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第三世:剑灵金手指 作者:第三只土狗

    第7节

    虽然我昨夜与姜枫遇到了一个不一般的魔道中人,但苍梧越身为中州魔道第一舵把子,没事杀一个连灵根都没有的小姑娘做什么?

    但我转念一想,越哥他随随便便就捅了我两次,说不准也是周小太夫人夜里不慎撞上了这尊大神……这么一想,我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凌轻寒与苍梧越都是我相熟之人,我实在不愿意见他们来日里刀剑相向,而且十之八0九,不是凌轻寒死,就是苍梧越活。

    我拿眼睛去瞟身边的凌轻寒,他脸色果然十分的不好看,我第一次见到在他脸上出现这样恍然无措,难以置信的神情,他喉头动了动,喑哑道:“带我去见她。”

    我怀揣着不安随凌轻寒一到去往甄老太爷的北苑。

    庭院深深,枯黄的梧桐叶铺了一地,冷冷戚戚。

    见到周雯静尸体时,虽然有些不敬,但我略有些窃喜。因我偷偷的检查了一眼,发现她全身上下竟然没有一个伤口,神色平静安详的仿佛只是沉沉睡去一般,这使我确定了一件事,这姑娘绝不是苍梧越下的手。

    ——没有伤口的死法在中州道界并不少见,比较典型的比方说……诶,苏蕙的自绝经脉。除此之外,许多夺魄移魂的禁咒也有相同的功效,不过或多或少能察觉一些蛛丝马迹。但重点在于,以苍梧越的风格,他根本不需要这样大费周章的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类女子,一道剑气足以致命,反倒是不容易露出马脚。

    思此,我心中不由起疑,若不是苍梧越,那又会是谁呢?

    加上姜枫的无妄之灾,这已经是北苑内发生的第二桩祸事了,而且一件比一件棘手,莫非这甄家除了甄屏那桩丑事,还有别的什么惹不起的仇敌吗?

    我在满屋的哀恸低泣中细细回想起来,最后得出结论。

    这是很有可能的。

    上次说到甄老太爷三百大寿上那场揭丑大闹,我们只说了缘由,却没来得及说清楚结局,只因为这结局反倒不是一盆狗血,现实的有些凄凉——曲妍当日管了这桩不平事,寿宴当日将梅家奶娘带来当面与甄屏对峙,可也正如我先前所说的那样,甄屏不仅关系着他自己与甄家的荣辱,也维系着登天道与论罪峰之间的微妙的联系,中州正道内没公义心的不敢惹不想惹,有公义心的又难以两全,夹杂在中间,难免要犹豫上几分。

    而这人之常情的几分犹豫,成了苍梧越手中最后的推力。

    苍梧越早已预料到这个局面,他从一开始布下的局便没有为梅家奶娘一家五口平反的打算,他需要的,其实是梅家奶娘心中的绝望。因为中立者的冷漠和自诩公正者的犹疑而生出的绝望之心,尤其是在曲妍给了她希望以后,梅家奶娘满以为在寿宴上她一家的惨案可以得到公正的对待,却发现所谓的‘公正’竟对她如此之冷漠,她不懂其中的曲折,只感到灭顶的绝望。

    这种灭顶的绝望推着她走向了苍梧越为她埋好的绝路,在苍梧越命沈琼送她去寻曲研时,便送给了她一个自爆式的法器,这个法器威力极大,但使用者必须自愿以生命作为献祭。上一世,甄老太爷的寿宴上,梅家奶娘正是以这一法器与甄屏同归于尽,同时顺道牵连了几个倒霉的仙道正宗。

    这也正是姜枫虽然知道甄家寿宴的结局,却同样冷漠对待的原因。

    因为在他看来,这些所谓的名门正道对一个请求公道的老妇人竟然选择了这样冷漠的态度,看来这些前来贺寿的正道也不过是一些明哲保身的伪君子罢了。

    但这件事还不仅仅就如此终结了。

    若仅仅如此,甄家或许会一蹶不振数年,但远不至于一夕之间灭门。这寿宴上的一场大闹,使得甄家家主身亡,颜面扫地,甄老太爷陡然得知长子之死的真相,又痛失了当家的二儿子,当众气的吐血,自然无心再招待那些前来贺寿的修士,一场大宴只能胡乱的散了。

    结果那天夜里,不知从何处来了一只女恶煞,一夜之间将甄府上下屠杀了个干净,老弱病残无一人幸免。当时的传闻一直都说这女煞与梅家奶娘有关,现在想来,却是未必。

    周静雯生性平和温顺,豁达亲切平日里对待身边近侍十分和善。她这一去,不仅甄老太爷老泪纵横,凌轻寒红着眼圈,连平日里伺候她的下人们也无不惋惜悲叹。我虽然与她不过数面之缘,但眼下受到这满屋子悲伤所感染,也跟着心里有些难过。

    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劝他们二人,因为在我看来,快乐这种事情是可以分享的,而痛苦却是不能的。节哀两字说的容易,却没有几个人真正能够克制住失去亲人的悲痛,反倒不如让他们先发泄一番,只是这屋子里的环境太过凄哀压抑,叫我受不了,便寻了个机会,偷偷的走出去,漫步庭中想要纾解一番。

    却不曾想到,姜枫竟然也闻讯来了,脸上也带了几分凄哀的神色。

    我思来也是,大抵是因为姜枫从小在白日轩内长大,他对女子一贯尊敬怜爱有加,对周小太夫人更是颇有怜惜之情。况且他年轻,不曾似我这般见过诸多生离死别的人间惨案,对于生死一事的感情还很充沛。

    他问道:“怎么会突然就出事了?”

    我皱眉,如实地回他:“不知道。好奇怪。”

    “什么地方奇怪?”问完,他停顿了一下,没头没脑的补充了一句。“我觉得不该是他。他没理由这么做,而且不顺路。”

    我看了姜枫一眼,四目相接中,顿时了然他口中的那个他是谁。我点点头,低声道:“我也觉着不是他。这也是我最觉得奇怪的地方,太夫人的身上没有伤口,我看她的面色也不像是中毒或者夺魂。我不明白她的死因是什么。”

    姜枫想了想,出了个简单粗暴的主意。

    “找个人问问,不就知道了。”

    姜枫说我有个坏习惯,遇到什么事都喜欢搁在心里瞎琢磨。

    这话大部分都对,但我觉得我琢磨的一点也不瞎,谢谢。最多是因为坏事做多了,便养成了暗搓搓的思虑这个有点猥琐的习惯。这点上姜枫就比我坦荡的多了,他直接抓了周静雯身边贴身侍候的大丫鬟胭脂问话。

    这时候长得俊俏的好处就体现出来了。姜枫的长相在女人堆里绝对属于非常吃得开的类型,哦,男人堆里估计也吃得开。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笑的那么嚣张我都忍了,这绝大部分得归功于他这张讨人喜欢的脸。只是我没想到我现在的这张脸也十分讨人喜欢,被姜枫请来打听的小姐姐还从袖袋里娶了两颗糖塞到我手里,我在心中唏嘘,这待遇连姜枫都没有。

    这两张讨人喜欢的嫩脸搁在一块,效果绝对是一加一大于三。胭脂不仅将昨天夜里到今天早上北苑的情况详细的给我们描述了一遍,还顺道给我们科普了一些甄家内部的八卦。

    昨天夜里甄家确实不太平,但正经出事的地方却不在北苑,昨夜的北苑风平浪静,周小太夫人早早就由她们服侍着睡下了,今天早上起床时精神也都还很好,梳洗过后正要去前厅陪甄老太爷一道用膳。迈出房门的时候却突然晕倒了,甄老太爷立刻命人去请仙医,但没能赶上,周小太夫人当场就殁了。

    姜枫道:“这听起来像是中毒,跟我昨日的情形很像。”

    胭脂黛眉轻皱,叹了一声,咬唇道:“谁说不是呢,可仙医诊出来的结果不是中毒。但自小姐嫁过来,太爷便十分呵护疼惜她,小姐的衣食住行都要先过太爷的眼,让医仙术士们查验过方能被送往芳草泽。况且今儿早上,小姐从醒来到如今,滴水未进。其余的梳洗用具,无不过我们这些下人的手,怎就单单害了小姐一人。”

    姜枫又问:“那他们诊出来死因是什么?”

    胭脂道:“不知道,这事最奇怪了。那几个庸货!有的说是夺魂,有的说是恶疾。夺魂什么的,奴也不懂。但恶疾是绝不可能的,谁不知道我们家小姐是‘天人’,生来是安享富贵的命,在家时,静海老爷尚在也是将她捧在手心上,每月都例行问平安脉,一直都很安康,怎么会忽然落下恶疾。”

    姜枫好奇道:“‘天人’是什么?你们家小姐不是不能修炼吗?”

    胭脂睁大了杏眼,有些吃惊的打量了姜枫一眼,但很快又释然了。她解释道:“姜公子,您恐怕是正宗的修仙大派里出来的贵人吧,你们修士的名门大派里是见不到天人和饿鬼的,也难怪您不知道了。我们凡人有一句俗语,说人分三等。一则是天人,二则是凡人,三则是饿鬼。我们民间有传说,掌管天脉的大神立下过神诏,会奖励积累下大功德的人成为‘天人’,享受一世富贵安乐,无苦无忧,就像我们家小姐一样,她是天生的安逸命,见到她的人便不由自主的对她要亲切上三分。‘饿鬼’则是前世铸造了大孽的人,这种人命中注定颠沛流离,穷困潦倒,就是遇到再多的贵人相助,也是烂泥扶不上墙。这两种人的命格天生注定天差地别,可有一点却是一样的,那便是‘天人’和‘饿鬼’都是命中没有仙缘的人,天人更是天生的无灵无垢体。”

    姜枫听着点了点头,但似乎没有从中找到什么头绪,便拿他那对明亮的黑眼珠子询问我。我沉吟了片刻,在心中排列好问题的先后顺序,将问题拉回最初。

    “这位姐姐,你方才说昨天夜里不是北苑出事了,而是别处出事了。这别处是哪儿?”

    胭脂没想到我会忽然问这个看似与周小太夫人死因无关的问题,顿了一下,但还是如实的告知了我们。

    “清泉岩,那是薇雅夫人的住处。”

    “薇雅夫人?”我轻声低喃了一遍这个名字,胭脂左右张望了一眼,见四下无人,才提起胆子小声地解释:“就是甄太爷的四小姐,贺夫人。”

    我点点头,说我想起来了,示意她不必再往下说了。胭脂也松了口气,苦涩地朝我笑了笑。薇雅夫人我是有听说过的,她是甄老太爷的原配楚夫人为甄老太爷生下的一对双胞胎女儿中的妹妹,她还有个同样是天人体质的姐姐,可惜早夭了。后来她嫁给云梦湘贺家的家主,这段婚姻不太平顺,数十年前,她自己提出要与贺家家主和离,搬回了甄家。薇雅是她的字,她与贺家家主和离以后不愿再被人称作贺夫人,便自号薇雅夫人。因为现如今周静雯年幼,甄老太爷也没有别的妾室尚存。长房甄扈后院又一团乌烟瘴气,当家的甄屏没有续弦,而嫡长孙甄淳的媳妇秦氏入门不久,不成气候,所以甄家内院如今的女当家也是这位薇雅夫人。

    故而薇雅夫人在甄家的地位举足轻重,但我想来越哥他也不搞宅斗,他去找薇雅夫人什么麻烦呢?

    姜枫秉承着不懂就问的好习惯,继续问道:“出了什么事?”

    胭脂沉吟了片刻,道:“我也不大清楚,今天一早就出了这样的事,也没心思听她们嚼舌根子。就昨天夜里薇雅夫人打发人来,说遭了贼,丢了件极重要的东西,又有女眷受了惊吓,请太爷务必亲自去看一看,压场子,好叫那些邪魔歪道不敢作祟。”

    我心道,原来越哥昨晚儿上是来偷东西的?什么东西这么重要,竟然要他亲自出面来偷?还有这薇雅夫人也是奇怪,都多大的人了,受了惊吓还要请自己的老父半夜起床来替她压惊?甄太爷居然也同意了!想来这压惊是假,丢失的东西才是最重要的。可这丢的是什么呢?

    果然,姜枫问:“姐姐,你知道丢的是什么吗?”

    胭脂摇摇头,这个话题只能到此为止了。

    我便问下一个问题。

    “周太夫人嫁到甄家来以后便一直住在芳草泽吗?”

    胭脂啊了一声,但或许是想到佳人已逝,我们又与凌轻寒相熟,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便坦言回答:“是。”

    忆及往事,她难免有些怅然若失,恍惚了片刻方重新开口道。

    “静海老爷死后,周家便像是顿时垮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也摇摇欲坠。想必两位公子也知道,我们这些修仙世家和你们那修仙门派大不相同,虽然也可养能人异士为客卿,家臣,但说到底都是外家人,没有血脉传承是不行的。长老们觉得唯一的希望便是能和甄家联姻,娶到甄家的小姐。可甄家的小姐哪有那么好娶啊……”

    说到这儿,她心酸的叹了口气。

    这其中的道理我也清楚,甄家的修仙基因好,所以甄家女变成了香饽饽,修士圈子里为了福泽子孙,都希望能够与甄家女结亲。

    “幸好老太爷怜惜我们家小姐,或许是因为在她身上看见了薇雅夫人那位早逝的姊姊的影子吧,愿意冒着被天下人诟病之险,将小姐迎入甄家。又做主将淑云小姐嫁给文少爷,才解了周家的困窘。因为这一层关系,小姐心里其实一直很感激老太爷。更难得的是,老太爷对她礼遇有加,不曾动过她分毫,直至今日,小姐仍是完璧之身。”

    虽然我猜出了七八分,但亲耳所闻,还是有些惊叹这甄老太爷的为人的。姜枫也很动容,微微的吃惊后,目光中多了几分敬佩。但让我有些尴尬的是,其实我想问的并不是这么一段八卦,我只是想确定一件事。

    “太夫人一直都住在芳草泽,那这是她第一次入住北苑吗?”

    胭脂闻言一愣,细细回想了片刻,有些木讷的点头。

    “这么说来……倒真是如此。”

    “那你们今早的洗漱用具,是昨天夜里从芳草泽内带来的吗?”

    胭脂一边回想一边回答道:“大多数是的,小姐有点认东西,用习惯了的不好换。”

    我又问:“有什么疏漏的吗?”

    胭脂想的出神了一会,恍然道:“有的!胭脂。啊!不是我,是指用的那个胭脂,女孩子家涂面点唇的。新来的小丫鬟有点儿粗心,昨天收拾首饰盒的时候竟然忘记将胭脂装进去,她还偏生说自己带了,结果害我们找了许久。这事还闹到太爷那儿了,真是丢人丢大了。幸好太爷和小姐都是宽厚的人,太爷又将小姐捧在心尖尖上,便让人取了文夫人留下的胭脂来救急。”

    章二十九 逐光匕

    我和姜枫互相看了一眼,达成一个共识。

    这盒胭脂十有八九有问题。

    姜枫想请胭脂姐姐直接将那盒胭脂取出来供我们查探一下,但我却制止了他。在这样敏感的时候,让贴身伺候的丫鬟去取先夫人的遗物,尤其是这样的小物件,若是被有心之人看见了,不知道会说成什么难听的话。

    我谢过胭脂后,带姜枫先行离开,姜枫还没有想通其中的人情世故,有些不解的问了我为何不行,我解释给他听后,他摇了摇头,抱怨道:“真麻烦。那现在该怎么办?”

    我说:“将这件事情告诉阿寒便可,他本就不可能袖手旁观,必然是要查清周夫人的死因的。况且他出面,也算名正言顺。”

    姜枫点点头,道:“我就是担心他太过伤心,一时难以察觉这些蛛丝马迹。日后抱憾,所以才想先行一步。不过现在已经有了眉目,也是该告诉他。只是我担心夜长梦多,现在不将胭脂拿到手,若是被凶手先毁去,线索就断了。”

    我说:“这盒胭脂是甄太爷亲自吩咐送来的,当时过手的人一定都有印象。我们现在只是猜测这胭脂有问题,还不一定是真的。但如果这胭脂被毁去了,就说明它是真有问题,反而容易暴露出更多的马脚。”

    姜枫听后,莞尔一笑赞道:“小渊真聪明。”

    又忧心道:“那如果这盒胭脂没有问题呢?”

    我道:“我想去薇雅夫人哪儿看看。我总觉得,昨天夜里清泉岩发生的事情不简单。”

    “你是想知道那个人在这儿偷了什么?可这和小周夫人的死好像没有什么关系,他想杀人根本不用这么麻烦。而且……”他压低了声音,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上辈子,这件事也没有发生过。”

    我说:“我知道。这件事情原本不该发生的……让我想想,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

    甄家寿宴这件事,对于苍梧越来说最大的变故是没有了曲妍。没有了曲妍,就没办法公开指认甄屏的罪行,那他要怎么才能将这件丑事名正言顺的抖出来呢?他又为什么要去清泉岩?是要去偷东西吗?周静雯的死和他有关系吗?

    姜枫提醒了我一点,上辈子周静雯这个时候没有出事,她本不会死的。

    这是一个变数,究竟是什么变数呢?

    我把今生前世有关这一段的记忆都收罗出来,进行比对。

    最大的变数有两个,第一个是曲妍死了,她死了,使得苍梧越的计划有变。第二个,是我和姜枫,上辈子我和姜枫不在甄家,姜枫没有中毒,所以本来昨天晚上周静雯应该睡在芳草泽。

    芳草泽是安全的,北苑是不安全的。

    那么难道原本是有人要杀甄穆清,误害了周静雯吗?

    我摇头。

    不,不是。

    还是不对。

    “小渊,你在想什么?”

    “我还是想去见见薇雅夫人,我总觉得小周夫人的事和昨天晚上的事看似无关,冥冥中有联系。”而且我太好奇了,苍梧越亲自到甄家来到底是为了做什么?而且上辈子他来过吗?我感觉他是来过的,因为我现在回忆起来,我作为沈琼的记忆里居然有几个盲点。

    最大的盲点就是我对苍梧越那张脸的印象,太奇怪了。

    我一定要把这件事查清楚,不然心里就和猫挠似的难受。

    姜枫道:“那我们就去咯。”

    我道:“总要找个由头吧……找什么借口好呢?”

    姜枫想了想,说:“就说去观剑。”

    我纳闷道:“观剑?观什么剑?”

    姜枫解释说:“说是剑其实是一把匕首啦,蛮有名的。你不知道吗?甄府的传家宝,逐光匕。供奉在清泉岩的家庙里,由薇雅夫人保管。”

    我道:“没听说过,不过这个理由可以。”

    姜枫说:“那我以后慢慢跟你讲,这天底下有名的兵刃,我都知道!”

    我忍俊不禁,附和他道:“好啊。”

    姜枫是个急性子,说做就做。拉着我找凌轻寒把胭脂的事情说了一遍,凌轻寒果然迫不及待,立刻着手调查。我们两人则御剑往清泉岩去了。

    这清泉岩上清泉流,逆流而上,郁郁葱葱的古松中坐落了一间古雅的寺院,正是甄家的家庙。我去的时候,其实很有些担心。因为听说这薇雅夫人端庄稳重,孤高清傲,自和离还家便住在家庙之中,做个带发修行的清修之人,平日里不喜欢见客。况且昨夜清泉岩失窃,今早北苑又出了那样的大事,我们虽然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又是凌轻寒带来的客人,但薇雅夫人很有可能也不卖我们这个面子。

    请人通传得时候,我在想要怎么说才能让薇雅夫人愿意相见。

    我还迟疑着,身旁的姜枫已开口道。

    “东篱铸客弟子姜枫,请见逐光匕。”

    闻言我惊了一惊,转头看姜枫。心道:不是吧,大爷,您就这么轻而易举的透底了?这……可转念一想,这确实又是让薇雅夫人无法拒绝的邀约。

    凌轻寒的面子,乃至逍遥道人的面子,薇雅夫人都能不给。但东篱铸客是中州这三百年来最神秘最离奇的传说人物,但凡有一点好奇心的,都想看看这位教出了三位搅动中州道界人的风云人物的魔族师父是个什么模样。就算见不到东篱铸客,能见到东篱铸客的徒弟也能极大地满足人民群众的好奇心。从姜枫现有的三位师兄的成就来看,他简直就是中州道界的明日之星,找他要个签名,说不定来日就发了呢?

    我被自己这段揶揄给逗笑了。

    姜枫问我笑什么,我驴唇不对马嘴的回了一句,枫哥,找时间你给我签个名。

    姜枫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笑了笑,又有些担心道:“就这样暴露身份不好吧?”

    姜枫有些低落地道:“没关系了,反正苍梧越已经知道了。师父说过,只要他知道了我的身份,全天下人都会知道的。他不会让任何一个魔族游离在他的掌控之外的,况且我还是师父的徒弟。所以师父吩咐过我,一定不能让他知道。结果……”

    “啊……对不起。”我歉意道:“如果不是为了救我,你也不会……”

    “小渊,你不用道歉。这件事不是你的问题……”姜枫一脸郁闷地道:“师父他自己太粗心了!他在你身上刻了记号,居然没跟我说!说好了不暴露身份,他还在你身上搞个那么明显的标志……是不是傻!”

    我很想说苍梧越发现你是魔族和你身上的记号没有关系,主要是因为你用了烛阴幽火。而且那个时候亏的他认出了你我的身份,不然我们两个就会被独活串成一串,撒点孜然就能吃了。说来也是我倒霉,天晓得为啥我每次夜里晃荡都能遇到苍梧越。

    我与姜枫说话间,前去通报的老人家已经再度出来了,薇雅夫人果然愿意一见,请我们往后院小禅房品茗。然后我就有点尴尬了,因为甄家的家庙门槛太高了……其实也不是门槛太高所以尴尬,跨我还是跨得过去的……

    问题是这样的……

    按照大业这边的规矩,一般大门大户的家庙正门昼夜都是敞开的,但只准许最尊贵的客人和家主通过,普通的家人客人都只能走偏门。但姜枫不知道这种规矩啊,这种人类繁文缛节不入东篱大大的眼。所以姜枫就直接从甄家家庙正门跨过去了,然后看我还吃惊的站在门外,竟然以为我是跨不过去,就伸手帮了我一把,动作非常自然流畅的把我打横抱了起来,抱过去了……

    抱过去……

    抱过去了……

    还是公主抱!!!

    我心中加粗加大的写了两个字,想死!

    他将我放下来的时候,我腿软的差点给他跪了,姜枫将我扶住,一脸正直地问:“小渊,你的腿怎么了?站不稳吗?要我背你吗?”

    我立刻果断的拒绝他,脸上受到惊吓的神情还没缓过来。

    “不。”

    姜枫有点受伤,嘟哝了一句。

    “又不是没背过。”

    我捂着脸,心情很复杂。

    枫哥,别这样,我还是要点老脸的。我活了三辈子,没有这样抱过一个姑娘,也没有这样抱过一个汉子,今天叫个汉子给抱了……给抱了……给抱了……

    因为进门的这桩小事故,去见薇雅夫人的路上我都有点神不在焉。直到我见到薇雅夫人,才稍稍缓过神来。

    我和姜枫进了小禅室的门,就见到主人榻上坐着一位冷若冰霜的夫人。

    薇雅夫人与她那位逢人就笑的老父亲很不同,虽然父女二人眉目间依稀有几分相似,但她的神色非常冷傲,打量我与姜枫的目光更隐隐带着几分敌意。这让我很不舒服,不由心中生寒,姜枫却是个胆大的,直直的将她瞪回去,同样不给她什么好脸色。

    薇雅夫人的手中拨着一串菩提念珠,见到我们进来,手上的动作也停下来了。给领路的门房递了一个严厉的眼色,门房便默不着声的垂首离开,将禅房的门也带上了。

    她甚至不请我们坐下,竟就开口问了。

    “谁是姜枫?”

    姜枫不卑不亢的向前走了一步,迎上她的目光,朗声道:“我。”

    “你说你是东篱铸客的徒弟?何以为证?”

    姜枫丢给了她一记眼刀,我估计他这辈子都没想过,报他师父的名号还要接受实名认证。我真怕他说出‘我师父就是我师父,我就是他徒弟,有什么需要证明的吗?’这种话来,到时候薇雅夫人以为我们俩是大骗子,将我们赶出去就麻烦了。我便先他一步将潜渊剑抽出来,自动伸长了,把那并蒂菊纹的剑徽显露给她看。

    “有剑为证。”

    薇雅夫人见到剑上的剑徽果然有所动容,但仍旧不能确信,正要开口时。姜枫伸手抚上潜渊剑,指尖顺着剑身一抹,烛阴幽火随之燃满整一把剑身。薇雅夫人是个有见识的,立刻认出那是烛阴幽火,为之一振。

    我心里却忍不住想,还好这人是个有见识的,不然姜枫露了这一手,她却看不出来该怎么办啊……人家说不准还当我们俩是当街卖艺的。说来可笑,平日里要瞒着姜枫的身份,我谎话随口而来。现在要证明他的身份,反倒是不知道该怎么拿出有力的证据了。

    姜枫见她已经相信了,便挥手灭了烛阴幽火。薇雅夫人盯着剑上的剑徽,微微出神后冷冷哂笑道:“果然是他的徒弟,果然是他。呵……两百七十一年了,他让你们来做什么?想将逐光匕要回去吗?”

    要借逐光匕一观,其实只是我和姜枫顺口找的一个由头,目的只是为了见到她,从她这里旁敲侧击出昨天晚上的事。但我们皆没想到,薇雅夫人一提起逐光匕就十分激动,动怒的面容都有几分狰狞了。

    她恶狠狠地道:“哼!他休想!当年是他自己提出的交易,现在后悔了?昨天夜里的事情是不是也是你们做的?”

    我和姜枫都听不懂她说的这段话是什么意思,一时云里雾里,我还尚且端的面上镇定。姜枫已经透出满头满脑的困惑来,非常想开口问,她说的到底是什么事。但薇雅夫人根本不给他机会,又自言自语道:“不……不是你们,一定不是。若那个人被放出来,我们甄家活不了,他东篱铸客也没有好果子吃,还有你。”

    她忽然指着姜枫,凄厉道:“你也是魔族,她不会放过你们的!”

    姜枫忍不住问:“她是谁?”

    薇雅夫人这才觉出蹊跷,收敛神色,小心翼翼地问:“你不知道?那你师父让你来拿逐光匕做什么?”

    方才那一段话信息量实在太大,看姜枫的神色,他有点转不过弯来,我便先一步开口道:“东篱师父只是让我们过来看看,不拿走。只是……”

    我想到她方才一直用的都是‘拿回’这个词,这个词太有意思了。也就是说甄家的传家宝逐光匕曾经是东篱铸客的东西!而且很有可能是东篱铸客自己铸的!又被他拿来和甄家做交易,做什么交易呢?

    薇雅夫人沉声打断我思绪问:“只是什么?”

    我脑子里还在回味方才她的那一番话,有点走神,不过脑子的顺口就道:“只是售后服务而已。看看逐光匕在甄家保养得好不好。”

    姜枫立刻帮腔,诚恳地道:“师父让我过来替他看看逐光匕在甄家有没有破损,是否锋利依旧。”

    薇雅夫人听了我俩这无厘头却无法辩驳的谎言,脸色一时大变,活像是吃了个苍蝇。

    章三十 扑朔

    薇雅夫人气的发抖,我想她如今内心一定很崩溃,因为我们还没开始套话,她却因为姜枫的身份,自露马脚,倒豆子般的透露出许多隐秘。思此,我不禁叹道,东篱大大真是个妙人,听说他武力值水的一比,不要说在北荒魔界,就是在中州道界混了这么多年也没能排上名号,但其名竟也可叫人闻风丧胆,奇哉!

    薇雅夫人面色铁青,收紧右手,将手中的菩提念珠捏的嘎吱作响,已隐隐生出杀意来。

    姜枫虽然察言观色这门课的成绩常年徘徊在及格线边缘,但对于杀气的感应能力堪比雷达,他警觉的挪了身子,不着痕迹从我手中取过潜渊剑,将我挡在他身后。

    小禅房内气氛一时剑拔弩张,使得我不得不在心头估量,若真要打起来,我和姜枫加起来能不能全身而退呢?如若不能,又该如何是好?

    沉默良久后,薇雅夫人再度开口,此番她情绪稳定了些,用死气沉沉地口气道:“你真是东篱铸客的徒弟?”

    她为什么要再三的确定这个身份?

    这让姜枫很不耐烦——说实话,我感觉姜枫其实很不喜欢被人提起这个身份,某某人的某某某一直是江湖上的一个魔咒,是别人笼罩在自己头顶上的阴影,是仅次于别人家的孩子的憋屈。

    果然姜枫无法再忍耐下去,直截了当道:“我对逐光匕没有兴趣,我来这只想知道昨夜清泉岩上发生了什么事。”

    我从姜枫身后探出头来,为了转移薇雅夫人的思考方向,我半真半假的补充道:“昨天夜里,姜枫感应到另一位同族出现在附近。夫人也应该知道,中州一向鲜有真正的魔族。我们仅仅想知道昨天夜里那位同族上清泉岩来做什么。”

    薇雅夫人闻言一惊,错愕地喃喃自语:“昨天那人竟是个魔族吗?他……难道……原来如此……”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神色也从惊诧变为复杂,愁眉不展,但这话让她收敛了对我们的敌意,不再像初见是一样冷厉,她又抬眼打量了我们两人一眼。我努力想从她的神情里看出些端倪来,她却变得有些心不在焉,似乎思虑起了别的事情。

    薇雅夫人平和地道:“你们若想知道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不该到这儿来问我,该回去问你们的师父。他比谁都清楚。

    薇雅夫人抛下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便要打发我们离开,姜枫用目光询问我的意见,我觉得我们今天在薇雅夫人这里得到的信息已经太多了,便示意姜枫我们暂且回去。临走前,薇雅夫人冷冷地提醒我们道:“今日的事,我只当没有见过你们,也没有听说过你们的身份,你们也只当没有见过我。为了你们,也为了你们的师父,你们好自为之吧。”

    姜枫从甄家家庙出来,跟我说他听得头疼,他觉得薇雅夫人说的话净是些莫名其妙的话,说了一大堆,却又像是什么都没说,只是再三的确认他的身份,又叫他回去问他师父。听得姜枫一头雾水,他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脖子,以及脖子上顶着的脑袋,狠狠的吐了口气。

    姜枫又问我听懂了吗。

    我看了一眼满头问号的他,觉得孩子还小,还是不要在智商上打击他,避重就轻道:“回去问问师父,一切就都明了。”

    姜枫最大的优点就是豁达,翻译到我的字典里就是‘好哄’。

    姜枫一仰头说:“也是。”

    就将这话题放过去了。

    我们早先与凌轻寒约定好,各自办完了事就回芳草泽碰头——甄太爷早上已发了话,留凌轻寒在芳草泽住下,方便以娘家人的身份一起操持周小太夫人的后事。

    我们回去的时候,凌轻寒还没有回来。胭脂姑娘端着茶怯怯地走进来,又怯怯的看着我们,一双明亮的眼睛欲言又止。我便问她,这是怎么了。

    她将托盘放下,犹豫道:“两位公子今天早上问清泉岩昨夜发生了什么事,如今有眉目了吗?”

    提到这件事,姜枫就觉得头疼,一脸受不了的摇了摇头,揉着太阳穴道:“没有。”

    “啊……我有一个朋友。平日里在家庙中做些洒扫,今天出了大事……”提起周小太夫人的死,胭脂难过起来,声音也带了点哭腔,小声地道:“被调来北苑当差,我向他打听了一下。他说,好像是逐光匕失窃了。”

    “什么?”姜枫精神一震,眸子一转,说:“这……不可能啊。”

    我在心中附和道,是啊,听薇雅夫人的口气,逐光匕必然还好好地握在手里。

    胭脂又道:“我也不知道详情。但他说他昨天夜里听到薇雅夫人就是这么和打发来传信的人这样说的。而且今早,平日里供匕首的神龛也空了。现在庙里的奴婢们都说,是昨天夜里那个贼偷去了,莫不然薇雅夫人也不会连夜将老爷喊去清泉岩。”

    我与姜枫对视了一眼,姜枫道:“她在说谎。”

    胭脂误会了姜枫话里的意思,急急忙忙否认道:“我我没有……我只想看能不能帮上两位公子的忙,也不知道昨天夜里发生的事是不是和小姐有关……我我只是想帮忙而已。”

    我立刻安抚道:“不,胭脂姐姐,我们不是说你撒谎。”

    姜枫也立刻向她道歉。

    胭脂神色稍霁,我们各自松了口气。此时却听见门外“砰”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撞在了门板上,立刻吸引了我们三人的注意力。我们站起身来,顺着声音望去。胭脂是做丫鬟的,习惯性先走出去瞧瞧。

    姜枫和我则还在奇怪,薇雅为什么要说谎,这逐光匕到底有是来头?

    屏风后面传来胭脂惊慌的尖叫声,我和姜枫立刻跟了出去,只见屏风正对的雕花门上倚靠着一个半身是血的人,那人不是凌轻寒又是谁?我和姜枫俱是一惊,须知道凌轻寒的修为在当今道界虽然不是顶尖级别的高手,但也绝对算是数得上名号,况且他有疾风蹑空步傍身,怎地会伤的这样严重?

    我还愣在原地,姜枫已经走上前去,将他扶住,二话不说,从背后给他渡入修为,为他加持元神护住心脉。我亦慌忙的凑上去,抚上他的手腕,想要替他号脉。他却用左手一把抓住我的手,断断续续地艰难道:“胭脂……胭脂里面有……芸香茉莉。”

    什么?

    芸香茉莉?我心惊道,那不是假死药吗?胭脂里面有芸香茉莉,为什么会是芸香茉莉?

    然我不及多想,凌轻寒又道:“去……去……去找静雯……”

    他那张俊俏的脸,如今苍白如纸,明显是失血过多,话不能说完,便休克过去。我按耐住心中的一团乱麻,小心的扒开他红的发黑的衣襟,一个狰狞的伤口从他右肩横贯到他心房上数寸,非常可怕,殷红的血液顺着那道深深的口子不要钱似的乱流。看得我皱眉,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抖着手帮他号脉,所幸他似乎没有受什么内伤,也没有中毒,主要原因就是失血过多。我便立即用潜渊剑化作银针替他施针暂时止住伤口。

    姜枫一边从自己的乾坤袋里找出一堆的瓶瓶罐罐,一边焦急地问我:“怎么样了?”

    我说:“有能止血的药吗?”

    姜枫点点头,手指在几个药瓶里扫过,最后挑了个几两个长颈白瓷瓶递给我。我打开药塞闻了闻,确定他没有找错药后,便扭头直接往凌轻寒的伤口上撒。凌轻寒的伤口实在有些吓人,我都不忍直视。

    我让姜枫把凌轻寒抬进去,放平了。又问胭脂认不认识草药——周静雯喜好养仙草灵花,胭脂作为她的陪嫁,我猜她耳濡目染,多少应该识得一些。胭脂果然用力的点点头,但被凌轻寒的伤势吓得还是有些胆怯。

    我给她开了几味常见的止血草药,让她到花圃里去找找看,找到了就直接采回来剁碎了,凌轻寒一出血就给他敷上。胭脂答应着,小步跑了出去,一边跑一边不安地回头看。我又在姜枫那些瓶瓶罐罐里找了找,找到两瓶内服的镇痛消炎药,等姜枫出来便交给姜枫,让他找机会给凌轻寒喂进去。

    姜枫问:“那你呢,你要去哪儿?”

    我回他道:“我要去看看周夫人的遗体,很重要的。你先看着凌轻寒,他伤的不轻,我怕还有人要来找他麻烦。”

    姜枫答应下来,又认真叮嘱道:“你要小心。我仔细看了他的伤口,那人一定是偷袭了他,而且是他熟悉的人。”

    熟人?

    我一边想,一边回姜枫道:“好的。没事,别担心。一般人杀不了我。”

    姜枫沉吟了一声:“嗯……小渊,等我安置好阿寒,就去找你。遇到事你别怕,我一定能找到你的。”

    章三十一 灵堂

    霍林近海,自古以来便有海葬的习俗。甄家扎根于霍林,数百年来前前后后已有五代人,早已算是地地道道的霍林人。所以甄家也沿袭了这个习俗,按常理周太夫人作为甄家主母,是有资格进入宗庙停灵的,待到头七过后,再入棺行海葬之礼。

    但她的死亡,来的太过突然,也太过蹊跷。

    凌轻寒受她亡兄所托,必然不能坐视她死的这样不明不白,便强烈要求必须待到查清她死因以后方可入殓下葬,这个要求甄老太爷应允了。又因清泉岩上昨夜招窃,凌轻寒便以唯恐打扰亡者安宁为由,要求暂时不将周静雯的遗体送往甄家家庙。甄老太爷犹豫了一下,也勉强答应了,吩咐下人在北苑内收拾出一间宽敞清净的偏厅,布置成临时的灵堂,暂且搁置周小太夫人的‘遗体’。

    这个灵堂并不难找,但当我到时,四下无人,阴风凄凄。

    我心中暗道不好,这气氛怎么看都是要出事的节奏。

    但四下无人也有四下无人的好处,那便是办起事来也不必束手束脚。我在周小太夫人所躺的长桌前双手合十恭敬地行了一礼,低声道了一句得罪。而后绕过长桌,将周静雯从桌上打横抱起。

    我来的路上仔细想过,从昨天到今天,这甄家府院内发生的一系列怪事,虽然还没有办法将其完全整合参透,但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那便是这甄家决不可再继续待下去了。因为从姜枫中毒开始、到周静雯所用的胭脂内被人调入芸香茉莉、再到今天下午薇雅夫人说的那一番话,直至方才凌轻寒重伤而归,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指向了同一个人。

    甄老太爷,甄穆清。

    那盅混有神之心血的汤水原本是盛给甄穆清的;而胭脂也曾提及过,周静雯身边使用的所有物件都经过甄穆清的检查,那盒名为文夫人留下的胭脂也是由他命人送来的。

    如果这两件事尚且可以说他只是在其中打了个酱油,未必参合进去过,但后面两件事却只有甄穆清才能做到。薇雅夫人口中含糊不清的那桩隐秘,发生在两百七十多年前,那时候就连薇雅夫人自己都尚在娘胎之中,那么能够和东篱铸客扯上联系的甄家人,也唯有甄老太爷一人而已。薇雅夫人这些年来看守家庙,所以了解自家隐秘,除了她以外名义上的当家人甄屏知不知道这件事我不敢确定,但甄老太爷却是一定知道的,薇雅夫人昨夜匆匆派人前来请他,也证明了这一点。

    凌轻寒的伤口非常特别,他的伤口伤在正面,从他右肩划到到心房上数寸,从伤口的形状来看,伤害他的武器一定是匕首一类的东西。这件事对于平常人来说,可能还不会那么奇怪,但这样的伤口落在凌轻寒身上就显得很不科学了。

    因为凌轻寒的功体很特殊,他以步法和扇法见长,他的修为可能不如当今许多高人,但他的身法绝对算得上一流,要在正面刺伤他本就是件很困难的事情。而用匕首这个武器,更是难上加难,因为凌轻寒所擅长的扶风扇法在近身战里攻守兼备。

    所以姜枫才会提醒我,凌轻寒应该伤于偷袭,偷袭他的又一定是熟人。

    熟人、有足够高的修为能够伤害他,并且还要有动机,能占尽这三样的,如今这北苑内也唯有甄穆清而已。

    更不用说,现如今他站在我眼前,与我四目相对,笑的一脸狡黠。

    “潜渊,你这是要做什么?你抱着雯儿的尸体做什么?”

    我后退了一步,将周静雯重新放回桌上,我很清楚我不可能抱着她打架。我将周静雯平稳放好后,转头地看了一眼缓缓步入灵堂的甄穆清,他叹了一声,道:“你不应该来的,我不想得罪你们师父,甚至不想再见到他。”

    与薇雅夫人愤怒惊慌不同,甄穆清提起东篱铸客的时候,混浊的老眼睛像一滩死水,似乎对东篱铸客有一种说不出的厌恶。这让我很好奇,东篱大大到底对人家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搞得这一家子既不待见他,又如此忌惮他。

    我淡淡道:“您见过薇雅夫人了?”

    甄穆清平和地说:“今天吗?还没呢,我今天的事儿太多了,还没来得及去见霏霏。你这孩子问这事做什么?哦,是了。听说你们今天去见她了,想必从她口里也知道了一些事,哎……我这个女儿啊,就是这样老一惊一乍的,多大岁数了,还是学不会处变不惊。这点上她还不如你。”

    甄穆清看着我,忽然笑的很和蔼,那双苍老的眼睛被烛光照得发亮,一眼看透了我的心思。他道:“是了,你是好奇老头子我是怎么认出你们身份来的?”

    “那盅神血,是你故意试探我们吗?”

    “你果然聪明。我认出姜枫的身份,确实是因为那盅汤,但那盅汤却并不是我刻意安排的。其实在认出姜枫之前,我先认出的人,是你。”

    “因为我的剑?但我不记得,我曾在你面前露出过剑徽。”

    他摆摆手,笑道:“不需要见到剑徽,东篱铸客所铸造的兵器,加上你,我此生一共见过三把。他的铸术确实冠绝中州,他的作品哪怕只是匆匆见过一眼,也让人魂牵梦绕难以忘怀。灵墟剑阁前任的月华就曾为此纵走过他三次。他是一个会令追求兵刃器修者为之发狂的家伙。”

    听他这样夸我,我也忍不住笑了笑。

    “想来甄太爷对逐光匕也很满意?”

    “逐光匕吗……”提起这把传家之宝,甄穆清的神色变得有些复杂,和薇雅夫人再三激动的强调这把匕首的所有权不同,我从他的眼睛里读到了一丝厌恶和嘲弄,更多的又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悲伤。他长叹了一声,忽又笑了,笑的有些邪气。

    他说:“我只能说,这把匕首很好用。这些年来,托它的福,甄府才能一直兴旺发达。这点上,我要感谢你们的师父,我甄穆清有幸能有今天,甄家能走到这个地步,东篱铸客给我指了一条好路。”

    他话虽然如此说,但最后两个字里带着讥诮之意。

    我从他的话里,隐约生出了一个略有些疯狂的念头,但尚且不能确定,便顺势问道:“什么路?”

    “不可说,不能说。回去问你们的师父吧。”

    “我还有这个机会?”

    “你当然有。”甄穆清苦口婆心地劝道:“在这件事上,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是自己选择上了你师父的贼船,上了他的当,着了他的道。可你们,你、你师父还有姜枫,却是天生就在这条船上的。所以我们之间并没有什么冲突矛盾,非要闹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你不已经做好了第一步吗?你已经将静雯放下了,现在从这个灵堂走出去,不要再过问凌轻寒的事,也不要再过问甄家的事,和姜枫从哪来回哪儿去,这不是还很好吗?”

    听完他这一番话,我忍不住笑了。我活了三辈子,从做沈琼开始,便自认不是什么根正苗红的好人。但有一点我问心无愧,也是我唯一的原则,有恩必报,有仇必还。我做沈琼的时候还给苍梧越出过不少阴险狡诈的坏主意,但我自认活了三世,没有哪一次出卖过朋友,也绝不会不讲义气。

    从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凌轻寒是我和姜枫的朋友,请我们喝过红玉罗浮春,他的事姜枫不可能不管,我也不会坐视不理。

    “如果我们非要管呢?”

    甄穆清怒极反笑,道:“那你们师父便不能知道你们死在何处了!”

    我很多年没有真枪实弹的打过架了,但作为戮世邪君苍梧越唯一首席嫡传弟子,我自认还是能打一打的。

    如果是比拼修为,我自认远不是甄穆清的对手。他活了将近三百年,年少时在中州道界已薄有名气,如今连儿子都在中州道界内号令一方。纵使是我做沈琼时的巅峰时期,在修为上也绝不能与他一较长短。

    但我在中州道界混了这么多年,又什么时候是靠拼修为与人争锋的?

    用苍梧越的话说,那不就是傻吗。

    如果将整一个中州世界类比为一个大型网游,每一个修士都是身在其中的玩家,那么修为这个东西就像是人物等级。一般情况下双方对垒,等级相差太远,等级低自然会被打的毫无还手之力,只能哭唧唧的跪地叫爸爸。

    但这世上还有一个东西,叫技能克制。

    好比说我在现代的时候,接触过一个名为剑侠情缘三的网游,里面有一个名为纯阳的职业,有两种心法。一种心法俗称气纯,气纯最为强大的技能招式名为镇山河,江湖人称八秒无敌。该游戏里别的门派对此无一能破,副本中也可以免疫大多数的boss团灭大招。但纯阳的另一种心法,江湖俗称剑纯,又名备胎。这个心法的最强技能名为人剑合一,最大的用处就是秒爆镇山河。

    所以真正交锋之时,修为强弱都是次要的,招式的克制让对方的修为无从发挥,才是最重要的。

    这个道理,苍梧越很早之前就懂了。

    先前我曾说过,苍梧越在如今的中州道界,绝对称得上是宗师级别的人物。这话不是我恭维他恭维惯了,也不是我心中偏私,是有实事可以证明的。

    当年在论罪峰的天罚阵内,苍梧越的眼睛为曲韶和天罡剑气所伤,这天罡剑气不比其他的剑招,伤口不是痛一阵子就能过去。天罡剑气所发出时看起来只是一道白光,但其中所包含的其实是两股剑气,是一股较为薄而锋利的剑气包裹着另一股细小而尖锐的剑气连发,表层剑气意在击中敌人,而里层剑气则会顺着伤口进入敌人体内,不仅使对手一次性受到双重伤害,而且里层剑气似绵绵细针,难以拔除,使伤口难以愈合,昼夜疼痛。

    若是在平时,虽然稍有困难,但苍梧越尚可直接将天罡剑气的里层剑气逼出,但当日他眼伤后,直接被击落论罪峰,摔得不能自理。而后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元气大伤,不成人形,根本不可能将天罡剑气运功逼出,所以他盲了很长一阵子。

    而在这期间,他也没闲着,参悟出了一个惊人的秘密——苍梧家祖传的剑法竟然是一套盲剑。他发现只有瞎子才能使出这套剑法最大的威力。而且这套剑法还有一个至绝的缺陷,他的最后一式,苍梧越永远也不可能独自练成,因为那是一招双人剑法。

    你们可以想象一下,越哥当时有多么郁闷。这套剑法若要练下去,他便只能当个瞎子,但百业罪城的主君若是个瞎子,得有多大的不便?他又该去何处找个值的完全信任的人来,陪他练最后一剑?

    这不是他令堂的不是坑令尊么?

    一般人的高人若遇到这样的事,一向是要一条路走到黑的,这还只是自残嘛,有些人为了练功可是连自宫都下的去手。

    只有苍梧越坐在河边想了两天,决定着手修改这套剑法,自己在这个基础上谱了同一套威力更强的。越哥在这方面有着惊人的天赋,简直令人嫉妒,因为他写着写着写顺手了,居然还丢了点边角料给我,针对我修为不济,根基又平庸,谱了一套专门以克制他人招式为主的鞭法给我。

    苍梧越一旦闲起来的时候是很学术的。他在论罪峰下养伤,为了安全起见,我们对外封闭,天下大事一概不知,他的身体又未康复,没有别的事干,就坐在轮椅上琢磨各门各派的战招。

    我后来时常想,从这点上来说,苍梧越骨子里一定是一个非常难相处的人,因为但凡他看过的招式,他都能给人挑出毛病来,简直是天生鸡蛋里挑骨头的种子选手。幸亏墨妆夫人教的好,教的他涵养似海深,若是他像姜枫这样快人快语,很有可能中州道界的名门正派里不少人得被他一张嘴给气死。

    苍梧越不说出来,但在心里都默默地记下来。他把他见过的诸多门派的剑法阵法招数都在脑海里解析了一遍,分门别类,将它们的缺陷进行概括总结,融入到他后来所谱写的剑法和鞭法里面,使得像我这样的水比,打起架来也能轻松地克敌制胜。

    我将潜渊剑抖成长鞭,与甄穆清你来我往的过了数十招,甄穆清从一开始的胜券在握,到后来也渐渐目露惊叹,赞道:“不愧是东篱铸客的徒弟。”

    我心说这误会可真大了,越哥的功劳被东篱大大给抢了,这要说出去,他们这对祖师徒之间不知道该怎么算。我其实也是很愿意被人恭维的,但越哥曾经很不屑很冷漠很鄙夷的指导过我,原文说的委婉又锋利,我不愿再提,大意就是我这种水准的斗殴技术,出门打架的时候如果还不专心的话,分分钟死上一百次。

    苍梧越果然是一个很有远见的boss,果然甄穆清根本不讲江湖上那套说话的时候不动手,动手的时候不说话的规矩。他一边在口中称赞,手中的逐光匕也没有丝毫的停歇,顺势飞斜劈砍。

    其实从兵刃上说,我们两个人打起来是很有些蛋疼的。

    我是软鞭,他是匕首,一者太长太软,一者太短太刚,大家要努力打到一个频段上去,本就是一件很吃力的事。而我又不得不顾忌着周静雯,他则怕再有别人进来,旁生枝节,所以身法招式越来越快,越来越急切。

    这匕首的攻击范围要急切,就必须要近我的身,像糖一样粘着我。

    但我的身法吧,又是碧海潮生阁内独有的燕灵术。碧海潮生阁作为中州道界内只能医不能打的第一奶妈门派,跑路的水准那也是一流,甄穆清虽然粘的紧,但我却总能在紧要关头堪堪避开,使得他像是打在一团棉花上一样无力。

    而我要攻击他,也很困难,不仅因为他修为深厚,招式上这只老狐狸也步步为营,每一招每一式都攻守兼备,不肯留给我一丝一毫的破绽。

    这样尴尬的僵持,比的就是一个耐性,所幸的我如今心中的牵挂并不多,虽然顾及着周静雯,但一想到甄穆清给她吃的是假死药,而非真□□,可见他也是不愿意让周静雯死的,又想起自己还有姜枫这个援兵,便更觉安心。而甄穆清虽然如今占了上风,但局势对他而言更加危急。

    所以他早一步耐不住性子,目露凶光,放弃了半攻半守的招式,不顾一切的向我攻来,而这也正是我等待已久的机会。我在他短暂的错愕中,迎上他的刀口,以自己重伤要害为代价,将潜渊化回长针逼入他的命门。

    越哥说过,与比你强大的高手对决时,机会只有一次,一旦遇上便必须不惜一切代价的孤注一掷,因为这本就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事情。

    甄穆清显然也被我这□□的外表所欺骗,掉以轻心了,不能想象这样一个少年居然能有这种与敌人同归于尽的勇气。潜渊剑化作的长针刺入他命门的刹那,他脸上出现了极端惊愕的神情,呆滞了一秒,不可置信的睁大了双眼,后退数步,怦然倒地。

    但随即,我发现地上的尸首竟然没有流出一滴血来,眨眼间露在锦衣外的头和双手都化作了一段段枯木。看的我也是一惊,原来这竟然只是一个傀儡?

    我心道不好,甄穆清这只老狐狸,果然不是这样好对付的。我慌乱的拔出身上的匕首,幸好和昨晚一样,那个伤口不仅没有流下一滴血,而且很快便愈合了。只是我方才经历了一场打斗,体力有所消耗,喘息的急了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还是那句老话,此地不宜久留。

    我重新赶回长桌边,将周静雯打横抱起,正要离开这是非之地。后背传来机括运作的声音,我心中苦道,又来?却不曾想到,这次的袭击来的如此之快,我刚听到这机括声,背后就传来了疼痛。

    等等?我居然还会痛?

    身后传来甄穆清缓和而带着笑意的声音,他悠悠道:“现在的年轻人啊……”

    他的声音随着我的意识渐渐远去,另一个熟悉的声音却渐渐明朗的响起。

    “叮咚!恭喜您与【逐光改】连接成功,请问您需要读染逐光改】甲号的记忆储存吗?么么哒~”

    章三十二 设计

    云小丹虽然用的是询问地口吻,但实则没有给我选择的机会,她的声音响起以后,我眼前一黑,一座老式的酒楼渐渐浮现在我的视野里。说它老式,是因为现在大业的酒楼大多都不这样修建了,他的形制更似一些个前朝留下的古楼。

    我对着空气问道:“云小丹,这是怎么回事?”

    空中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不多时云小丹袅娜身影从天而降,仿若仙子下凡,姿态优美动人,可我这番已没有心思被她惊艳。她掩嘴笑道:“唉,不好意思,这次真是不好意思。系统出了点岔子,自动开始读取 【逐光改】的记忆存储。”

    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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