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竹马是断袖 作者:无崖

    第19节

    “翛宁,你将申荆监的人放走了,他回锦纶定会给你扣上叛乱的罪名,到时候……”寒浕有些担忧。

    “走一步看一步吧,现在你们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事。”

    三人闲聊之际,一只黑鸟突然从窗外飞来,脚上绑着信笺。三人发现之后,对视片刻,寒浕便上前去去了纸条。脸色变得复杂起来。

    “什么事?”伯庸探头看了看寒浕手中的纸条,还没看清楚,便被寒浕收了起来。

    “有人约我至城外树林一见。”

    “是谁?”

    “不知道。”

    伯庸细细瞧了瞧寒浕,见他露疑色,看样子像是真不知道,又或许……已经猜出一二分?“你要去么?如今局势混乱,我们方才躲过一劫,柳……”提到这个名字,伯庸不自然地顿了顿 ,又改口道,“司城瀚的死,对迎风打击不小,这时候我们任何一个人都不可再出状况了,特别是你。”

    寒浕也有些拿不定主意,转头迎上伯庸的目光,还很少见这个人如此认真严肃的模样,“若是陷阱,自然去不得,可我总感觉……”

    “嗯?”

    寒浕将手中的纸条握紧了些,微微眯起眼睛,心中似乎已有了定夺,“这一趟,非去不可。”

    ……

    时已入秋,枯黄凋零,风拂落叶两生悲,步步行于林间,不自觉受其感染,徒添凄凉。

    林子深处,那人已经在此伫立良久。她只着单薄秋衣,粉状玉饰也掩盖不了憔悴的神情,在现在的她身上,不见了印象中的风姿绰约,如同枯木一般立在那里,仿佛被无情的风雨一层层侵蚀,一层层的剥离……

    寒浕向摇摇欲坠的她走近,她呆滞的双瞳,终于一点点恢复了神采,能够映出人影。

    “你来了……”

    夙沙菁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沙哑,早已失去银铃音泽。近看,才发现她的双眼红肿,像两颗桃核,脂粉上还残留着两行泪风干的痕迹。

    “你叫我来,所为何事?”寒浕开门见山问道,眼前这个人,若单纯地将她视作一名普通女子,确实惹人怜惜。但恰恰她不是,她是一个城府极深,心思难测的女人,况且,他们还是敌人,寒浕以为与夙沙菁交谈,自己不应有多余的话。

    “少主……是我害死的……”

    夙沙菁看起来像是在自说自话,寒浕不解地皱起眉头,但还是耐心地准备听她说下去。

    “若不是我固执己见,若我将真相告知了少主,他或许就会有所防范,或许……就不会丧命在司城鳌手上……”

    “你指什么?”对于夙沙菁口中的“真相”,寒浕倒是很在意,不过,夙沙菁却没有要说明的意思。

    “少主的仇,我夙沙,一定会报。”

    听夙沙菁的意思,她是准备背叛申荆监,但从开始到现在,寒浕都没明白她今日约自己前来相见的目的,“你要替司城瀚复仇,那是你的事,你找我来,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给你一些东西。”

    “什么?”

    “一些……你一直想要的东西,”夙沙菁从袖袋里拿出一个纸封递给寒浕,又继续道,“里面有你在查的,张才良与桓侍郎来往的书信。”

    “桓侍郎!?”寒浕不禁诧异道,“桓家竟然也参与了此事?”若是桓家也有涉及……

    寒浕忽然想起三年前在锦衣坊那次遇袭,这前因后果也终于得以明了了。申荆监原本的目的,一开始就是冲着位高权重的寒国公去的,只是没想到,寒家没有动静,淄郢王的儿子雪迎风倒先吸引了申荆监注意,可雪迎风分明什么都没做,这其间是谁作怪,假传消息给司城瀚使他杀人灭口,也不难猜想。当时也在场的,桓家的千金,除了与雪迎风有结怨的桓筱儿,寒浕以为也别无他人了。

    “不错,之前你找到过张才良藏匿书信的地点对吗?却空手而归。”

    “你知道?”

    “那是因为张才良之前就与我闻天阁有过交易,他拜托我们保护他的安全,也希望留一后手,若有一天被杀人灭口,他还留有罪证。只不过,他走错了一步,不知道闻天阁与申荆监的关系。”

    “可你却没将书信交上去。”寒浕言语间带着怀疑,示意夙沙菁让她将一切都解释清楚。

    “人都要为自己考虑,特别是做我们这行,不留着后手,怎能安心度日?”

    “但这些书信,只不过让桓家这个幕后黑手浮出水面……”

    “你不用担心,”夙沙菁知道寒浕想说什么,接着便要打消他的顾虑,“所有参与私盐事件的人,都是一条船上的,可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牢靠,全凭利益相连,若桓家落马,为了替自身减罪,难免他不会供出申荆监。况且,就算司城鳌那个老狐狸,想方设法将申荆监与桓家的关系撇得一干二净,我也有办法揭露他的真面目。”夙沙菁将目光从远方缓缓收回,落在了寒浕手中的纸封上,“这里面,还有我与申荆监关于私盐事件往来的证据,之后,我会亲自将真相大白于天下。”

    “你所谓的办法,就是自首?可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孤军作战以身犯险,若是被司城鳌察觉,他完全有能力让你的坦白石沉大海,甚至扭曲事实,你别忘了,这可是他的擅长。”

    “我不会那么傻的,你放心,我自有打算。是成是败,总得要试试才知道,哪怕是拼上我这条命,我也在所不惜。”

    “既然你意已决,我不会拦你。”虽然念在夙沙菁与雪迎风的关系,雪迎风或许不会赞成她这样做,而自己理应劝她一下……不过,事已至此,还是让她随着心愿去做罢,寒浕心想,这何尝不是一种赎罪的方式呢?

    语毕,寒浕准备离开,却又被夙沙菁连忙叫住,回首一看,发现她面露难色,似乎有什么难以开口的话。

    “你还有何事?”

    夙沙菁抬眼望着寒浕,倏尔又低眉不语,良久,才终于放松了紧紧相握的双手,“寒公子,夙沙……有一个不情之请……”

    寒浕微微抬眉,示意夙沙菁说明。

    “可否让夙沙与公子一同回去,我想再见清……见迎风一面,”夙沙菁心里也没底,觉得寒浕或许不会答应,如今见他有些迟疑,便又连连请求道,“还请寒公子成全,有些话,夙沙一定要说与他听。”

    寒浕暗自衡量了一番,最终还是点头应了夙沙菁,不过还是不放心地提醒了她一句,“你说话时注意些分寸,他现在受不得刺激。”

    ……

    夙沙菁的到来,确是在所有人意料之外,不知情的雪父雪母,更是被寒浕带回来的人吓了一跳,想不通他怎么将敌人给引来的。还是伯庸在问过寒浕知晓内情之后,才帮忙去安抚雪父雪母的情绪,小东西一见寒浕回来,便从穆翛宁那儿扑了过来,寒浕要顾着她,便示意夙沙菁自己去找雪迎风。

    夙沙菁点头表示感谢,便在众人异样的目光下,独自去到了雪迎风所在。

    直到自己靠近,他都没有任何反应,看来是完全没有察觉。

    “清客……”夙沙菁走到雪迎风身旁,轻声唤道。他抬眼之间,一叶飘零,划过一抹秋殇。“或许……我也该改口,叫你迎风了。”

    见到夙沙菁,如死灰般黯淡无光的双眸,倏尔明星一闪,却只有一瞬间,恍若梦里流星,只于无尽的黑夜中留下刹那光华。

    两人也有好长一段时间未见,可如今这般相见的场面,却令人无话可说。本欲问一句她此行的目的,可刚想开口又觉一阵由心而生的无力,便只得作罢,目光又低垂了下去。

    夙沙菁自知自己不能奢求雪迎风对自己的愧疚有所反应,甚至她连站在雪迎风面前的资格都没有。因此,雪迎风不理她,她也无可奈何,便打算将自己想说的话说完,珍惜眼下这个最后的机会。

    “迎风,我自知辜负了你的真心,没有资格奢求得到你的原谅,但我只求一件事,请你不要再恨少主了,少主他……也是一个可怜之人……念在我们相处的这三年……”

    作者有话说

    ☆、第80章重回锦纶

    “三年?”雪迎风突然出声拦口道,仍然没有抬头看夙沙菁一眼,“凭这三年什么?欺骗么?利用么?”

    “不是,绝对不是这样的。我承认,少主他一开始是想要利用你,我们接近你,确实是心怀不轨,但后来不一样了,或许再精明,神机妙算之人,也算不透人心。千算万算,谁又能预料自己的心不会改变?会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呢?正因如此,少主的日子过得有多么煎熬,你我都无法想象。一边是心之所属,一边是养育自己多年父亲的命令,这么多年来,少主他从来没有按照自己心愿活过,一天都没有。你改变了他,他拼尽全力,却仍然无法与命运抗争……可这都是我的错,是我一意孤行,是我将自己的意愿强加少主身上!是我害了少主!”

    夙沙菁越说越激动,雪迎风甚至听出了哭腔,于是不解地抬头看她,果然见她眼眶泛红,泪水已在打转……“你究竟在讲什么?”

    夙沙菁紧紧咬着下唇,不觉渗出丝丝血色,“若我早一点将告诉少主真相,杀害他父母的仇人,其实就是他叫了十几年‘父亲’的那个人……恐怕,这一切不会是今天这样的结局……可我就是愚昧!我怕告诉了少主真相,他会承受不了,我怕他会做傻事,我怕他冲动之下找司城鳌报仇,我最怕的,就是他枉送了性命!可如今……我最怕的还是发生了……有什么用呢?少主甚至直到死,都不知道真相!他在九泉之下,若是见到了父母……如何向他们交代!如何……得以安心……”夙沙菁几乎临近崩溃,可她几次在悬崖边上挣扎,只能靠自己,靠给自己施加的重任支撑下去,若要说承受,恐怕她所承受的痛苦,不比司城瀚少……

    但如今说这些,却是于事无补。雪迎风在心里暗暗思量着夙沙菁的话,没有给出任何回应,眸光亦不起一丝波澜。

    “这一切,都该有一个结束了。迎风,你放心,少主欠你的,我欠你的,我会一并还给你。”

    夙沙菁的话语很轻,如同她离开时带起的微风一般,尘埃不惊。

    无论方才短暂的对话留给了他多深的印象,令他去思考,去辨别,最终刻在心上的,只剩下随风飘荡耳边的一句——

    “对不起。”

    ……

    入夜之后,雪迎风避开了守夜的侍卫,独自一人出了军营。趁着月色,到了后山。

    雪迎风静静的坐在司城瀚的坟前,心绪是这几天以来,从未有过的平静。

    “我想你现在,肯定已经被打下地狱,趟过刀山油锅,受着牛鬼蛇神的鞭笞之刑。”雪迎风开始自言自语,“这些都是你罪有应得,你自己也早就料到了……”

    “你离开得,也太过轻易了,你还没有向我解释清楚一切……”

    “夙沙告诉我的那些事……我不会因此同情你,更不会因此原谅你……你都已经死了,还要我的原谅做什么呢……”

    若是你没死,我或许还会原谅你……

    雪迎风在凄霜冷露坐了许久,重山遮去了半边的天空,还有半边,隐没在稀稀寥寥的枝叶里。西南不比江南锦纶,在这里,四季并不分明,但雪迎风依旧可以感觉到寒意侵体而入。不知多久之后,身后悄然覆上一层薄衫。

    “寒浕……”

    “你腿还没好,别又冻着了。”寒浕说得很轻柔。

    “你说你是不是我害了他?”雪迎风半倚在寒浕怀里,眼神依旧落在静穆的石碑上。

    “可如果他没有站在我这边,安安心心做他的少主,或许就不是现在这般下场……”

    “路是他自己选的,这后果,只有他自己承担。”

    ……

    “寒浕,你会不会突然离开我?”

    “不会的,永远不会。”

    ……

    雪迎风有些记不得他昨夜是怎么回来的了,可能坐久了,就在寒浕怀里睡着了。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值正午。

    雪迎风下意识的寻找寒浕,但这次寒浕并没有出现在他眼前。或许是时间久了,便养成习惯了。

    雪迎风走出门外,发现大家都在收拾东西。

    “醒了吗?”寒浕放下抱在怀里的小东西,走向雪迎风,伸手触了下他的额头,“看来没事,昨天我还以为你是晕过去了。伯庸说你只是睡着了的时候,我还有些半信半疑。”

    “……我哪有这么弱。”雪迎风的语气里多少带着些无奈,“话说,你们这是?”

    “伯母的伤势也好得差不多了,我们打算回锦纶。”

    “回锦纶?!那不是自投罗网吗?”

    “昨天,夙沙菁将私盐一事的证据交给了我,足以证明雪家的清白。等到了锦纶,这一切就可以结束了。”

    “夙沙她……”雪迎风突然有些后悔,昨天对夙沙菁那般的态度。

    “我怕申荆监反咬翛宁一口,若是皇上信了,到时候翛宁便会沦为乱臣贼子,所以要尽早上路,在皇上定夺之前回到锦纶。”

    “没事,不用担心我。”穆翛宁听到寒浕的话,走上前来。定眼好好的打量了一番雪迎风。随后,便给了雪迎风一个大大的拥抱,“真高兴你还活着。”

    穆翛宁现身姿挺拔如苍松,气势刚健,意气风发。谈吐稳健,落落大方,与三年前那个只知冲动行事的傻大个,简直判若两人。

    雪迎风在内心默默称赞着穆翛宁,但下一秒却又让雪迎风哭笑不得。

    “小迎风,你可把我想死啦!”

    ……

    “你抱够了没有。”寒浕在两人身后冷冷的说道。

    “够了……够了……”即使是过了三年,穆翛宁一见到寒浕,也立马认怂了。

    ……

    启程之后,穆翛宁一人一马,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寒浕坐在马车前,车内便是一群老幼病残……身后跟着几百人的军队,以防申荆监的人偷袭。

    行至关卡时,便将众人打扮成军队中人,掺杂的人群中。几关下来,都并未被发觉。一切似乎进展的太过顺利。

    ……

    “看来司城鳌还没有去皇上面前告我的状。”

    现在离锦城只剩一步之遥,今晚过后,便是一切水落石出的时候。

    “翛宁,这是张才良与桓侍郎之间往来的书信,我等现在是戴罪之身,还麻烦你呈交于圣上面前。”

    “你这是什么口气,兄弟之间需要这么拘谨吗?这种事我穆翛宁在所不辞。”穆翛宁接过信件,凝视了片刻,又问道:“这信里说了什么?单凭这几张纸……”穆翛宁脸色略微有些变化。

    “是张才良,桓侍郎之间关于私盐运送的路线,和私利分配的一些对话。”

    “那还提到了其他人吗?”

    “还有,关于申荆监……并且,申荆监那边也会有人告发。”

    “这样……”穆翛宁长叹了一口气,“你们放心,这件事交给我,我自会办妥的。”

    “锦纶城里眼线太多,大家就暂时安顿在这里,我会派人保护,等一切事情了结之后,我们便可从这之中解脱了。”

    “翛宁,我跟你回去,”寒浕说道:“我担心我的父亲。”

    “我也想回去……”雪迎风在一旁接话道。

    “不行,万一你们被敌人发现了怎么办!就算为雪家洗清了冤屈,要是你们有个三长两短,那还有什么用?!”穆翛宁语气强硬。

    “我会注意的,也会保护好迎风。”

    “可是……”

    “算我求你。”

    这么久以来,寒浕对穆翛宁说出“求”这个字还是头一次,穆翛宁不善言语,一时也事了法子。

    “可一时半会,也找不到你们能藏身的地方……”

    “我倒知道有个地方,申荆监的人绝对找不到。”说话的人是伯庸。

    “难道你也要去吗?!”

    “当然了,没看到迎风的腿复发得越来越频繁了吗?我不跟着能行吗?”

    穆翛宁有些气结,但也着实无奈。

    ……

    一行人当晚便趁着夜色,又在军队的掩护下进了城。之后跟着伯庸,到了一处医馆。

    “这里不是……”

    “没错。”

    伯庸有些鬼鬼祟祟的敲门之后,前来应门的是一位妙龄少女。

    “师……师父。”

    “诶!我的铃儿几年不见,都长得这么漂亮了!”

    “雪哥哥……”木铃儿没有应伯庸的话,目光落在了他身后的雪迎风身上。

    雪迎风对木铃儿示以微笑。

    “好徒儿,先别在这说话了,让我们进去再说。”

    “哦……好……快进来吧。”木铃儿很是聪颖,在众人进去之后,打量了一番外面的情况,才将门关上。

    “雪哥哥,你们怎么回来了?师父信里不是说你们住在江南吗?”

    “徒儿啊,这事说来话长,我以后再慢慢和你解释,我们现在需要借你这地方躲一下。”

    “雪哥哥要住在这里当然没问题,你嘛……”木铃儿一脸鄙夷的看着伯庸。

    “我怎么了,我可是你师父!”

    “那也就勉强收留你吧。”木铃儿带着所有人听得出的嫌弃,“这两位是?”

    “在下寒浕,三年前我们见过,当时委托你救迎风父母的人便是我。”

    “哦!我想起来了!那个来找我要假死药的人。”

    “什么假死药,那叫龟息丸!”伯庸拍了一下木铃儿的脑袋,“我这徒儿怎么这么没品位。”

    “还不都是你传染的!”木铃儿又转向穆翛宁,“那你呢?”

    ……

    作者有话说

    ☆、第81章伤景伤情

    “我?我们没见过,我也不会住在这。”

    “那你还杵在这干嘛?”木铃儿说得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穆翛宁从未被这样的小丫头欺负过,但也不好与她一般见识,“你放心,我马上就走。”

    穆翛宁打量了医馆一番,“这里藏身到时不错,但你们切记不可随便出去,我也会派人暗中盯着,知道了吗?”

    “知道了,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婆婆妈妈的了。”雪迎风说道。

    “我这不是担心你们吗!”穆翛宁小声嘀咕着,“眼下看来也安全了,那我先走了。”

    ……

    屋里剩下这四人,伯庸和木铃儿大眼瞪着小眼,才刚见面,就开始赌气。

    “铃儿,你这医馆,倒是比以前华丽了不少。”雪迎风认真打量一番之后说道。

    “这都是拜那个王传风所赐,他大病小病的都往我这儿跑,我见他见烦了,便狠狠宰他一两笔,他倒也乖乖受着,现在怪人可真多。”

    听到王传风这个名字,往事一下涌上了雪迎风心头,此时此景,雪迎风有种时间从未过去的错觉。却又有一份酸楚涌上心头。

    “我有些累,先去睡了。”雪迎风淡淡的说完,便兀自离开了。

    ……

    锦纶的繁华万千,大街小巷人来人往,欢声笑语吆喝叫卖,酒肆飘香茶馆拍案……

    一切热闹非凡,皆与形单影只的离人无关。

    可她还不想过早地踏入“死门”,对这鲜活的一切,还有仅存的一分眷恋,只因一份念想,未曾在这世间留下什么,未曾在那人心中留下刻印的痕迹……

    但对于如今的她,想做什么都晚了,没有时间,没有机会,她能做的唯剩片刻停留,多看一眼枯瘦碧天。

    走着走着,不知不觉便来到了风满楼下,这个佳人才子吟诵风月文人墨客提笔留香的抒怀圣地。

    夙沙菁不禁驻足抬头望了望,楼高有七丈,从底朝天望去,仿佛直入云霄。虽不比宫城立北高地,琼楼玉宇,但若攀上此楼顶层,整个锦纶风光,想是也一览无余。她从前,犹如笼中鸟儿,身在锦纶,却从未攀过此楼,甚至连像现在这般接近都未曾有过。

    “姑娘,要题诗吗?”

    忽闻一个几分沧桑的嗓音,夙沙菁转头一看,原来是一位门房老人在与她说话。

    “题诗?”

    “看姑娘愁眉不展,想是有什么烦心事吧?若是离愁,不妨登高题诗一首,便让秋风带走愁绪。这个枯黄时节啊,最是风满楼人满为患的时候。”

    我若在此题诗一首,你能将我的心事送到他那里去吗……听了老人的话,夙沙菁痴痴地望着摇摇欲坠的叶子,似乎在与路过的风说话。

    “试一试也好。”夙沙菁微微笑道,方才还惆怅难解,这会儿便遇人给自己指了条明路,这或许是上天恩赐的机会也说不定。

    在这世间留下最后的痕迹,便用笔墨来解。

    独上高楼,目极天涯,几夜悲风,现如今,已是满目秋意。

    彩笺遥寄相思曲,一叶秋风落满襟。

    寄往何处?思人已不在人世,终只得将念想揉碎在掌心……

    ……

    收拾好悲伤的情绪,等眼睛恢复常态又耽误了一些时候,回到申荆监时,已经临近傍晚了。

    踏进这个阔别了好些年的地方,仍同从前一样,走到哪里,除了一声声“夙沙大人”,不变的,还有从未感到过熟悉的“熟悉”……

    “夙沙大人。”到前庭来迎接她的,是以前同她一起共事多年的同僚,确切的说,现在已经算是她的下属。

    “嗯,”夙沙菁点头示意了一下,又问道,“仇锦,主上在吗?”

    “主上听闻大人将归,已经在内阁等候大人了。”

    “好,谢谢。”

    听夙沙菁朝自己道谢,仇锦连忙低下头去恭送夙沙菁离开,在申荆监,对身份职位的界定尤为严苛,这一句“谢谢”,她可担当不起。只不过,这位夙沙大人好像变了许多,不再是从前那个形同木偶一般的“无心人”了,仇锦望着夙沙菁走远的背影,不禁心想道。

    接近内阁时,尽管内心波澜起伏,但步履仍保持平常,只因司城鳌武功高强且耳力极佳,只要人稍有异动,他便能察觉出异样。想到自己将与这样一个堪称“怪物”的人作对,心里难免紧张,但唯一的办法只有克制……

    “主上。”

    “嗯,回来啦……我还以为你跟了那个叛徒三年,如今,已经不想回来了。”小火炉里煮着茶,矮几旁金缎锦垫上司城鳌席地而坐,正闭目养神,像是在等茶水溢出香味,好不悠闲。

    明明才亲手手刃了自己的义子,竟能这般悠然自得,果真是怪物!“夙沙不敢,”一听这话里带刺,夙沙菁赶紧单膝跪下,以表忠诚,“夙沙对主上忠心耿耿,天地可鉴,无论过去还是将来,都只为主上一人所用。如今主上顺利清理门户,往后何去何从,全凭主上调遣。”说出这一番话时面不改色,殊不知她心如刀绞。

    “好,你跟我也差不多二十年了,你的忠心我看得见。此番南下三年,也算是有些功劳,既然回来了,便安心待命,待事成之后,再行嘉赏。”

    “多谢主上。”

    “行了,退下罢。”

    “是。”

    ……

    从内阁出来之后,一颗悬在嗓子眼儿的心才终于放下了些,夙沙菁竭力控制着步子,直到远离了内阁,才得以放松全身,霎时只觉双腿发软,便在园子里找了一处石凳坐下休息。不巧这时却遇见了路过的仇锦,夙沙菁本想起身离开,然却已经被仇锦叫住——

    “夙沙大人。”

    无法,又只得佯装镇定地坐了下来。

    “夙沙大人,您为何坐在这儿?不是去见主上了么?”

    “噢~”夙沙菁面露尴尬之色,微微笑了笑,脑子里灵机一动,随即又开口解释道,“我这连日奔波赶回申荆监,不休不眠已经好些时日了,身子有些承受不了,真是让你见笑了。”

    “哪里,夙沙大人为申荆监劳心劳力,仇锦自叹不如。”

    这个人,还是老样子,规规矩矩的,拘谨得很。不过正是仇锦这样的人,也比较好问话,夙沙菁心想,便打算试探几句,看能否从仇锦这里打听出一些消息。“主上这次计划失败,如今局势于我们而言已经不大可观,也不知接下来的行动能否顺利,我真是安不下心来啊。”

    “有穆翛宁掩护,寒浕一行人多半已经顺利进城,只是不知道他们藏匿在哪儿。我们的人正在四处搜寻,不过也只能暗中行事,他们既然有胆子回锦纶,想必是有备而来,主上担心他们已经掌握了证据,必须尽快斩草除根。不过在暗地里行动的不止我们,寒浕他们仍是罪臣之身,在没有洗脱冤情之前,穆翛宁也不敢明目张胆地调兵遣将保护他们,不然,现在我们也不可能迟迟找不到人了。”

    “看来主上是打算像三年前那样,故技重施栽赃嫁祸,待那帮人一死,来个死无对证,这样的话便只剩牢里的寒国公一人,他就是再权大势大,也无力回天了。如此一来,淄郢王、寒国公,一石二鸟,三年之内两大势力统统被铲除,主上为皇上除了心头大患,立下大功,可谓是‘名’‘利’双收,这以后……可算是我们申荆监的天下了……”

    “大人圣明。”

    夙沙菁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容,欣慰地听着仇锦的奉承,可心里却备受煎熬,为自己此时此刻的模样感到恶心。

    ……

    这几日申荆监的消息来往频繁,一边是搜寻寒浕等人的下落,一边是宫里的动静,每当传来令司城鳌失望的消息时,夙沙菁都会暗自松口气。至今没有找到寒浕一行人的下落,可见他们藏身之所十分隐蔽,夙沙菁只在心里暗暗祈祷,千万别被申荆监的人找到……

    ……

    “今日朝会,据说有几位大臣联名上书弹劾桓侍郎,像是关于三年前的‘贩卖’私盐一案!”

    “天呐,那可是皇上命令禁止提及的案件啊!是哪几位大臣呐?”

    “这就不清楚了,不过听说这事情倒是真的!那穆少将军,可是当朝拿出了证据!”

    “那桓家……岂不是就……”

    经过之人听到此消息,急急忙忙赶回申荆监去,想要向上禀报,在这关键时刻却不见司城鳌。

    夙沙菁走过后庭,正好看见一脸焦急的仇锦,便上前问道:“怎么了?发生何事令你这般着急?”

    “夙沙大人,”回头建见着夙沙菁,仇锦低头施礼道,“大人,我方才去街上查看情况,却听见路人间相传——桓家,落马了!”

    “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

    “大人已经知道了?那……那主上呢?此事事关重大,须得尽快让主上知晓,若桓家将申荆监供出来……”

    “你不必惊慌,这件事正是主上告知于我的。”

    “大人的意思是……主上已有对策了?”

    “不错,主上现已动身,找那人商谈去了,并且交代他不在的时候,由我打理申荆监上下一切事务。”

    ……

    作者有话说

    ☆、第82章事出突然

    “那……依大人之见,我们现在作何打算?”

    “按兵不动,等主上回来。不过……”

    “不过什么?”

    “我想过不了多久,便会有麻烦找上门来了……”

    “大人的意思是……”

    “去忙吧,注意外面的动向,一有异动立刻禀报。”夙沙菁不想多做解释,毕竟说多了的话,或许会造成不必要的暴露。将仇锦打发走后,夙沙菁独自揣摩着接下来的行动,若一切按预料发展,胜算能有几分,自己若进了宫,又能否依计划顺利脱身……

    ……

    时过正午,上一刻还是风平浪静,下一刻,天色突变。

    “夙沙大人,不好了,宫里来人了!”仇锦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一看便是抢着时间回来知会一声。

    “皇上派来的人吗?”夙沙菁倒显得平静,等待这一刻,已经等了许久。

    “不错!据说要主上进宫面圣,看来,桓家终究是将咱们申荆监供出来了。”

    不是桓家,而是我交给寒浕的证据,如今已经几经周折,终于到了皇帝手中……夙沙菁心想,嘴角扬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

    良久未听见夙沙菁开口,仇锦愈发急躁起来,她自己不知道怎么办,便希望夙沙菁能拿个主意,“夙沙大人,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能怎么办?我替主上走一趟。”

    “什么?大人您去?可皇上要见的是主上啊……”

    “他们就是将申荆监翻个底朝天,主上不在,这是事实,可必须要有人去给个说法。况且,主上已经将令牌交给我,现在我才是申荆监的最高统领,这里除了我,还有谁有资格去呢?”

    ——两个时辰前——

    “若桓侍郎的嘴不严实,不出两个时辰,皇上便会派人到申荆监来。”

    “主上有何应对之法?”

    “我现在即刻出门,去找那老头儿商议,我将令牌交给你,到时你替我进宫,记住,在皇上面前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

    “是,请主上放心,夙沙一定尽力周旋,替申荆监开脱。”

    ……

    想起司城鳌的交代,夙沙菁不禁暗自冷笑,此时外面传来喧闹,混杂一阵脚步声……

    “大人,好像官兵到了!”

    “到了,”到了就好,夙沙菁依旧面无表情,镇定自若,似乎置身事外一切都与她无关,“主上,您放心,在皇上的面前,夙沙一定好好说话,该说的,不该说的……”

    ……

    自从司城鳌消失,夙沙菁被官兵带走之后,申荆监仿佛被乌云笼罩,随时可能电闪雷鸣。这一次恐怕,不会是有惊无险那么简单了,仇锦始终心绪不宁,坐立难安,时不时又派人出去打探消息,可回报的人,无一不是无果而归。好不容易等到消息,结果却令人瞠目结舌——

    “你说什么!?夙沙大人怎么会逃!?大人可是进宫面圣了,怎么可能逃走?又有何理由逃走!?”

    “千真万确,大人。据消息称,夙沙大人是被人押解从天承殿出来后,在送去天牢的路上逃脱了。”

    “夙沙大人莫非失败了?如此说来……皇上……皇上是定罪了……”仇锦喃喃道,只觉脑子里嗡嗡作响,一阵无力感袭来,害她差点跌坐地上,幸好手下眼疾手快将她扶了住。

    “大人……还……还有一事……”估计是见仇锦这般无法承受的模样,手下都不敢再告诉她。

    难道还有什么比这更坏的消息吗?仇锦像是绝望一般,无力地闭上了眼睛,“说。”

    “刑部已经下了通缉令,全城封锁,抓捕夙沙大人和……和主上……”

    听此言后,仇锦没有任何反应,静默了半晌,只深深叹了口气,“想必,一众官兵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应该……是的……大人,眼下如何是好?”

    “事已至此,何必垂死挣扎?申荆监,怕是要亡了……”

    ……

    “你们大人呢?他现在在哪儿?”

    “司城总领,大人料到您会来找他,一早便去乐音坊等您了。”

    司城鳌乔装打扮了一番,尽量低调行事,沿着乾来长街走了一刻左右,到了淹没于花酒烟波中的乐音坊,一头便扎了进去。乐音坊里没有太多人,只有一两个乐师,都是自己人,见司城鳌到来,便同往常一样恭敬地引他进去。

    只是,不知道过了今天,还能不能称作自己人,全看接下来商议的结果如何了。

    如今虽然东窗事发,但司城鳌以为自己还没有到虎落平阳被犬欺的时候,申荆监总领的架子,还是不得放下。

    里间垂幕之后,依稀能见着一个熟悉的人影,司城鳌冷嘲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玩这些神秘把戏?我又不是不知道你的身份。”

    “出门在外,是得谨慎些,如今这世道,敌我难分。别怪老夫多嘴,司城总领有闲情在这儿冷嘲热讽,倒不如多花点儿心思编织你申荆监那张密网,若你像老夫这般多玩儿些神秘把戏,恐怕,今日也不会来乐音坊求助了。”

    “你也别得意,有一点我可得说明了,今日我可不是来求助的,你我同时一条船上的人,你以为桓家落网,若我申荆监遭殃,你又能逃得掉吗?”

    “司城总领今日前来目的为何,旦请明言。”

    “你不必装糊涂了,我为何而来,你清楚得很。”

    垂幕后面没有动静,沉寂却被一个突然闯入的声音打破——

    “大人,有消息了。”

    司城鳌正欲说教这手下人怎么如此不懂事,他们还在谈话,就这般突兀的闯进来,不料垂幕里的人影竟点头示意了一下,那乐师便直接进去了,两人交头接耳,不知在说些什么。

    乐师出来后,连看都没看司城鳌一眼,径直便走了出去。

    这般态度,可不寻常。

    “什么消息?”司城鳌直截了当问道。

    隔着垂幕,都能感觉到那头散发出的沉闷气息,看来大事不妙……司城鳌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良久,才终于听见那头缓慢的声音,“司城总领,如今,你已成潜逃钦犯了。”

    “什么!?难道……这个夙沙菁,到底在干什么!”司城鳌愤然自语道,竟也少有的面露慌张,不过转瞬,又变回了阴险的嘴脸,“哼,我虽败露,可你别想把我推出去,我若落网,定会将你这个幕后黑主供出去,就目前的情形来看,凡是参与了这事的人如今都站在悬崖边上,我劝你还是好生思量一番,要不要将我保护起来,全凭你自己定夺。”

    ……

    进城有了好几日,寒浕一行人整日就待在木铃儿的医馆里,哪里也不去。可正值成败关键时刻,不急却是没有道理的,但穆翛宁不许他们出去,几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却也无计可施,眼下唯一能做的就是掩护好自己的行踪,不让申荆监的人发现拖了穆翛宁的后腿……

    “寒浕啊,你说那穆小将军靠谱儿吗?能成事儿嘛?”伯庸端着药碗子,边捣药边问道。

    雪迎风半躺在卧榻上休息,表面上波澜不惊,实则一直提心吊胆着,听见伯庸这么问,自己也按捺不住心急,索性也不困觉了,睁开眼睛愁眉苦脸地望向伫立于窗边,缄默不言的寒浕。

    若是从前那个只会闹事儿的穆翛宁,交给他铁定不放心。不过,三年不见,他似乎改变了许多……“我们现在能做的,只有相信他。”

    “说得也是……”伯庸撇了撇嘴,又继续埋头捣鼓起药来。

    虽然也是寒浕说的这个道理,但雪迎风心里总归是不踏实,“万一出了什么意外……”

    听见雪迎风的忧虑,寒浕担心他忧多伤神,便走到他身边抬手轻轻拍了拍雪迎风的肩膀,安慰道:“会没事的,你……”

    “放心吧。”这个清脆几分稚气未脱的声音,一听便不是寒浕说出来的。

    众人循声看向门口,只见木铃儿一脸愉悦地踏进门来。

    “哟,瞧把你给高兴得,小脸儿都笑烂了,是不是有什么好消息啊?快告诉师父。”伯庸最会“察言观色”,一见木铃儿便立马凑了过去,手上的活儿却没停下,还端着药碗不停捣着。

    木铃儿得意地背手站着,故作高深地学高人摇了几圈脑袋,“嗯哼~是有好消息。”

    “怎的?怎的?”伯庸眼睛睁得极大,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第1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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