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穿今之公子远道而来 作者:暮寒公子

    第2节

    一个人说话是一个风格,大千世界不是只有他姓傅的一个,这个古人也不能只和他说话。不管谭磊的出发点是什么,作为刷口语的对象,他还是不错的。

    少年的音色清润,并不像大多处于这个年龄段的男孩子一样有变声期的沙哑。他咬字虽然准确,但就像方言说多的人,总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软糯。

    都说吴侬软语,谭磊今天才算开了眼。

    的确有人正正常常说话,就平白带着一种温柔的气息。

    “我知道傅总怎么百忙之中抽出时间跟他练听力了。”谭磊又说了几句话,歪头跟傅致远开玩笑“这腔调真好听,改天我也练几句去。”

    傅致远嗤笑了一声“你?省省吧。”

    谭磊笑骂:“瞧不起人吗?

    傅致远这次是真被逗乐了“说实话,你真没那把刷子。你不知道他日常说话,单是发音就有八种,更别提平卷舌。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你要是没有舌头给樱桃梗打结的本事,就别惦记这个。”

    说完,傅致远还亲口给谭磊演练了一番。

    他转过脸去,对着正襟跪坐的少年扭着舌头说了几句,那语言组合听起来极为怪诞。

    少年点点头,显然是明白了他的意思,张口就是一串流利的扭弯儿发音,的确是咬字间带着种又轻又软的味道。

    跟这个少年比起来,傅致远刚才说的那句磕磕绊绊的话根本就是一坨翔,也亏得这个少年修养极好,竟然能忍住不笑。

    多年后,傅致远曾经问楚子沉,这一句他最先学习的古语的意思。

    楚子沉告诉他,这句话是“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纵然风雨不间断,纵然暴雪压漫天。但只要看到你,就没有什么事情不欢喜。

    古代人真是伟大,八个字,就是缠绵悱恻,好温柔的一段情话。

    谭磊瞪着眼睛听少年流利温柔的语言,过了一会儿非常舒心的点了点头“幸好这这语言早就被摒弃。不然哪儿来的‘全世界都在学中国话,孔夫子的话越来越国际化——’噗,孔夫子也是跟他一个腔吧?都扭这样了还学毛啊?”

    说罢,他非常诚挚的对着楚子沉“来,少年,中情局欢迎你,你听说过风语者吗?你想去玩儿情报密码吗?其实我是有门路的人……”

    傅致远只好再从中调剂“他听不懂,你不要戏弄他。”

    “我当然知道他听不懂。我就一外科主任,哪儿那么神通广大跟中情局搭上关系?他要是听懂了,那还糟糕了呢。”

    傅致远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不再劝说谭磊,只是但笑不语。

    楚子沉垂头沉思了一会儿,再抬头时一长串句子已经能被他说的很连贯“来,少年,中情局欢迎你,你知道风语者吗?你想去玩儿情报密码吗?其实我是有门路的人……”

    谭磊目瞪口呆。

    傅致远抚掌大笑。

    “看看,人家记住了!他记住了!谭三,你快点去跟中情局扯上点关系。要是以后他以后懂这意思了,真想为国家密码世界贡献一份光和热,你这牵线儿的不给力怎么行?”

    谭磊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怀着侥幸说:“他记忆力应该没那么好吧。”

    傅致远笑道:“那可不一定!”

    看到谭磊侧目,傅致远补充道:“别的我不敢说,他的记忆力我还敢打包票。你还记不记得他刚醒那天,因为语言不通,咱们说了几句没用的闲话?”

    谭磊点点头——其实那闲话大部分都是他用来磨牙的东西。

    “这就是了。昨天晚上我跟他练口语,他突然跟我说了一句‘这还能不能一起愉快的玩耍了’,我当时可是结结实实的吓了一跳啊!”

    这其实是谭磊现在的心声。

    ……记忆力这么逆天,连一句闲话都能记住这么久,这还能不能一起快乐的玩耍了?

    把谭磊玩儿的哑口无言,傅致远又把目光投向楚子沉。这个少年就跪坐在那里,穿着傅致远为他买来的衬衫长裤,正襟危坐,表情警醒又自若。

    刚才傅致远和谭磊插科打诨,他们两人倒还算兴起。然而对于楚子沉来说,那其实就是一堆他插不进去手的乱码吧。

    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听着完全陌生的对话,感受着陌生的态度……直到现在,这个人还没有露出急躁惶恐的表情,单是这份隐忍的功力,就实在让人敬佩。

    也实在不像一个十六七岁的人。

    傅致远一边这样想,又一边细细的打量楚子沉。他的面容的确还带着未长成的青涩,但是他却有一双傅致远见过的最澄清镇定的眼睛。

    如果放到春秋时期,他即使不是楚子沉,也绝不至于是无名之辈,因为他的容貌的确值得夸耀。衬衫对于楚子沉来说有点大了,可他却不会因为不合身的衣服让人感觉邋遢松垮。

    衬衫和t恤是不同的。如果t恤过大,穿上去松松垮垮会显得人没有精神。然而衬衫的面料比t恤硬挺一些,如果体型线条足够流畅,肤色足够白皙,再穿着大一号的衬衫,就仿佛有一种弱不胜衣的美感。

    楚子沉脸色苍白,嘴唇是一种失去血色的淡粉,身材因忧心燕国灭国而瘦削许多。白衬衫,黑头发,再加上一双漆黑的深不见底的眼睛,果然是天生天成的一种风流。

    这份风流,傅致远一生,再没在第二个人身上见过。

    第五章 吃饭

    傅致远花了一些唇舌和手脚,才向楚子沉解释清楚了那个扁扁的黑盒子是安全无害的。然而楚子沉虽然含笑点头,但是从表情看,还是对电视抱有一定程度的敬畏。

    这个世界上,他不习惯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到了晚饭时间,谭磊竟然还贼心不死的撩拨楚子沉“该用膳了。”

    傅致远“……”

    用膳这么高端大气上档次的词傅致远显然是没教过的,楚子沉目光定定的看了看谭磊,十分淡然的点了点头。

    这次他没有重复谭磊的话。

    谭磊心中好奇,非常想知道自己是不是说什么这个人都会点头,于是又说道:“你长得可真够标致啊!”

    “标致”这种词显然傅致远也没来得及教,于是楚子沉又在谭磊脸上扫了一眼。

    谭磊的好奇心并没有能保持太久,因为楚子沉这次选择了重复谭磊的话“你长得可真够标致啊!”

    谭磊“……”

    “标致”这种词有些中性,本来就是谭磊用来逗弄楚子沉的,而且用在楚子沉身上也不算错。但谭磊本身是个俊朗型,用上这个词就有点搞笑了。

    傅致远看了一回,已经明白了。楚子沉并不懂谭磊说话的意思,只是他眼色实在厉害,能从谭磊的表情中推断出谭磊说话的性质。如果是四平八稳的话,他就点点头,如果是糖衣炮弹,他就连糖衣带炮弹原样打回去。

    那话是谭磊自己说的,楚子沉只算是牙牙学语,说什么也当不得真。所以谭磊自己酿的苦果还是自己吃吧!

    玩这种文字游戏,好友绝对玩过不过这孩子。傅致远叹口气,走过去拍拍谭磊的肩膀,示意他别在无聊,不许逗弄古代来客,赶快下楼吃饭。

    再逗弄下去,究竟是谁玩谁就不一定了。谭磊智商还正常,绝对能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到时候情势逆转,他这朋友的脸面要往哪儿搁?

    不过这位公子既然有这种眼色,想必也不会玩儿到让谭磊明白过来的地步吧。

    ……这还真不知道是谁调戏谁了。

    自家好友是智障,捡个公子是人精。

    感觉到傅致远带着点无奈的眼神,楚子沉不动声色,依旧是温文有礼的向他点头一笑。

    ……傅致远深刻的觉得,提醒自己好友智商充费还是很有必要的。

    民间有俗语: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话糙理不糙,的确是顺溜的大实话。

    所以跟着顿晚饭比起来,什么玩养成,什么中情局,都还是消停的躲起来眯着吧。

    事实上,对于一个内心有着强大养成系统的总裁来说,看楚子沉吃饭,无疑也是傅致远眼下的一大乐趣。

    楚子沉不习惯现代的椅子,他平时看书或是休息通常都跪坐在茶几前,为此傅致远还专门给他配了狼皮垫子。

    可傅致远内心没那么复古,也没有给楚子沉配一张案几式的饭桌。而且从楚子沉所受的教育来看,他显然是做不到拿了饭就走,不跟提供饭的衣食父母同桌用餐的。

    所以这个时候,他势必要坐正常的椅子。

    他对这种姿势十分不习惯,如果十分仔细的看,也能看出他优雅姿态下的僵硬。但是要是眼力没有傅致远这样敏锐,就是趴在楚子沉脸上,也是看不出什么的。

    世上的确有一种人,无论是面对如何不习惯的反应,也能表现的自然从容。傅致远和楚子沉第一次同桌吃饭的时候,几乎看不出这是楚子沉第一次坐椅子。

    也看不出这是楚子沉第一次吃味道如此奇妙的饭菜。

    ……对,奇妙。

    楚子沉是古人,这毫无疑问。古代的饭菜花样繁多,尤其是公子王孙,菜的摆盘雕花都有讲究,这也毫无疑问。

    但他喵的,楚子沉他是春秋时期的人!

    春秋时期意味着什么?这就是说当时没有什么煎焖腌蜜酱拌炸的诸多做法,中国那泱泱美食大国的历程还没展开!

    最重要的是,当时没有炒菜、没有如今这么多的调料、没有现代养殖场等等诸多方便的条件。食物的广泛性和味道真是和现代没法比。

    当时比吃更讲究的是怎么分。有个官职叫宰相,到了后期地位十分高超……但在当年,看名字就知道,宰相这个职位,其实主要工作任务就是负责分餐。

    不要小看分食物,这是很重要的一门手艺。

    据记载,当年有个人闻名乡里,就是因为乡里召开人大会议的时候派他分食物,他按照每个人的身份分得十分公平,让人挑不出错。乡中父老夸这小伙子干得漂亮,这小伙子就十分漂亮的表示“这算什么?改天让我分天下的食物,我还能做得更好!”

    放到现在,这个人的身份就是一个招待所侍应生,不用说出来,想一想这种念头就够让人笑话的了,然而在当时,这话虽然不谦虚,却有一点无可厚非的味道。

    当时的人对食物也是看重的,只是没发展出那么多的口味,看重的程度主要集中在了正式场合的分餐上罢了。

    然而经过几千年的酝酿,“吃”这种事情,对于如今的中国真是大不一样了。

    单是菜系就有八种,更不用提各种食材处理手段,各种食材蒸煮工具。再加上基因的优化、全球物种的交流汇合,“吃”这件事对于中国来说。,已经演变成了一种让吃货幸福的泪流满面的学问。

    ……顺便恭喜楚子沉,没有不长眼色的穿越到英国。要是他当真有此奇遇,仰望星空的鱼必然会让他终身难忘。

    言归正传,楚子沉是燕国人。燕临北海,所以一味对口味和身体健康都至关重要的调料——盐,对于他们来说还是不缺的。

    可是除了盐之外,楚子沉在现代厨房就几乎两眼一抹黑了。

    当时的糖业生产只到饴糖的地步,那种雪白颗粒状的蔗糖,楚子沉根本闻所未闻。至于胡椒八角桂圆这样司空见惯的调味料,简直让楚子沉土鳖到无处容身。

    幸好此刻楚子沉还没有熟到能参观厨房的地步,也不必在刚混熟的人眼中破坏悠然的淡定帝形象。

    很多食物楚子沉还不认识,不过作为能推行新政变法的人,他显然极其富有尝试精神。傅致远吃饭的时候没有特意关注他,再看他时,就发现他脸色涨红,十分奇怪。

    傅致远的筷子当时就是一哆嗦,想到此人的玻璃人体质,第一反应就是他又病了!

    “谭三,你给看看,他是不是又发烧了?”

    谭磊连忙站起,手掌贴了贴楚子沉冒着细密冷汗的额头“温度正常。”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按上了楚子沉的脉搏。

    没有什么异常。

    “我去拿针管给他抽血,傅哥你看着点,一旦他上不来气,先喊我,再给他做急救!”

    傅致远高声答应,也扔下筷子,赶快坐到了楚子沉的身边,按住楚子沉的动作,拧着眉头看着他,表情十分忧虑。

    这段时间,谭磊已经陆陆续续的给楚子沉打过疫苗,而楚子沉的身体状况显然也十分健康,没想到今天竟然又出了事情。

    人体是传染源,动物就不是了吗?夏天来个蚊子叮一口这个人都有可能得疟疾,难道真要把他放到玻璃温室里与世隔绝,这辈子连个生物都见不得吗?

    那再想想,现在的食物里面填了多少不该有的料,不该有的元素?又有多少这个人无法适应的病菌?这么一想,连喝水都只能给他喂蒸馏的。

    ——等等!食物?他是不是食物相生相克,吃坏了什么东西?

    傅致远这么想着,没管手底下楚子沉的挣扎,匆匆向他饭碗一扫,整个人都十分囧然。

    白米饭上躺着一点红辣椒。

    调味用的辣椒,被这个这辈子都不知道辣为何物的人,直接一口啊呜咬掉了……

    傅致远“……”

    而且以这个人所受的教育程度,肯定做不出吃东西味道不好就不给面子吐出来的事情。于是那辣的楚子沉闻所未闻的树椒,就被他咽了下去。

    偏偏楚子沉缺乏常识,他受不了辣味并没有说出来,反而是扒了两口热腾腾的白米饭。

    ……热腾腾的白米饭

    ……热腾腾的白米饭

    ……热腾腾的白米饭

    就是换成傅致远,那也是要辣的满脸通红额头冒汗的。

    所以这个人被搞的表情痛苦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了!

    傅致远哭笑不得的冲楼上喊了一句“谭三,不用了!”

    谭磊大惊失色“不是让你做急救吗?这才多久,人就没了?”

    傅致远“……”

    傅致远十分无奈的表示“他没事,刚才吃辣椒了!”

    谭磊愣住了。

    过了一小会儿,楼上突然传来谭磊猖狂的笑声,其中还间杂了得意忘形的锤地板的声音。

    傅致远也忍着笑,嘴角以一定频率抖动着,还依旧十分神奇的保持了口齿清晰的吐字“水,我去拿。”

    其实餐厅是有水的。但傅致远还是离开了餐厅,去客厅拿了一瓶冰的。

    不是为了别的,主要是避开了楚子沉的视线,方便他扶着冰箱笑一会儿。

    ……真是,草木皆兵啊。

    这顿饭就在一种开头严肃,结尾逗比的情况下结束了。让人叹为观止的是,即使中间出了这种乌龙,楚子沉吃饭也食不言寝不语,吃的非常香甜。

    楚子沉是真的吃得很好。哪怕是中间出现了这种插曲,这里的食物也依旧让楚子沉十分惊叹满意。

    那天楚子沉吃饭的时候可以算是不动声色,半点也没露出惊讶的痕迹,但他还是免不了在心里感叹一番的——这里的生活条件,的确是太好了。

    温暖的被褥和软软的床铺、当年王室也无法享受到的种种美食、纸质轻薄的印刷书籍……就是到了今天,楚子沉也要承认,蓬莱仙境也不过如此罢了。

    虽然说起来让人羞愧,但第一次吃这里的饭食时,那味道鲜的楚子沉差一点咬了舌头。

    这里生活便利、衣物舒适、饮食美味,还有种种等待楚子沉学习的知识。他现在用的身躯也不再是当年破烂棉絮一样的那副,他自己正值青春年少的十六七岁,是记忆中还没有经过边关之苦的燕国公子。

    可他还是不习惯。不是因为自身多么娇生惯养,他只是……想家。

    这里不是他的故土,这里没有他的家国。纵然让人醉美如同仙境,也不至于让楚子沉流连忘返。

    他还记得他的将士,他还记得他的百姓。他还惦念着自己推陈出新的变法,他也还牵挂着当年已经被侵占的燕国,破碎的山河。

    恨只恨,望断天涯,已无来时路。

    第六章 楚相

    在傅致远的疏通工作下,楚子沉的目光虽然还带着一些敬畏,但已经有了日常面对电视机的勇气。

    傅致远松了一口气。

    他毕竟不是天天在家,也不能每天都带着楚子沉刷汉语。电视里普通话很标准,还配有相应的场景,很方便人理解其中说话的含义。

    当然,字幕是简体这一点,无疑对于现在正在学习的楚子沉来说又是一种进度的变化。傅致远特意花费唇舌向他解释简繁体的区别。

    楚子沉也不是拘泥之辈,在习惯了电视机的存在后,反而对这个新鲜东西兴致勃勃起来,几乎每天除了看书就是看电视。

    ……何等不务正业的生活,偏偏师出有名,正义的让人说不出话来。

    正是因为如此,傅致远才发现楚子沉的视力、听力不是一般的好。

    沙发原本距离电视是有三米远的,当晚傅致远下班回来,却发现沙发被挪到一旁,楚子沉习惯性跪坐的那个狼皮垫子离电视距离足足五米。

    在他询问楚子沉的时候,楚子沉结合手语告诉他,如果在三米远的距离,他眼睛会疼。

    这就算了,傅致远把沙发推到一个不挡亮的位置,跟楚子沉一起看电视上的古装剧,却发现声音都被调的有点模糊。

    这个人怎么学会调音量暂且不论,他本来就离得远,声音这么小,还能听到吗?

    楚子沉表示非常没问题。

    傅致远顿时联想到那个时代的人从动物形体进化而来,哪怕心地质朴、风度卓绝、推崇礼仪,也免不了一些原始形态,例如耳聪目明,例如头发浓密,再例如一身未褪净的黑毛,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楚子沉的裸体他也不是没看过……真是想太多。

    傅致远在这边脑洞大开,楚子沉却在电视机前眉头紧皱。

    有关这里是什么地方,楚子沉和傅致远曾经交流过这个问题。奈何楚子沉词汇量不过关,而两个人的比划和嗷嗷技能还没有升级到能表达这么深奥问题的地步。

    所以尽管楚子沉对于自己目前的处境一直有些模糊的猜想,但是得到的答案还始终都不太明确。

    直到现在,他学会了使用电视。

    他把频道一路拨过来,看到很多东西,很多古装剧,很多现代剧。

    那些古装剧一连串下来,有的是他自己的时代,可是却极其违和,说的也是这里的语言;有的不是他自己的时代,但是举止之间却带着一种相似的东西;还有的也就是和他现在生活环境一样的剧目。

    到这个时候,他脑中猜想的雏形已经有些成形了。只是他毕竟语言不通,想法太过惊世骇俗,无论做什么都太麻烦。

    于是只好在心中压住、忍着,也忍住那怪诞想法带给他的煎熬。

    傅致远一直都觉得楚子沉有些违和,楚子沉却还觉得他有些违和。和楚子沉那种生活养出的从容不迫不同,现代的生活是快节奏的。

    古人崇尚日更而作日落而息,因为在楚子沉的年代,蜡烛实在是个稀罕物。

    然而现代有电灯。

    有了光,就有了时间,掌握了时间,就有了晚睡的习惯和丰富的夜生活。

    楚子沉不习惯,真的不习惯。

    这里环境本来就陌生,他心思又重,每天都要压抑住他自己的躁动,面对着天翻地覆的变化,面上还是平静如水的模样。

    于是无论是谭磊和傅致远,下意识都觉得他很安静、很适应、很好。

    谭磊就算了,傅致远倒是知道这种事不可能过得那么舒服。但在他心里,楚子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对这个世界的认识刚刚沾了点边儿,大概还不到发现整个世界都不好了的地步。

    即使这里生活舒适、食物美味、条件很好,可楚子沉还是削瘦下去。他在穿来之前,十七岁的身体就因为忧心亡国一事不思茶饭,如今心思沉郁,自然也过不好。

    更何况他在来之前被拷打一番,接着又得了霍寒。虽然他底子不错,但一种生命力已经被这一番折腾磨下去,就是现在行走如常,到底有所空虚。所谓之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正是这个道理。

    于是谭磊在例行过来给楚子沉检查身体的时候顺手把了一个脉,然后整个人都不好了。

    “嘶,你忧思怎么这么重?这段时间是不是都没睡好?你五行不调,整个人都要烂成翔了知道吗?”

    他终于注意到了一直被他忽视的东西。

    傅致远也是心中一紧,他一直都觉得楚子沉根本就不像十七岁的人,于是一直留着心。现在看到谭磊凝重的脸色才在脑子里咯噔一声。

    慧极则伤,强极则辱。

    对于楚子沉不像十七岁孩子这件事,他一直抱有一种留心提防,坐观其变的态度。虽然有点担心他的心理健康,但到底还觉得这个人只是孩子,藏不住心事,他是真没想到楚子沉的心思竟然真能这么重!

    他也真没有想到,楚子沉根本就不是他眼中十七岁的孩子,这个人不仅是燕国公子沉,还是章国国相楚子沉!

    傅致远终于抛开他一直以来细致温柔,却又有些漫不经心的态度,郑重其事的也拖过来一个垫子,学着楚子沉的模样跪坐,再抄过来纸和笔“谈谈,用各种方法。”

    傅致远此人,实在是个很认真的责任党。

    他跟楚子沉半毛钱关系都没有,本身也谈不上对楚子沉多有感情。刚开始只是觉得楚子沉是什么人派来坑他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顺手把楚子沉拽回家。

    但后来他知道楚子沉来自古代,因为楚子沉如果被他扫地出门根本就无处可去,甚至还会因为各种疾病带来生病危险,所以即使还不清楚楚子沉在历史上的身份,但他已经带着一种探寻好奇的态度把楚子沉这个人意味的责任揽下来了。

    而一旦决定了承担责任,他对楚子沉虽然不能说如同对待家人和蔼可亲,但总归是吃穿不愁、细心妥帖,把人在物质上安顿的很好的。

    ……就是最近太忙,楚子沉又太淡定,让他有点忽视这位公子的精神。

    而如今,这位负责主义者秉承着一贯的抗事儿态度,打算严肃认真的背下这个包袱。

    至少也不能让这位古穿今的公子因为忧思过重就这样仙逝吧。

    面对着傅总这一副谈判桌一样状态,楚子沉也拿出了十成十的精力,郑重其事的跟傅致远交流起来。

    他实在是忍在心里太久了。

    这里是哪儿,为什么如此古怪,为什么电视上的东西跟我过去的环境那么相像,又为什么这里好像距离我的家乡那么遥远。

    你们究竟是什么,我又究竟算什么?

    ……告诉我,我还能不能回家?

    短短的几个问题罢了,但是两人一点细细的交流下来,还是花了很长的时间。

    傅致远用尽了笔墨和言辞,才向楚子沉解释了什么叫做穿越。

    他又绞尽了脑汁,才能证明春秋一个是一个已经过去的历史。

    然后,傅致远提出了一个问题。

    事实上,这句话他想问也很久了。

    春秋已经过去了千年,我能不能知道,你是谁?

    楚子沉用那根他已经有些习惯的铅笔,按照他这段日子的理解学习,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楚子沉。

    他是楚子沉,章国楚国相,燕国公子沉。

    楚子沉三个字被写的并不好看,但傅致远总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当初在游泳池里的戏言荒论,如今果然成真。

    如今竟然成真。

    楚子沉显然对于章国的情况十分关心,他接下来提问的哪些问题大多数都与章国有关。

    傅致远虽然一一解答,但是心中的疑惑已经越来越浓厚。此时的楚子沉只是亡国的燕国公子,就算是与章始皇感情很好,也不至于对章国情况如此关系,却不询问燕国吧。

    ……除非,他已经知道燕国彻底倾覆的命运。

    于是在一轮问答的间隙,傅致远又问了楚子沉第二个问题“你是公子沉,还是楚相。”

    公子沉只是广收门客盛名不俗的一国公子,楚相却是鼎立了章国的绝世名士!

    早在很久以前,楚子沉就能感觉到傅致远对于自己身份的某种疑虑,而如今,楚子沉坦白了。

    他是楚相。

    他是惊才绝艳的楚相,他是破天下命格的楚相,他是力挽狂澜的楚相,他是改革变法的楚相,他是天妒英才的楚相。

    他是千年前在风雪夜里逝去的魂魄,入住他自己十七岁的躯壳,然后来到这里,作为异乡的来客。

    傅致远看着楚子沉,眼神十分复杂。

    很好,那位粉丝无数,而且都挺彪悍的楚相现在在他家里了。

    吃他的住他的穿他的,想学个汉语还得麻烦自己。

    极其缺乏常识,身体极其脆弱,吃饭不认识辣椒,闷不吭声就能自己焦虑到五脏脆弱,简直是上好的抑郁症胚子。

    这就是楚子沉,那位历史上,让多少人为之折服的楚相。

    其实他剥去了那层多智而近妖的外壳,也只是个普通人罢了。

    这个会因为不认识吃了辣椒,然后死撑着咽下去;这个人会心里焦急的像是着了一把大火,然而还是淡定着面子表现的无比镇静。

    这样想想,就感觉十分奇妙了。

    男神在我家,他啊不听话。

    论养成男神的可行性

    楚子沉并没有体会到傅致远微妙的心情,他自从发现自己已经处于千年后,情绪就有些不稳,也没有再强压下去。

    他只是紧紧闭上了眼睛,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我要怎么回去。”

    傅致远和谭磊都曾经对于楚子沉的声音大加赞赏,认为音色极美,腔调温柔。

    然而如今,傅致远却只能对于他激赏过的温柔腔调说出最残忍的答案。

    “楚相,你回不去了。”

    那里是你的家,那里是你的国,那里有你的故土,那里容你惊艳天下。

    但,你回不去了。

    第七章 语言

    哪怕这个人是楚子沉,傅致远都做好了他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准备。

    但楚子沉没有。那天他听到傅致远斩钉截铁极尽残忍的一句话后,只是点了点头,竟然还礼数周全。

    傅致远和谭磊都没有再说话。傅致远还好,这辈子见过的也多,这时候都开始打算盘想着防备楚子沉自杀什么的。

    谭磊没那么多心思,只是看着面容平静紧紧闭着眼睛的楚子沉,想到他刚才竟然还能照常行礼,就从脊梁骨开始冒冷气。

    楚子沉也不愧这么多年的男神之名,一哭二闹三上吊他是绝不做的,而且哪怕在如此打击之下礼数都没缺了半点,从那之后照样是消停呆着,还是跟以前一样平静模样。

    只是学习语言一事在日程上安排的更紧了一些。他刚来时似乎是难得过闲逸日子,日更而作日落而息形容他是妥妥的;但是现在他又恢复了早起晚睡的作息表,史书上那个著名工作狂果真名不虚传。

    谭磊看着有点心惊胆战,隔三五天过来给楚子沉摸一次脉,却越摸越惊奇,甚至怀疑楚子沉练过气功改变了脉搏。

    无他,遭此大变,楚子沉的脉反而不像当初那么虚,一点点稳下来了。

    他把这事特意打个电话跟傅致远说一声,傅致远把手里审了一半的文件扔到一边,自己沉默了一会儿,回复谭磊“他是楚子沉。这辈子糟心事还少吗,就是现在这桩格外糟心罢了。没有这份功力,他怎么撑起一个国家?”

    十七岁亡国,被剪了头发刺了脸,在人家边关给人家搬了三年砖。要是咬住一口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心性,这位早就折在苦力里了,哪儿能活到章国来救他的时候。

    他忍常人之所不能忍,于是做常人之所不能做。哪怕是他总犯些低级常识性错误,但自从知道他是楚子沉那天起,傅致远就丝毫没有看轻他的意思。

    谭磊一想也是,就是还是有点不放心,于是又去开了点镇定药搁傅致远那儿。

    多年后楚子沉知道了这些往事,不由啼笑是非。

    他没谭磊想象中那么小气性,不过也没傅致远想的那么豁达能担事。

    二十六年啊,整整二十六年的生活,把春秋时期的一切都烙进他的骨血里,这辈子都抹不平忘不掉。这么多年来的生活印记,这么多年来的国仇家恨,怎么可能一句“既来之则安之”就视若无睹?

    只是在傅致远告诉他真相之前他就有些意识,如今听傅致远说了,那原先有些抓不住的思绪就顺成一股,一颗心完全沉下了。

    总有这么一种人,天大的事落到头上,反而会比平时更冷静了。

    楚子沉正是这种情况。

    傅致远那句话的确非常残忍,一点情面不留的就盼了楚子沉死刑。出乎意料,楚子沉当时也并没觉得撕心裂肺的痛,只是脑子一振,一个声音不断回荡,冰冷而清晰。

    好了。他这么想着,我回不去了。

    做人就忌讳打“这是我最点背的时候了”这念头,因为以后你总会发现,自己还能更点背的。

    这条血淋淋的定律如今就用在楚子沉身上。当年大燕亡国,楚子沉就以为那是他这一生面对的最残忍之事,但现在他知道那不是了。

    更残忍的事情是,他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千年,所有的爱恨情仇全部封锁在了历史里,让他爱无可爱,恨无可恨,依无可依。

    他在死前就已经做好了生死由天的打算,何况坏天下气运这事他做的大逆不道,自认为受这么多年残躯拖累之苦都是轻的。

    现在的情况对于他来说就像是落下一张审判,虽然那张纸是空白的,但楚子沉心里却有一些清楚。

    他为心中仇恨乱天命,于是天命就让他无法操控这一手营造的格局,即使知道消息也是在多年后,只能看着史书上一个个陌生熟悉的名字,无能为力。

    原本他逝世的时候都已经内心平静了,没想到来现代一遭又弄得他心中不太平。现在另一只靴子落下了,他反而不再悬着心,格外扎实安定。

    到底也是燕国公子啊,如今身处异国他乡,怎么有吃住都仰仗别人救济的道理。

    这里不是他的世界,他也不熟悉这里的风土人情,很难做出盘算。但他总不能一蹶不振从此疯疯癫癫。他还记得自己是公子之尊,至少应该活出人样来吧。

    就像当年给亡国仇敌修筑城墙一样,绝不因厄运和苦难消磨自己。日日夜夜,把那细细密密的仇恨缝在心里。

    想活出人样,至少得能说人话。正因如此,楚子沉才加快了自己学习的步伐。

    这段日子傅致远到处飞来飞去,其实也很忙。前些时候还好,他还能特意抽出时间照应一下楚子沉,爱护一下他心理健康。但是这几周他忙的目不暇接,虽然生活上还能让人照料的细致一些,但再想每晚抽半小时聊天就是扯淡了。

    而楚子沉显然也有自己的方法。那天傅致远好不容易早回来一阵,就看到楚子沉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张幼儿园光碟,学完拼音,手里拿本新华字典在那儿背呢。

    傅致远凑上去看了一眼,发现楚子沉手边厚厚一沓纸,显然做了不少笔记。每个简体字都对应一个繁体字、一个拼音、一个小纂,旁边还用小纂记下不少东西,大概是释义一类。

    想到此人竟然有背新华字典的勇气,还是繁简两版,傅致远差点就给他跪了。他当时就觉得所有四六级考生都应该给提溜过来看看这位,要是再四六级不过真是羞死个人。

    听到傅致远的动静,楚子沉回头,微微一笑“晚上好。今天回来得很早,不太忙吧。”

    傅致远“噗。”

    他终于理解当初谭磊被楚子沉一句“你好”噎住是什么心情了。

    再定睛一看,傅致远就更赞叹。楚子沉已经不跪在狼皮垫子上,他正坐在软软的沙发里,用他不习惯的姿势,在茶几上做着笔记。

    如今知道了再回不去,他竟然开始入乡随俗了。

    好聪明的做法。

    傅致远也就坐到了楚子沉的对面“这些日子是有些忙,我忽略公子了,实在是很对不起。不知公子……”

    楚子沉微微一笑“早就当不起‘公子’一说,如今更不敢提了。您若是有意客气,按您这里的规矩,叫我先生就好。”

    傅致远愣了一下,心想这入乡随俗的还够彻底的。转念一想,突然想起公子在那时是特指天家贵胄,到了后来才烂大街。楚子沉这么说,应该是担心忌讳问题。

    傅致远这么想,也没有给他解释“公子”一说的演变史,借坡下驴“那么楚先生,实在歉疚。我最近都忙得不可开交,也不知道是不是短了你吃住。”

    “哪里会。”楚子沉唇角还带着那丝礼貌的笑“贵处很好,我都有些乐不思蜀了。”

    傅致远“……”这才多久,他就连“乐不思蜀”这个成语都学了?

    “我忙起来什么都顾不得,恐怕还要冷落你一些日子。不知楚先生需要什么打发时间的玩意?”

    “您有心了。”楚子沉沉吟了一会儿,还是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实在劳烦您,若是条件足够,请为我寻一架琴,两三本史书吧。”

    “好。”傅致远点头“我过几天就让人送来。”

    于是楚子沉也起身,目送傅致远对他点头示意后走进书房。他的目光盯住厚重的书房门很久,过了一会儿才慢慢坐下。

    自己这样被平白奉养着,是被充做门客了吗?

    ——公子你还不知道,现在已经没有门客这种说法了,就连奴隶制都过去好多年。

    至于傅致远,他虽然已经从谭磊那里听说楚子沉能说普通话说的很顺畅,但如今听到了,还是有点惊奇。

    楚子沉这个人,记忆力实在不错。

    他想起自己跟谭磊讨论的事情,又啧啧了几声。

    谭磊曾经用一种“我世界观破裂了”的语气来跟傅致远说话。他非常不可思议的表示,楚子沉这种古得不能再古的古人,说话不就应该是之乎者也吗?

    当时傅致远没当成一回事,现在亲耳听到了,也不免有这种疑问——你说白话文说得这么好,真的大丈夫?

    他思路一开始向这里跑,就有点不务正业的意思:笔拿在手里,也不给文件签字,就是放在手上一圈圈转。偏偏技艺有点烂,一会儿就摔了,他也不捡,拿起一根新的继续转。

    过了一小会儿,傅致远突然明白过来,把电话打给谭磊,语气非常理所应当“楚子沉就应该把白话文说得这么顺畅。”

    谭磊不可置信“傅哥,他可是古代人。”

    “对,但这跟他是不是古代人没关系。”傅致远嗤笑一声,还给谭磊举了个例子“这就相当于英国人照着莎士比亚手稿学古英语一样,我保他学完也是一嘴歌剧味儿。”

    他这个例子举完,谭磊也反应过来,长长的啊了一声。

    楚子沉学现代文字几乎跟学新语言没什么区别了,几乎全是照着现代书籍和电视机学,学来的自然是一口大白话。这就像是外国人跟纯北京人学中文一样,要是能学成,那就是一口京片子。

    不过……“归根结底,老祖宗那点东西是没变的。他现在学的是白话文,但你要是给他本什么三苏文集、韩愈文集,他看的大概也不会有什么障碍,可能还更舒服一些。”

    傅致远就是举个例子,想通这个问题后整个人神清气爽,刚想给文件签字,就发现手里没笔,笔筒也空荡荡。他一低头,发现自己脚边已经掉了一堆笔。

    傅致远“……”

    再说谭磊听了傅致远的猜测摩拳擦掌,第二天带了本唐诗三百首去探望楚子沉。果然不出傅致远所料,楚子沉看这个更自在一些。

    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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