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剑出燕京 作者:轻微崽子

    第48节

    李蒙知道他要说正事了,抢在许老三之前问:“晚辈想冒昧问一句,方大他们口中的珑妹,是否就是三妹的亲生母亲?”

    许老三脸色一变,良久,齿间挤出来两个字:“是的。”又叹了口气,“是我对她不起,多说也无益处。”

    这么一来,李蒙就有了由头扯出下一件事,看许老三又悔又愧的神情,像是对许三妹的娘也是一往情深,只不过人已经死了,时隔十数年,再喜欢上骧贤的娘也无可厚非。人的情感往往如此,念念不忘是一个,身边陪伴的又是另一个。

    秦蓁蓁聘聘婷婷的身姿从脑中一闪而过。

    “既然现在,我们师徒和千元村牵扯在一起,有些事,希望三叔据实相告。”李蒙清了清嗓子,认真地问:“埋在三妹他娘坟里的是什么无价之宝?”

    那一瞬许老三深陷在层层叠叠眼皮之中的眼珠子骤然怒突。

    赵洛懿将茶杯握在手里。

    许老三恢复了正常,看向赵洛懿,“赵兄不必如此戒备,在您这座大山跟前,我还不敢造次。”他摸了摸脖子,凄凉无比地笑了笑。

    “实不相瞒,金叶一案,我许老三还不放在眼里。”他手覆在杯口,任由烫手的热气灼烧在掌心,双目放空,陷在回忆里,半晌才猛然一个抽气,神色如常地回到眼前。

    “在朝中,我有一座难以撼动的靠山,这座山,至今未倒。我放出消息,引来方大,是为了了结当年的恩怨。”

    李蒙嘴唇微微动了一下。

    “正如你猜想,为了钱财。”许老三笑了笑,“我们这些江洋大盗,要是有餍足的一日,有了家室,就是断头之日。都是亡命之徒,一旦有妻有子,心中就有畏惧,失手的可能随之增大。当年珑妹有了身孕,我就想金盆洗手。弟兄们当中,也有不少人有此想法,但我的那座靠山,自然不是白靠的。”

    “他让你去抢金叶?”李蒙问。

    “是。”许老三又摇头,“也不全是。”

    李蒙了然地点点头,“金叶是个幌子,你们其实还抢了一件东西,而且那东西比金子值钱得多。当年所有民间的金叶上交之后,半路被劫,分成了三份。你和弟兄们一份,方大三个人占小。大头……恐怕是给了朝中那座靠山。”

    许老三脸色已经很不好看。

    “所以那件比金子更值钱的东西是什么?即使现在你不说,方大也会说。实不相瞒,水里是桥帮占头,地上还要看十方楼。”

    “你们是十方楼的人?”许老三愕然道,转瞬也明白过来,赵洛懿这样的高手,是帮派里最想招揽的,他也不像一般穷得响叮当的散侠,对着百两白银能够无动于衷,与其说是淡泊,不如说是见惯了,看不入眼。

    李蒙拈起茶杯,没有答话,只是喝茶。

    一念之间,许老三有了判断,语气略带犹豫:“那此事,算十方楼的,还是算私下里……”

    “那要看三叔想怎么个算法。”李蒙狡黠地笑了笑,多的不说。就这一句,能让江湖老油条许老三想明白,不好好合作,将来翻脸的,是十方楼。要是好好合作,那就算私下里,自然比给十方楼的酬劳少。在外面跑了这两三年,从前李蒙的老子也常和朝廷里的人打官腔,点到为止这件事,他比赵洛懿要清楚。而有赵洛懿在后面撑着,就算对方江湖地位再高,也要掂量掂量会不会被无声无息抹了脖子。

    当然李蒙不想抹许老三的脖子,事情到这份上,他想知道的三件事,渐渐都露出了水面。一是许老三在朝中的靠山,李蒙心里大概已经有了数,最肥最容易产生缺口的,要么是吏部,要么是兵部。前任户部尚书为官清廉满朝皆知,而且十数年前,朝廷穷得快挂空了,不然也不会收缴金叶。十年内一两金兑二十四两银,大秦才经一场战乱,太平时候稍微高一点,朝廷收东西上去,都有一个特色,就是低于市价,加上金叶不是足质,漏下的可不是小数。经官吏层层盘剥,收归国库,还能有赚头。

    日常百姓所用,普遍是制钱,就是铜板。

    但如果要大量采买矿石、冶炼金属之类,合举国之力,要先有金子,才好向盛产铁石的东夷去买。

    之所以想到这个,是因为许老三等人犯的这桩事和朝廷相关,再则,除了东夷流通金子,从北狄、南湄购入的货品,通行白银。

    “必须维持与东夷的良好关系,否则军备疲敝,大秦国事堪忧。”这是李蒙小的时候,当时巡查督学到瑞州时,和他父亲说过的话。

    当时李蒙就被奶娘带着在不远处玩儿蹴鞠。

    谈的不是什么机密之事,只不过是些官场里人人都知道的通行大道。加上李蒙尚小,妇孺不足为虑,也没人留意。

    这几日李蒙绞尽脑汁在想千元村的事,才算抓到一点苗头,牵扯出童年记忆来,颇后悔当年没好好跟着父亲多学,那时只想怎么逃课才好。

    至于为什么怀疑到吏部而不是兵部,实则大秦多年动荡,吏部尚书三年一换。能打仗的人坐镇兵部是惯例,因此兵部尚书即使空着,也不会随意顶个什么都不懂的文人上去。

    又或者没有接触过吏部的人,倒是有蔡荣、陈硕两人,跟自己有点过节。李蒙自然而然就想到这两个人身上去了。

    二是许老三老婆坟上埋的东西,估计也是有价无市,说不得还是什么朝廷在找的东西,暂且只作揣测。

    三是一场江湖恩怨,怎么会惹来朝廷的人,虽然要打架是大大不妙,但也有一个好处。只要许老三的靠山露了面,就算许老三自己不说,来龙去脉也自可浮出。

    “我把眼下江湖群雄、朝廷爪牙,都在遍寻不获的一件东西,放在了珑妹的墓室里。”许老三抹去额上冷汗,讪讪笑道:“这件东西,是我们所有人的保命符,本来是等纸包不住火了,才会取出。我也不想出面了,引来方大,是要借桥帮的手。没想到他连买主也一并带了来,新仇旧恨,恐怕难逃死劫。”

    那一瞬李蒙心头有一种奇妙的感觉,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就是想到了。

    “是什么?”想到了李蒙却没有说,他盯紧许老三的嘴巴。

    “是……”许老三眉心皱了起来。

    “头儿!方大说不谈,让你交出东西来!”于四风风火火冲进来。

    两个女人手足无措地站在他后面,于裙上反复擦被冷水刺激得通红的手,三双眼睛,无一例外,盯死了许老三。

    “他还说什么?”许老三瞥于四一眼,“都这时候了,还不说实话!”

    “三妹在他手里,说是,要您现在过去,否则就把姑娘的右手给您送来。”

    许老三浑身僵硬,他目光迷蒙,似已经神游天外。

    “于老四,你到外面候着,把村子里还能打的青壮年都集合起来,各自备好趁手的兵器,女人做饭。”

    “做饭?”于老四急道,“这都什么时候了……”

    “晚上整治一顿好的,给大家伙庆功。”李蒙脚上上了药,走起路来,脚底黏糊糊的很不舒服,只想把靴子脱下来扣到于老四脑袋上,免得他婆婆妈妈。

    “听他的。”许老三一声喝令。

    于老四接令出去找人了,两个大婶被赵洛懿挥退,赵洛懿走到许老三的面前,只见他脸色灰败,似乎此战还没打,就已经预备好了输。

    “这么不带种,还要去招惹桥帮。”赵洛懿冷冷道。

    许老三摇了摇头,“多年蜗居山中,想不到我许三也成了井底之蛙。方大只得三人,这数十弟兄都跟了我,真要是落败,只有以死谢罪。”

    “三叔,不是说你,这是你和方大的恩怨,让三妹作饵,实在不该。”

    “只有让三妹去,方大才会相信,真能胁迫我。”许老三一手捂住脸,颓然靠在扶手上,袍子挂在身上,皱巴巴像一大片腌菜。他的手掌顺势在脸上抹了一把,抬起眼睛看赵洛懿。许老三终是犹犹豫豫地问:“有一物,被称作焱钩,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说过。”

    “凤阳王家庄庄主制的焱钩,朝廷买了一百二十多组,用以对阵北狄骑兵。”李蒙抢白道,“墓室里的该不是机关图之类……”李蒙想到和曲临寒才见面没多久,在曲临寒身上看见的焱钩设计图,说是嫡传弟子身上才能有。王霸只有曲临寒一个传人,曲临寒还没有传人,莫不是留了图纸下来,也可以算作一件无价之宝。被朝廷得了,就可以大量重复生产,要是被敌人得了,这东西就构不成什么威胁了。

    “差不多。”许老三哂笑道,得意中含着一丝浓稠的担忧,“那东西随户部官员秘密被送往中安,凑了巧,被我得了。”

    ☆、一三七

    李蒙换了簇新的一身靛蓝长袍,手脚都上了药,裹上层层绷带,束发于顶,攒了个髻。

    纤瘦的一截脖颈从领口伸出来,皮肤泛着一层薄红。赵洛懿从自己脖子上取下个东西,挂到李蒙的颈子上,红绳下面坠着一个指环,是李蒙他娘给他留的那个。

    摸在手里还带着赵洛懿身上的温度,李蒙心头一暖,抬头看赵洛懿一眼。

    赵洛懿即刻把头低了下去,李蒙抱着他的脖子,在他颈侧层蹭了蹭脸,才凑过去接了个吻。分开时他有一些微微喘息,胸中烧着一团火。

    也许是和赵洛懿在一起之后,两人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么漫长的分别,包括在南湄的时候,也是马上就追了过去。而这次在李蒙的脑子里留下太多空白,这些空白在李蒙的感受里,是相当漫长的,因为未知,所以恐惧,带来不踏实的心虚感。

    李蒙又一直病着,赶路,生病,到了许老三这里,更没有一刻可以彻底放松下来,甚至李蒙许多时候能感受到自己皮肤下面的血肉在不由自主时时跳动。

    李蒙喘息片刻,眼中浮出一层雾蒙蒙的水气。

    赵洛懿又低下头去,扳起他的下巴,轻轻亲吻他的嘴唇,顺势握住李蒙的脖子,手从才整理好的衣襟滑了进去。

    就在李蒙有点发软要滑到椅子下面去时,赵洛懿握住他的肩,让他站了起来,从身后抱着李蒙。

    镜子里李蒙的脸红得不成样子。烧得也太厉害了。李蒙舔了舔被吻得红润的嘴唇,模模糊糊地想。

    他看见赵洛懿凑在自己耳畔亲了亲耳廓,一股电流鞭碎他的脊骨。李蒙尴尬地将袍子往外提,赵洛懿就低下头去替他整理,最后拍了拍自己的衣服,牵起李蒙的手,大摇大摆地走出去。

    许老三早已等在屋前,看见李蒙就笑迎上来。

    “方大怎么说?”

    村妇们在坝中架起数十口大锅,腊味飘香,引得人食指大动。她们一面挥舞着手中的大勺子,在大锅里搅动,一面偷偷打量这两个外乡人。

    “师父!”曲临寒带着两个人过来。

    “许大叔,这两位都是我的好友,请您一并也照看着。”李蒙说的是托勒,托勒则理所当然地受了,也不说什么,对许老三点点头。

    “你放心。”许老三吩咐人把骧贤跟他娘带过去,骧贤嘴里还一直念叨许三妹,他每多念一声,托勒的脸就多黑一分,直似涂了厚厚一层锅底灰。

    “放心,我就是去把她给你带回来。”李蒙郑重其事地拍了拍骧贤的背,让人把他带走。

    就在这时,一声巨大的爆炸拔地而起。

    烟尘滚滚自东方宛如游龙腾上天空,日头本来西斜,此刻被滚滚浓烟笼罩,仿佛夜晚提前降临。

    许老三不由色变,连滚带爬的一个人奔到他面前,抬起脸来,却是正在安排布防的于四。于四不住声咳嗽,半晌才抓着许老三的胳膊,疾言厉色:“桥帮炸了出山的路,他们想从上面下来。”

    许老三提起双腿发软的于四,往外走,李蒙等人紧随其后。

    隔着相当的距离,许老三抬头东张西望。

    漫过眼界的荒草丛生,斜刺刺从陡峭的山壁上生出,叶片枯黄,遍目荒凉。

    隐没在草丛后面的,是乌黑冰冷的兵器,士兵没有刻意隐瞒,号衣上的红色布条满怀恶意彰显出来。

    “看来是熟人。”一个人影在李蒙清澈的眼底掠过,虽然隔得很远,但他看的很清楚,也很确信,就是他来了。

    “东面、南面是朝廷的人。”于四急道,“看来方大已经报官,狗官不值得信任,我早就说过……”

    许老三大掌一挥,“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你有退敌之法?”

    霎时于四将嘴闭了个紧。

    “无妨,于四哥,方大说怎么谈?”

    “他们会从上面放下绳梯,在咱们的地方上谈。”一抹狠绝闪过于四带着伤疤的脸,“在咱们的地盘上,再不济还有一个人质。”

    “你别忘了,他们手里也有一个人质。”一旁许老三的亲信说。

    “他们准备了滚油,看,那些是油桶。”李蒙指给周围站着的人看,另外一边,弓弩手匍匐在地,箭在弦上,“要是我们轻举妄动,现在出去的路被堵死,就是瓮中捉鳖。不想当王八,就好好谈。”

    于四脸色铁青。

    许老三看了于四一眼。

    “知道了。”于四粗犷的声音答。

    谁也没想到,会是方大一个人下来,知道是在村子里谈,李蒙稍微安了点心。他不担心真的会自上而下发动总攻,他们是要东西,不是要屠村。于四不知道这个,李蒙却知道得很清楚,何况他看见了一个久违的仇人,印象里还残存被他派人追捕的记忆,虽然很是模糊。

    可能是因为当时将赵洛懿给的定情信物交了出去,才会记得那么清楚,是把玉佩交给了蔡荣。赵洛懿的玉佩,是皇家之物,蔡荣必然认识,再派人来追查自己。

    当年蔡荣要李家都为他的儿子偿命,李蒙就已经明白,他不会放过自己,人的执念没有那么容易打败。

    这次不管是巧合蔡荣也来了,还是他是为杀这世上最后一个被迁怒的李陵的儿子,有赵洛懿在身边,李蒙并不觉得害怕。

    想到这里,李蒙侧抬起头。

    赵洛懿杵在他的身后,像是有所感应,低下头来看他。

    看赵洛懿靠前了一步,李蒙连忙摆手。

    室内还有许老三、曲临寒,许老三的四个亲信,帮许老三说话的老头,李蒙可不想现在被赵洛懿亲,太不好意思了。

    方大好整以暇地坐下,他一个随从也没带,无视众人的敌意,安然入座。

    妇人端茶过来,方大接了,并不喝,只是笑着以盖子撇去浮沫,一张皮笑肉不笑的脸隐藏在热腾腾的白雾里。

    “想不到,久别重逢,你老兄可是老了很多啊。”方大抬起眼,只看许老三一个人。

    “返璞归真,田园之乐,有另一番自在。”许老三道。

    方大抬起手,手中抓着茶碗。

    “方大!你不要太放肆!”于四提着刀倏然起身,双目怒突。

    方大一边眉梢短促地扬起,旋即恢复如常,只是连盖带碗,于一声脆响之中摔了个粉碎。

    “滋滋”声响,地面激起一片白沫,迅速翻腾。

    “于四!”许老三脸色难看至极,指向门帘,他微有了肚腩的腰身不住震颤,声音也失了平稳:“给我出去!”

    “失礼了。”待于四不甘心地走了出去,许老三向方大抱了抱拳。

    方大漫不经心摸出一方丝帕,显然是女子所有的东西,他的手指在上面缓慢摩挲,轻慢地擦了一会儿,方大抖开那帕子,重新叠好。

    短短片刻,许老三已经变了脸色。

    “方帮主,半月不见,不知道三妹情形可还好?”

    方大转过头来,佯装疑惑的眼神将李蒙从头打量到脚,猛地一拍后脑勺,“是你啊,侄女婿。”

    李蒙笑了笑,也不辩驳。要不是看方大和许老三还没进入正题就要干起来了,他才不惹这身骚。

    “别说,许老三,你这辈子最大的幸运,就是得了珑妹。珑妹又给你生了个标致的闺女,还心灵手巧的。”方大将手帕收起。

    许老三嘴唇动了动,憋出一句话来:“承你吉言。”

    “侄女婿,我看你情形可不大好,要不是你手脚慢,我那侄女也不会关心则乱,带我们找到这里来。”方大看许老三,慵懒道:“老三哥,这个事情也是时候大家平均分配。你放心,兄弟我不会占你半点便宜,也没有那个必要占你的便宜。”

    “我早知道你惦记着,是我找你来的。”话说到这个份上,许老三也不再隐瞒,“听说你为了找我过去,很费了一番功夫。既然现在故人重逢,大喜之日,就该先给李小兄弟解了毒,再谈别的。”

    “不急,还有好几天才会全身爆血而亡,在那之前吃下解药都行。还是咱们俩的事先了结再说。”

    “方帮主说得是,这山里的人现在要出去无门无路,还能不由得帮主说了算?”

    听见李蒙说话,方大转过去看他。

    “许三叔已命我同方帮主交涉,我代表他的意思,闲话就不要多叙了。”李蒙看向许老三,许老三拱手相让,直接带着千元村的人出去了。

    方大对着许老三还有些剑拔弩张的气势,想必旧仇没了,又添新怨。李蒙对这个不感兴趣,等人都出去了,李蒙让赵洛懿去吩咐茶,片刻后,茶上来。

    “这次是好茶。”李蒙先喝了一口,打趣道。

    方大根本不把李蒙放在眼里,也没了先前的敌意,轻呷了一口,眉心微蹙,接着放平。

    “山里是出不了什么好东西。”

    “是吗?”李蒙笑道,“我倒是觉得,山里的野趣很有意思。方帮主千不该万不该,把朝廷的人也叫来,您是不是忘了,东西还在许老三的手里,除了他谁也不知道在哪里。”

    方大脸色一变。

    “您应该已经换了少说百八十种方法,拐弯抹角也好,直截了当也罢,也没能从许三妹那里问出来她娘的坟在哪里罢?”看方大的难看的神色,李蒙知道自己猜对了,又道:“因为这件事,只有许三叔一个人知道,他的保命符,会让别人握着?连亲闺女都不行,何况是背叛过弟兄。”

    “我今天来,不是来听这些屁话的。许老三叫你和我谈,是想让我死了心而已吗?我就不信掘地三尺,挖不出珑妹的坟来。”方大咬牙切齿道。

    “为什么,千元村避世在此,农耕狩猎,自给自足,还要留一条通道通往外界呢?许三妹这十数年,从来没有离开过千元村,那这条通道,是给谁用的?”李蒙顿了顿,喝了口茶,给方大想清楚的时间,斟酌着差不多了,才直视对方,说:“要是就在千元村里,我相信帮主有掘地三尺的能耐,要是压根不在此地呢?”

    方大两枚眼珠顿时乱转起来,半晌,他生硬地挤出话来,“即便找不到,大不了是不要这个钱。”

    “你没找到蔡荣之前,这是个好路子,千不该万不该,你找了条吸血蚂蟥。蔡荣为人,无赖泼皮,朝中无人胆敢招惹。他可是睚眦必报的人,当年他的儿子死了,瑞州知府为保城中百姓没给他开门。这个知府,后来升任刑部尚书之位。”看方大脸色一忽儿白一忽儿青,李蒙慢吞吞地问:“摄政王时候那个李陵,什么下场,你不知道吗?”

    方大呆若木鸡地坐着。

    “要是蔡荣找不到他要的东西,当年做了假的许老三固然可恨,连一个帮派头目都敢驱策起他来了。”李蒙抿着唇笑了笑,后话不便再说,只是垂下了眼皮,当讲完一个笑话。

    ☆、一三八

    方大站起身,手负在身后,手指不住摩挲。

    李蒙好整以暇地看了一眼茶碗,赵洛懿端着喂李蒙喝了两口,自己也渴了,也喝两口。

    “那怎么办?”方大这话问得充满犹豫,看李蒙的眼神也充满了不信任,只是迫于蔡荣淫威,不得不有此一问。

    “那得请方帮主说几句实话了。”李蒙笑道。

    方大坐下,掌中冷汗直冒,眼神游移不定,额上抬头纹如同树纹般深刻起来,显然,他已十分后悔通知了蔡荣。

    “你、你问。”方大面如金纸,哆嗦着嘴唇,不看李蒙,只是发愣地盯着地面。

    “蔡荣和你谈定的条件是什么?”

    方大头部微微颤动,过了会儿,脸上那种空白渐渐消失,眼神也清亮起来,是勉力定了神下来。

    “许老三当年打发我们三个,如同打发三条丧家之犬。这些年朝廷对河运的管束愈严,桥帮不过是个瘦死的骆驼,空架子而已,赚不到什么钱。要养上下千余人吃饭,当年我们所得,都给了李帮主,恰好够填补当时桥帮的负债罢了。”方大不由得叹了口气,他望向李蒙,“李帮主对我们有庇护之恩,也是亏他提拔,否则,我做梦也不敢想,这辈子能成为桥帮的人,不仅如此,还坐着这个位子。”去了强撑的春风得意,方大一手支着皱纹遍布的额,“我实在不想,一无所成。”

    他深深吸气,沉声道:“桥帮无论如何不能毁在我手里。”

    “不错,我与许老三有旧仇,他抢走了珑妹。我曾放话要把珑妹夺回来,但现在珑妹已经去了,说什么都没用了。这些日子许三妹在我那里,没受半点委屈。”提及许三妹,方大笑了笑,“她和她娘一般地不讲道理,莽撞蛮横。当年就是这股劲头,我们这帮子粗人,十个有八个成天眼珠子都黏在她身上,跟着一帮大老爷们儿走南闯北,从不肯让人分担半点。要是谁想帮她搬东西,除非脑袋瓜子不想要了。”

    方大看着李蒙的眼神坦坦荡荡:“我只想拿回自己应得的那份报酬。许老三有妻有女,现在又要续弦,我没有妻子,更没有儿女。前半生我掏心掏肺对从前那帮弟兄,后半生——”他长吁一口气,“我不想辜负李三刀的托付。我要让桥帮的兄弟都过上好日子,走出去能挺胸阔步,让江湖女儿能以嫁给桥帮的小伙子为荣。”

    说起来,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李蒙是官宦人家的少爷,和自小就受惯了穷的浪子不同。在李蒙看来,烟波江上能在画舫中坐着,有佳人相伴,有美酒入喉,不比喝最差的劣酒少逍遥多少。

    精神上的束缚,不因为外物而改变,心胸开阔痛快了,喝什么酒都一样,但在有得选的时候,为什么就不能喝百年女儿红一定要去喝兑了水的烧刀子呢。

    方大苦笑着喝干了茶。

    “三叔已经和我说了,你们劫走的东西里,有一样宝贝。想必不是那些金叶,何况当年金叶已经分了,估计也都在日常的花用里,跟你带走的那笔一样,已经是江入大海,无迹可寻了。那件东西,你找了个买主,是蔡荣。”

    “是,只要许老三交出东西来,后面就不关我的事了。蔡荣是他的关系,当年是托了才是个羽林卫副将的蔡荣,拿到大内的令牌,层层找到地方官员,才办成了这件事。虽然那时蔡荣自己官位不高,但他是近臣,地方岂敢不卖大内的面子。依仗蔡家的势力,他父亲的门生遍布大秦每支军队,这些军人最看重同过袍泽的情分,钱还未必看重。”

    李蒙点点头,“那这件东西,是什么?”

    方大一咬牙,道:“是凤阳王家庄的宝贝,王霸毕生的心血。”

    “百兵谱?”起初李蒙猜的是焱钩图纸,被许老三否了,已经隐约有了想法,这时看方大点头,心里的震动已经大减。

    “当年你们没有将这东西上交给蔡荣?”

    “大概许老三认为,做了这件事,会被朝廷灭口。”方大喃喃道,“又或许,他也是看中了这是件无价之宝。不仅朝廷在找,连稍有点野心的江湖门派也都在找。传言中得到百兵谱,就可以制出能夺人性命于百里外的神器,谁不想据为己有呢?”

    “你就不想。”李蒙道,“你不相信百兵谱有这么神奇。”

    方大自嘲地笑了笑,“江湖传闻,多有不实。譬如五十年前说是南山脚下出了个白发魔女,来去无踪,轻功已臻化境。有武痴去南山寻访,才发现其实不过是一只长白毛的猿猴。”

    李蒙忍不住也笑了。

    “歪门邪道我从来不信,我只信钱。”方大苦笑道,“说吧,许老三要怎么才肯交出东西来。”

    “他要的也很简单。”李蒙侧低着头,粗陶碗上有古朴至极的暗纹,“首先,千元村上百条人命,一条也不能少。”

    方大皱起眉:“还有呢?”

    “其次,最好是能离开这里,找个地方清清白白过日子,不再受人监视。”李蒙又道,“最好能彻底甩开朝廷的官兵。”

    “不该找蔡荣来。”方大失魂落魄地坐了会,气得跌足,“不过已经为时晚矣,要怎么做?”

    “许三叔。”李蒙高声叫道。

    立刻从门外走进来一个人,许老三没有走远,此时方大对着他,脸色已大不相同。

    许老三耷拉着头,就他一个人进来,走到方大的面前。

    “咚”一声许老三跪了下去,重重磕完两个头,眼眶发红地抬起头来看方大,哽咽道:“是我许老三对不住你,从前横刀夺爱,又想方设法将你排挤出去,逼得你走投无路。弟兄们对你也有很深的误会……”

    这时李蒙才回过味来,方大一开始给自己下毒,自然而然以为他是手段卑劣之人,然而这样的手段卑劣之人,在旧事当中,实际是被许老三陷害逼着出走,又失去了心爱之人。难怪只得方大三个人投奔桥帮,分到的钱财想必也不多。加之那些不为人知的细节,才成了死结。

    方大眼中带泪,鼻翼翕张,半晌才哽着声道:“罢了,是我们同仇敌忾的时候,再叙这些往事,未免小气。”

    “不,是我对不住你。这些年我一直拉不下脸来,更怕你会回来寻仇,私下里抹黑你不少……”许老三深吸一口气,手里一样东西重重掷出,砸在门上发出一声巨响。

    外面于四带着一帮弟兄们,数十人走了进来,黑压压一片,齐齐单刀拄地,给方大跪下了。

    “希望你……”许老三颤声道,“希望兄弟,既往不咎。”

    身后众人皆垂下头,齐齐给方大磕了个头,“对不住了!”

    声势直冲云霄。

    方大眼圈迅速红了,泪水涌出,将他的脸全都打湿,他费了老大劲,才站起身,紧接着扶住许老三的肩,就在许老三的面前,与之相对而跪。

    “老弟……”许老三哽咽道。

    “不说了,我方大,能得今日,此生无憾。”

    许老三与方大额头相触,很快分开,大喝道:“拿酒来!”

    堂屋内数十人分酒时,李蒙示意赵洛懿。

    他两个偷偷走出屋,青天白日下,阳光刺目。

    李蒙微微睨起眼,只见四面架着的弓|弩还在,他低下头,带着赵洛懿快步走到树下。

    “解药还没拿。”赵洛懿出声提醒道。

    李蒙猛然一拍脑门,疼得嗷嗷直叫,捧着手掌跳来跳去,嘴里不住嚷:“糟了,我忘了,等他们出来就去要。”

    赵洛懿捧着他的手给吹了两口气,李蒙傻乎乎咧着嘴。

    “不疼了?”赵洛懿问。

    “疼啊!”李蒙答道,“想什么呢!”

    赵洛懿笑了起来,去亲李蒙的嘴角。

    李蒙一面回应他,一面紧张地到处看,忍不住趁着接吻间隙拿手肘顶开赵洛懿些许,“有个大婶在看。”

    “你怕别人看?”赵洛懿亲着李蒙的耳垂问。

    “还、还好。”李蒙不是怕,就是觉得脸红,虽然也是有人养娈童,但光天化日之下这么抱着亲热,总让人不好意思。

    赵洛懿扯直他的领子,又蹲下去给李蒙整理袍子,也不知道手是有意无意碰到李蒙敏感的地方。

    应该是无意,毕竟很快就拿开了,李蒙想他也不至于大胆成这样。

    赵洛懿给李蒙收拾整齐了,站起来,低着头看他。

    日光穿过头顶密密匝匝的树叶,被分割成光斑,耀在李蒙病弱苍白的脸上。

    “我怕别人看,你这个样子,我要一个人看,不给别人看。”赵洛懿展开双臂,将人按在自己怀里。

    李蒙连耳廓都红透了,也不敢抬头,还不敢走,得等着这帮草莽叙旧完了,自己要适时地进去,还要商量接下去怎么办,怎么打,怎么死最少的人。

    一旦他们成了朝廷追捕的要犯,那无论生死,也都谈不上什么人命贵重了。只要是站到了朝廷的对面,只能讲本事,没法讲人性,在官兵的眼里,杀一个人和宰一头猪,差别不大。

    ☆、一三九

    不足半刻,有个村民手里抓着锄头,慌不择路跑来,一头撞进堂屋。

    “报——老大,上面泼油下来了,打算放火烧山!”

    众人惊疑不定地都在看方大。

    方大惊出一背冷汗,与许老三相携起身,焦虑地说:“不可能,我还在这里,绝不可能动手。”

    “报——”

    又一人匆匆跑来,扑通一声跪在许老三的面前禀报:“桥帮和官兵打起来了!”

    “怎么回事?”李蒙和赵洛懿走了进来。

    “我让他们等我上去,还有三哥也一起。”冷汗从方大额上滚落,沾湿他的睫毛。

    “桥帮现在听谁指挥?”

    “是我的人。”方大沉吟片刻,“不行,我得马上回去,怕是蔡荣翻脸了。”

    “他怎么会翻脸?他还没有拿到真的……”李蒙焦急的话语戛然而止。他的假设一直建立在许老三和方大没人说假话的情况下,蔡荣带着滚油来,其阵势,与其说是想逼许老三出去,不如说想屠村。

    “我和你一起去!”许老三拍拍方大的肩,两人快速走出去。

    李蒙看不明白了,也只能跟着,赵洛懿三两步走到方大的身边,他握住方大的肩膀,低声与方大说了两句什么。

    方大转过脸来满怀歉意地看了李蒙一眼,停下脚步,对李蒙和赵洛懿说:“你们也一起上去。”

    “能上去,大家伙为什么不一起上去!”有村民不服气地叫道。

    妇人们倚在道旁,焦急地看着这些男人。

    “不行,绳梯最多只能容四个人,而且看见是我,桥帮的人会拼命护着,需要有人上去之后再指挥,有序、快速地把你们都接出去。”

    窃窃私语的声音越来越大,盖过了方大说的话。

    “给我闭了。”许老三一声断喝,他厉色环视一圈,急促地说:“上面都是官兵,冒昧上去只不过是送死。”

    就在许老三转过头去找之前帮他说话的老头时,李蒙也看见了,那个眼神像是有什么只有两人知道的秘密。

    许老三回头之前,李蒙连忙撇开眼,应和道:“贸然上去,要是官兵发现情势不对,点火的话,人在半空,不死也伤。各位稍安勿躁,听从指挥。左不过是一条命,这么多人一起,也不怕黄泉寂寞。”

    本都是把头拴在腰上讨生活的亡命之徒,当年犯下的事,历经十数年,仍旧悬在这些人的头顶,就像一把利剑,随时可以夺取人命。

    有人摇头叹气:“也只好如此了。”

    “我许老三绝对不会独善其身,该是我三爷出马的时候了。”许老三的目光在人群里捕捉到一个人。

    一身紫色长裙曳地的妇人款款而来,她捧起许老三的脸,手指摩挲起他粗糙的面颊,比划几个手势。

    许老三低头抵住妇人的额头,片刻后,他直起脖子,望向黑压压的人群,口中一声呼喝。

    “都听老卢的,他会带你们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老卢华发在日光中愈发雪白,他郑重地抱拳答应,喊了声:“大伙跟我来。”便引着村民们撤退。

    说是绳梯,要上四个人也很玄乎。

    李蒙不方便抱着赵洛懿,由他把自己搂着,另一只手攀着绳梯,借助陡壁向上爬。

    李蒙突然发出一声笑。

    赵洛懿低头看他,亲了亲他的额头,不大高兴地说:“上去就叫他们给你解毒,还在发烧。”

    李蒙咳嗽了两声,肿得不成样子的胳膊夹着赵洛懿的脖子,不敢太用劲,免得把他师父勒死。

    “没事,我都不觉得。我说。”

    赵洛懿把绳子绕了几圈在自己腰上,李蒙抱着他,像两只猴子一样就停在半空里,挂着闲聊。

    “像不像你带我离开中安那天晚上。你就这么,像夹着个小孩,也不许我说话,也不问我意见,就让人叫你师父。”李蒙眼带揶揄,斜乜他,胖手指在赵洛懿腮帮上戳了两下,“你说你是不是,太霸道了点。”

    “一个小屁孩。”赵洛懿笑着说。

    言下之意,小屁孩不需要有意见。

    李蒙也笑了。

    那时候他很小,赵洛懿却已经在刀口上舔生活了十数年,能叩开这个冷心冷性的人的心,李蒙依然觉得很不可思议。

    赵洛懿神情十分柔软,爱惜地亲了亲李蒙的发顶,“以前我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

    李蒙嗯了一声,靠在赵洛懿的胸膛前,听见的心跳声沉稳踏实,现在在数米的半空里,他一点也不害怕。

    “现在知道了?”李蒙尾音上扬地问。

    “以后你想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李蒙低着头,半晌没有动静。

    赵洛懿脸色一沉,搂得李蒙身体一挺,上不着天下不着地,两个人挨得极近,毫无间隙。

    “蒙儿?”赵洛懿一出声,就被蹿起来的李蒙猛地一口咬住了唇,赵洛懿被撞得侧身在崖壁上结实地蹭了一下,他分开脚,一足踏上崖壁。

    李蒙彻底悬空,总感觉自己要掉下去,惊喘一声,手足并用地缠在赵洛懿身上。彼此的反应,对方最清楚不过。赵洛懿身体微倾侧过去,一条腿屈起,借助崖壁,让李蒙坐在自己的腿上。

    李蒙早已经眼圈通红,要哭不哭。

    赵洛懿什么也不再说,看了他一会儿,渐渐靠近李蒙的脸,咫尺之间,他停顿下来,摸李蒙的脸,摸到他的下巴湿漉漉的。

    “口水!”李蒙一巴掌拍开赵洛懿的手,“闭上眼睛!”他的语气很凶,近乎于不能拒绝的命令。

    赵洛懿嘴角微翘。

    紧接着李蒙吻了上去,不顾一切地抱着赵洛懿发力地亲。

    头顶数不清的官兵和桥帮弟兄看着这一幕。

    李蒙脸孔通红,强撑着没有闭上眼睛,胸中有一股难言的情愫,几乎涨破整个胸腔。

    “我爱你。”分开时,李蒙小声地说,侧脸挨着赵洛懿的脸蹭来蹭去,直似讨奶吃的小崽子。

    赵洛懿硬朗英挺的面容笑得心无芥蒂。

    “知道。”

    李蒙忍不住在他屁股上捏了一把,拍了拍赵洛懿的胸膛,“你知道个屁,再不上去他们要往下丢火把了。”

    “谁敢?”

    “师父你没听过fff团?”

    赵洛懿眉毛皱了皱,摇摇头,不过不再废话,单手抱紧李蒙,施展轻功借力扶摇直上,几个腾蹿就上去了。

    上去一看,蔡荣脸都青了。

    “你们开始了吗?”李蒙下地,他抬起手,赵洛懿替他拍干净袍子,顺手把自己也拍干净。

    “对,开始了吗?”赵洛懿冷冷的眼神看着蔡荣。

    蔡荣脸上横肉抖动,“你们可以再多耽搁一些时候,怎么不在青天白日之下行苟且之事,说不得这辈子就这一次抵死交欢,地方也够刺激。”

    “不习惯让狗看。”赵洛懿说。

    “你……”蔡荣几乎咬断压根,手指在空中晃了两下,不甘地拂袖,怒而转向方大,拖着方大走到一旁去低声说话。

    在场除了李蒙听不清,许老三神色剧变,上前一撩袍襟,向着蔡荣跪地磕头,“蔡将军,剩下的半本书我可以拿出来,弟兄们当年都曾为大人效力……”

    “许三!你放肆!”蔡荣怒喝道,“你好大的狗胆,你干的事,够本将军腰斩你十七八次的,此事没得商量!”

    方大怜悯地看了许老三一眼。

    “方大!”许老三绝望地抓住方大的袍摆。

    “我尽力了。”方大喉头哽咽,话声模糊,甩开许老三的手,大步跨至崖边。

    方圆数十里崖壁上皆是官兵,随着一声炮响,士兵砍开油桶,挨着山壁滚下。

    “他们说的什么?”李蒙大感震惊。

    “放火烧了千元村。”赵洛懿看着李蒙,“下去吗?”

    “想下去?没那么容易!把这两个反贼给本将军拿下!”蔡荣一声暴喝。

    十数名士兵围上来。

    “杀吗?”赵洛懿侧头问李蒙。

    “不,不要动手。”李蒙心乱如麻,手一抬,指向方大,“抢了他的信号炮!”

    几乎是一瞬间的事,方大点炮的手被飞来一块石子打得发麻。

    “没用的东西!点火!”蔡荣虎啸一般的一声怒吼。

    官兵纷纷举起火把。

    “你想现在死,还是晚一点死?”一声冰凉彻骨的问话让蔡将军紧接着咆哮了第二声,“别,别,别点火!!!都给我熄火!!!!!”

    蔡将军完全没料到,上次被围攻时要靠着霍连云才侥幸脱险的赵洛懿,怎么忽然轻功如同鬼影一般神速。

    “你,你放下刀,有话好说。”蔡荣这辈子没这么近体会过死亡,声音不住发颤,是真怕了。

    “你是不是在想,为什么上次我差点被你杀了,现在却要将你杀了?”

    蔡荣浑身发抖,赵洛懿低沉的声音如同丧钟。

    “你们朝廷人,拿着俸禄,自己没用,想让江湖人为你们卖命,凭什么?”赵洛懿声音没有起伏,不怒却叫人愈发胆寒,“不踏踏实实习武,却到处找一本传闻中的机关图,这样就能打胜仗,你说,王霸自己为什么不抢龙椅来坐?”

    蔡荣硬逼得自己梗起脖子,“是圣上要找此书……”

    “找书归找书,草菅人命是朝廷命官当为之事?”

    第4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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