    ——你杀了人。

    旁辉在车尚未停下时就打开了车门跳下了车。他在地上踉跄了一下,向沈晾开过的那辆车冲去。那辆车的车门开着,里面没有人,别墅没有灯光。但是他们在靠近之前,已听到了一声枪响。这一声枪响生生让旁辉在座椅上弹跳了一下。一身热汗像是潮水一般汹涌而出,接着又迅速冷却下来,刺激了他的脊背。

    旁辉看了看表。五点了。

    杨平飞连忙跳下车,一把拉住旁辉,却只拉住了他的衣角。旁辉连滚带爬地往前跑,受伤的腿像是一条残缺的器官,破出体表,无用地耷拉在一侧。他用力蹦跳,满身的汗在冬日里浸透了单薄的衣服。他身上还穿着病服,在微光里十分显眼。

    王国冲上去一把扑倒旁辉,李陌端着枪就跳下来,一瘸一拐地也向前冲去。卢苏麒站在车边上,下意识地掏出了相机了纸笔,却又犹豫地捏紧了拳头。

    杨平飞扛起地上的旁辉,对王国说:“王队,你看着辉哥,我去看看!”接着他迟疑了一下,对卢苏麒招了招手,“你跟我过来。”

    卢苏麒连忙跟上了杨平飞,越过李陌向前小跑。

    旁辉用力挣脱王国,一意孤行地往前,王国怒吼道:“旁辉,你还要不要命了!”

    “我要沈晾的命!我要我爱人的命!!”旁辉如同一头濒临崩溃的雄狮一般凶猛地咆哮。他的双眼如铜铃一般瞪大,身体前倾,像进攻前的蓄势待发。

    “你——还是不是一个警察!”王国咬牙切齿地说。

    旁辉咬紧了后槽牙,下颚的骨骼突了出来。他低哑地说:“——我是一个普通人。”

    王国愣了一下,旁辉甩开他的手就向前跑去。王国怒吼道:“旁辉,你这是把你后半辈子都葬送在沈晾手上!”

    “没有他我这辈子都完了!”旁辉朝前大喊,他一边喊一边向前奔跑。他不知道自己在恐慌什么,他看着天边的霞光,心慌一阵阵袭上来。

    不要升上来……求求你……不要升上来……

    旁辉不知道自己在祈祷什么,他仿佛看见了那个早上,吴奇死去的那个早上。沈晾在霞光升起的时候坐起来,看着天际给吴奇下了审判书。

    旁辉在和不断升起的光线争分夺秒。他吃力地跨过草坪,将只中了一枪还能奔跑的李陌猛地推向一边,李陌朝他大喊但是他却听不见他的任何叫喊。他的耳旁只响起了沈晾的声音:

    “我在一辆奥迪车上,刚刚从休息区出发,油箱里添满了汽油。我将一个摄像机放在休息区的出口,上面插着一面小丑脸谱旗。我坐在副驾驶座上,让司机全速行驶。我的背后有十几辆警车。我打开了cd机……”

    旁辉堵住自己的耳朵,却无法屏蔽那个声音。

    “里面播放着巴赫的约翰受难曲。我的心跳加速。

    “前面有前往下一个出口的路标。我们已经超速百分之一百。我们加速到了260码。”

    旁辉一把抓住了杨平飞的肩膀,怒吼道:“滚开!”他一把夺过杨平飞手里的枪,愤怒地瞪着他,向前冲去,仿佛自己的腿没有任何问题。

    “然后撞上了拐弯护栏,爆炸从车头开始。

    “我——”

    清晨的太阳终于升起来了。

    旁辉一脚跨进了那有着大面积窗棂的别墅。

    沈晾站在客厅里,灰色的羽绒服上干干净净,只有几许褶皱和浅淡得几乎看不清的旁辉的手留下的血迹。他苍白的脸埋在羽绒服帽子浅灰色的绒毛里。

    旁辉气喘吁吁地支着自己的腿,肺囊几乎要爆炸。

    客厅里还有另两个人。一个蜷缩在地,身下淌出一小滩血,一个歪坐在沙发上,太阳穴上有一个洞,一把枪躺在他的手掌边上。

    沈晾就站在那里,看着坐在沙发上的男人。他听到了喘息声,他僵滞而空洞的眼球向后转了转。

    他看到了旁辉,和他手里的枪。

    太阳升起来了。霞光透过了窗棂,将整个屋子照得通透,将沈晾的鼻尖照得几乎透明。沈晾微微扬起了头,深深吸了一口清晨湿漉漉的寒冷的空气。

    “旁辉,朝我开枪。”

    他斜侧着脸看着旁辉,逆光。

    “朝我开枪,旁辉。”

    旁辉的脑海一片空白。沈晾低哑的声音裹挟着清晨的寒气,像是一种命令,又像是一种恳求。

    “我是个怪物。”他轻轻地说,“不要把我送回去。”

    他所需要的对方的过去将越来越少,他只需要看到对方的一个举动,甚至一个表情就能看到对方的未来。而那个未来,则是由他肆意凭定的厄运。

    他的能力在不断增强,他只要一个念头就能杀人。

    他甚至看见过自己的未来。

    旁辉和他都能预见到那种未来。

    “我正在——吃掉我自己。”

    旁辉手背上的青筋凸了出来,他捏得枪把都微微变形。

    “不要把我送回去,旁辉。”

    旁辉的手颤抖地举了起来,双眼遍布血丝。他颤抖地呼吸,从未感到过这样的心悸。他全身的血液都在上涌,然而脸色却惨白得可怕。

    沈晾微微露出了一个笑容。凝滞的空气里,他的双眼里几乎只有旁辉。那是一双很黑很黑的眼睛,分不清瞳孔和虹膜,没有反光。

    “我现在,只能看着你了——”

    ——他是个杀人犯。他迈过了最后一条线。

    旁辉惨白的双唇在颤抖。他的下颚突出,像是刀刻一般。

    “开枪。”沈晾说。

    旁辉闭上了眼睛。嘈杂的声音在他的大脑里嗡嗡作响。他沾满鲜血的手紧紧握着枪把,几乎要将枪把握碎。

    “开枪。”沈晾说。

    像是有无数只蜜蜂在旁辉的耳朵里挣扎。尖锐的鸣叫一直刺激着他的耳膜。旁辉泛白的手指在强烈的颤动中扣动了扳机。

    “呯——”

    一瞬间的耳鸣。世界里一切声音都消失了。旁辉睁开眼,在一片空白中看到那个身影倒下去。他是一级体质,他的动态视力非常好。他看到沈晾的嘴唇动了动。

    沈晾说:我爱你。

    “我爱你。”整个世界只剩下了他的声音。旁辉对沈晾说过无数遍我爱你,这是沈晾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以同样的三个字回应。旁辉仿佛听到巴赫的约翰受难曲从吴奇的cd机里流淌出来。一点点浸湿了整个世界,将他淹没得几乎窒息。吴奇离开的前夜,沈晾是不是已经想到了自己最终的结局?

    沈晾坐在床上,看着朝阳升起来,然后他说:“当场死亡。”

    ☆、第91章 9chapter89

    [201x年5月21日,晴。

    我今天去参见了苗因也的葬礼,来得人不少。吴峦绪也到场了。他有自首情节和协助警方行为,获得了减刑,缓刑两年。

    王莽这小子,帮了大忙,又立志回学校考法医专业的研究生去了。

    现在天气热了,我把从前总是养死的兰花又种起来了,长得挺好。

    前两天我的抚恤金也下来了,我都给瑶瑶寄过去了。她马上要高考了,这段时间特别刻苦,但她聪明,像你。]

    “辉哥!辉哥!”窗外传来了叫唤声。

    “来了!”旁辉应了一声,看了一眼外面,将手里的钢笔放下,合上了日记本。日记本很旧,用了很久,边角都卷了起来,旁辉合上的时候细心地用一瓶墨水将卷起的边角压住。封面上有两个纤细而敏感的字:沈晾。

    旁辉推了一把桌子,将椅子拉开,扶着桌沿站了起来。他一条腿吃不住劲,要靠手臂的力量才能成功起身,右手大臂凸起了一小块肌肉。他一瘸一拐地走出房间,刚一拉开大门,杨平飞就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进来了,身后还跟着卢苏麒。

    “辉哥,还没吃饭呐?”杨平飞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冷冷清清的屋内和毫无烟火气的厨房。脸上笑着,心里却仿佛剜掉了一块。

    “没呢。”旁辉微微翘了翘嘴角,后退了两步,给两人拿了两双一次性拖鞋。“怎么又这么老大堆的啊,再摆我这儿可放不下了。”旁辉笑道。

    “嗨,这不,小章也回来了,和小李一起,托我送点慰问品过来,人现在忙得头重脚轻的,让我代表咱们全警队的,过来给慰问慰问。”杨平飞将东西放在桌上,卢苏麒也跟着进来。

    旁辉转过去给他们倒了两杯水,用的都是纸杯。他还没递给他们,两人就双手捧上来接过去了。

    旁辉说:“好几个案子破了,现在队里是该忙些。”

    吴不生一死,像是一团纠结成结的乱麻剪去了那个结,剩余的纷乱的麻绳纷纷四散开来,将一连串无法找到真相的案子都交代了。

    吴峦绪极其配合地上交了吴不生往年来的所有罪证,和苗因也所掌握的一起,提供给了警方。

    p市的造毒据点统统被崛起,一整条运输路线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一连牵动了好几个省,包括沈裴在内的好些贩毒成员被一网打尽。没有吴不生和苗因也坐镇,他们找不到靠山,连唯一的希望吴峦绪都反手提交了罪证,树倒后的猢狲被捞得七七八八,少数几个还在追捕,却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人了。

    旁辉看了看桌上的几袋保健品,说道:“这几个不是你们送的吧?”

    “哎……”杨平飞犹豫了一下,“不是,柯晓栋送的,他断过腿……有经验。”

    旁辉沉默了一下,给自己接了一杯温水。用的是个军用搪瓷杯,白色杯身,蓝色的口儿,上面还印着“中国|人民解|放军”的字样。

    他曾经和沈晾共用这个杯子。

    “他们仨,前段时间出院了。”杨平飞说。离开医院的舒雷鸣等三人,将面临长期的□□。他们被判刑的时候,朝法官敬了个军礼,离开医院时又给交接的王国行了个礼。王国冷淡地说:“得了,不是军人了,还行什么军礼。”

    柯晓栋神色复杂:“……不会再行礼了。”

    他们让王国带点东西给旁辉,却不敢或是无法亲自站在旁辉面前。

    “建昭,去看过他们吗?”旁辉抱着杯子,平淡地问了一句。

    “没……不过辉哥你放心,他们仨一到医院就抢救回来了,没一个致命伤,都没落下后遗……”李建昭话没说完就被卢苏麒的手肘子猛地顶了一下,顿时放慢了语速,“……好得差不多了。”

    旁辉微微笑了笑,说道:“他宣过希波克拉底誓言,心里有根弦。”

    屋子里的三个人都沉默了。他们都知道旁辉口中的“他”是谁。

    吴不生离世后,许多案子迎刃而解,试图逃脱罪名的安钦文在吴峦绪提供的证据下,与帮助其获得职称的那位一起被拉下了马。面对铁证,安钦文最终铁青着脸,认罪了。卢苏麒请来的律师在其对沈晾做出的轻微伤害性行为上做出了强烈的质疑,迫使他交代出自己有杀人动机,而这件事卢苏麒出了很大力。

    安钦文没有死。那柄刀没入他的脐上两寸半,将自己的腹部捅了个洞,在抢救之后恢复得很快。他捅入身体的刀像是一柄由手艺精良的法医使用的解剖刀,避开了他的肝脏,贴着肝脏和胃擦进去,坚硬的刀尖横隔在两个脏器之间,让抢救的医师都感到了震惊。

    卢苏麒对强烈反抗的安钦文说:“沈哥能让吴不生对准自己开枪,为什么没直接让你用刀捅进自己心脏?”

    安钦文神情僵滞,在庭上当他意识到曾经扶持吴不生的那位都摇摇欲坠之后,目光里一片死灰。他说:“我有罪。”

    “安钦文也都交代了,”杨平飞说,“大概过不了多久,王队再不想升迁也得升了。”

    当年保吴不生假释的警监,在这件全国大案中落马,王国被重点专注,又一次成了全国模范。

    “这件事,你有功劳。”旁辉冲卢苏麒抬了抬下巴,笑了笑,“全国的报纸都在登这案子,怎么就你这个第一目击者还一动不动啊?”

    卢苏麒和杨平飞对视了一下,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机会。

    卢苏麒连忙将椅子拉开,请旁辉坐下,给自己也拉开了一张椅子。

    “辉哥,我把华城晚报的工作辞了。”卢苏麒说。

    旁辉抬起眼睛看向卢苏麒。

    自从那个晚上以后,有关于此的新闻报道铺天盖地,卢苏麒作为当场唯一的跟了全过程的记者遭到了狂轰滥炸。但是他却没有在任何报纸、任何网络博客上发任何一丁点儿消息。

    “辉哥,我说过,新闻行业者就是为了将事实的真相公之于众。无数同行、乃至我领导,一个个跑下来想从我这里获得第一手情报,他们图啥?不就是自己升官加薪,在新闻界出一把名。我不想被人指挥着说些看人脸色的话,只为了卖看点就抛弃人的所有底线,更不想让沈哥就这么被贡献给他们当业绩。他不能只被当做别人升官发财的工具。”

    卢苏麒看到旁辉一言不发,两手紧紧捧着那只杯子,心情十分忐忑。但他同样十分坚定。他说:“辉哥,我想做一个沈哥的专题,这件事我想了好久了,特殊部门公开之后,有很多问题需要解决,如果民众不了解,被误导,只会让更多人成为第二个、第三个沈哥。我需要您的首肯。”

    旁辉的嘴唇有些发白,他看着卢苏麒,凝视了许久,脑中浮现出了一个女人的诚恳的面孔:“如果每一个特殊人士都不喜欢接受采访,那么社会永远无法了解到这个团体。”旁辉说:“我给你介绍一个人。”

    卢苏麒看到他将一张名片从皮夹里抽出来,推到了自己面前。

    卢苏麒看了一眼,上面是两个字:徐蕊。

    杨平飞和卢苏麒离开之后,旁辉一个人一瘸一拐地回到了房间。他在整齐的床沿上坐下来,手指放在柔软的被单上。他的手上有一道刀疤,皮肤还泛着红。

    沈晾离开之后,这个房间一直保持着原样。就连桌上的笔,也都摆放在同一个位置。床单和棉被里还残留着他的味道,旁辉舍不得洗。如果可以,他想用真空袋将沈晾的所有衣物都密封起来,让那上面的气味永远都不散去。如果可以,他不想打扫这个房间,就让灰尘里的皮屑停留在那里。

    沈晾离开后的第一个星期,旁辉几乎无法睡着。

    他像沈晾一样一个星期都没有入睡。

    吴奇离开之前,还留下了几段视频,沈晾却什么都没有留下。

    那天年三十,沈晾给他打了一份汤圆。他帮沈晾吹凉汤圆,看着沈晾皱着鼻子烫得直吐热气。

    那是他们最后一顿年夜饭。

    他被带走的前一天晚上,沈晾躺在他的怀里入睡,细瘦的腿□□他的双腿之间,两手抱着他的腰。

    旁辉慢慢地站起来,在空空的屋子里感到了窒息。沈晾离开后的一个月内,他必须服用安眠药。

    没有人可以替代另一个人。

    沈晾永远不会再等着旁辉拿牛奶唤他睡觉,也永远不会再躺在这张床上、生活在这个房子里。他的床头有一本心理学,笔记只完成了一半。这个地方的一切都失去了主人。

    旁辉走出房间,看到放在洗衣台上的凌乱的衣服。那是沈晾留下来的衣服。旁辉一直放在那里,他知道洗掉了这一次,再也没有机会洗第二次。

    旁辉将自己的外套丢进洗衣机,在洗衣机旋转的时候,他不知第几次盯着那台子上的脏衣服。

    就那样一直盯着。

    他幻想过无数次沈晾回家。他仿佛听见沈晾进门拖鞋的声音,当他猛地冲到客厅时,只有一扇冷冷关闭的大门。

    沈晾就那样,毫无预兆地消失在他的生命里。

    旁辉闭上了眼睛,不再看台子上的衣服。他走进厨房做晚饭,晚饭很简单,他盛了两碗饭。一碗少一些。他将少一些的放在沈晾常坐的那张椅子面前。

    他一边吃一边说:“前几天呢,我把你推荐的电影看了,感触挺深的,记了好几页笔记。等我学了拉丁文,也能看懂一些原版书了,就去问你要书看。你书柜里那些,有好几本还没看完,等我看完了告诉你……今天卢苏麒那小子的话你也听到了吧?我想把你的事都写写,总得让爸妈知道我喜欢了个什么样的人,让他们好死了这条心。”他说到这里轻轻笑了一下,“你可真干了件大事儿,现在王国托你的福,臭着一张脸也要去省里的警队了,今天我还劝他戒烟,你猜他说什么……他说,‘等到连烟都没得戒了,那才可怕’。”

    旁辉沉默了一下,叹了一口气,将那一动未动的碗挪了过来。

    “你这么吃,什么时候才能吃完啊,吃不下了吧,剩饭给我……”

    ☆、第92章 chacpter90

    我现在,用回忆的方式写下这一切,只是想要讲述我的任务人沈晾的一生,想要留下他在这个世上的痕迹,想要洗清他的罪孽也坦诚他的罪恶。

    想要——写下我的爱人。

    19xx年,我入了伍,以一级体质进入解放军第31集团军,步兵第86师。因为成绩优异,应征参加特种兵选拔,进入xx军区特战大队。提到这个,不是为了证明我有多么优秀,而是在这里我将认识我最铁的几个哥们,同时也是间接导致我爱人离世的人。

    这几个人的名字,叫做舒天惊,舒雷鸣,关思乔,柯晓栋。

    “直接公开他们的名字,获得同意了吗?”卢苏麒十分具有法律精神地推了推眼镜问杨平飞。杨平飞说:“同意了,都签过协议书。”

    杨平飞将文稿抓在手里的时候,用力得几乎将纸张扯开。卢苏麒说:“你小心点儿……我跟编辑和出版社也已经联系好了,辉哥的手稿不能直接给他们,咱们复印下来,再给出版社。”

    杨平飞非常配合,他心情复杂地看着手里的手稿,看着那刚毅的字迹。

    纸张上有好几处揉皱又抚平的,还有一些地方有被水模糊的痕迹。旁辉是怎么写下来的,杨平飞几乎不愿意去想象。

    ……200x年,我认识了我的任务人,沈晾。

    他是个思维缜密,性格孤僻的天才,专业知识很高,在阳城实习期间,协助破案十余起。当时我并不认为破案仅靠一个人能够办到,他打破了我的认知。

    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穿着白大褂,戴着一副无框眼镜,待人接物非常冷淡。他的同事们告诉我,他对待尸体比对待活人更热情,有人死的时候他是第一个冲出去的。但当我看到他解剖的视频时,我意识到他是一个非常爱惜生命的人。他做入殓师的工作,将尸体完整拼合,消除淤血,甚至还为尸体上妆,穿上正常的衣物。在解剖前他会先默哀五分钟,解剖完后他会说“谢谢”。对待每具尸体,他都这样不厌其烦。

    当时我想,他不像是个杀人凶手。

    ……

    和他交流非常困难,当时的我和他之间有非常巨大的沟壑。他的思维很跳跃,几乎没人能和他正常交流。我花了很大力气。

    我很庆幸我花了那么大力气去了解他,否则我将错过我这一生最爱的人。

    一个特殊人物,在未被公开的社会环境下,他们最大最普遍的下场就是被发现、被送进精神病院或者被我们监视直至出现危害社会的行为而最终进入特殊监狱。

    所谓的特殊监狱给“俘虏们”的对待与外界的普通监狱最大的区别在于人道主义精神的泯灭以及对人权的抹杀。

    我在了解接触沈晾之前,不了解有关于特殊监狱的任何信息,我们的工作就是将特殊人物在其展现出一丝一毫的危险性时将它们捉拿归案,送进那个“大炉子”里改造,但我敢说,特殊事务部百分之九十的人都不清楚他们的任务人进入那个监狱之后会遭到什么样的对待。甚至于,他们将任务人看做怪物,而不是正常的人。

    ……

    我察觉到他的变化是出现在沈英英的案子之后。他早已在入狱前的十几年里反复验证了自己的能力无法通过对预测对方口述内容的更改而改变的事实,但他对沈英英依旧说了与预测不同的时间。这个时间很关键,因为从那个时候起,他已经开始和吴不生出现了旁人难以知晓的试探和交流。

    但是我没有试探他,也没有吐露任何怀疑。当时我照顾了他八年,他已经是我的亲人。

    你们也许会问,我的职业精神和职业道德何在。我做了十几年的军人,无时无刻不在问自己,我到底该怎么做。

    当整个社会都唾骂一个人,污蔑一个人,甚至连将领都命令我这个士兵以带有偏见的目光看待对方,我是否该这么做?

    你们会说,这不是偏见,因为这是来自广大人民群众的思想。又或者你们说,这是摆事实,讲道理的结果。我读的书不多,不会摆些伟人的例子,但我能问问广大的群众,你们是亲眼看到的真相吗?你们是亲耳听到的证据吗?哪怕你们亲眼看到,也只明白一个人死了,却不清楚他究竟是自杀还是他杀。

    我们的民众,我们的正义者们,起哄所能做的唯一的事,就是将失败者的失败扩大,成功者的成功昭着。而受害者有时并非失败者。

    ……

    一个社会带给人的压力究竟有多大?它能先影响这个人的家庭,再影响这个人的工作,最后彻底摧毁这个人。

    哪怕我在沈晾身边整整九年,我也无法体会他所承受的那种压力。但是我在赶向沈英英别墅的路上有一段时间体会到了那种压力。

    如果我选择的是错误的怎么办?如果他的确是个杀人犯,而我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帮凶怎么办?如果我的疏忽和轻信导致我没有见到我所亏欠的战友最后一面,也导致了更多人的死亡怎么办?

    我在那一段时间意识到,我抛弃的东西是整个人性和社会给我的名誉。这样的选择太过艰难也太过痛苦,而沈晾一直反复面临无数次这样的选择。最后他选择杀死自己,杀死吴不生。

    第2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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