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王太美 作者:静候晨曦

    第9节

    “只要你过得好就行,大哥不会替你当家做主。既然是你自己的选择,大哥当然要随你。”

    宁楚仪感动,眼眶微微发红:“谢兄长成全。”他站起身,想朝宁平举跪下,却被子硕拉着。

    “你兄长定然不愿意看你与他这般客气。你告诉他,今生今世我都会好好照顾你,让他尽管放心。”

    宁楚仪喉中哽咽,强忍了眼泪道:“在下也是男儿,谈什么照顾不照顾。你我以后互相关照着吧,你对我好,我自然也会对你好。咱们平平淡淡过日子,谁也别辜负谁。”

    子硕眼神直白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既约此生,永不相负。”宁楚仪满面热意,嘴唇掀了几下,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华容与宁平举对视一眼,都装聋作哑起来,端起饭碗吃着饭,今晚的风波就这样风平浪静过去了。

    收盘子的时候,华容弯腰在宁平举耳边道:“大郎,你演技真是烂透了!”

    宁平举怒瞪她,没敢发作。

    夜里,华容走入院子中,顾郎正仰首赏月,皎白月光照在他脸上,衬得他更是肤白如玉,映着一身斑驳的树影,那人直如画中人一般。

    “二郎睡下了?”她施施然走到他身畔,与他并肩凝视天上银盘。

    顾郎看她一眼:“你是想问楚仪心魔的事情?”

    “是。”

    “我近日多番试探,他看起来并无不妥。”

    “附子入魔,那是定局。”华容轻叹,“即便他仙根深厚,也挡不了魔性侵袭。此前得知你对他施了法,让他性格变得无比羞怯,让他只为你心动,我心中也有恼怒,然而想到他若入魔,兴许只有你能唤他回来,便也不再计较了。”

    “你便是计较了,又能如何?”顾郎嗤笑,“楚仪是本王的,不管他转世成何人,不管他变成什么身份,他都只能是我的。我和他,从他前世开始就已经纠缠在一起,没有人能分开我和他。你只是个小小附子,又能怎么样?”

    华容垂下眸子,掩唇一笑,未置可否。她看向顾郎如诗如画的侧颜,好奇问道:“二郎与你,前世是如何相识的,可愿说说?”

    顾郎负手轻叹,嘴角勾起笑容,道:“楚仪前世是修仙之人,仙根深厚,可惜大道将成之际,忽然生了心魔。”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修仙岂是易事!”华容叹息,“那二郎的前世,便因为这心魔导致功败垂成,被迫进入轮回转世?”

    顾郎笑得古怪:“并非如此。而是因为,他的心魔,引来了我。”

    “此话怎讲?”

    “我本栖息于黑暗中,不问世事,对这世间情爱,更是不屑一顾。然而楚仪的心魔引得我动了好奇心,让我来阳世一探究竟。他,是我在这阳世碰到的第一个人。”

    “然后你对他一见钟情,从此纠缠不休?”华容调笑。

    “哈哈哈,这你就错了。开始的时候,我不识情爱,他无欲无求,我还以为与他没有交集的可能。然而他最终败给了心魔,对我生了异样心思。一来二去,我和他就这样……最终他没有度过心劫,身死魄散,残魂去了地府转世。”

    说起过往,顾郎面容柔和起来:“只是转世之后,万迹全灭,他与前世已是大不相同。这一年多,我日日看着他,眼中所见,早已只是宁楚仪,他前世是谁,长得是何模样,姓甚名谁,我早已忘光了。我和他的前世究竟发生了什么,也都想不起来了。我只知道,如今在我身边的是个聪慧而倔强的凡人捕快。他愿意过这样的日子,我就永远护着他,替他守着这身份。”

    “顾郎此心,若是二郎知道了,不知该有多欢喜。”

    “日后我自会说与他听。”顾郎笑笑,“倒是你,你回到通源阁多年,可有查清他们的背景?可知该如何驱除楚仪身上的魔性?”

    华容摘下片叶子在手中轻捻,口中低声道:“二郎见血便眼红,他人都道他晕血,却不知那是他体内魔性受到牵引,想挣破顾郎封印的束缚,霸占他的躯壳。这些年二郎动心忍性,一直将魔性压制得很好。而且可喜的是,顾郎又死而复生,有你坐镇,似乎二郎能以如今的身份平安终老,不会再是空话。”

    “然而,通源阁一日不除,这隐患便一日都在。就怕以后二郎受了什么刺激,顾郎的封印也压不住那魔性,他便要……”

    “你实话告诉我,他身上的魔性,究竟由何而来?”顾郎打断她的话。

    华容思索一下,缓缓道:“这些年,我虽然多方打探,对其中缘由也是所知不多。据我所知,阁主不知从哪里弄来这种神奇的‘天玉’,然后由阁中的‘地’字号门徒在各地找来天资优秀的少男少女,在他们耳后植入。有了这天玉的帮助,这些少年修炼武学,进境可谓一日千里。”她顿了一下,“其中最突出的几人,会被选为‘附子’。我与二郎,都是其中一人。”

    “楚仪被植入‘天玉’时还在襁褓中,我也及时找到他,将他带出通源阁,他身上的魔性究竟是从何而来?你又为何未受其害?”

    华容苦笑:“我若是知道便好了。通源阁中那些附子以外的人,最终不是疯了就是死了。而附子,最后也都会入了魔道,前朝的炀帝,就是最好的例子……”她长叹一声:“二郎被你藏在这里的这些年,阁主一直没有放弃过寻找他。其他曾有附子忤逆过他,结果被他一刀刺死。在我看来,他对附子也并无感情,却不知为何独独对二郎这般执着。我怀疑,二郎与其他附子不同,也许他身上,还带了一些特别的东西……”

    顾郎唔了一声,问道:“那你呢?华容?楚仪前世修仙,都避不开这心魔侵袭,为何你不受影响?”

    华容撩起散发挂到耳后:“也许,是因为,在这些附子中,我,最是无情吧。”

    顾郎淡淡看她一眼,没有做声,转过了头。

    ☆、真凶

    宁楚仪在家里好生休息了两日,虽然这两日对他来说,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一种煎熬。

    子硕这只狐狸一定不知道,他的一言一行几乎都透露着勾引的意味。只要是私下与他一起,他就没个正形,就如现在一般,别人吃梨便是吃梨,他偏不。他非要捧着雪梨汤,依偎在他身畔,他吃一口,也要喂宁楚仪吃一口。宁楚仪从未与人这样亲近过,心中觉得子硕这样实在是腻歪的不行。

    但是,他还真的不讨厌这样……

    “怎么,看书无聊了?”子硕放下梨碗,伸了个懒腰,“我也觉得无事可做,有些无聊。”

    宁楚仪从书中抬头,扫了他慵懒的俊颜一眼,口中道:“祆教里不用供奉神明么?”

    子硕双手撑着爬过来,摘掉他手中书本,高大的身形覆住他,居高临下看着,用眼神挑逗他:“那些神远在天边,供奉了也是收不到。不过,我眼前倒是有神明一只,不如,我来供奉他如何?”淡凉的气息就吹在鼻畔,宁楚仪一阵心慌意乱。

    “如何供奉?”他忍不住开口问。

    子硕低笑,声音沙沙刮在耳道中,宁楚仪心底一处滋滋发痒。

    “不如,咱们来做些可以让你我都开心的事……”子硕声音无比魅惑,薄唇在他脸颊侧畔流连,几乎随时都会亲过来。

    宁楚仪心跳如小鹿乱蹦,说话都几乎找不到调子:“做些什么?”

    “让你我都开心的事还能有哪些呢?”子硕伸手抚上他的面颊,“就怕楚仪会不答应……”

    宁楚仪脸皮上一层热气几乎喷出来,他挣扎说道:“现在是大白日,你,你还是收敛点吧。”

    子硕嘴角掀起,调笑道:“收敛?为何要收敛?”

    宁楚仪没说话,白日宣淫,未免太过孟浪!再说了,宁平举和容儿可都是在院子里,宁平举还好,若是容儿忽然推门进来了……

    虽然两人关系已经被他们承认,然而两个男子在一起,毕竟是件惊世骇俗的事情。有着旁人在,自然该低调点。

    子硕垂下眸子,嘴角扯起一笑,语气轻挑道:“我偏不收敛。”

    一炷香后,宁楚仪手里捏着笔,额头青筋有一搭没一搭地在跳。这天杀的狐狸!之前说的那么暧昧,他还以为……

    结果他却研了墨,说要陪他一起抄书。

    原来他指的让两人都开心的事情是说这个……害的他以为……

    他捂着鼻子,觉得糗极了。幸好刚刚没有多说,不然让人以为他是有多么饥渴。

    “楚仪在想什么?”子硕从身后揽住他,右手包住他的,带着他一起写。梦中熟悉的场景重现,宁楚仪心中波澜起,一时有些心神荡漾。

    果然是他……果然子硕就是那人,他回来了……

    无法表述的感动如潺潺溪水在心中流淌,他嘴角浮起笑容,撤去手上气力,跟着他的右手写下一个个字。

    一样的字体……如同模具刻下的一般,两人的字迹,几乎相同。这些年,尽管已经想不起来,自己的身上竟然还是完好地保留着他曾刻下的印记。

    “楚仪的字,写得真是漂亮。”子硕带着他,遒劲飘逸的字自笔下凝墨而出。子硕的下巴枕在他的肩窝,强壮的胸膛与他的后背紧紧相贴。宁楚仪几乎整个被他圈在怀中,一种无法言喻的安全感从心底升起,他心情神奇地平静下来。

    这狐狸,是在夸他,还是在夸自己呢?宁楚仪颇有些哭笑不得,然而又觉得,这样的子硕,这样鲜活无比的子硕,比之前那个沉默伟岸的祭祀,看起来更是动人。

    前院的打铁声,偏房里容儿的织布声,还有背后子硕清浅的呼吸……

    一切都是如此温馨。温柔乡,英雄冢,便是帝王也抗拒不了这诱惑,何况他一个小小捕快?

    宁楚仪心里暖的厉害,明知道子硕的左手很不规矩在他腰上抚触,也没有抗拒。他只愿这一刻的温情,不要有任何人来打扰,就让他这样沉溺下去才好。

    然而,整日这般风花雪月那也是不可能。第二日,宁楚仪还是回县衙去应卯了。回去后他听到的第一个消息就是当日来督促办案的监察竟然在回京的路上遭了劫匪,一命呜呼了。

    “什么?”宁楚仪吃惊地看着小六,“怎会有劫匪出没?那些劫匪抓到了吗?”

    小六嘿了一声,道:“自然是抓到啦,劫匪说他们只为钱财去,没打算伤人性命,没想到监察要钱不要命啊,他们一不留神,就取了他的性命,现在还在牢中喊冤呢。”

    宁楚仪皱眉:“上洛向来太平,这周围是何时出的劫匪?不知咱们大人可否会受到牵连。”

    小六摇头道:“谁说是咱们这里出的劫匪了?劫匪是在雍州那出现的,那是京兆尹的事情,和咱们大人没有关系。”

    宁楚仪心中舒了口气。

    “没想到长安竟然也有乱匪在。”宁楚仪低叹,心中不免有些怨怪,子硕不是曾说不会伤人性命?为何这监察竟然真的丢了命?回去得问他一声,免得他仗着神力乱杀。以前他从不相信报应轮回,如今却在一夜之间转变,害怕这乱杀的业障会降临到子硕的身上。

    “我听说,上面的圣人又要出兵攻打高丽,正满天下募兵。有些人为了逃兵役,砍了自己的手脚。有的嫌税负重了,卖儿鬻女,结果还是交不起税,家破人亡,就只好去当了流匪了。”

    “原来如此。”年初圣人下诏,重罚自残手脚者,且就算是残了手脚,还是得照样服役。如此有流匪作案也是不奇怪了。

    “还有啊,头儿。红袖楼的那个胡娘,也真是命够苦的。就在你受伤回去的那天下午,她忽然暴病亡了。可把那假母鸨儿给哭惨了,她花了大价钱买下了她,本指望能在她身上赚一座金山,却没想到这下子是亏的本都回不了。”

    “之前还好好的人,怎会就这样暴病亡了?”宁楚仪抿起嘴唇,面色不愉,一条人命没了,那鸨儿竟然只是哭自己亏了本,难道竟然没有丝毫恻隐之心?虽然胡娘来历不明不白,就这样说没就没了,未免太过诡异。毕竟,她可能是通源阁的杀手。

    “仵作可去看过?真的是暴病而亡?”

    “沈郎君验的尸。”小六偷觑他的脸色。

    “哦,他怎么说?”

    “他和别的仵作说的一样,说是暴病没的。那些胡人可和咱们中原人不一样,生了什么蹊跷古怪的病也不奇怪。我可是听说过,那些胡人的军队里,动不动就会有奇怪的瘟疫,一夜之间死个几百人的都有,指不准胡娘得的就是什么怪病呢。前日里看过她跳舞的客人都吓坏了,这两日红袖楼里可是一个客人都没有,就怕被染上呢。”

    宁楚仪一哂,虽然心中生疑,面上倒未表露。

    “对了,头儿。”小六又拉住他,“上次查钩吻,就是那个毒/药账单的事情,我有件事横在心里,不知道该不该说,但是不说又怕有些不妥。”

    “和案情相关的,有何不妥!你说罢。”

    “是,我曾查到,在东城的一家药房里,有一笔药的去向不明,便逼问了药房的掌柜。掌柜的说,当时给了别人,并未记录,时间太久,实在是想不起来。我不死心,便将那掌柜的抓回来上了刑,一番逼问下,那掌柜的说,药是给了沈府了。只说是沈府的一个丫鬟买了去,并不知道是谁买的。这不,我查别的名单都没问题,只有这一笔有些疑问,但是,头儿,你也知道,沈府是大户人家……”小六搓搓手,“我觉得吧,刺杀魏王的案子,肯定和沈府没什么关系,我觉得那掌柜的肯定在说谎。于是用了点重刑,没想到他没挺住,竟然一命呜呼了……”他见宁楚仪脸色难看,连忙分辨道:“头儿,这是意外。而且,我也不算一无所获。我审他的时候发现,这掌柜的身份很不清白,做过不少坏事。什么囤货压价的事情都是小事,更坏的是,他还明知道有小妾谋害正房,还卖了滑胎药给他人,不知道害了多少性命。还有故意将没钱看病的穷人拒之门外,任他病死等等,总之是死有余辜……”

    他见宁楚仪脸上阴云密布,支支吾吾没敢再往下说。

    “小六,我才两天不在,你便可以随意抓了人回来滥用重刑吗?”宁楚仪语气冰凉,“你手里没了一条人命,现在想的不是如何补救,词词句句都是在为自己推脱,你自己听了,心里可是过意的去?”

    小六诺诺不敢言。

    “与其在我这里狡辩,不如想一想该如何补偿死者家属。就算那人该死,也不该是因为你滥用重刑而死。”

    小六呐呐称是。

    “算了吧,你也是一心为了破案。今日晚些,随我上门去那掌柜的家中探望,看看该如何补救才是。我也会去向县令请示,看看该如何罚你滥用重刑。”

    小六吓得浑身冷汗,只敢唯唯诺诺应下,没敢再狡辩。

    宁楚仪向来厌烦手下之人滥用职权做事,听闻此事,心中极为不愉,当下甩了袖子前去向陈庆炎请示该如何惩处下去。

    小六心中腹诽他不近人情,却又不敢出声抗议,见他离去,只吓白了一张脸,心中祈祷宁楚仪能看在以往的面子上替他向县令求求情。

    宁楚仪去了内堂求见陈庆炎,当班的民勇指路后院,他便绕过内堂,朝后院而去。还在院墙外,他听墙内陈庆炎道:“怎的师兄还未到?”

    傅培安唾他一声:“你师兄也一把年纪了,又不是顾郎,来无影去无踪。你便是多等他片刻又如何?”

    听到顾郎的名字,宁楚仪一愣,这么巧?他们说的顾郎不会是子硕吧?

    又听陈庆炎道:“我当然知道师兄不是那只狐狸,只是飞白早就说了他父亲要过来,咱们等这么久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

    狐狸?难道说的果然是子硕?他竟不知县令与主簿竟然和子硕是旧识?而且听这语气,该是有些熟识的吧。他明知偷听不对,却是忍不住好奇心,见院墙外的大树枝繁叶茂,若是有人伏在树干上,当不会有人发现,于是趁着风气,树叶哗哗作响之时悄悄潜到树上,寻了个枝叶茂密的树杈趴了上去。

    他从层层叠叠的叶缝中看出去,见陈庆炎与傅培安两人坐在院中,面前摆着的茶壶上还有丝丝热气腾起,看起来像是在等人。

    陈庆炎烦躁起身:“等等等,说是有急事,约了人又不来。我师兄年纪越大越是磨蹭,真叫人受不了。”

    傅培安白他一眼:“你横竖在这县衙也是无事,有什么可急的?”

    “我是怕一会儿宁公有事要来找我。”

    “他来,肯定也是为了小六滥用重刑的事。咱们正好找不到借口辞了他,这回倒是天上掉下个好机会。”

    “你是说……”陈庆炎停下乱转的脚步,一脸惊讶看着他。

    宁楚仪心中也是咯噔一下,傅培安这是什么意思?他是要逼他去职不成?可是他有何处做的不妥不成?

    傅培安抿了口茶,悠悠道:“原本这上洛是个太平的地方,你我自上任以来,也算悠悠闲闲度日,不曾想因为魏王一案,从此再无宁日。”

    “你说的没错。魏王这案子,不管怎样,宁公都是破不了的。若还是这样查下去,也是白费功夫。倒是上面的人不敢放松,三番五次派人来催。若宁公还在这当捕快,难免要受牵连,不如咱们找个借口打发了他,也正好放他离去。”

    宁楚仪心中惊澜骤起,听他们的意思,逼他去职竟是为他着想,却不知这其中还有什么内情。

    “不说宁公,便是你我,也要做好去职的准备了。”傅培安叹口气,“想当初,你入太子门下,一心只为保家卫国,建功立业。谁知这些年过来,竟然也只是糊里糊涂度日,早违背了你当年的初衷,你可有后悔?”

    “有何好后悔的?当初若不是顾郎救我,我早成黄土一捧,更别说与你相伴度过这些年月了。倒是你跟了我,空有一身真本事,却只当了这小小主簿。我只怕,委屈了你。”说到此处,陈庆炎竟然虎目含泪,定定望着傅培安,满脸的歉疚。

    傅培安唾他一声:“没事少在这里煽情。跟了你是我乐意,你在那愧疚个什么劲。你我几人不都是因为顾郎对我们有恩,我们不想当忘恩负义之徒方聚在此处的吗?别说的只有你一人知恩图报一样。”

    陈庆炎哈哈一乐,凑到他身边坐下:“那我去官之后,只怕身无所长,若是不能养着你,该要如何?”

    傅培安扫他一眼:“养我?你养得起吗?早在收下你的那天起,不都一直是我养着你吗?你的都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连你整个人都是我的,难道你以为,你我去官之后,你就能自由了不成?”

    陈庆炎更是一乐,不由伸手搂住他:“此生有培安相伴,幸甚之至。”

    傅培安嘴角含笑,满脸乐意接受他的亲昵。树上的宁楚仪满脸羞红,早知这两人之间有猫腻,此前竟未发觉原来这两人也是……

    “你说,宁公这样查下去,会不会发现其实是我们派了人杀了王之礼?”陈庆炎坐直身体问道。

    听闻此言,树上正羞臊的宁楚仪不免大吃一惊,想到魏王出现那日的种种巧合,顿时又不那么惊讶了。他凝神听去,傅培安开口道:“那日也是事出紧急,若非情非得已,你师兄也不想让飞羽出手伤人性命。毕竟魏王身边的薛臣可不是盏省油的灯。一个大意,飞羽若是被截留在当场,恐怕沈家要被族灭。幸好飞羽机警,趁着你出来,见机伤了薛臣,及时逃走。只是没想到宁公竟能想到咱们的目标是那王之礼,害的你我又在他面前做出那蹩脚的戏来。”

    宁楚仪真是大吃一惊,他们说的飞羽,难道是沈飞羽?沈白凤那个文质彬彬,只爱读书不爱管事的二哥?

    “其实便是让他知道了也是无妨,他那边的怀疑,顾郎应该都能替咱们掩饰下去。先不说宁公,我到现在还是想不通,那王之礼一个庸才废人,他如何心血来潮,竟然请了魏王过来,告知他关于麒麟之事的?那日若非飞羽及时打断,指不准他就将宁公的身份给道了出来。真是奇了怪了,他是从何得知这等绝密之事的?”

    “这便是今日我约了你二人在这等我的原因了。”一道洪厚声音传来。

    ☆、内情

    一道壮实的身影从屋檐上飞下,宁楚仪凝目望去,只见那人孔武英伟,虽然须发皆白,却看起来精神矍铄,五官样貌赫然与沈白飞有几分相似。这人便是沈白飞之父,沈府的当家人沈牧元。

    沈牧元落在院中,陈庆炎连忙站起身朝他行个礼:“师兄,你来了!”

    傅培安也站起身,朝他恭敬揖了一礼。

    “来的路上,正好碰上有人家中作法事,耽搁了点时间。”沈牧元摆摆手,“让你们久等了。”

    “不妨事,师兄相约,多久也要等。”陈庆炎在他面前收起轻慢,态度恭顺,“听师兄这么一说,我也想起这几日也看到有几家在作法事,真是奇了怪了,最近上洛的道观里似乎无比繁忙。我曾侧面打探一下,似乎又无什么反常之处。”

    傅培安笼着袖子道:“应是有反常之事,只是咱们还没打探出来。不如晚点提点一下小六,让他带人去打探。”

    沈牧元道:“刚听你二人的意思,是打算逼得宁公去职,不做这捕快吗?”

    “有这打算,但是还没与顾郎商议。”

    沈牧元抚着下颔长须,点了点头:“也好。魏王毕竟是皇室贵胄,他在这里受了惊吓,定然不会善罢甘休。咱们双拳难敌四手,早日收手也好。顾郎将宁公/安顿在这里,也只是为了让他可以如普通人般生活。咱们依照顾郎的请求照顾了他这些年,如今让他远离是非,也算是稍微还了点顾郎的人情吧。”

    “师兄也如此想,真是再好不过。我这就叫人知会一下宁平举,若是宁公气愤,也叫他设法劝慰一番。宁公最是在意他这兄长的意见,若是他出手阻拦,宁公定然不会纠缠。”

    三人都点点头,傅培安问道:“沈公刚刚说今日是为何约我二人在此相候?”

    “坐下说。”沈牧元指指坐塌,自己撩起袍子盘腿坐下去,傅培安替他斟上茶,沈牧元抚弄长须,缓缓道:“你二人可知阴世师?”

    陈庆炎与傅培安对视一眼,点头道:“知道。此人乃是前朝的左翊卫大将军,在炀帝东巡时与代王杨侑留守长安,大业十三年,武德皇帝攻入长安,阴世师率兵抵御,兵败被杀。师兄为何提及此人?”

    “你可知,阴世师此人,和武德皇帝之间,可是有深沉大恨?”

    傅培安掐了一脸茫然的陈庆炎一记,不管他痛得龇牙咧嘴的样子,解释道:“阴世师这人据说性格忠厚,武艺高强,在炀帝在位时,他任张掖太守。因为他带兵勇猛,当时的戎狄人很是忌惮他。也正因为他忠厚,当初炀帝听闻武德皇帝起兵反隋,大怒之下,命他前往捉拿,幸而建成太子带了家眷逃脱,然而路上颠簸,不慎落下楚王李智云。前隋的爪牙将李智云抓了押往长安,便是阴世师杀死了李智云,那年楚王方十四岁。之后阴世师留守长安,还派人挖了李家的祖坟。可以说,阴世师与李家,可谓国仇家恨,不共戴天了。”

    “不错,连祖坟都被挖了,也难怪长安城破后,阴世师会被高祖所杀了。”陈庆炎点头,“不过,此人既然早已死去,为何今日师兄要提起?”

    沈牧元叹了口气:“若是此事到他死了便结束,你我今日也不会坐在这里了。阴世师死后,留下一儿一女幼子阴弘智,幼女阴氏。因为皆是幼年,高祖便未追究,留了这二人性命。阴氏因其父获罪,自幼被投入掖庭,在那里长大。可能因为在那肮脏之地成人,不知从何处得了一身阴诡的手段,竟然爬上了李世民的床,为他生了个儿子,便是齐王李佑,她本人也因此得封贵妃称号。”

    “什么?”陈庆炎讶然,“这女子果然是有手段,委身于杀父仇人之子也便罢了,还为他生了儿子?这李世民还真是生冷不忌。”

    傅培安胳膊拐了他一下:“这有何奇怪,阴氏能封妃,其中也有文德皇后长孙氏的功劳。算了,这等宫廷风月,无需多提,还是叫沈公说下去吧。”

    沈牧元抚弄长须,点头道:“不错,李世民为人如何,你我都知,无需多提。还是继续说那阴世师。阴世师之父,乃是隋朝司空阴寿,阴世师少时乃是拜父功封官。庆炎,还记得师傅在世时,曾与那阴寿有过一面之缘?”

    “不错,师兄说道此人,我也想起来了。师傅在世时,曾面见于北周武帝,当时阴寿也在场。师傅道此人果烈有武干。”

    “其实阴寿此人不止如此,他在隋高祖时任丞相,高祖对此人甚为看重,因此一些宫廷秘事,他也知晓一二,他在任上卒后,这些事情便传给了其子阴世师。阴世师又传给了儿子阴弘智。李佑被封王后,阴弘智也得以借机封官,虽然是个七品的小官。齐王在贞观十三年间生了一场大病,因为久不见痊愈,便留在了京城养病。阴弘智便借机与他亲近,而且还推荐了自己妻子的哥哥燕弘信谒见,为齐王出谋划策。也就是在这期间,齐王也知晓了一些事。”

    傅培安沉思,手指敲着桌面道:“也不知是否是命也,这李佑竟然被封了齐王,难道也要重复当年齐王元吉的命运?”

    “培安此时下定论未免过早。”沈牧元抚桌道,“你可记得前年,王之礼曾说要去长安拜见亲友,离开了上洛一段时间?”

    “不错,难道王之礼便是在那时,被引荐给了齐王?”傅培安蹙眉。

    沈牧元点点头:“恐怕是阴弘智在李佑耳边吹了风,说李世民儿子众多,他一个小小齐王,想要保身,该招募点死士,王之礼得到这消息,便前去自荐,被燕弘信引荐予齐王。齐王病中无聊,最喜听那些民间野史好打发时间,王之礼便提起了老家的表叔。正好阴弘智在场,便将此事与自己父亲所传联系了起来。”

    陈庆炎有些茫然:“究竟阴世师传给了阴弘智何事?”

    傅培安扶额叹息:“便是炀帝之子元德太子杨昭乃是麒麟降世的事情啊。”

    陈庆炎咦了一声,树上的宁楚仪心里也咯噔了一下。

    “其实师傅在世的时候所知也不多,他曾说道,元德太子雅性谨重,甚有慈悲之心。然而英年早逝,死时才二十有三,殊为可惜。据史载,他是重病而死,师傅却说,其实他乃是发狂而死。大业二年,他从长安去往洛阳朝见炀帝,却不想在洛阳时开始发病,变得嗜血好杀伐,经常精神狂乱不能自制。炀帝找了巫者去看他,巫者言乃是房陵王杨勇鬼魂作祟。炀帝命医者奉药石,巫者献巫法,也未能止住他的疯病,在那年的七月他便不治而亡了。”

    “既是麒麟降世,又怎么会得了疯病?”陈庆炎脸色迷惘,“这传言又是从何处传出来的?”

    “此事是隋高祖对阴寿所言。”沈牧元敲敲手指,“至于元德太子的狂病,依我看,那并非是病,而是,‘入魔’。”

    “入魔?”陈庆炎与傅培安都惊呼。

    “不错。庆炎,你跟着师傅修行的是佛道,该知佛法中,有些僧人修行时因心魔入侵,生了执念,导致修为偏离正道,落入邪魔外道,或被魔鬼附体,这便是入魔。你看元德太子与炀帝后期,可是像入魔?”

    “不错。我听闻,炀帝早期时也是敦敦君子,却在登位后性格大变,喜怒无常,骄奢淫逸,喜杀好战,与从前大不相同。”傅培安皱眉道,“今日听沈公如此说起,确实有几分道理。”

    入魔?树上的宁楚仪心中默念这两字,不由一阵茫然,目中一阵红热,他伸手按住眼睫,止住其中涌涌热意。

    “听闻麒麟是仁兽,降临之处,祥瑞满地,为何竟会入了魔?而且,杨昭是麒麟,炀帝难道也是麒麟不成?”陈庆炎咋舌道。

    傅培安与沈牧元看他一眼,禁不住笑了:“你这话也有些道理,其中内情,师傅也是所知不多,听说之后高祖李渊也被托了梦,说是麒麟要降生在李家,被麒麟选中的人便是天下之主,然而麒麟究竟生成了谁,谁也不晓得。”

    “难道,降生在李家的麒麟,便是宁公不成?”陈庆炎惊呼道。

    树上的宁楚仪一惊,睁开了眼睛。

    沈牧元立刻摇头:“宁公并非李家子孙,他是被顾郎带到李家的。”

    “什么?我一直以为宁公与麒麟相关……”

    “这你不用怀疑了,顾郎曾亲口否认,宁公并非麒麟。”

    “师兄休要骗我,宁公不时眼睛发红,每每见他如此,我都以为他不是常人。他若非麒麟,那他又是何人?”陈庆炎嘟哝道,“咱们好歹也护了他这些年,难道连他的真实身份都没有资格知道吗?”

    “你护了他什么了!”傅培安瞪他,“除了十五年前你去海外求来的一副仙药,让他忘记了前尘过往,其他的不都是宁平举做的。你也真是好不要脸,在这里邀功请赏。”

    陈庆炎不满道:“那副药好歹也是你我几乎赔上性命方求到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培安竟然不护着我,枉费我对你死心塌地……哎哟!”

    傅培安收回掐在他腰上的手,看向沈牧元:“沈公别介意。那依照沈公看来,宁公究竟是何身份,若不是麒麟,又为何会让那李世民无比忌惮,时至今日依然不放弃追究他的行踪,也因此逼得宁平举装聋作哑这些年,生怕被人看破,透露他们兄弟二人的下落?”

    装聋作哑?树上的宁楚仪听闻此言,心中一阵懵然,他们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们二人有所不知,李世民会对宁公忌惮,乃是因为十五年前,玄武门之事后,他派人去齐王府上,将齐王元吉的几个幼子全部诛于剑下。当时顾郎被人用计拖在别处,齐王府中只剩下一众妇孺幼儿,那些人只当杀几个小儿又有何难,却不想当时年幼的宁公见几位兄弟血溅眼前,忽然发了狂,一个年方六岁的小儿,凭着手中一把剑,差点将闯入府中的将士诛杀殆尽,若非尉迟敬德及时赶到,指不准他会只身闯入宫中,手刃李世民为父兄报仇。尉迟敬德赶到后,重伤宁公。正要痛下杀手之际,幸好顾郎及时赶到,在他手下将宁公救出,之后带着他杀出重围,逃出了长安。之后宁平举便带着身受重伤神志不清的宁公辗转来到此地,方有了你我后来这些事。”

    陈庆炎与傅培安面面相觑,他们只道宁楚仪身份另有乾坤,却不想原来在十五年前还有这些惊心动魄的内情。

    树上的宁楚仪面色木然,这些年尽管前尘旧事早已记不起,他心中隐约也知道自己与常人是有些不同的。譬如受了外伤,最多两日便能痊愈,譬如见了血便双目血红,几乎无法抑制自己心里的狂躁,每每强行压抑,便会令自己大病一场,还有梦里无尽的血色,被拖入鬼林的自己等等等,那些梦境无比真实,便是在他清醒时也不时在心中缠绕,是以他自幼年便性格拘谨,做事几乎滴水不漏。今日听这这些,他不但不觉得惊讶,反而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想法。

    沈牧元又道:“我也觉得宁公这番表现,就如杨昭入魔发狂一般,然而顾郎矢口否认他是麒麟,对他的身份从来不加细说,我见他坚持,便没有多问。其实在你我看来,他是不是麒麟不重要。毕竟顾郎对你我几人的恩惠,此生难报,不管他对我们做何请求,我们只管尽力完成便可。”

    “师兄说的是,没有顾郎在,我们几人早在泉下喝茶,哪还能如今日在此把酒相聚。那照师兄的意思,那王之礼原来是从阴弘智那处得知宁公身份的?”

    “我看未必。”傅培安道,“若是阴弘智早知宁公身份,他只需告知齐王李佑,让他上奏李世民,只管带兵来抓便是,何必还要兜个圈子请了李泰过来!”

    “培安说的不错,我也是如此想的。”沈牧元点头道,“依我看,王之礼在听阴弘智说道此事之后,便暗暗留了心。你们可记得年前的时候,王之礼曾被他家娘子逼着去宁公的师傅,陈玄之的武馆,欲请个师傅替他看家护院?”见二人点头,他接着道,“我记得那日宁公也在。正巧那日武馆里有比武,有一人失手之下将另一人打成重伤,当场吐血,那一口血正好喷在宁公的脚下,宁公当时便红了眼。然而他很快掩饰过去,恐怕当场除了王之礼,其他人都没有当回事。估计在那之后,王之礼便对宁公留心起来了。”

    宁楚仪心中暗暗回想,确有此事,那日溅到的那口血,让他浑身难受,好不容易浑浑噩噩走到家门口,正巧遇到了子硕。那也是他与子硕第一次会面,那日他便闻到了子硕身上的香味,那香味令他无比舒畅,心中烦恶都被压了下去,从那之后他便对子硕暗中上了心。他以前只道与子硕相遇乃是天意,如今想来,子硕应是一直都在暗中守护他,否则那日怎会那般巧合,就在他要失去意识时就遇到了他?

    只是不知沈牧元怎会知道那日武馆中发生的事情?是了,他的师傅陈玄之走的那般仓促,看来应该是被他藏了起来。这件事,定然是陈玄之告知他的了。许久未见师傅,也不知他老人家是否安好。只是不知该如何向沈牧元打听师傅的行踪呢?

    他今日偶然之下听到这些内情,一件比一件惊悚。他此刻只觉得,今日便是天忽然塌了下来,他也不会再有丝毫讶异之处了。

    “若是如此,那王之礼既然是投靠了李佑,却又为何请了李泰过来呢?”陈庆炎摸着头道。

    “这不难解释。”傅培安沉吟道,“李佑虽然封了齐王,然而身份地位又如何与宠冠诸王的李泰相比?若是能在李泰跟前邀了功,岂不比把消息卖给齐王强上百倍?”

    “那不如干脆卖给东宫,毕竟那是未来天下的主子。”

    傅培安冷笑:“当年建成太子可也主事东宫,结局如何?而且听说东宫的那位患了腿疾,你可曾听说历代有腿脚不便的皇子主了天下的?”

    陈庆炎哑然,半晌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一点也没错。”他叹气,“没想到王之礼这般庸碌之人竟然也比我有眼色,攀上了魏王这棵大树,比起他,我倒是自愧不如,在这官场浸淫近二十年,竟然也只混了个七品县令。”

    傅培安冷冷道:“我的品级犹在你之下。”

    陈庆炎觍着脸道:“你不是经常在我之下么?”

    傅培安眯眼冷笑:“许久未动你,皮痒了是吧?今晚叫你知道你我之间究竟是谁做主。”

    陈庆炎嬉皮笑脸:“好好,培安温柔点就好,怎么罚我由你做主。”

    沈牧元掩嘴咳嗽一声,道:“你二人也一把年纪了,注意点影响。”

    “是,是,师兄教训的是。”陈庆炎龇牙咧嘴,暗中抓住傅培安狠拧他腰间的手,“既然王之礼已死,当日魏王李泰也未听到几分内情,当不会把此事当真。师兄还有什么好烦恼的?我和赔安也正好当腻了这点小官,打算交印去职,远遁江湖,暂避风头。难道是师兄猜到了我二人的打算,前来送行?”

    沈牧元皱起眉头:“休要嬉皮笑脸,今日来,是有要事。”

    作者有话要说:  剧情虚构,并非正史,各位勿较真。

    ☆、警告

    听说有要事,陈、傅二人连忙收起脸上的轻率,端正了颜色。

    “有事师兄请说。”

    沈牧元拧眉道:“就在不久前,李佑终于称疾患痊愈,带着阴弘智去了封地。正所谓天高皇帝远,我看着李佑在封地上估计不会安分守成。”

    “师兄是说,李佑有可能……”

    沈牧元摇摇头:“只是推测。他在年前就多方召集死士,名义上是护卫防身,即使是居心叵测现时也是无法得知的。”

    “那这又与你我有何关系?”陈庆炎摸摸头脑,“这天下的主子是谁,都已经与你我无关。我也早断了争功名的心思,难道师兄还要我前去查探,找出他要谋逆的证据不成?”

    沈牧元瞪他一眼:“我是来叫你不要搅和进皇家的这等破事中。你与培安去职之后也别往齐州去。”

    “沈公说的有理。”傅培安点头道,“我与这死鬼去意已决,就等这几日交了官印便走。沈公在这里枝叶繁茂,不知飞白对此有何打算。”

    沈牧元抚着长须道:“飞白与飞羽老夫都不太担心,这两孩子向来行事谨慎。倒是白凤那孩子……”

    陈庆炎皱眉道:“三郎的百鸟门如今在江湖中算是小有所成,他若是有心征战江湖,未必不是好事,就怕他,对过去仍有恨心啊!”

    “所谓国仇家恨,宗族被灭,岂能简单就原谅?只是建成太子于我沈家有大恩,若是白凤执意为父报仇,我也无话可说,自在他背后支持便是了。”

    “师兄,你劝我二人莫参和皇家的破事,怎地自己也不珍惜自己。沈家家业庞大,若是与这等事有牵扯,便是天大的事!”

    沈牧元叹息:“白凤在沈家这些年,我早已当他是自己的亲孩儿。你当我想让他走上这条绝路吗?能劝他我自然要劝的,若是实在劝不住,我便想办法遣走飞白与飞羽两个孩子,老夫这把老骨头,风烛残年,陪他走这一遭,也算是还了建成太子的恩报了。”

    树上的宁楚仪眉头簇起,这几人此话是何意?难道沈白凤身世果真另有隐情?一串猜想在脑中汇集,他默默串起线索,很是吃了一惊。难道沈白凤竟然是……

    “好了,今日事也算完了,我这就走了。”沈牧元起身,掸了掸袖角,“两日后便是白凤的生辰,你二人不如等参加完酒宴后再离去吧。索性也不急这几天。”

    “师兄有命,自然得尊崇。师兄慢走。”

    沈牧元甩甩袖子,身子迅疾跃上房檐,转眼萍踪而去。宁楚仪在树上又伏了片刻,待又是风起,树叶哗哗作响,他便滑了下来,稍微思量之后,才去见了陈、傅二人。

    见了那两人,他单膝跪下抱拳道:“今日小六滥用重刑致人死亡,按理讲当重罚。然而他上有老,下有小,尚有家累要养活,若逼他去职,未免太过无情,还请轻罚小六。”

    陈庆炎一愣,傅培安看了他一眼,道:“宁公人爱惜属下,其心可鉴。只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滥用重刑这事,乃是陷陈明府于不义之地,只是轻罚如何能服人?”

    宁楚仪沉声道:“某对下属管教不力,甚是羞惭,实在是无颜再当这个捕快。愿自动去职,以正律规。”

    陈庆炎一时有些呆愣,原本以为要费一番功夫甚至会撕破脸皮方能逼宁楚仪去职,没想到这成果竟然得来全不费功夫。他与傅培安面面相觑,见他使了眼色,也只好点了点头。

    “宁公人能如此刚正严明,乃是我府衙的幸事……可惜……”

    傅培安在背后掐了他一把,陈庆炎一拧气,说道:“甚好,甚好!就照宁公人说得办吧。”

    宁楚仪抬头,定定看着两人,最终仍是沉声道:“谢明府、主簿成全!”

    宁楚仪交了缁衣走出县衙大门的时候,小六刚被打了板子被人扶出来。

    “头儿!”见了一身便衣的宁楚仪,小六哀哀叫道,“头儿,是我错了,是我连累你了!”

    宁楚仪连忙接过他的胳膊道:“莫要多说了,你这顿板子也挨得不轻,我送你回去休息吧。”

    小六顿时感激涕零:“头儿,你这样对我,我实在是无以为报!我去向明府求情,这个上洛的捕快,我只服你一人!你不做这个头儿,谁做我都不开心。我这就去找明府!”

    “别去了。”宁楚仪好笑背起他,“魏王的案子不破,恐怕这段时间这里捕快的日子都不会好过。也正好你在家里养伤,说不定十天半个月后回来,就是别样风貌了。”

    “头儿说的也是。”小六伏在他背上叹气,“咱们这里太平久了,没想到一摊到事情就是桩大事,这倒霉催的。”

    宁楚仪淡淡笑笑,没有多说。

    “头儿,那你不当这捕快,是要跟着你家大郎学打铁吗?”想一想清秀白净的宁楚仪要如宁平举般光了上身举着锤子打铁,浑身汗珠子滚泉一样地冒,他顿时脸色怪异起来,“头儿,你以后指望怎么养家糊口呢?”

    “天无绝人之路。”宁楚仪笑道,“天大地大,我好歹还有一身武艺,难不成还能饿死不成?”

    “还是头儿有志气。听你这意思,你是打算以后开个武馆?正好陈师傅的武馆也空着,你若是要收徒弟也算上我一个,我带兄弟们一起去给你捧场!”

    宁楚仪呵呵一笑,脚下加快速度道:“不急着想,到时候再说。”他想的不是开武馆,他想到了子硕握着他的手与他一起抄书的情景。不知不觉他脸色放柔,若是以后开个书肆如何?到时候与子硕一起坐在窗边,子硕看书,他来研墨,子硕吟诗他来作对,这日子过得岂不快哉!

    把小六送回家,宁楚仪没有急着回家,先是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坐下来先理了理思路。刚刚听到的内容有些太过震撼,让他一时有些不真实的感觉。他脑子里一时有些乱糟糟,不知该如何面对宁平举与子硕,还有……容儿……

    正想着,一阵唱诺之声传来,像是在宣佛号,又像是道士在念咒。离得远了,听得不真切。

    宁楚仪极目远眺,见远处一处院子里高高有一道黑幡在扬转,另有层层烟雾升起,兴许是哪家开了阴阳道场,道士正在施法吧。

    他忽然想到刚刚听陈庆炎三人说的那番话,最近上洛城里,阴阳法会频繁,很是反常,难道……糟糕!这些道士难道是在布阵,打算对付子硕?难道这些道士是那名孙郎的部下?他心里不由一阵紧张,立刻跃上屋檐,朝着那处冒烟的宅院看去。

    伏到屋檐上,他看向院子里,只见一中年道士站在院子里的神案旁,左手拂尘,右手桃木剑,剑尖上挑了一道黄符,嘴里喃喃有词,正装神弄鬼一般跳着。院子周围站着不少人,正带着膜拜的目光看着他。

    “我是天目,与天相逐,睛如雷电,光耀八极,彻见表里,无物不伏!急急如律令!”那中年道士剑尖一甩,剑上黄符倏然燃烧起来,一道红光自符中飞出,竟然直直朝着宁楚仪伏藏的方向飞来。

    宁楚仪一惊,立刻矮身滑下屋檐,谁知那光像是会长了眼睛一般,竟盯着宁楚仪紧追而来。宁楚仪处变不惊,腰上横刀呛哴出鞘,刀尖插在墙缝中,身体如纸鸢般挂在横刀上绕了一圈。

    谁知那红光竟是紧追不舍,死死咬着他不放。宁楚仪不知这红光中有什么名堂,当下不敢硬接,只能闪身躲避。他再次跃上屋檐,双脚倒挂金钩,伸手拔出横刀,然后借着脚力,把脊背直直挺起,下一刻他踩着屋瓦跃向院子外的大树上。

    院子里闹哄哄道:“道长,这是怎么了?这院子里果然有鬼?”

    那中年道士呵呵笑道:“不慌,不慌。尔等再次等候,待我去会会那恶鬼。”

    宁楚仪正躲红光躲得狼狈,听闻此言,簇起眉头,转身朝着远处奔去。那道士显然也是有功夫在身,轻飘飘跃上房檐,惹得院中一阵惊呼。道士见了宁楚仪身影,悠然一笑,身形快若闪电追了过来。

    宁楚仪辨明方向,一路踩着屋檐朝着外城奔去。那道士在身后道:“麒麟君请留步!在下孔钟铭,此次奉家师之命,前来另有要事,并非只为麒麟君而来。那道红光绝不会伤人,麒麟君莫怕。”

    宁楚仪心道,空口无凭,他为何要信这来历不明的道士?他纠结了一下,若是回家,也许子硕能帮忙替他破解这个邪术,但是也许是什么陷阱,会伤到子硕……

    他蓦然停身,转身,拔刀,朝着红光斩去。

    孔钟铭一愣,见他刀法如神,竟然直直将红光劈成两半,在空中飞散。

    “好刀法!”他不由赞道。

    宁楚仪冷冷看着他,横刀斜指下方,像是头蓄势待发的猛兽。

    “说!孙景昊究竟想做什么?”他冷然道。

    孔钟铭摆摆手,朝他深深揖下,回道:“麒麟君莫要误会!在下此次前来并非要对君上不利。孙郎乃是家师,近日家师得到消息,说这上洛要有天魔降临。天魔现世,定要有大灾发生。家师悲天悯人,特命在下前来掠阵,若果真有天魔出现,定要拼尽全力保得平民百姓安全。”

    宁楚仪面有疑色:“何为天魔?”

    “堕天之魔。”

    “何为天?”

    “空荡为天,神仙所归。”

    “既然是神是仙,因何而堕?”

    “有心魔,自甘堕落。”

    “你是说入魔?”

    孔钟铭笑道:“正是。”

    “入魔岂非释教说法?”

    孔钟铭扬起拂尘:“大差不离罢了。”

    宁楚仪平静看着他,道:“阁下不是真道士吧?”

    孔钟铭呵呵一笑:“施主想太多了。佛无道,道无佛,佛道非一家。然而佛中有道,道中有佛,说是一家也不为过。借用个说法而已,有什么打紧。”

    宁楚仪淡然道:“从未听过此言。”

    “麒麟君非我道中人,未听过也不奇怪。”

    宁楚仪哑然,一时竟然无法辩驳。

    “家师交代了,上次在上洛,有同门对麒麟君无礼。家师知晓后甚是恼怒,此番出来前便交代了,定要找到麒麟君赔罪,还望麒麟君见谅。”

    宁楚仪垂下眼睫,心中暗自戒备道:“孙郎客气了。”

    “家师还交代了,以后辰州帮部众,若是麒麟君需要,便任由阁下差遣。如有怠慢,必遭重罚!”

    宁楚仪皱眉,这孙郎究竟想干什么?

    “你认错人了,我并非什么麒麟君。”

    孔钟铭上下打量他道:“应该不会认错。不妨事,麒麟君不需要此刻便答应,只等以后用到我等,来城外的白云观知会一身便可。”

    “你不是一个人来?”

    孔钟铭笑道:“辰州帮有分部在这里。麒麟君莫怪,我等也是两月前方设好的分部,当时不知麒麟君在此处,如今方呈报,多有冒犯,还请恕罪。”

    宁楚仪吃了一惊,两月前?这么久了,他竟然没有得到丝毫风声?

    “尔等在此设分部作何?”宁楚仪掩去心中惊讶冷声问道。

    孔钟铭但笑不语。宁楚仪心知他是不愿说。

    “我怎知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若有虚妄,孔某愿遭天打雷劈!”孔钟铭单膝跪下,高声发誓道。

    宁楚仪见他一脸信誓旦旦,不免有些信服,不由心里怀疑道:“这道士说的可是真的?”

    孔钟铭见他脸色缓和,这才起来说道:“这几日恐怕是要有异象发生,还请麒麟君照顾好自己,那些奇怪的事情尽量不要掺和为好。”

    宁楚仪未置可否,只是默默收起刀,转身欲走。

    孔钟铭一甩拂尘,在身后道一声:“无量寿佛,施主慢走。”

    终于回到自家院落,宁楚仪看着大门,一时有些忐忑。

    他低眉凝思片刻,没有选择推门进去,而是从院墙翻了进去。

    前堂的打铁声有节奏地敲着,他趁着声响悄悄潜伏过去,耐心等候。果然过了许久,捶打声停了下来,里面容儿问道:“刀成了?”

    一道雄浑的声音传来:“嗯。”宁楚仪心口一跳,他强行按捺下心中激动。

    容儿道:“哼,好一把花里胡哨的刀。”

    宁平举未有回答。

    “你打算什么时候交给沈二郎?”

    良久,那洪厚声音答道:“两日后沈三郎生辰,我让二郎顺便带去沈府。”

    果然!宁楚仪闭上双目,心底一阵冰凉。

    “两日后,二郎打算带我一起去沈府。”华容似乎接过了刀,内堂传来阵阵风声,“好刀!想不到如此花哨的刀也是吹毛可断,这一下子斩下去,也算能开金裂石了吧?你人虽粗,手艺倒是真不错。”

    宁平举傲然道:“那是自然!我生平打的最用心的刀,这是其中一把。送给沈二郎的,自然不会马虎。”

    “哦?还有其他这样好的刀?”

    “便是二郎腰上别着的那把了。那把刀是我打过最好的刀,只愿他能陪在二郎身边,护得他平安。”

    宁楚仪捂着眼睛,眼眶红得厉害,怕自己的泪水会忍不住夺目而出。

    容儿咦了一声。

    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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