羲山传 作者:沉默的戏剧

    第26节

    “这就对了,你生气是因为我与你想象中的大侠截然相反,我让你觉得失望,觉得受到了欺骗,可事实上你连他本人都不曾见过,你连他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却愿意为了他出头。”

    楚不悔皱起眉,“你到底想说什么?”

    景霁微微笑了笑,“我是想告诉你,有些事情不是你想象中这么简单,你初入江湖,下次不要再这么冲动了,幸好你碰上的是我们少爷,不然你可能小命都丢了。”

    楚不悔被他说的恼羞成怒,骂道:“你少胡说八道,你一个下人懂什么?等我拿到了九天剑,届时天下间谁也不是我的对手,我岂会怕陈道真?”

    景霁心中一动,面上佯装诧异。

    楚不悔走近两步,压低声音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也是为了九天剑来的吧?不过我劝你们死了这条心吧,九天剑必然为我所用。”

    “何出此言?”

    楚不悔高深莫测的看着他,神秘一笑:“这你就不用知道了,回去当你的小奴才吧。”

    景霁笑了笑,转身往回走。

    楚不悔看着他洒脱离去的背影一阵不悦,又喊住他道:“你等等。”

    “怎么了?”景霁转过身看着他。

    楚不悔道:“我看你做奴才可惜了,还是趁早离开陈道真吧,不然等你老了后悔都来不及,这样吧,你来给我做小厮,我以后当了家给你个管家做做。”

    景霁失笑,“多谢你看得起我,不过现在我真的该回去了,少爷还等着吃饭呢。”

    “不识抬举。”楚不悔抿着唇哼哼两声,大摇大摆的回了房。

    天色渐渐转凉,似乎是要下雪的样子,陈道真关上了窗户,簌簌的北风打在窗户上发出哐当的响声。

    景霁一路小跑着回来,咋咋呼呼道:“少爷快来吃饭,菜要凉了。”

    陈道真瞥了他一眼,佛门重地他自然懂得约束自己的言行,只是那一声声软软糯糯的少爷喊得他实在心痒难耐。

    景霁摆好碗筷,笑眯眯的招呼他,“快来吃吧。”

    陈道真见他模样乖巧,实在是招人疼得不行,看向他的目光带着浓浓的宠爱。

    一阵温和的敲门声响起,景霁走去看门,门口站着那扫地的小和尚。

    小和尚抱歉的看着两人,双手合十愧疚道:“两位施主见谅,如今寺里人多,实在是匀不出被子了,若是实在是冷,小僧也只能找几件棉衣给二位施主压被角。”

    景霁笑道:“无妨,我们少爷体热不畏寒,一点小事还劳小师父跑一趟。”

    小和尚松了口气搔搔脑袋道:“这就好,夜深露重,还请两位施主早些休息。”

    陈道真温和的笑了笑,“多谢小师父。”

    小和尚随后匆匆离去,今日的气温不正常,他还得去看看几个年纪小的师弟们。

    风声狂狷,带来阵阵凉意,陈道真牵起景霁的手摸了摸,见他双手温热才放下心来。

    自从景霁内功精进之后,早已不畏寒冷,只是陈道真依旧放心不下,最好将他裹成小雪球才安心。

    两人洗漱之后齐齐钻进了被子里,温热的身体紧紧相依。

    景霁钻进陈道真怀里,感受到那热暖的怀抱,舒服的发出了一声喟叹声,没多久便舒舒服服的陷入了睡梦中。

    陈道真一低头就可以看见他长长的睫毛,浓密的像把小扇子,嘴唇微微嘟起,就像小时候一样睡着了便会双颊泛红,脸蛋红扑扑的十分可爱。

    陈道真忍不住在他嘴唇上咬了一口,景霁迷迷糊糊的张开嘴,与他交换一个缠绵的亲吻。

    ☆、第八十三章

    次日一早天还没有亮,寺庙里面便响起了敲钟声。

    景霁恍恍惚惚的坐起了身,抱着被子发了会儿呆。

    陈道真早已经梳洗完毕,穿戴整齐的坐在桌边喝茶,见他似醒非醒的靠在墙上,便用手帕沾了温水,轻轻地擦拭他的眼睑。

    景霁眨了眨酸涩的眼睛,撒娇一般抱着他蹭了蹭,软软道:“我醒了。”

    陈道真轻笑,取过衣服扔给他,笑问:“要我帮你穿衣服吗?”

    景霁不悦的瞪他,气呼呼的把衣服穿好跳下了床。

    这时有一名小和尚跑来请陈道真去听早课,陈道真笑盈盈的跟着离开。

    天边方有晨光微曦,景霁站在院子里遥遥的望着远处的高山。

    他倏然想起那句话:九天行,神鬼莫测,南方破,化雪成精。

    至少应该先去南面的位置看一看。

    趁着此时僧人们都在忙碌,景霁决定一人前去查探。

    陈道真来到大殿,却只见主持一人正闭着眼睛敲木鱼。

    陈道真来到他面前,盘膝而坐,并不打搅他。

    主持似乎是听见了动静,他停下敲木鱼的动作,抬起眼皮看了眼陈道真,随即又闭了回去,敲着木鱼念经。

    陈道真勾起唇角一笑,耐心的看着他。

    景霁漫无目的在后山转悠,后山有一片占地极广的树林,树林深处有一道水流潺潺的山涧,庙里的和尚平日里就在这里打水。

    景霁一路上遇到了几个挑水的和尚,小师父们见了他表情稀疏平常,并没有拦着他往里走。

    看样子这后山并不像是藏着什么宝贝。

    景霁往深处走了走,再往里树木丛生百草丰茂,但人烟稀少宁谧异常。

    整整一个时辰,主持才睁开眼,他看着陈道真笑了笑,苍老的脸上牵起厚厚的褶子。

    陈道真正要说话,风驰电掣之间,那主持却突然打向他,只见那主持内力雄厚武功不凡,招式时而猛烈如虎时而柔软似水,衔接间变化万千。

    陈道真一怔,抬手阻挡,两人皆坐在蒲团之上,见招拆招。

    这主持虽武功不凡,但陈道真亦非普通人,应付起他来绰绰有余,两人与其说是比斗,不如说是切磋。

    数十招之后,两人同时收手,主持道了一声阿弥陀佛,又敲起了木鱼。

    陈道真冷笑,这主持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绝非凡人。

    景霁鼓着腮帮子,无聊的拨弄着乱枝,正准备打道回府,树林里突然响起了诡异的笑声。

    那是一男一女的笑声,只是这两种声音同样尖锐无比,那男子就像是捏着嗓子在笑,显得十分阴森。

    随着笑声越来越近,两个人一前一后挡住景霁,笑声越发肆无忌惮。

    那女子一身桃红色的长裙,半老徐娘风姿犹存,一颦一笑妩媚至极。而比起这名女子,那名男子就诡异的多了,那男子约莫四十多岁的年纪,虎背熊腰却穿着一身火红色的长裙,脸上浓妆艳抹,胭脂红的像是染了血,他怀里还抱着一个白色的枕头,远远看去就像抱着一个裹着被子的孩子。

    景霁看着来者不善的两人,笑着抱了抱拳:“不知两位前辈有何指教?”

    那女子定定的看着他,半晌之后娇笑道:“你瞧这小家伙细皮嫩肉的好生可爱,真真是像极了冬儿。”

    男子闻言摸了摸怀里的枕头,嗔怪的瞪了那女子一眼,道:“我的冬儿可是姑娘家,这小子可是个带把的。”

    “那就给冬儿做哥哥,冬儿一定喜欢。”

    景霁听他们一来一去的讨论自己,又看看那枕头,心里正觉得古怪得很,就在这时却听见女子道:“既然咱们都喜欢他,不如就掐死他给冬儿做个伴儿。”

    景霁吓得一颤,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男子闻言高兴的鼓起了掌,在原地手舞足蹈的扭动着身体。

    景霁扯了扯唇角笑道:“在下还有事,两位若是喜欢这里,就请随意吧。”

    “站住!”那男子突然厉声道,“我让你给冬儿作伴,你难道不愿意?”

    景霁苦恼道:“我与你们并不认识,也不知那冬儿是谁,你们无端端的要掐死我,我怎么能愿意呢。”

    男子眼睛凌厉的竖起,“我管你愿意不愿意,老娘现在就要你的命!”说着竟一掌打向景霁。

    景霁眯起眼,一个侧身躲开了他的攻击,身形灵巧的闪到他身后,温声道:“两位不是我的对手,我劝你们还是离开吧,免得伤了和气。”

    “你这小子好大的口气。”那女子语气凉凉道,“哪里来的毛头小子,在这佛门重地打诳语!”

    景霁微微笑了笑:“在下并非打诳语,也不愿在此地惹是生非,还请两位前辈饶了我吧。”

    女子冷笑道:“你立刻以死谢罪,我们便饶了你如何?”

    景霁见两人实在不讲道理,一阵苦笑叹息。

    “别和他废话,让老娘收了这小兔崽子!”男子大喝一声,赤手空拳的打向景霁。

    景霁不再躲闪,一一拆招。

    这男子虽做女子打扮,但身材魁梧力气不小,打起来全靠一股猛劲,每一拳都虎虎生威激起一阵气流波动。

    景霁是练武的奇才,他在剑术上有极高的天分,当年在无法修炼内力的情况下,仍以一己之力夺下新秀大赛魁首,虽有侥幸成分,但实力也不容小觑,当年的陈道真也曾说过,若是景霁能以内力相辅,并非不能与自己一较高下。

    习武之人有小成者以武力较高下,有大成者以内外兼修,而登峰造极者恰恰仅以内力相较。

    因此当年景霁虽在一众年轻弟子中夺得魁首,但在高手眼中却仍是不值一提,那些年轻的弟子经过修炼还可以有极大程度的提高,而景霁在他们眼中武功已然到了封顶之际,再难有提升。

    只是这大千世界机缘难料,谁也没有想到那个在修炼内力上阻难重重的少年,一旦越过难关,便是一日千里般的成长。

    如今的景霁或许依旧难与陈道真等人相较,但大言不惭的说一句,天下间除了赫赫有名的武林高手,其他再难有敌手,更何况是眼前这个犹然用着蛮力的男人。

    景霁不愿与他多做纠缠,摆脱了他的攻势之后退出战圈,远远地看着两人道:“不知前辈为何咄咄逼人,若是晚辈言语间有所冒犯,还请多担待,晚辈在这里先向二位道个歉。”

    两人对视一眼,并不应答,默契的再向他攻来。

    景霁不愿伤了他们,又不想耽误了寻找九天剑的契机,百般为难之下正准备将他们击退,树林里突然又出现了一个黄衣青年。

    黄衣青年一出现便朝着那一男一女攻了过去,两人对视一眼,见局势已定,已然落了下风,大喝一声道:“走!”

    两人飞速离去,那男子还不忘抱着那枕头。

    景霁松了口气,无奈道:“真是两个怪人。”

    黄衣青年温和的笑笑。

    景霁看向他:“对了,谢谢你。”

    “景少侠认识我吗?”

    景霁仔细的打量着,蓦地睁大了眼,笑道:“我见过你,你是无极宗的弟子。”

    黄衣青年悻悻的摸了摸鼻子,他便是当年在慕容连贺府里拦他的守门弟子。以前他一知半解不清楚这个少年在宗主心目中的地位,现在回想起来,真是无比庆幸当年景少侠没有将那件事放在心上,否则凭宗主的脾气,将他赶出去不说,生吞活剥了他都有可能。

    “在下邵十一。”邵十一抱拳道。

    “你是家里第十一个孩子吗?”

    邵十一看着他,笑道:“没错,不过我不是我爹娘亲生的,我爹娘是普通的农户,不过他们心肠好,见到弃婴或者走丢找不到父母的孩子,都会带回家照顾。”

    “他们真是个好人,不过养这么多孩子很辛苦吧。”

    “自然辛苦,所以等我大一些了便想方设法进了无极宗,一来有了吃住,二来还能补贴家用。”邵十一笑道,“我这样是不是很肤浅?”

    “这怎么是肤浅呢,你话虽如此,但你若对武学没有一点热忱,是不可能有今天的功力的。”

    邵十一笑着点头,话锋一转道:“景少侠是在找九天剑吧,我带你过去看看。”

    “你找到九天剑了?”景霁惊喜的看着他。

    邵十一道:“宗主告诉了我大致位置,我找了两天两夜才找到,就在前面。”

    两人边走边聊,景霁想起那对怪人,不禁问道:“刚才那两人是什么来历?”

    “他们是江湖上有名的双煞,极为难缠,不讲理也不要命。”邵十一道,“不过他们并非像外表看上去那般邪恶,其实都是可怜人。”

    邵十一娓娓道来:“那男子原名叫什么我不清楚,只知道他有个妻子叫方晨夏,还有个女儿叫冬儿,不过他女儿尚在襁褓之中便被人贩子偷走,他妻子伤心欲绝自缢过世了,后来他就发了疯,整日作女子打扮,将自己当成是自己的妻子,而那个枕头就是他的女儿。”

    景霁心中一沉:“他虽可怜,但也不能滥杀无辜,今日恰好碰上的是我,若是别人恐怕就没命了。”

    邵十一笑着摇头:“他那是吓唬你的,其实他们专门劫富济贫,还从人贩子手里救下过不少孩子,只是两人整日疯疯癫癫的,看上去十分古怪。他们在江湖上名气很大,所以有的时候他们即使惹了惹不起的人,但凡认识他们的,大多不会和他们计较。”

    景霁了然的点头,心中一阵唏嘘感慨,随后又问:“那女子又是什么来历?”

    “这我就不清楚了,只知道她名叫宝娘,看他们俩这么疯癫,那宝娘恐怕也是个苦命人,到了。”

    眼前是一条一丈宽的小溪,溪水从树林深处流出来,到了这里戛然而止,被几块巨大的乱世阻拦了去路。

    青绿色的苔藓爬满了碎石,在乱石堆的缝隙之中露出一把剑柄,暗黑色的剑柄黯淡无光,被苔藓掩去了原本的神采。

    景霁不由自主的上前一步,欲伸手触摸那剑柄,将剑从中拔出。

    “小心!”邵十一惊呼出声。

    “无妨。”景霁笑道,“我原本就是为了这把剑而来。”

    邵十一微微皱眉,突然拔剑相向,剑锋直指景霁,“恕在下不能让你碰这把剑,这把剑宗主势在必得。”

    景霁仔细的打量着他,少顷微微一笑道:“我与陈师兄两人一体不分彼此,这把剑是他的也是我的。”

    邵十一顿了顿,目光踌躇。

    “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让你为难。”景霁原地盘膝而坐,深深的望着那把剑,半晌抬头看着斑驳的阳光,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还没开始下雪,时机还未到。”

    陈道真闭着眼,思绪沉浸在规律的木鱼声中,这一坐又是整整一个时辰。

    老旧的窗户随着风声发出吱呀的响声,冷风从缝隙中钻了进来。

    主持缓缓睁开眼,淡淡道:“九天剑乃是凶剑,是不祥之物,施主为何要执而不化。”主持说话的语速很慢,喃喃的声音像是从肚子里发出来,在诺大的大殿中显得虚无缥缈。

    陈道真道:“九天剑现世,在下因此到了这里,即便在下不来,九天剑依旧会落入他人之手。”

    主持道:“施主不来,九天剑又岂会现世。”

    陈道真诧异地看着他,眉眼间皆是惊疑不定。

    是他因九天剑现世而来,还是九天剑因他来而现世,陈道真初听之时甚感诧异,思索片刻,方领悟到其中深意。

    世道皆有因果,而何为因何为果,何为善果又何为恶果,一切终有业报。

    主持道:“阿弥陀佛,一切因果循环,万般不由人。”

    陈道真苦笑:“即便一切天注定,但喜怒悲欢,世人皆非我,又岂知我嗔、我痴、我癫,即便来日自食恶果,世人笑我、骂我、恨我,又怎知我心中甘之如饴。”

    “阿弥陀佛,万般带不走,唯有业随身,施主一切好自为之。”主持闭上眼,继续慢吞吞的敲响了木鱼。

    天空突然打起了雷,响声震天动地,大有毁天灭地之气。

    陈道真突然心念一动,站起身远远地望向窗外,只见他表情大变,立刻施展轻功离去。

    主持稳如泰山,神情纹丝未动。

    ☆、第八十四章

    天气越来越冷,天边黑压压的一片,仿佛有一张网笼罩住了整个天空,铺天盖地的压了下来。

    邵十一搓了搓手臂,抬头望着天空,喃喃道:“变天了。”

    见景霁闭着眼神情淡定,便道:“景少侠不如先回去,我留在此处看守九天剑。”

    景霁睁开眼,皱眉问道:“是不是要下雪了?”

    “下雪?”邵十一闻言一笑,摇着头无奈道:“这种天气不会下雪,要下也是下雨,景少侠有所不知,这天气对于农民来说最为重要,我从小跟着父亲下地,不会看错的。”

    景霁将信将疑。

    “谁?”景霁忽然感觉到有人正往此地过来,那气息隐藏的极为巧妙,从四面八方袭来,若有似无又无处不在,让人无法分辨来人的方向。

    “小景。”低沉声音从背后传来,语气中带着浓浓的挂念之情。

    景霁倏然转身,段鸿血一身红衣似血,冷飞吹起他朱红色的衣摆与如墨般的青丝。那张绝美的容颜越发妖冶,皮肤白皙的近乎透明,朱唇不点而红,一双桃花眼微微上翘,瞳孔漆黑如夜,眼神锐利的如刀锋般冷冽。

    妖而不媚,美而不娇,虽有倾城颜,秉性却成钢。

    他手持紫金黑刀,刀背匍匐着一条金色的细龙,龙面雕刻的栩栩如生,一双犀利的双目仿佛淬着剧毒。

    “段大哥。”景霁不由自主的握住他的手臂,激动道:“你没事就好了。”

    段鸿血目光阴沉的看着景霁,视线瞟向他按着自己手臂的十指。

    景霁一怔,缓缓地松开了他。

    段鸿血一言不发,兀自找了一块大石坐下,将黑刀插进一旁的土地中,目光凝视着九天剑。

    景霁觉得有些古怪,段鸿血擅长刀法与拳法,为何也会对九天剑感兴趣?

    邵十一警惕的看着段鸿血,手暗自抚上了剑柄。

    景霁伸出食指挠了挠脸颊,小心翼翼的踱步过去,见段鸿血没有反应,缓缓地在他身旁坐下。

    “段大哥你还在气我当年一走了之吗?”

    段鸿血微微蹙眉,侧过头看他,乌黑的瞳孔中几乎能倒映出景霁迷茫的脸,蓦地,他转过脸直视着前方,淡淡道:“该气的不是我,是你。”

    景霁不知所措的看着他倏然哀伤的侧脸。

    “害你家破人亡成为孤儿的是我祖父,置你于如今险境的是我父亲,我段家先祖世代追捕沈家血脉,惨死于他们手中的沈家人不计其数。”段鸿血嗤笑,“难道你不该恨吗?”

    景霁沉默许久,才说道:“我只知道,在楚家救我一命的是你,武林大会上帮我救师父的人也是你,你我兄弟相称,我绝不会因为前人的愚昧无知,将责任怪罪在你身上。”

    段鸿血淡淡的看着他。

    景霁弯着眼笑道:“难道段大哥会害我吗?”

    “以前不会,以后也不会。”段鸿血抬眸望着他,脸上的表情渐渐松弛了下来。

    两人相视一笑,误会与愁绪一瞬间烟消云散,段鸿血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脑勺。

    邵十一将两人相谈甚欢十分熟稔,心下大骇,但犹然不敢松懈,此时正是关键的时候,此人无缘无故现在才出现在这里,总不会是为了见老朋友叙旧。

    段鸿血道:“不过丑话说在前头,九天剑你我各凭本事,我绝不会让你。”

    “好,那就一言为定!”

    就在此时,波浪一般高低起伏的娇笑声在林中回荡,宝娘与那古怪的男人从天而降,巧笑连连。

    景霁笑着跳下大石,看着两人道:“两位前辈还没离开。”

    宝娘眼神妩媚的望着他,语气娇嗔道:“当我们是傻子呢,会怕你个小屁孩?夏儿你说是不是?”

    景霁听宝娘唤他夏儿,心想这应该是他妻子的名讳,如今这般恐怕是将自己当成了自己的妻子。

    景霁顿时也不觉得那浓妆艳抹的模样古怪了,反而隐隐有些心疼,若不是当时爱的刻骨铭心,又哪来如今的撕心裂肺。

    恍然想起远在无欲之地的娘亲,景霁越发感同身受,痛苦难当。

    方晨夏翘着兰花指,用食指卷起一缕头发,“借你们的手总算是找到了九天剑,原来它就藏在这里。”

    他用绣着梅花的绣花鞋踢走一旁的碎石,缓慢的拨开遮住剑柄的苔藓,将手朝着九天剑伸了过去。

    “小心!”景霁大喝。

    方晨夏的手顿了顿,随即唇角翘起,猛地握上了九天剑的剑柄。

    带着厚茧的手掌紧紧地握住剑的柄端,想象之中的危险并没有发生,方晨夏转过头看着景霁,嗤笑般的啧了一声。

    景霁松了口气,又见他欲将剑提起,落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方晨夏使出浑身力气,九天剑却纹丝不动,他下意识的看向宝娘。

    宝娘轻哼一声,骂道:“没用的东西,让我来。”

    方晨夏瞪她一眼,松开剑退去一边。

    邵十一蓄势待发的看着形势,左手翻到腰后,朝着树林深处不着痕迹的挥了挥手。

    而此时段鸿血动了,他身形快如闪电,一把拎起宝娘将其摔在了地上。

    宝娘捂着翘臀,指着他骂道:“你这个小王八羔子,敢摔老娘,看老娘怎么教训你!”

    说时迟那时快,段鸿血已然将内力附着于手上,浑身气势逼人,欲将九天剑拔起。

    宝娘被他的气势怔住,定定的看着他不敢再动。

    天空中倏然响起一道响彻天地的雷鸣声,九天剑应声而起,刀柄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古怪的文字,一道红光一闪而过。

    突然间天地一片血红,红光漫天,仿佛染上了腥红的鲜血,几欲滴下血雨。

    段鸿血扬起绝美的邪笑,那妖冶的笑容仿佛血染般的肆虐,狂风吹起他的青丝,红衣黑发,狂傲不羁。

    景霁目光沉着的看着九天剑,那柄剑自一闪而过的红光之后就再无动静,剑身黯淡无光,毫无生气。

    就在众人面面相觑之时,九天剑突然不安的震动起来,剧烈的颤动令段鸿血眼神倏变。

    景霁将天蚕玉握于手中,稳住心神的看着事态发展。

    他心中发沉,古怪的感觉一点点占据了他的心头。

    就在没有任何人靠近段鸿血的情况下,只见他被弹了出去,九天剑啪的落在了地上。

    段鸿血倒退几步,稳住身形落于十米开外。他摊开手掌,眼神复杂的看着掌心。

    是九天剑将他弹了出去,他可以清楚地感觉到九天剑在挣扎,它最终挣开了自己的桎梏,甚至反击自己!

    难道真的存在有缘人一说?也或许它是在考验自己,自古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只要他降服了九天剑,依然能令九天剑为自己所用!

    段鸿血再次出手,而与之同时邵十一已然向着九天剑冲了过去。

    景霁见两人齐动,立刻飞身跃去。

    方晨夏与宝娘对视一眼,齐齐退到一旁,暗待时机。

    异动就在此时发生,适才躺在地上的九天剑竟然自己竖了起来!

    九天剑悬在空中,剑柄朝上,冰冷笔直的剑身泛起一阵红光。

    三人诧然停止动作,站在远处惊疑不定的看着九天剑。

    九天剑忽然变换了方向,剑尖斜朝前方,那姿势仿佛是有人握着剑一般。

    电光火石间,九天剑突然朝着离他最近的邵十一刺去,剑气凌厉,速度极快,大有势如劈竹的气势。

    邵十一举剑沉着应对,然而令众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九天剑所到之处一切尽毁,邵十一的剑在一瞬间碎成齑粉,飘散空中。

    邵十一反应及时,立刻松开剑柄施展轻功跳开。

    九天剑并未紧追,却突然朝着离它最近的宝娘刺去。

    见识过九天剑厉害的宝娘惊得一身冷汗,正欲躲开,却见方晨夏那傻子却一个鱼跃冲顶,握着双拳直直的朝着九天剑打去。

    就在人与剑即将碰到之时,方晨夏突然一个翻身躲了过去,跳到九天剑身后欲伸手抓住剑柄。

    宝娘松了口气,心想这大傻子还不算太傻。

    谁知九天剑突然掉转剑柄,一个反手砍在了方晨夏的手上!

    “夏儿!”宝娘一颗心倏然提起,这九天剑锋利无比,能将那黄衣小子的剑击成粉碎,方晨夏那糙手自然不在话下。

    九天剑刚碰到他的手,就听见方晨夏发出一声痛苦的惨叫,腥红的鲜血喷了出来,染红了整个手掌。

    千钧一发之际一根翠绿透明的长箫抵在了九天剑之下,顶住了九天剑的攻势。

    方晨夏趁机逃脱,虽然受伤不轻,但手到底是保住了。宝娘上前拽起他,大喝一声“走”,两人毫不犹豫飞身离去。

    九天剑疯癫无常,毫无差别的肆意攻击,大有翻天覆地之势。

    天蚕玉坚韧无比,景霁又将内力附于天蚕玉之上方能与九天剑一较高下。

    景霁虽能与它相抗衡,但九天剑到底是死物,不知疲惫,不知危险,毫不停歇的攻击眼前之人。

    段鸿血提气而起,他不忍景霁受伤,同时也不愿九天剑落于他手,与九天剑的抗衡只能由他出手。

    九天剑似乎感觉到了身后有动静,突然调转剑身,朝着段鸿血刺去。

    段鸿血释放内力,浑厚的内力在他身前形成了透明的防盾,抵抗着九天剑的攻势。

    景霁沉着脸,这么下去不是办法,总有他们体力不支的时候。到底关键在哪里,如何才能降服九天剑,陈师兄何时才来。

    九天剑与段鸿血僵持不下,仿佛静止一般的对峙。

    就在此时,不远处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人拨开了杂乱丛生的枝叶,出现在了这里。

    “你们怎么都在这里?九天剑!”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楚不悔。

    他不明形势,话音才落便朝着九天剑跑去。

    “小心!”景霁来不及喝止他,就见九天剑突然停止了对段鸿血的攻击,朝着楚不悔打去。

    楚不悔怔怔的站在原地,随即笑嘻嘻的看着景霁道:“你现在看到了吧,九天剑会选择自己的主人。”

    楚不悔大咧咧的伸出手,却见九天剑朝着自己的面门刺来,他一时回不过神,惊讶的瞪大眼眼睁睁的看着一切发生。

    景霁跃身而去,故技重施般的挑开了九天剑。

    “既然收不了你,今日就让我毁了你!”景霁释放全身的内力,以最凌厉的打法与九天剑一较高下。

    段鸿血怔怔的看着他,记忆中的少年不知在何时已然成为了如今的模样,他的五官仍是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笑起来的时候纯粹的像个孩子,但段鸿血知道,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庸庸碌碌的少年,在不知不觉间他已能独当一面。

    邵十一当年在武林大会见识过景霁的功力,只知道他剑法超然,却不知他内力也如此深厚。

    景霁气势凌厉,身形快如闪电,九天剑遇强则强,随之加快了速度,景霁心无旁骛的与之较量,一人一剑形成一道光影,快的已然有了重影。

    楚不悔方才回过神来,双眼赤红的看着白衣翩然景霁,他竟然没有骗自己,他真的是景霁,是他表哥景霁!

    楚不悔见此情形,虽然惊喜,但又着实担忧,如果景霁镇不住九天剑,很有可能会被其所伤。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这明明是楚家的剑,就该臣服于他们。

    九天行,神鬼莫测,南方破,化雪成精。

    九天行意指九天剑有灵气,神鬼莫测预示其威力无穷,南方破表明九天剑将在南面现世,化雪成精

    楚不悔焦虑的看着诡谲腥红的天空,“怎么还不下雪”

    此时景霁已经被逼上了绝境,每一次九天剑与天蚕玉冲撞发出了滋滋声都令他一阵心悸,大凡习剑之人都痴爱神兵利器,尤其是九天剑这等上古遗留下来的宝剑。

    景霁将脑海中乱七八糟的想法摒除,将全身的内力聚于天蚕玉上,欲使出最后一击,将九天剑摧毁。

    段鸿血心中一沉,他刚才与九天剑交过手,知道这把剑的威力,小景这般举动很可能伤敌不成,反受其害。

    但如今已到了生死存亡之际,他贸然出手反而会令小景受伤,两番思量之下,段鸿血只能冷静的观察着局势,静待时机出手。

    楚不悔捏着拳,背上渗出了冷汗。

    九天剑与天蚕玉最后一击,天地变色,天空中的红光越发妖艳,染血的杀意油然而起。

    众人屏气凝神,不敢眨眼。

    景霁悬在空中,白衣胜雪不染纤尘,与九天剑的妖邪形成鲜明的对比。

    时间仿佛静止一般,所有人都在等待着最终的结果。

    不知过了多久,只见景霁手腕一软,身体软绵绵的倒了下去,像是飘零的树叶显得单薄而萧瑟。

    天蚕玉随之而落。

    九天剑垂直而立悬于半空,冷冽而肆虐。

    众人大骇,一道黑色身影恍然出现,陈道真接住他虚弱的身体,目光深邃沉着的望着他。

    景霁脸色苍白如纸,嘴唇染着一丝血迹,见了陈道真,露出一点浅浅的笑意。

    陈道真面色阴沉的俯下身,用舌尖舔去他唇角的血迹,将腥甜的鲜血卷进口中。

    陈道真将他放在树下,闪身朝着九天剑打去。

    一身戾气肆无忌惮的爆发,一招一式皆毁天灭地一般凶狠。

    不同于景霁内力的温和与深远,陈道真的内力霸气十足,以王者之气睥睨天下。

    九天剑泛起一阵红的几乎发黑的红光,兴奋地越发凶残,所到之处一片狼藉。

    段鸿血眼神闪烁,如今的他已经不是陈道真的对手,与其在这里趁人之危,不如先行离去,再作打算。

    段鸿血靠近景霁,欲将其带走。

    景霁怔怔的看着他,摇头道:“段大哥,你走吧。”

    段鸿血皱眉:“不要逞强,陈道真若是镇不住这把剑,到时候我们都会死在这里。”

    喉头涌起甜腻的血腥味,景霁虚弱地笑了笑不再理会段鸿血,他撇过头眼里只剩陈道真。

    段鸿血深深的叹了口气,此时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九天剑不要也罢。

    段鸿血离去前,犹豫再三,沉声道:“小景,切勿情深,情之一字害人至深。”

    景霁抬起头笑着道:“矢志不渝。”

    段鸿血垂下眼,闪身离去。

    楚不悔见四下无人,跑至景霁身边,正欲说话,陈道真那里却起了变数。

    陈道真杀意四起,雄厚的内力形成一个巨大的屏障,将九天剑包拢在内。

    九天剑被困,发出剧烈的震动声,树林随之颤动。

    陈道真划破长空,将九天剑握于手中,剑身犹然颤栗,试图挣开桎梏。

    九天剑虽不敌陈道真,却并未降服于他,依旧拼命挣扎,欲卷土重来。

    楚不悔焦虑至极,又再次喃喃:“化雪成精怎么还不下雪怎么办,怎么办。”

    景霁抿着唇,用食指擦去了嘴角的血迹。

    突然,只见他微微皱起眉,眼神惊变。

    “化雪成精、化雪成精不,是血,应该是血!”景霁面色大变,倏然站起。

    楚不悔看着他,呐呐道:“你说什么?”

    “陈师兄,以血喂剑!”景霁支起身体,朝着陈道真大喊。

    陈道真摊开手掌抚上剑刃,锋利的剑刃即刻将他的手掌划破,鲜血顺着剑身往下落,红光四起,九天剑叫嚣着吞噬了他掌心的鲜血,剑身闪过一道白光,渐渐安静了下来。

    天空雷声四起,诡谲的风云遮天盖地而来。

    陈道真瞳孔倏然变成腥红的血色,红色一闪而过,即刻恢复成如墨的黑色。

    景霁松了口气,露出疲惫的笑容。

    天边红光消散,夜色渐渐暗了下来,幽静的月光洒满整个树林。

    陈道真将剑刺入地下,敛去一身戾气,疾步走向景霁。

    陈道真半跪在地上,扶起他让他靠着自己的胸口,万分心疼的摸了摸他的脸颊。

    景霁捧着他的手掌蹭了蹭,感受掌心的薄茧带来的细细的酥麻感。

    陈道真翻转他的身体,在他身后盘膝坐下,一言不发的为他调息。

    楚不悔心里嘀嘀咕咕,眼珠子转了转,视线紧紧盯着孤零零被刺在地上的九天剑。

    第26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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