羲山传 作者:沉默的戏剧

    第34节

    许是之前睡得太久,此刻景霁并没有睡意,他睁着眼耳边传来陈道真均匀的呼吸声。

    他的眉眼依旧俊朗,却多了几分历尽沧桑的戾气。

    景霁忽然觉得看不清陈道真的心思,但尽管世人恨他怨他骂他辱他,他却不能伤他半分,他犹然记得陈道真为他跳下无底洞的情景,那是他一生都不愿再经历的噩梦。

    景霁鼻子发酸,他不想孩子气的掉眼泪,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懵懂的少年了,可是当他一点点回想起当年的事情,他犹然觉得郁结于心,无法释然。

    他吸了吸鼻子,扯过被子抹了把眼睛。

    陈道真揽住他的腰将他拉进怀里,轻抚他的背脊,“宝贝,睡吧。”

    “陈师兄,你没睡着么。”

    “我的心肝宝贝还在哭鼻子呢,我怎么能睡。”他闭着双目牵了牵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景霁扁了扁嘴,靠近他一些,问道:“陈道真,你为何要为我做这么多事?”

    陈道真睁开眼凝望着他,柔声道:“大概是因为我的心肝宝贝长的漂亮吧。”

    “胡说八道,这个世界上还有好多人长得漂亮呢。”

    可是这个世界上却只有你从不害怕我,纵然我吓唬你,纵然我犯了错,可是一次又一次,你最终总会回到我身边,然后找一个牵强的理由轻易原谅我

    陈道真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身边空落落的没有景霁的身影。

    他支起身体,眉头紧蹙,床褥滑落露出姣好的身材。

    不待他发怒,门被轻轻推开,景霁见他醒来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突然想吃豆腐花了,你醒来的正好,还热着呢。”

    陈道真敛起怒气,掀开被子起身下床,边穿衣服边淡淡的说道:“下次叫醒我陪你一起去。”

    景霁眨眨眼,从身后抱住他的腰,将下巴架在他肩膀上,慢吞吞的说道:“我以后都不会离开你了,我只是睡了一觉,可是你却等了我好多年,那种相思苦我在北山崖上体会过。”

    陈道真动作一顿,表情松动了些许。

    景霁忐忑的等着他的反应。

    陈道真只是点了点头,说道:“既然知道我想你想得发苦,就好好待在我身边,哪怕是一步都不要和我分开。”他怜爱的亲了亲景霁的嘴唇,又亲了亲他的鼻尖,艰涩的将他抱进怀里。

    离开了客栈,两人一路西行,经过一间小店的时候传来一阵浓郁的香味。

    景霁皱了皱鼻子,咋咋呼呼道:“是烧鸡,陈师兄你等我啊,我去去就来。”说完便冲进了店堂。

    不消片刻,景霁拎着油纸包出来,手里还拿着一壶酒。

    景霁砸吧砸吧嘴,笑眯眯道:“我们找个地方一起吃吧。”他说完拉住陈道真施展轻功离去。

    陈道真由着他的性子来,不温不火的跟着他到了一处郊外。

    此时正是一年中风景最好的时刻,漫山遍野皆是绿树红花,景色尤为靓丽。

    两人找了一处偏僻的草地席地而坐,景霁揭开油纸包,吸了吸鼻子,眼睛弯弯道:“还是热的。”

    陈道真颔首道:“快吃吧。”

    “鸡腿和鸡翅膀,都是我一个人的。”

    陈道真莞尔,柔声道:“好。”

    “一只鸡有两只鸡腿,我们一人一个,然而你是我的,所以你的鸡腿也是我的。”景霁拉下一只鸡腿,咬下一口肉来。

    陈道真替他擦了擦嘴角的油渍,笑问:“你把我比作鸡腿?”

    “不,我把你比作我的一切,你是我的,你的恐惧彷徨不安就是我的恐惧彷徨不安。”景霁靠近他,声音柔软却透着无比的坚定:“陈道真,我们走吧,找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隐姓埋名过日子,好吗?”

    陈道真面沉如水,“你也觉得我做错了?”

    景霁一怔,下意识的摇头,他的陈师兄是不会错的。

    “那你我为何要躲?”他倏然起身,甩开景霁的手,“是天下人负了你,我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他们既然敢对你有所图谋,就别怪我下手狠毒!”

    “陈师兄”

    陈道真缓了缓怒气,背对着他侧眸道:“此事不必再谈,就此揭过。”

    景霁走近他,将脸贴在他后背上,软软道:“好好好,你不要动怒,你说的话,我都会听的。”

    陈道真沉默不语,良久才叹了口气转过身环住他,低声道:“你听话一些,别再离开我身边叫我日夜忧心。”

    “我知道了。”景霁说着拿起鸡腿咬了一口,扁了扁嘴道:“凉了啊,不吃了。”

    陈道真扑哧一笑,到底是被他逗笑了,摸了摸他的脸颊道:“乖。”

    两人这一路走得不紧不慢,临近傍晚的时候,天空下起了蒙蒙细雨,闷热的空气带来一阵潮湿的黏腻感,令人浑身不舒畅。

    景霁环顾四周,突然双眼一亮,“我还记得这里,前面有个破庙,陈师兄我们过去看看。”

    两人到了记忆中的破庙,没想到那庙过了十年竟然还在,朱漆剥落,铜锁生锈,老旧的门窗越发摇摇欲坠。

    景霁侧头望去,陈道真分明还是记忆中的模样,细细回想,却恍惚间发现他已然褪去一身青涩儒雅,变得成熟稳重,甚至有翻云覆雨之能。

    两人进入破庙,陈道真刚升起火,就见他的景儿坐在地上,认真的用一支竹竿串起冷掉的烧鸡,随后小心翼翼的架在了火上。

    陈道真心头发软,他总说让他的景儿乖一些,可他心里明白,他最喜欢的还是景儿调皮的模样。那种无忧无虑、无所畏惧的样子总能令他心动不已。

    “冷不冷?”

    景霁嘿嘿笑了笑:“冷呢。”他说着坐到陈道真腿上,整个人钻进他怀里,像只撒娇的猫儿甜腻的靠在他身上,眼睛滴溜溜的盯着烧鸡看。

    等烧鸡烤热了些,陈道真便取下竹签,一点点将肉撕下来喂到景霁嘴里。

    两人慢条斯理的将一整只烧鸡吃完,外面的雨越下越大,深夜孤寂的冷风狂啸,门窗发出吱呀的噪声。

    景霁凑到陈道真耳边说了几句情话,陈道真笑了起来,低声道:“好。”

    他抓起景霁的手放在唇边啄了一口,“累不累?睡一会儿吧。”

    “陈师兄陪我。”

    “好,我陪你。”

    两人相拥而眠,度过漫长的夜晚。

    次日天空放晴,明媚的阳光洒在未干的雨水上,斑驳出荡漾的光晕。

    景霁从陈道真怀里迷迷糊糊的醒来,他砸吧了一下嘴刚要说话,陈道真已然低头吻了下来,唇齿交缠,缠绵悱恻,他温和的笑了起来,语气宠溺道:“小懒猪,睡了这么多年还没睡够吗?”

    景霁笑眯眯的坐起身来,伸了个懒腰,问道:“陈师兄,前面是不是到满州了?”

    陈道真顿了顿,模糊不清的应了一声。

    “当年我外公避走塞外,如今时过境迁,不知搬回来了没有。”景霁道,“不如我们去看一眼吧。”

    “好,都听你的。”

    景霁睡得迷糊,揉了揉眼睛又凑了过去,腻歪的靠在陈道真身上,小声道:“我们就像当年一样,再走一遍江湖路。”

    忆起往事,陈道真心中既苦又酸,低头看了看怀里的人,不禁道:“好,你去哪里我都陪着你。”

    这或许是他们人生最后一段散漫自由的路了,所有的故事向来都是说得简单,长相厮守从来不是一件轻易的事情,只怕到了最后当真情深缘浅,不得善终。

    陈道真心中清楚,要不了多久,柳幕彦就会来找他的景儿,天下人都会来找他的景儿,到时候会发生什么不得而知,但像今日这般悠闲的时光恐怕不再复得。

    离开了破庙就一路往城中走去,楚州城还是当年那般繁华的模样,街道喧哗,人声鼎沸,四处都是红墙白瓦,红花绿树。

    两人径直来到了楚府,景霁边走边笑道:“我带你去看我娘年轻时的画像,是我爹画的,要是外公同意,我想把画带走。”

    “好。”

    楚府匾额犹在,但染满了尘埃,门口落叶遍地,墙体失修,两具大石狮子蒙上了灰尘,看上去十分颓靡。

    景霁叹了口气道:“看来是没回来。”

    “二位这是找谁?”一个中年男子走了过来,他虽然穿着一身灰扑扑的麻布衣裳,但看上去十分精神健硕。

    “大哥你好,我找这家的主人楚南天楚前辈。”景霁道,“请问他回来过吗?”

    男子皱起眉凝视他片刻,摇了摇头道:“没回来,你找楚老爷有事?”

    “我是他亲戚,路过此处特地来看望他。”

    男子拧着眉,琢磨道:“没听说楚老爷有你这么个亲戚啊。”

    他正说着话,巷子里浩浩荡荡的走出来一帮子人,带头的人一脚踹开了门,带着人一股脑的往里走。

    “站住!你们是谁?怎么随便进别人家?”

    “别人的家?”那几人听见声音回过头来,见是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哈哈大笑道:“这房子我买下来了,这是老子的家。”

    那几人说完便往里去了,景霁还待说话,却被男子拦了下来。

    “那人说的没错,这房子是卖给了他,这些人今天就是来收房子的,准备翻修装砌再住进来。”

    陈道真道:“楚老爷富甲一方,岂会沦落到卖祖宅的地步?”

    “不瞒二位,楚老爷已经过世了。”男子说着眼睛里却带上了泪花,他垂下头擦了擦眼睛继续道:“卖房的是那前几年找回来的亲外孙。”

    景霁抿了抿唇,冷下脸来,厉声道:“休要胡说八道咒我外公!我外公好好的住在塞外,纵使他不曾回来过,你也不能这么编排他。”

    陈道真摸了摸他的后脑,示意他冷静。

    那男子没有回过神来,只下意识道:“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原是楚府的家奴,是老爷贴身奴才,怎会胡说咒他?”

    景霁见他满目哀伤不似作伪,心下疑惑,说道:“大哥,你愿意把个中原委与我们说一说吗?兴许其中有些误会。”

    “这样你们来我家吧,我家就在前头。”男子道,“对了,我叫竹子,这个名字还是管家给我取的,也没个像样的大名儿,你们就叫我竹子吧。”

    “竹子哥。”景霁微微笑了笑。

    竹子憨头憨脑的笑了笑,摸着脑袋子在前面带路。

    ☆、第一百零九章

    竹子家离这里不远,转个弯就到了。门口的院子里养着几只鸡,还有一条精神抖擞的大黄狗,一个三四岁大的小男孩正坐在小板凳上小口小口的咬着糍粑,见竹子来了哼哼唧唧的说着什么。

    屋里竹子媳妇听见动静走了出来,见竹子身后跟着两个仪表堂堂的年轻人,有些尴尬的在围裙上擦了擦手,笑着道:“家里来客人了,快进来吧。”

    景霁笑着说道:“打扰你们了。”

    竹子他媳妇是老实人,不会说什么客套话,请两人进了门立刻倒上水,又将厨房里的一小碗糍粑端了出来。

    “家里没什么好东西,将就着吃些糍粑吧,真是怠慢了。”

    “有糍粑吃就很好了,不用客气。”景霁拿起一个糍粑咬了一口,糍粑上面蘸着薄薄一层糖,吃进嘴里甜滋滋的,见陈道真沉默的坐在旁边不吭声,景霁拿着咬了一口的糍粑塞进他嘴里,说道:“陈师兄你也吃。”

    陈道真翘起唇角咬了一口又推了回去。

    小孩儿紧紧的盯着他,有些着急的扒着桌子,一双眼睛滴溜溜的转着但就是不说话,看上去有些可怜兮兮的。

    “虎子!”竹子媳妇嗔怪的喊了声,将小孩儿拉到自己面前。

    “是虎子的糍粑。”小孩儿小声的说道,声音轻的几乎听不见。

    景霁从怀里掏出一包蜜饯,“我拿这个跟你换糍粑成不?”

    虎子眼睛一亮,下意识的看向自己的父母,步子往前微微挪了两步。

    “那怎么行。”竹子冷着脸瞪了儿子一眼,“虎子,不许没规矩!”

    景霁将蜜饯塞进小孩手里,笑道:“这是我给虎子的,竹子哥你还是跟我说说发生了什么吧。”

    竹子他媳妇一听几人要谈事情,连忙避嫌的带着孩子进了内堂。

    “这件事情说来话长。”竹子道,“那要从我们老爷六十大寿说起了。”

    说起六十大寿,景霁不禁气呼呼的看向陈道真,陈道真抿住薄唇不着痕迹的撇开脸掸了掸衣袖。

    “我原本是楚府的家奴,贴身伺候老爷,大寿之日被派去服侍一位客人,嘶说起来,小兄弟你长的好像和那客人有些相似不过他如今年岁应该要大一些。”

    景霁挠了挠头,嘿嘿笑了笑。

    “那位客人脾气温和,早早的就打发我去休息了,那一日恰逢老爷大寿,本就累得很,我见那客人十分和善,心里也存了偷懒的心思,便一早睡下了,第二天起来,我发现府里头多了许多陌生的奴才,原先的家奴包括我在内都被打发到了偏院,有一些甚至被打发出了府宅。”

    景霁鼓起腮帮子,这件事情陈道真之前便已经向他坦白了,在他外公被关之后,为了不让他生疑,特地找了一个与他外公有九成相似之人顶替他的身份,他那时未曾与楚家有过多的牵绊,与楚南天也只有一面之缘,因此并未发现蛛丝马迹,不过如今听竹子说来,景霁便知道,这换家丁一事恐怕也是为了此事善后。

    陈道真忽然在桌子底下握住他的手,轻轻的捏了捏他细长的手指,蓦地将人安抚了下来。

    竹子继续说道:“那一日开始我发觉我们老爷有些古怪,行事作风都和以往不同,就感觉像是一个陌生人一般。”

    景霁心道,竹子嘴里所说的过世那位,应该是这个假的楚南天无疑了。

    “后来呢?”景霁问道。

    竹子叹了口气:“后来啊,大概大半年之后吧,羲山派几名大侠送来了一个少年,声称是我们老爷流落在外的亲外孙,老爷将他认下之后羲山派的大侠们就离开了。小少爷起初来的时候唯唯诺诺的看上去十分内向,老爷也待他极好,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渐渐地小少爷熟悉了这里,本性就暴露了出来,他喜怒无常,对下人轻则打骂重则打杀,闹出了几次事情,之后老爷发了怒罚了他,少爷才安分了些日子,只是好景不长。”

    事情到了这里陈道真都是清楚的,当时孙轩执意冒充楚南天的外孙,他又恰好需要一个人转移世人的注意力,这才会让假的楚南天认下他,只是后来历经多事之秋,小景的身份又渐渐暴露,孙轩的作用已经微乎其微,楚家的事情也渐渐被他抛在了脑后。

    “后来在一个晚上,有一群人闯入了府里,直奔少爷房间而去,老爷随后带人赶到,那群人本想擒走少爷,见行事败露,竟临时起意一剑砍下了少爷的手臂,拿着那断臂离去了。”

    景霁心中一冷,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孙轩并非是代替了他的命运,即便没有孙轩,他也未必会走到这一步,然而景霁在这一刻深深地感受到了那些人恨不能嗜其血肉啃其骨的恶意。

    景霁反手握住陈道真的手掌,紧紧地十指相缠。

    竹子道:“少爷从此以后性情大变,再也压制不住自己的脾气,就在一年前,老爷意外过世了,死的时候面色发黑,那一看就是中了毒啊!老爷一死,府里就剩少爷最大,他草草埋了老爷,开始了挥霍无度的生活,短短一年时间就将我们楚家败了个精光,如今只能卖了祖宅,用卖宅子换来的钱在郊外租了个院子,依他如今的性子,这笔钱也是不够他用的。”

    竹子说到这里竟是眼眶发红,楚老爷虽不能说对他有天大的恩情,但他在楚府待了几十年,感情深厚,如今见证了楚府的落败,他心中自然痛苦难当。

    陈道真问道:“不知竹子兄弟如今在何处营生?”

    竹子闻言有些苦涩的笑了笑:“平日为几家酒楼送送货,哪家需要人手就去帮帮忙,也没有固定的什么营生。”

    陈道真了然道:“我打算将楚家的祖宅买回来,之后再派人过来接手,能否麻烦竹子兄弟帮忙打理一阵。”

    “那不成那不成,小的就是一个打杂的,哪里会打理什么府宅。”竹子脸上堆满了笑,语气忽的一转,变得低微起来,连自称也变成了小的。

    陈道真有些不耐的蹙起了眉,他起身道:“就这么说定了,稍后我会让人来找你,工钱不会亏待你。”

    “时间不早了,竹子哥我们先告辞了,之后的事情还要多麻烦你呢。”

    “不敢不敢,是我要多谢两位大侠,您叫我竹子就行了。”竹子千恩万谢,恭恭敬敬的将两人送到了门口。

    景霁笑了笑,“竹子哥就送到这里吧,有机会再见。”

    两人离开了竹子的家,又回到了楚府,那几个混混不知在哪里厮混,一路走去也未见人影。

    景霁带着陈道真来到了南院,他之前来贺寿便是住在这里。

    长亭水榭繁华不在,朱红色的长廊褪去了鲜亮的颜色,只留下一层灰扑扑的尘埃。

    景霁抿了抿唇,记忆中那时与段鸿血相遇的小楼已经不见,反而建起了奢华糜烂的戏台子。

    “大概是翻修过了。”景霁道,“不知他们有没有发现外公为我娘造的密室,那里还有一副我爹为我娘所画的丹青。”

    陈道真道:“不必担心,我明日让人来拆了这个戏台子,楚前辈打造的密室定然巧妙绝伦,不会轻易被几个工匠发现,你娘的东西一定还在里面。”

    “但愿如此。”景霁笑了起来,“不管怎么说,我娘如今还健在,我已经很庆幸了。”

    陈道真微微翘起唇角,俯下身亲吻他的额头,揽住他的肩膀道:“你希望的都会实现的。”

    景霁抿了抿唇,垂下脸软绵绵的问道:“这次是真的吗?”

    陈道真一怔,脸色发白,随即点了点头,沉声道:“真的。”

    景霁扬起脸看着他,露出情真意切的笑容,哪怕陈道真入魔,哪怕陈道真无法与他长相厮守,哪怕他们最终会站在敌对的立场上,可是他从来没有怀疑过,他的陈师兄一直在为了他殚精竭虑无谓生死。

    翌日,陈道真买下了这座宅子,那几个混混本就是见钱眼开的东西,拿了钱便轻易松了口。

    只是那戏台子最终还是留下了,景霁不愿大动干戈引人瞩目,待来日大兴土木之际再说不迟。

    两人离开满州之时去看了那孙轩,他如今已不再是当年那个温顺柔弱的年轻人,满脸的戾气令他显得十分狰狞,现今所住的院子虽小,却仍是请了一大群家丁奴仆,歌姬满院,歌舞升平,只是不知那些银子又能够他挥霍多久。

    景霁轻叹了口气,“到底是因为我,如果这一切没有发生,他大不了还是为人奴仆,但三餐温饱自食其力,也不必过着这饮鸩止渴般的日子。”

    “你把人心想得太简单了,有些人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即便没有这些事情,他仍不会心甘情愿屈居他人之下,你只知他难有好下场,又怎知他甘之如饴,哪怕余生潦倒却过尽了醉生梦死。”

    景霁一怔,迟疑的看着他,问道:“陈师兄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不,我岂会与他一般鼠目寸光。”陈道真亲了亲他的鼻尖,低声道,“往后你就知道了,我们会长相厮守,别担心,一切都有我。”

    景霁揉了揉鼻子,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

    有些话只说一遍的时候或许心存怀疑,可是当陈道真在他耳边日夜呢喃百转千回,再提及,却竟有了一种深信不疑的感觉。

    两人将满州的一切抛在身后,重新踏上了前途。

    ☆、第一百一十章

    无极宗如今地处的虚妄山山势险峻,只有一个窄口出入,属易守难攻的地势。

    陈道真带着景霁在山脚下下了马,牵着他一路往山上走。

    这原本是鬼影教的地方,风格奢华糜烂不在话下,山中日月交替如白马过隙,繁花似锦,绿茵遍地。

    刚进入无极宗的地界,便见几名弟子已然候在了门口。

    景霁觉得领头的青年眼熟,仔细一看可不是有过数面之缘的邵十一吗?

    “见过宗主,见过景大侠!”邵十一随后走上前,面色凝重的在陈道真面前细声说了几句话。

    陈道真脸色未变,温声道:“小景我有些事情要去处理,让邵十一领你去见巫大娘,我随后就去找你。”

    景霁点了点头,跟着邵十一先行离去。

    “邵兄弟,你还记得我吗?”

    邵十一露出一点笑容:“在下当然记得,只是没想到景大侠也还记得我。”

    景霁笑了笑:“什么景大侠,我不过也是个寻常人罢了。”

    “景大侠过谦了。”

    两人简单的聊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提及无极宗的事务,邵十一是一概不说,轻而易举便将话题岔开,景霁渐渐有些明白,他是在防备着自己,毕竟自己还有个羲山派弟子的身份。

    对此景霁说不上是好是坏,但聊天的兴致是到底淡了,两人说到后面都不再出声,不约而同的加快了脚下的速度。

    巫婆子住的院子在无极宗最偏僻的地方,外面种植了一些古怪的植物,那些植物浑身泛着萎靡的黑色,显得十分危险。

    邵十一停下脚步,道:“前面就是巫长老的院子了,寻常人不得靠近,我只能送你到这里。”

    景霁抱拳道:“多谢,我自己去找她便是。”

    景霁正要走进院子,邵十一犹豫片刻突然拦住了他,半晌沉声道:“你自己小心。”

    景霁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哈哈大笑道:“你莫不是以为陈师兄要对付我,特意找了巫大娘来教训我吧?”

    邵十一不置可否的蹙起眉,眼神阴翳的望向远方。

    景霁拍拍他的肩膀,说道:“多谢你,不过你放心吧,巫大娘与我渊源甚深,她不会害我的。”

    邵十一颔首道:“这样最好,你应该明白,你我只是泛泛之交,我能说到这里已经是冒着天大的风险,无论如何我都是站在宗主这一边的。”

    景霁道:“我明白,也希望你从一而终,回头见吧。”

    邵十一见他语态轻松,倒是真的松了口气,转身离开了这里。

    景霁大咧咧的走了进去,见邵十一走远,才突然有些紧张了起来,手心竟冒出了一层汗。

    他深吸了口气,试探的喊了声:“娘,你在吗?”

    周围没有动静,声音仿佛消失在了空旷的山谷之中。

    景霁皱了皱鼻子,突然耳边传来了一阵断断续续的呜呜声,那声音有气无力的发出垂死挣扎一般的哀嚎。

    景霁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那是一间独立的阁楼,里面飘出一股苦涩的近乎古怪的药味。

    景霁一手捂住鼻子,一手推开了门。

    屋子里顿时传来一股腥臭的血腥味,脚底下的地面上沾满了凝固的血液,呜咽声从房间深处的阴影处传来。

    那人听见动静艰涩的抬起头,突然发出了剧烈的挣扎,但只有一瞬间,那人又安静了下来,就像是积蓄了所有的力量却被突然抽空一般。。

    景霁走近那人,突然怔住,喊道:“铃铃,怎么是你?”

    苏铃铃身上的衣服已然破破烂烂染满了血迹,看不出原本的形态,她比之前消瘦了许多,整个人仿佛只剩下骨头,颧骨高高凸起,眼窝深深的凹了进去,眼中的血丝几乎将她的双目染红。

    “救救我”

    景霁纹丝未动,皱眉问道:“是谁把你关在这里的?”

    苏铃铃咯咯的笑了起来,她的嘴角还沾着血迹,每说一句话对她来说都是钻心刺骨的疼痛。

    “是陈道真抓了我,还杀了我爹,你快救我那疯婆子就要回来了”苏铃铃说完这些话脑袋无力地垂了下去,嘴里发出细微却急促的喘气声。

    景霁不悦的蹙起眉,他沉默许久方道:“我不能救你出去。”

    苏铃铃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用一种近乎绝望的眼神望着他。

    景霁道:“如果有人要置陈道真于死地,我自然要那人碎尸万段魂不附体,反之亦然,此乃其一,其二,我虽不是睚眦必报之人,但也不至于以德报怨,如今的情况,我只能给你个痛快。”

    “无耻无耻”苏铃铃气极,她发出咯咯的笑声,想要辱骂面前的人,然而却吃力的连脑袋也抬不起来。

    “无耻的是你!”景霁陡然拔高声音,他不悲不喜,眼神却变得悲凉而凄哀。

    “羲山派规矩,不得收女子为徒扰乱纲纪,但师父二十年前就废除了这一禁令,让师伯教你武功培养你成才,是师伯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因此才只教了你养身健体的武功,你未能习武与我师父与羲山派没有半点纠葛,你将罪名怪在我师父头上已经是错,其后你离家出走,借着羲山派的名头到处惹是生非,各处偷盗抢劫,放火烧无极宗,杀害孙师兄还不知悔改,这已经是错上加错,师伯为你一力承担罪责,师父也只罚你闭门思过,你不知反思却欲杀我泄愤,我景霁与你无冤无仇,你一而再再而三的犯我,我今日若以德报怨,那何以报德?”

    苏铃铃嗤笑,她咳嗽了几声,低声道:“孙师兄是谁?”

    景霁无言以对,失望的叹了口气。

    “凭什么你有的我都没有”苏铃铃说完这句话,几乎已经没有了气息,无数次她以为就快接近死亡的时候,身体里的蛊虫便活跃起来,为她续经养脉活血生气。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只愿你走的痛快,他日投胎转世寻一户好人家,知足常乐过完一生。”

    大概人世间最痛苦的便是求而不得,那难以得到满足的欲望令苏铃铃最终走到了这一步。

    景霁凝起真气,正欲送她最后一程,突然一粒石子朝他打来,他猝不及防退了一步,转头看去,却见门口站着一个妇人。

    “她还不能死!我要她活着,好好的受一辈子苦!”

    “娘”景霁喃喃呓语般的喊了一声,他看着他娘如今的装扮,心中思绪翻涌,想念之情顿时涌上心头。

    巫婆子依旧穿着一身漆黑的衣服,但她将头发整齐的盘了起来,露出了姣好的面容,她的脸上如今布满了皱纹,鬓发斑白如雪,然而她的眼神却比往日明亮,眼中的灰败之气消失殆尽,整个人看上去精神了许多。

    “娘!是我啊,我是小景啊!”景霁又喊了一声,快步的走了过去。

    苏铃铃一怔,脸上露出了绝望的神情。

    巫婆子下意识的躲了躲,伸手掩住自己苍老的面容。

    “娘。”景霁迫切的喊了声,语气中的亲热一展无疑。

    “乖儿子,我的乖儿子。”巫婆子的眼泪一瞬间掉了下来,她抱住景霁,一遍遍的喊着他的名字。

    景霁为她擦了擦眼泪,笑眯眯道:“娘你别哭了,你看我现在好好的,就是肚子饿坏了。”

    巫婆子连忙道:“我给你做饭去。”她转身正准备离去,突然脚下一顿,猛的转过身一把擒住景霁的手腕,硬声道:“你跟我一起去。”

    景霁耸了耸肩膀,继而笑嘻嘻道:“娘亲做的饭最好吃了,我待会儿一定全部吃完。”

    巫婆子眼神柔软了些,但望向苏铃铃的时候仍然充满了戾气,她一把将门关上,用一把铜锁锁死,警惕的瞄了景霁一眼,随后才带着他一路去了厨房。

    进了厨房景霁正要帮忙,却被巫婆子一把推开了,“傻孩子,君子远庖厨,你去一旁坐着。”

    巫婆子搬来一张小板凳,强硬的要景霁坐下。

    景霁整个人憋屈的缩在小板凳上,看上去别提多可怜了。

    巫婆子看了看他,麻利的生火做饭,她似乎还有些拘谨,只敢偷偷地看两眼她那失而复得的孩子。

    这一切就好像是做梦一般,没想到她竟然还有与骨肉相认的一天,只可惜这一天她的夫君永远看不到了。

    巫婆子眼睛有些酸涩,她揉了揉眼睛,转头看向景霁,后者对她灿烂一笑,那模样就像是要糖吃的孩子,尽显娇憨之态。

    巫婆子心中宽慰了些,柳幕彦把她的孩子养得很好,知书达理,恭谦有度,就像是夜幕前的晚霞,温和却不刺目。

    巫婆子炒了几个菜,又蒸了些白花花的大馒头,见菜色有些素,面露愧疚道:“云儿,明天娘让他们送只母鸡过来,杀了炖给你吃,好好补补身体,今天就将就着吃些吧。”

    景霁笑眯眯道:“娘亲做什么我都喜欢吃,娘亲快来,菜快凉了。”

    巫婆子欣慰的望着他,手里不停地为他夹菜。

    景霁见她只顾看着自己,连忙说道:“娘你也吃,别光顾着我。”

    “好好,我这就吃。”

    两人亲热的吃完了一顿饭,景霁吃的肚子圆鼓鼓,撑得几乎要从喉咙里泛出来,但他见娘亲满面笑容,又强忍着转而笑眯眯的说道:“太好吃了,我全都吃光了。”

    “快起来走走,以后吃东西可不能这么没有节制。”

    “那还不是因为娘你做饭好吃么,我还能再吃一大碗呢。”

    巫婆子听了果然喜笑颜开,眉眼间都带着温暖的笑意。

    景霁原本想问一些关于他爹的事情,犹豫片刻仍是按捺了下来,如今她娘亲心情正好,他哪里舍得扰乱这一室宁静。

    巫婆子絮絮叨叨的说着一些话,突然提到陈道真,脸色渐渐平静了下来,她惆怅道:“当年在无欲之地我就看出来了,宗主对你有莫大的情义,不论你对他是不是一样,如今的局势你都不能轻易离开了他,只有待在这里你才是安全的。”

    “娘,你说什么呢。”景霁蹙了蹙眉道,“我对他也是一样的。”

    巫婆子笑了笑:“那最好,虽然为娘也想含饴弄孙,但两情相悦才是莫大的恩泽,陈道真虽然不是女子,但也算是你的良人。”

    景霁被她说得一阵脸红,眼睛不知往哪里看。

    “你们以后就待在这儿别离开,我在这附近种满了鬼魅草,旁人不敢轻易进来。”

    “娘,我过几日就要回羲山了,我这次是偷偷溜出来的,没有和师父作别。”

    “什么!你还想回去!你知不知道外面有多危险?”巫婆子突然像是癫狂了一般,整个人充斥着戾气,眼神仿佛鹰隼一般锐利,但瞬间她又突然柔和了下来,以一种近乎哀求的姿态恳切道:“乖孩子,你别去,好好的待在娘身边,如今娘可以保护你了,不会再让你被人带走了,你别走好吗?”

    “娘,你放心吧,陈师兄会陪我的。”景霁道,“娘,师父对我有养育之恩,我一声不吭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他该多伤心啊,我这条命是羲山派给的,我该对师父有个交代,你放心吧,师父最是通达,他不会为难我和陈师兄的。”

    巫婆子冷下脸,挥了挥手道:“你去休息吧,有事明天再说。”

    景霁怔了怔,小声道:“娘?”

    巫婆子叹了口气,摸了摸他的脸颊,她的手掌十分温暖带着一层薄薄的细茧,瞬间安抚了景霁不安的心情。

    “娘需要好好想一想,你先回去吧,娘没有生气,只是担心你罢了。”

    景霁心头一酸,抱住她的肩膀又连番说了许多好话。

    离开了巫婆子的院子,走到路口却发现邵十一仍然守在那里,见到自己出来脸上露出了松了口气的表情。

    “景大侠你没事就好了。”

    “我能有什么事?只是没想到你还在等我,要是早知道就喊你一起吃饭了。”

    邵十一苦笑,巫长老的饭他可不敢吃。

    景霁道:“陈师兄在哪儿?我去找他。”

    邵十一踌躇片刻,拧着眉道:“此刻宗主怕是在议事,景大侠是不是稍待一会儿?”

    景霁笑道:“那总不能就站在这儿说话,不如你带我去他住的地方,我在他房间等他。”

    邵十一沉默的望着他,似乎有些为难。

    “你这是”景霁豁然明白过来,如今在所有人眼中,他和陈道真已然有了正邪之分,合该是水火不容的天敌,哪怕是见过他们亲近的邵十一,也对他起了防范之心。

    邵十一道:“这样吧,我先带景大侠去宗主待客的小楼,等宗主议完事我立刻向他禀报。”

    景霁抿唇笑了笑,说道:“那带路吧。”

    ☆、第一百一十一章

    这一路景霁显得有些闷闷不乐,丝毫没有心情观赏沿途的风景,较之长明州的无极宗,这里显得更加奢华一些,加之藏于深谷之中,风景更为隽秀靓丽,绿意迷人。

    邵十一推开门请景霁进门,屋里摆设典雅古朴,绣着墨荷的屏风遮住了半面光线,屋子里充斥着檀香的气味,说是待客的小楼,其实平日里无极宗鲜有客人,哪怕有也大多是赵裴染的客人。

    景霁落座后,有侍女前来上茶,之后便与邵十一一同离去。

    大门直挺挺的打开着,门口站着几个持剑的弟子,神情虎视眈眈十分冷漠,看他的眼神充斥着警惕。

    景霁心情郁结,趴在桌子上百无聊赖的拨弄着桌子上的茶杯。

    半个时辰后陈道真随之而来,还未进门就见景霁那萧瑟的模样,心头一紧,眉头不由自主的蹙了起来。

    “怎么这么乖?坐在这里一动不动。”陈道真在他面前蹲下,视线与他齐平,故意露出讨好的笑容来哄他高兴。

    景霁坐在圆凳上,扁了扁嘴道:“可能有些困了。”

    陈道真笑着摸了摸他的脸,笑问:“要不要背?”

    景霁转头看了一眼门口的人,脸红道:“他们会笑话你的。”

    “他们不敢看。”陈道真转过身,“上来。”

    景霁抿了抿唇,缓缓靠了过去,从背后揽住他的脖子道:“我都长这么大了。”

    “你上次跟我说这句话的时候,还让我看”

    景霁一把捂住他的嘴,着急道:“不许说了,这么多年的事情你怎么还记得呢。”

    陈道真一手托着他,用另一只抓住他的手腕在他掌心亲了一口,“你的事情我全部都记得。”

    景霁靠在他肩膀上闷声笑了起来。

    夜色朦胧,唯有蝉鸣声此起彼伏,景霁推开门,缓缓走入房中。

    苏铃铃轻咳了两声,苦笑道:“你来杀我了吗?”

    景霁抿了抿唇道:“我有个问题想问你,事到如今,你可曾知错?”

    苏铃铃喉咙里只能发出咯咯的笑声,在静谧的晚上显得格外阴森古怪,“我知错了又能如何,你能把一身的功力传给我吗?你能、能让我杀了、杀了那疯子泄愤吗?”

    景霁失望的垂下眼,他抬手打向苏铃铃的额头,一掌毙命免得她再受皮肉之苦。

    苏铃铃喷出一口鲜血,眼神却清亮了起来,她缓缓闭上眼,吐出两个字来——谢谢。

    这竟是她此生唯一一次真真正正的谢意。

    景霁觉得浑身冰冷,他闭上眼在原处站了许久才转身离去。

    景霁离开片刻之后,门再次被打开,巫婆子面色晦暗不明的站在门口,她冷笑着走进屋子,声音低沉而缓慢道:“死了一个还有一个”

    巫婆子拨弄了一下墙角的花瓶,墙壁缓缓转动露出一道门来,巫婆子走进里屋,笑容渗人的看着眼前的女子。

    “外面那个死了就死了吧,你不一样,你放心吧,我老婆子一定好好的照顾你!”

    女子被铁锁禁锢在墙上,她的脸上长出了类似鳞片一样的东西,只有一双眼睛漏在外面,粉色的罗裙已经看不清原本的颜色,她动了动喉咙却只能发出沙哑的咕咕声。

    景霁趁着夜色赶了回去,刚走进院子里便感觉到有些异样。

    陈道真只身坐在桌前,茶杯冒着氤氲的热气。

    他端起茶杯慢条斯理的抿了一口,仿佛漫不经心的问道:“去哪儿了?”

    第3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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