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凶策 作者:凉蝉

    第19节

    他接了迟夜白的绳子,拖着方长庆往外走。

    迟夜白让鹰贝舍的人去报官,他和司马凤各押着一个人往官府去。

    苏展一路无声地哭,从见到满面是血的方长庆就开始哭。方长庆因为被击中脑袋,难以走路,是被司马凤扔在马上过去的。

    张富绅和林少意等人与他们前后脚抵达官府,李亦瑾接过了这两个人,交给相熟的捕快。

    司马凤和迟夜白是受少意盟之托儿过来的,不方便直接参与到官府的事务之中。但司马凤对这案子兴趣浓厚,请求林少意帮忙跟官府沟通一二,让他也去听一听讯问结果。

    第二日下午,终于有消息传来:明日审讯,司马凤可以旁听。

    当时司马凤正在劝迟夜白给脸上的擦伤上药,听到这个消息后十分高兴地在院子里转了两圈。

    转完之后又回到迟夜白面前:“小白,用点儿药吧?”

    迟夜白烦死了,手里还有一本准备给辛重抄出来的故事集子,懒得理会他:“不用,你去忙你的。”

    司马凤手里有药,是甘乐意调制的、专门用于治疗轻伤的药膏。药膏通体洁白,隐隐有花香,十分精致。

    见司马凤劝了快一天,迟夜白仍旧不为所动,连宋悲言都看不下去了。

    “司马大哥,迟大哥既然说不用,那就不要用了。”宋悲言说,“这本故事集子辛重等着听呢,你就让他先默出来。”

    “不用的话会留疤痕。”司马凤指着迟夜白脸上的擦伤,愤怒道,“少意盟这儿吃的东西味道又重,浓油赤酱的,疤痕一旦有了色就去不掉了。”

    “去不掉又如何?有了疤痕你就不喜欢迟大哥了吗?”宋悲言一派无邪天真,十分自然地问。

    司马凤:“……”

    迟夜白皱着眉头,推开他几乎要戳到自己脸上的手。

    司马凤:“当然不会!仍旧喜欢的!”

    宋悲言:“那不就行了。迟大哥不在意,你也不在意,我们这些人就更不在意了,你紧张啥呀?”

    司马凤一时语塞,说不下去了,干脆坐在迟夜白对面,看着他写字。宋悲言在院子里玩了一会儿,觉得没趣,拐到甘乐意那边去了。甘乐意问他在迟夜白那边做了什么,他添油加醋地说了:“我给司马大哥添了个堵。”

    遂博得甘乐意一通好赞。

    而这一边,迟夜白仍在奋笔疾书。少意盟里大老爷们儿多,就连林少意自己小时候也没听过什么故事,在奶娘怀里的时候都挥着手臂要打架。辛重的性格和林少意以及林少意的妹妹都不一样,十分安静,酷爱听各种传奇故事。原本夜间睡觉的时候见人就缠着听故事,现在盟里来了个脑袋里装着全天下故事的人,辛重更是白天黑夜都不消停,时刻喊着“要迟叔叔讲故事”。少意盟的人没办法,林少意只好厚着脸皮,请迟夜白把自己知道、适合辛重这年纪的娃娃听的故事,誊出几个,他们好照着故事的模样给他捣鼓。

    迟夜白写了一天,终于接近了尾声,抬头时却看到司马凤手里托着药膏,一脸忧虑的表情。

    “只是小得不能再小的伤,没有关系的。”迟夜白耐心跟他解释,“碎石划伤了脸而已,这种事情你我见得还少么?”

    司马凤在沉默期间,绞尽脑汁想出了一个绝妙的好理由。

    “你这次来少意盟是悄悄离家,迟伯伯还好……我怕我师姐啊。”司马凤小声说,“等你回家,她若是看到你脸上的伤,我就完了。我这辈子可能都走不进鹰贝舍了。”

    “不至于。”

    “你别让她担心啊。”司马凤把药膏瓶子推到他面前,“你舍得让你娘看到自己的伤,然后悄悄心疼啊?”

    迟夜白凉凉地瞥他一眼:“这叫什么计?”

    “苦肉计。”

    “你用我娘来施苦肉计,倒是有意思。”

    司马凤哂笑着,心情终于稍稍好了些:迟夜白把药瓶子收好了。“我之后再用。”迟夜白厉声道,“不要吵我!你出去玩儿!”

    方长庆和苏展被抓的消息第二日就传遍了整个十方城。

    许多人说不清这两个凶手姓甚名谁,却将两人如何配合杀人的细节描绘得有声有色。

    “那壮汉负责敲人,小的那个就负责望风!哎呀,两人联手,那叫一个默契。”

    “小的不是负责望风,我听里头的人说,小的那个下手可毒了,一把剪子毫不留情,直接就往人身上戳啊!”

    “听说戳了……那地方?”

    大汉们嘿嘿地笑起来。

    普云茶楼的茶博士来去如风,一双耳朵竖起来,把这些议论都听了进去。

    茶楼上下两层的人几乎都在议论这案子,只有坐在窗边的一个文士仍旧沉静喝茶,不动声色。

    “文先生真是高人。”茶博士笑嘻嘻道,“凡尘俗事,不入先生的眼吧?”

    文玄舟回头冲他笑笑:“怎会?我很喜欢凡尘俗事。”

    第69章 蛇人(20)

    茶博士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但接一句“先生高明”总是没错的。

    文玄舟也不管他接得有头无尾,笑了笑就让他走了。

    方长庆和苏展很快就会被抓到,他是晓得的。这两个人做事太没有顾忌心,尤其是苏展。

    一旁的桌上坐着一对夫妻,夫妻俩也是江湖人打扮,还带着两个年约七八岁的孩子。年纪最小的那孩子是个姑娘,眼睛圆溜溜的,一直在问:“娘亲,你吃完了么?我们走不走?”

    夫妻俩听八卦听得来劲,哪里舍得走,训了她两句,让她把碗里的粥喝光了再说。

    “不快去的话,那个舞蛇的人就走啦。”小姑娘噘着嘴。

    茶博士正好走到他们桌边,笑着接话道:“是桥那边的舞蛇艺人?他不会走那么快的。这人每年都要来十方城卖艺,至少要呆一个月哩。”

    小姑娘高兴起来:“你看过呀?”

    “当然看过。十方城里没人不知道呢。”茶博士笑道,“好玩儿吧?”

    两个小孩都连连点头,脸上露出兴奋声色,屁股也有点儿坐不稳了。年纪略长的男孩开心地说:“我们昨儿看了一会儿,今天还想去看。”

    “蛇乖不乖呀?”文玄舟转过身,笑眯眯地问。

    他面容和善,又是文人打扮,小孩便大胆地回答了他的问题:“乖。”

    “想不想知道蛇怎么会那么乖?”

    “它们不是能听笛声么?笛声让它起身它就起身,让它摇头它就摇头。”小姑娘抢着说。她话音刚落,便被哥哥拉了拉衣袖:“那不是笛子,是我们这儿没见过的乐器。”

    文玄舟摇摇头:“不是笛声,是舞蛇人的动作。”

    他跟两个孩子解释:“舞蛇人吹笛子的时候,是不是也要摇晃着脑袋,左摇右摆?蛇是听不懂这些声音的,但它看得懂舞蛇人的动作,舞蛇人向左它便向左,舞蛇人朝右它便朝右。但蛇的骨头跟咱们的骨头不一样,它扭动的时候,你们看不出它是循着舞蛇人的摇摆来的。”

    两个孩子倒有些发愣。突然之间知晓了这个秘技的秘密,且是这样平平无奇的秘密,着实有些无趣。

    见他俩闷声喝粥,不太高兴的模样,文玄舟心里却很开心。

    “虽说里头没什么玄妙得不得了的地方,但舞蛇人若能将蛇驯到这种程度,绝非一朝一夕可做到。”他继续道,“那些都是剧毒的蛇,不小心被咬上一口,是会没命的。”

    那姑娘的母亲连忙冲他微笑示意,请求他别说了。小姑娘有些怕了,眼睛里含着泪,低头猛喝碗中肉粥。

    文玄舟于是便不说话了。

    他还有一堆没说出来的:比如舞蛇人驯蛇的乐趣,非常人可理解。驯化某种桀骜之物,令它遵从自己意愿,令它失去自己的想法完全服从于舞蛇人,所能得到快活非一般事物可取代。

    遇到苏展和方长庆纯属偶然,想要撺掇二人也纯属偶然,苏展心智不全,竟然这样容易被挑拨起来,更是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

    这样的机会以后或许再也没有了。文玄舟想到这里,是有些遗憾的。

    他结了账,悠悠然离开了普云茶楼,步行出城,很快消失在小路之中。

    到了审讯苏展和方长庆的那天,方长庆却出了些状况。他因为没有妥善处理伤口,发起了高烧,整个人都有些迷糊。

    官府只允许司马凤一人进入,司马凤一瞧方长庆的状况,立刻皱了皱眉。

    前天夜里他和迟夜白抓捕方长庆的时候,虽然迟夜白是重创了方长庆,可方长庆当时的伤势绝对没有现在见到的那么严重。眼前的几乎就是一个血人,手脚上尽是被鞭打的伤痕,一张脸更是被殴打得认不出人样。方长庆在昏昏沉沉之中,睁开肿胀的眼皮,看到了站在石室之中的司马凤。

    审讯是在石室之中进行的。因方长庆和苏展这案子闹得太大,官府不敢擅自升堂,生怕几家闹事,所以决定先审了一遍,问出些关键问题,以减少升堂审问的时间。

    可看方长庆的状况,他显然是受了极重的伤。

    死的几个人都是富贵人家的孩子,知道凶手被抓住之后,肯定会有所动作。

    司马凤不便出声干涉,只能转而问请他过来的捕快:“苏展呢?”

    捕快眼神躲闪:“今儿不审问苏展。”

    “我可以去看看他么?”

    捕快摇摇头:“不可以。”

    两人问答间,蜷在地上的方长庆发出一声含糊的冷笑。

    司马凤能想象得到捕快不让自己去见苏展的真正原因。苏展没有武功,且比方长庆瘦弱得多,他只会伤得比方长庆更加严重。

    抓了两个人犯,其中一个人犯因为抓捕时伤势过重而在牢中离世,只剩一个可以讯问出事情经过的人——也算合情合理。司马凤不再出声,静静站到了一边。

    负责讯问的是总捕头,方长庆在开始回答问题之前,先说了一件事:“你们不必去问苏展了,他什么都不懂,所有的事情都是我让他帮我做的。”

    总捕头冷冷哼道:“废话莫讲!先说你的事情。”

    方长庆双目充血,红得可怕。他看了看总捕头,又看了看司马凤,低头轻声将事情慢慢说出来。

    此时少意盟里,甘乐意和宋悲言正在打包行李。

    “回去的时候能跟少意盟借马车么?”甘乐意问。

    宋悲言想了想:“少意盟的马车是辛重少爷用的,昨儿他在车上睡着了,尿了一车。”

    甘乐意:“……”

    他看着在一旁认真看二人打包行李的辛重:“你呀!”

    辛重不知道是否理解了宋悲言的话,有些脸红,跑到迟夜白身后抱着他小腿躲了起来。迟夜白放下手里的书:“你还要不要听故事了?”

    这段时间下来,辛重和他们几人都混得很熟,尤为喜欢迟夜白。此时听迟夜白问自己,连忙跑出来:“听!”

    迟夜白叹了一口气,揉揉太阳穴,继续毫无起伏地念下去:“于是第二日,老汉起床揭开盖着盆子的木板,大喊了一声,哇,好多金子,这是聚宝盆……”

    宋悲言:“听迟大哥讲故事,好生无趣。哇……这是感叹的语气么?”

    甘乐意只觉得看迟夜白讲故事比听他讲故事有趣得多:“挺好玩的,他一点儿都不懂得如何应付小孩子。”

    可即便如此,即便那些故事全是干巴巴毫无起伏跌宕,辛重也听得津津有味,两眼放光。

    几个时辰忽忽过去,迟夜白把几个故事翻来覆去讲了数遍,终于把辛重讲到眼皮打架,要睡午觉了。

    他立刻将小孩子推给宋悲言,让他把人送回给李亦瑾。

    甘乐意想跟他开开玩笑,还没说上几句话,就看到司马凤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

    他直接夺下甘乐意手里的茶水,一口气喝光了。

    “问出些什么来了?”迟夜白在辛重身上透支了许多精力,疲惫地问他。

    “宋悲言呢?”他左右环顾。

    “送辛重回去了。”迟夜白说,“他不能听?”

    “文玄舟……”司马凤咽得太急,差点被呛到,“方长庆和苏展,都见过文玄舟。”

    迟夜白目色一凛,神情凝重。

    甘乐意已经知道了文玄舟和神鹰策这些事情,也不由担忧起来:“这个人在十方城?”

    “之前是在的,但现在连方长庆也不清楚。”司马凤心中是懊恼的:文玄舟会出现在这里,和自己、和迟夜白以及神鹰策是不是有关系?他是否曾与迟夜白擦肩而过?

    文玄舟和方长庆相识纯属偶然。他到了十方城下船,而方长庆恰巧在码头卸货,被工头训了几句。文玄舟眼尖,立刻看出这人武功不错,便跟着他聊了几句。方长庆只当他是个无聊的书生,给他草草指了路。第二日回家时,他吃惊地发现苏展居然开了门,文玄舟就在他们的家中,正与苏展喝着白水细细聊天。

    苏展不喜欢和别人说话,尤其是男人,但奇妙的是,文玄舟却与他相谈甚欢。方长庆原本有戒心,但文玄舟并无任何出格举止,他又行不通这人是为了什么找上来,只觉得他神神秘秘,十分可疑,但确实对苏展没有坏心,且苏展自从认识了文玄舟之后,着实比之前开朗了一点儿。

    他白日里出门干活,把苏展一个人关在屋子里。方长庆知道苏展很孤单,见他能多说几句话,自己心里也高兴起来。

    然后突然有一天,苏展问他是否还记得当年“花宴”的事情。

    从这个问题开始,方长庆被苏展一步步拉入深渊,而他直到掉了进去,才发最先告知苏展这个深渊的,是文玄舟。

    文玄舟深得苏展信任。他总是低声与苏展说话,温柔地安慰他,告诉他如果身上痛,就要去找止痛的方法。如果药石无灵,不妨去找些人来帮自己治。找什么人呢?找你觉得熟悉的人,谁害的你,你就去找谁。如果还是痛,还是难过,就想办法弄伤他们,让他们和你一样,多一些跟自己一样的人,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苏展全信了。他实在孤单得厉害,又因为极度依赖方长庆,方长庆不在家的那段时间总是异常难熬。他有时候也会自己折磨那些人,问他们想不想跑,想不想离开。那些公子哥哪里吃过这么惨痛的苦,哪怕只是骗他也连忙答应说“不跑”“不会走”“在这儿陪你”。

    方长庆对苏展存着巨大的罪恶感和愧疚,苏展每日被身体的苦痛折磨得哭叫不停,他同样也被苏展折磨着,连自己也说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按照他的说法去做了。

    “所以这件事背后,还是文玄舟挑起的?”迟夜白说,“他怎么……这么喜欢教别人如何杀人?”

    “好玩吧?”甘乐意接口道,“这或许也是好为人师的一种。”

    “所以你不想让宋悲言听。”迟夜白点了点头,“毕竟文玄舟是他师父,又养育他许多年。”

    “这只是其一。”司马凤摇摇头,“另外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我和你接下来要带宋悲言去杰子楼,现在不知道宋悲言是什么情况,我们去杰子楼的消息绝对不能漏出去。”

    “你怕他传讯给文玄舟?”甘乐意连忙开口,“不会的,我盯他盯得很紧,他去哪儿我都跟着,没机会一个人独自离开少意盟。”

    “还是小心为上……”司马凤说,“文玄舟这个人太怪了,我不想在查清楚他的目的、他的来历之前,再横生枝节。”

    林少意回盟之后,得知他们准备离开,立刻到这边来找司马凤问情况。

    院子外面的路边上蹲着一个人,他走近了才发现是宋悲言。

    “小宋,你在这里做什么?”林少意问他,“阿甲阿乙今天帮少意盟办事,不在家里。你不用等他们了。”

    “不是……”宋悲言抽抽鼻子站起来,“我到处转转。”

    “行李都收拾好了?”林少意奇怪地看着他,发现他眼睛发红,像是想哭又没哭出来,“谁欺负你了?”

    宋悲言用力揉揉眼睛,摇摇头。

    “大家都很好。”他才说一句话,突然又扁了嘴巴,嘴角往下拉扯,有点儿憋不住要哭出来的样子,“他们都很好,是我不好。”

    说完了又觉得丢脸,伸手捂着嘴巴,力气用得大了,狠狠压着自己的脸,看得林少意有些诧异。虽说有泪不轻弹,但宋悲言毕竟只是个少年,快忍不住了。

    林少意满头雾水。但听宋悲言的意思,似乎是跟司马凤他们起了些矛盾。他不知内情,不便安慰,便按照以往安慰兄弟打架之后哭丧着脸的双生子那样胡乱拍拍他肩膀:“没事没事,男子汉大丈夫,忍着点儿。”

    宋悲言几番努力,终于把泪意憋回去,跟林少意道谢后摇摇晃晃走了。

    第70章 骨头寨(1)

    骨头寨·楔子

    深谷之中,遥遥传来钟声。

    这钟声和佛门钟声不同,乍听并无任何清净之意。只听得先是一声响起,其后千百声随后应和,而这千百种钟声又或轻或重,或急或缓,各不相同。虽不相同,却毫不杂乱,入耳只让人觉得喜悦欢快。

    这是每一日晨间唤醒杰子楼的钟声。

    杰子楼占地广大,三百多栋房舍,依照各人喜好,每个窗子前都悬挂着不同的小铃小钟。每日清晨,主楼的人敲响大钟,声音与气浪鼓荡出去,便能从主楼开始,连片带动周围千百只不同大小、形状与颜色的钟铃鸣响。

    钟声响起来的时候,田苦已经在走廊上打完了一套拳。

    仆从端来早饭,他轻声道谢后问:“夫人呢?”

    “夫人出门采买,说是今日给你加菜。”那仆从回答道。

    “是他哥哥要来,给他哥哥加菜,和我可没什么关系。”田苦说。

    仆从笑道:“可是少夫人专门嘱咐厨子备好了做七味丸子的酱汁。七味丸子是少楼主最喜欢的菜,沈少侠可从来不吃的。”

    田苦脸上有些红,但又忍不住浮现点儿笑意:“因为他不吃苦瓜,所以七味丸子这么好吃的东西他从来不沾。但夫人做的七味丸子特别好吃,对不对?”

    仆从笑着点头。

    得知自己夫人还是把自己挂在心上,田苦心情很好。他吃完了早饭,在楼里转两圈,便开始了自己的修书进程。

    一本厚厚的《龙蛇异文注疏》才修了几页,便有人进来报告。

    他虽然是少楼主,但父母早已不过问杰子楼中的事情,因此他要处理楼里头大大小小的很多事情。

    无非是这个帮派请求杰子楼赠予一份某种武功秘籍的抄本,那个帮派询问杰子楼是否存有某年某月他们副帮主谋逆的信件,等等等等。

    一一告知了这些东西的所在以及价钱,一天的基础事务才算处理完毕。

    等他说完,有个人仍旧没离开。

    “少楼主,有件事情,我们不知道应不应该讲。”

    “讲吧。”田苦说,“你们不讲,我最后还是会知道的。”

    “就是隔壁天生谷里头那个寨子,最近出了些异常动静。”

    田苦皱了皱眉:“什么异常动静?”

    “进谷打猎的人都在说,寨子里常常传出怪异响声,像是里头有活物。他们还在寨子周围发现了一些猛兽的脚印。”

    “是动物吧?”田苦不甚在意,“那个寨子建在天生谷里头,几十年都没有人光顾过,除了野兽也没有什么东西能进去了。它的墙壁不是异常坚固么?”

    “是的,那这件事情我们不需要管一管?”

    “天生谷不是我们的地,管不了。”田苦放下手里的书册,抬头笑道,“那个寨子难进,更难出。既然野兽闯进去了,更不必担心它们会出来伤人。”

    那个帮众连忙点点头:“那我跟那些猎人也这样说。少楼主,那寨子可有名称?他们都叫它骨头寨。”

    “没有名称,就是骨头寨。”田苦想了想,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有趣得很,那寨子全是用骨头搭建的,数万根骨头,有人也有兽。”

    ——

    ·骨头寨

    司马凤和迟夜白将二人准备离开之事告知了林少意,顺便也跟林少意说了自己的打算。

    他们两人这次去杰子楼,是要带着甘乐意和宋悲言一起去的,一是为了问问杰子楼和田苦,他们那里是否知道神鹰策的事情,或是任何与文玄舟这人有关的消息,二是想请教田苦有没有办法解决宋悲言的问题。

    “十方城这件案子,让我有一种特别强烈的感觉。”司马凤凝重道,“文玄舟不止在操纵那些怀着害人、杀人之心的人,同时也牵着我们的鼻子走。既然如今朝廷要查神鹰策,而他显然也和神鹰策有关,我们就要尽量赶在他面前,在他搅出下一件事情之前,把这个人抓住。”

    林少意点头:“你们四人之中,似乎只有你和宋悲言见过文玄舟。你将文玄舟的模样细细说与我听,少意盟画像之后四处隐秘派发,鹰贝舍也一样,若是有人见过了文玄舟,至少可以透露出他的一些去向。”

    这事情司马凤其实也想到,尤其是经历了十方城方长庆和苏展这件事之后,加之现在又有神鹰策这事情,他明白单凭自己和迟夜白是不可能顺利找到这个人的。

    宋悲言不一定愿意做这件事,于是司马凤便自告奋勇地,描述起文玄舟的模样。

    迟夜白听他描述,一边运笔如飞。

    画到一半,他右手一顿,顿时在纸上落下一个硕大墨点。

    “怎么了?画不出来?”司马凤奇道。

    迟夜白看着纸上已经画出的眉眼,抿紧了嘴,在司马凤没有继续描述的情况下,飞快画完了整张画像。司马凤凑上去一看,画像上的不是自己幼时看到的文玄舟,而是近二十年后、已经略显老态的文玄舟。

    甘乐意大为惊奇:“你俩心有灵犀?你怎么知道这人长这样……”

    他话未说完,司马凤已经急切抓住了迟夜白的肩膀:“你见过他?!”

    “见过。”迟夜白冷静道,“我见过他,打了照面,还说了几句话。就是那日我们伪装去东菜市的时候,他正好从方长庆家中出来。我见他一副文人打扮,便和他问答了几句。”

    他详细地转述了文玄舟跟自己对话的内容。

    听到文玄舟问迟夜白“你找谁”,司马凤只觉得背上冷汗都出来了。

    文玄舟的意思分明是——你来找我了。

    “……这人,胆子也太大了吧?”甘乐意目瞪口呆,“迟夜白,他没有碰到你吧?没有暗器?没说什么奇怪的话?”

    “没有。”迟夜白摇摇头,“什么都没有。我当时只是觉得这人态度和善,所以才多说了两句。”

    他把司马凤的手从自己肩上推下来。司马凤用劲太大,他按按他手腕示意他不用着急。

    “没事,他来便来,不是什么值得害怕的事情。”迟夜白很平静,“尽快出发往杰子楼吧。路上若是顺利,少说也得两三日。”

    有些话当着甘乐意和林少意的面,他不方便告诉司马凤。

    他确实受到过文玄舟的影响。那影响强烈到,他现在仍旧不敢进入记忆中的“房间”。

    但在少意盟的这段日子里,司马凤几乎日夜陪着自己。他如今可以安睡,也不再强烈地恐惧那些惨烈的文字记忆。

    四人收拾好行装,跟林少意和李亦瑾告别后就启程了。

    杰子楼和蓬阳城一样位于郁澜江下游,但远远不到入海口,大约位于蓬阳城和十方城之间。若是乘船,说不定会更快,但杰子楼是在郁澜江的支流边上,又藏在山谷之中,马匹是不能丢的。鉴于甘乐意对乘船的抗拒更强烈,众人便骑马前行。

    一路上宋悲言都少言寡语,不太高兴。甘乐意以为他是离开了阿甲阿乙这两位新认识的朋友不太高兴,便安慰他:去了杰子楼之后就能回家,家里有个阿四等着他,他回去之前大可将这一路的八卦好好整理,回家之后震震阿四。

    谁知道宋悲言连这个提议都没了响应的精神,这令甘乐意十分吃惊。

    因为天气很好,走了两日,四人终于拐进了那条名为彩雀涧的支流。

    虽然名为“涧”,但其实流域面积并不小。迟夜白跟大家解释,彩雀涧原本只有溪涧一般宽,但因为许多年前一场地震,改变了这一带群山的地貌,连带着河水的流动也改了,彩雀涧大大拓宽,如今已经宽到能行船。

    “不过越是靠近山脚,河水就越窄。进了山之后就真的是名副其实的涧了。”迟夜白补充道。

    眼见溪水越走越窄,甘乐意的眼睛也越来越亮。

    山上各处都有不少草药,虽不算特别名贵,但他看到就手痒,忍不住就想连根带土挖一些回家试着种种。眼看天色也暗了,四人便寻了个僻静地方过夜。

    “这儿已经是山脚的范围了,明日我们就能到杰子楼。”司马凤让迟夜白在原地生火,他去打些野味。甘乐意下了马先吐了一阵,吐完十分虚弱,拉着宋悲言去找草药。

    宋悲言也是懂得这些的,两人动作飞快,很快就挖了半口袋的药草。眼看装不下了,甘乐意又不舍得扔,于是扯了一些草叶,在原地教宋悲言编起了简单的小筐子。

    “编成囊装,一个小筐能装十棵,然后将口子一束,往腰带上一挂,十分方便。”甘乐意已经忘了一路颠簸的痛苦,十分快活,“你别自己瞎编,看我。这一根一定要垫在这一根下面……”

    两人做得很快,在天色彻底黑下来之前,总算把所有挖出来的东西都装好了。

    甘乐意催促宋悲言回去,宋悲言脸上又出现了一丝为难和沮丧的神情,在火把照耀下看得很清楚。

    甘乐意站定了:“小宋啊,你最近几天是怎么了?是我一路吐得厉害,你不想照顾了么?”

    宋悲言摇摇头。

    “那是出了什么事?”甘乐意脸色严峻,“你在外头跟人借钱了?还不起?还是去赌去嫖不敢让我知道?”

    他口吻严厉,但宋悲言知道,甘乐意是在关心自己。

    那日他送辛重回去,半途就看到了辛重的奶娘,于是很快折了回来,也因此听到了司马凤等人说话的内容。因为在少意盟里,众人并没有刻意去听周围动静,宋悲言在墙边呆呆听了半天,只觉得如被一道霹雳砸中,身骨俱凉。

    凉完又觉得热:是生气和愤怒。

    他蹲在路边半天,愤怒之意渐渐消了,想起自己从清平屿跟着司马凤和迟夜白出来之后的许多事情。他们从未苛待过他,虽然听他们的话,是怕自己和文玄舟还有联系,可也仍旧带着他东奔西跑,什么事情几乎都不会让他刻意回避。

    他看着甘乐意,犹豫了大半天,终于发了狠,低头闷闷地问:“我是不是一个很危险的人?”

    “……什么?”甘乐意听在耳里,愣了片刻,“你危险?你三脚猫功夫,有什么危险的?”

    “你们……你们不是怕我给文玄舟传讯吗?我这样还不算危险吗!”宋悲言一路憋着,不敢问,不敢哭,现在终于说出来了,也就控制不住了,“我以后会不会悄悄跟文玄舟联系?我会不会害了你们?迟大哥这么好的人,我是不是会害他?”

    他哇地哭出声来:“如果、如果是的话,甘大哥,你们赶快、赶快赶我走啊!别随便丢我在这山里,我不想在山里死……”

    宋悲言思虑数日,最怕的不是自己不能留在司马家里头,是自己这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炸的火药弹,伤到了他们。

    他终于了解甘乐意那些莫名其妙的话,回头想想,自己果真是个危险至极的火药弹。

    甘乐意手足无措,连忙安慰他:“不是不是!我们带你来杰子楼,就是想找办法!”

    “有……有办法吗,这里?”宋悲言一听这话,哭声就消了大半。

    甘乐意在少意盟里见多了辛重哭,现在见他收得这么快,不由得起疑,抬手往他脑袋上就是一巴掌:“你这混蛋!是在试探我吗!有办法,一定有办法!擦擦你的猫泪!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哭!我摊上你这么个徒弟我都没哭,你现在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就哭?是要死人了吗?”

    边说边打,宋悲言不敢反抗,诺诺应了。

    甘乐意气得直喘:“妈的,早知道不带你来了,让你自生自灭!”

    他把腰上的药囊全都接下来扔在宋悲言脚下:“拿着!全都你拿着!”

    宋悲言连忙低头去捡,捡完抬头,发现甘乐意已经走远了。

    虽然不是正经的师父徒弟,但这次甘乐意似乎真的生气了。宋悲言捡起沾了泥土的药囊,不敢立刻回去,先走到溪边清洗。

    洗着洗着,他觉得甘乐意说的话是完全可信的。若是真想丢下他,也不必专门来这儿,只要司马凤和迟夜白打晕他,在路上随便扔个山沟沟里,他也走不出来。念及此处,不由得十分愧疚,手上搓得卖力。

    而因为太卖力了,有个药囊破开,几棵药草掉进了溪水里。宋悲言一见不好,连忙下水去捡。

    但溪边石头尽是青苔,他又走得急,脚底顿时打滑,栽进了水里。

    这儿的水虽然不宽,但还是很深的。宋悲言头下脚上,被石块磕到了脑袋,一时发晕,连吃几口溪水,手脚不由得扑腾起来。

    他是懂水的,但未等他扑腾出个章法,腰上突然一紧——被人直接从水里头拎了出来,丢在岸上。

    宋悲言第一件事立刻察看手里的药草,总算都抓住了,这才松了一口气,大方吐水。

    他吐完了腹中浊水,这才抬头看自己的救命恩人。

    眼前的少年鞋子湿了,手里点个火折子,正弯腰瞧着他:“你没事吧?”

    少年身后不远处立着两匹马,还有一团影影绰绰的火光,但不见他的同伴,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宋悲言见他长得机灵可亲,眉目里自带一种说不出的风流相,心头生出些好感。看迟夜白和司马凤等人的时间久了,他有一种“长得好看的都是好人”的错觉,如今被水灌得头晕,又被这少年的笑脸和火折子照得眼花,这错觉愈发显得真实起来,于是连忙点头:“没事没事,多谢大侠救命之恩。”

    少年眉毛一挑,露出笑意:“大侠?叫我么?”

    “是的是的。还没请教大侠高姓大名。”宋悲言心道这人看着只比自己长几岁,但身手很好,进了水里却只湿了鞋子,可见武功一定很高,称句大侠没有什么不对,“在下一定铭感于心,来日定当报答。”

    这几句话不文不白,是他跟着阿四去外面吃茶听书的时候学来的。学了挺久,终于有机会用上,因而一口气说出来也十分顺溜。他说完了,殷切地看着少年——看着自己的救命恩人,看着这位大侠,等待他的回答。

    少年喜笑颜开,却不立刻回答,而是回头看了身后一眼。他身后不远处便是被草丛掩映的火光,但宋悲言只瞧见两匹吃水的马,没看到一个人。

    “大侠呀……嗯,咳,对的,很对。”少年转过头来,笑得十分高兴,拍拍胸口挺直腰,手指虚虚一圈,放在嘴边轻咳两声,完全一副高人做派,落在宋悲言眼中不由得又高明了几分,“我叫沈光明,你以后称我沈大侠就行了。”

    他话音刚落,远处的火光处立刻传来一声极为清晰的嗤笑声。

    作者有话要说:

    ——

    小骗子:杰子楼是我妹夫主场,也就是我的主场!

    糖藕:呵呵。

    第71章 骨头寨(2)

    宋悲言心道可能是他同伴?但只闻人声不见人影,倒是模模糊糊地,嗅到了一些熟肉的香气。

    少年的脸被火光照亮了一点儿,宋悲言看到他眼睛皱着,面上浮现一种可称为尴尬和羞赧的神情。

    “……沈大侠?”他犹犹豫豫,又问了一句。

    自称沈光明的少年挠挠头,摆摆手:“别、别叫了,我不是。”

    宋悲言一头雾水,沈光明见他浑身湿透,便把火折子塞到他手里,转头走了。他走回身后的火光处,似是与人叽里呱啦吵了几句。宋悲言只听得方才那个发出嗤笑的人仍在笑着,声音开朗,连声说了几句“好好好”“行行行”。

    收拾了药囊,宋悲言不敢久留,怕沈大侠的同伴不是什么好对付的人,晃晃一脑袋的水珠子,拿着火折子慢慢走了。

    迷了几段路,总算走了回去。司马凤等人已经烤好了肉和鱼等他,但在吃之前免不了要被他们骂一顿的。

    “谁说过要丢掉你了!”

    “我猜的……”

    “你乱猜什么呀,是太闲了么?”司马凤咬着半截鱼尾说话,鱼尾巴在他牙齿间一甩一晃,“即便你真的被文玄舟利用——不好意思在我们这边文玄舟就是个坏人——哪怕真是这样,我们也不可能扔掉你啊……”

    他还未说完,鱼尾巴上松散的刺和烤焦的碎屑甩了旁边迟夜白一身。迟夜白愤怒地把尾巴拽下来,扔进了火里。

    司马凤砸吧砸吧嘴,回味之余又充满遗憾:“我们要把你带回去,严刑拷打。”

    宋悲言:“……”

    甘乐意:“……你懂不懂安慰人?懂不懂劝人?!”

    司马凤瞪起眼睛:“甘乐意,你先别说话!小宋会有这种想法,十之八九与你有关!”

    甘乐意和宋悲言都是一愣:“为何?”

    “若不是你成日带着他去刨坟挖尸,他也不至于会对我们家心生厌烦。若不是对我们家心生厌烦,也不至于一遇到这种事情就立刻想到要被丢掉。”

    宋悲言没办法理清楚这两句话里面的逻辑,站在火堆边上,一愣一愣的。

    甘乐意直接略去司马凤的话,招呼他:“小宋,把肉和鱼都拿着,眼泪鼻涕都擦擦,随我去换衣服。”

    待二人走远了,迟夜白才慢吞吞开口:“我晓得你是想逗宋悲言笑一笑,可是你说的话一点儿都不值得笑。”

    “不是逗他笑,是让他别去想文玄舟的那件事。”司马凤敛去脸上玩笑神情,认真道,“文玄舟这事情确实不应该让他知道的。他知道了,对自己会有猜忌,说不定对我们也会有猜忌。好在宋悲言人确实不错,心里对我们有想法,能光明磊落说出来。他信甘乐意,也信你我,所以我们说不会扔下他,他就不会再怀疑。”

    “我们也确实从未想过要扔下他,或者赶他走。”

    司马凤沉默了,没出声。

    迟夜白也沉默下来,片刻后才开口:“你想过赶他走?”

    “一开始没想过,后来你到少意盟,跟我说了神鹰策的事情之后,我觉得……我有些怕了,小白。”司马凤踌躇着,试图绞尽脑汁地跟身边人完整表达自己的想法,“宋悲言对‘神鹰策’三个字有反应,现在他虽然没事了——看上去没事了,但下一次他还是会对‘神鹰策’有反应吗?还是说‘神鹰策’已经唤醒了他,他实际上已经在无意识地为文玄舟搜集资料,或者无意识地向文玄舟传递信息?”

    “……你觉得文玄舟出现在十方城里,甚至与我见了面,和小宋有关系?”

    “我希望没有关系,但这种想法极有可能是冒险,或者侥幸。”司马凤认真道,“文玄舟显然对神鹰策怀有浓厚兴趣。他是接触不到神鹰策的全部资料的,只有鹰贝舍可以,而鹰贝舍的人之中,他恰好接触过你。小白,如果宋悲言实际上也是冲着你而来的呢?如果文玄舟想让你去找他,目的是为了从你这里挖出神鹰策的全部信息呢?”

    “但事实上鹰贝舍地库之中的资料,也不是完整的‘神鹰策’。鲁王受朝廷之命建立了一个朝廷直属的神鹰营,随后他自己也建了一个。这两个神鹰营的资料,鹰贝舍都没有办法搜集完全。”

    “但已经比文玄舟他能找到的要多得多。”司马凤低声道,“你不要掉以轻心。文玄舟如今在暗,我们在明,一切都要小心。”

    迟夜白只好点点头。

    两人呆坐了一会儿,司马凤手脚闲不下来,悄悄伸过去 ,握住迟夜白的手。

    迟夜白:“……你手上,都是,烤鱼的,屑。”

    他说得咬牙切齿,司马凤连忙放手,匆匆在衣上擦净。为掩饰尴尬,他没话找话说:“小白,你瞧这满天星辰,真像我们几年前在南疆姑婆山里的那几夜。”

    “是啊。”迟夜白点头,“那几夜,每夜都有年轻美丽的苗族少女来找你,在你窗前吹叶笛吹个不停,吵得人睡不好。”

    司马凤哈哈大笑:“我也睡不好。早知如此,我便过去与你一道睡了。”

    甘乐意和宋悲言正巧换了衣服回来。听到司马凤这一句,两人齐齐举起手遮住眼睛:“非礼勿视。”

    迟夜白把司马凤踹开,一整个晚上连守夜都不愿和他坐在一块儿。

    第二天,走了半日,行过一条极为狭窄的山路,果然见到面前豁然开朗,一个巨大峡谷出现在众人眼前。

    谷中房舍林立,谷里升腾起薄薄雾气,将房舍笼罩于内。只听得钟铃轻响,人声遥遥,这几乎练成一体的楼宇俨然一处不小的城镇。

    路的尽头是一个宽大的石头平台,众人在石头平台上停留下马。宋悲言抬头便看见一旁的岩壁上写着三个遒劲有力的大字:杰子楼。

    “杰子楼就是这个山谷里头的所有楼宇。”司马凤跟立在平台上的帮众说话,迟夜白便给甘乐意和宋悲言介绍,“这其中三百多栋房舍,全用一个地基连接,浑然一体。杰子楼共有八十六层,以我们脚下这个平台为界,上有二十层,下有六十六层。不过实际上除了主楼之外,其余的房舍都不足八十六层,比如左右两侧的这几栋,只有八十层。”

    宋悲言这辈子除了塔,就没见过这么高的房子,把脖子都给仰酸了。

    “杰子楼这么多人?需要住这么多房子?”他问。

    “住人和活动的只有上面的二十层,下面的六十六层就像鹰贝舍的地库,专门用于存放物品。”迟夜白笑道,“杰子楼这个构造在江湖上是十分出名的,相当于先在山谷中放置了一个足有六十六层高的巨大木箱,随即才在木箱上建筑房舍。”

    宋悲言恍然大悟。

    正认真数着另外一栋房子的层数,忽听一旁传来奔跑的脚步声,是有几个人从杰子楼中出来了。

    宋悲言扭头一看,大吃一惊:当先跑出来的,竟然就是昨夜救了自己一命的沈光明沈大侠。

    沈光明显然与司马凤、迟夜白相识,两人看着他笑了一阵,随后才与沈光明身后的几个人打招呼。

    沈光明身后站着的除了身着统一服饰的杰子楼帮众,还有两个男子。其中一个身材高大,纵然是宋悲言也能看出武功高强:他手脚修长,腰背挺直,腰上一柄冷冰冰的剑。但此人面色良善,长相平和,看着却很令人喜欢。另一个则浑身书卷气,俊秀文静,脸庞白净,瞧着司马凤和迟夜白露出笑容。

    “甘令史,宋悲言,过来,给你们介绍。”司马凤与来人说了几句话之后,招呼甘乐意和宋悲言过去。

    “这位就是杰子楼的主人家,我与迟夜白的知交好友,杰子楼少楼主田苦。”司马凤先给他们介绍了那个书生般的青年。

    田苦好奇地打量着甘乐意:“原来你就是甘乐意甘令史。”

    甘乐意竟然有些羞涩:“都是大家胡乱叫的。”

    “仵作在我朝不太受欢迎,令史这称呼也就是古时的仵作。但许多人不晓得这典故,所以乍听起来,‘甘令史’总比‘甘仵作’好听得多。”田苦笑道。

    司马凤拍拍甘乐意的肩:“你不晓得吧?就是他建议我们这样叫你的。”

    甘乐意不由得吃了一惊。他随着师父学艺,自然知道仵作是下九流的活计,从来只有奴隶、贱民担任,是上不得台面的。司马世家深懂仵作的重要性,因而上上下下的人都十分尊重甘乐意,连带着蓬阳城的官府中也有这样一种风气。可一旦出了蓬阳城,其余地方只要一提起仵作,只会收获反感的表情。司马世家的人在外都称他甘令史,着实有许许多多的人不晓得什么是令史,但这俩字听起来像是一种官名,对“官老爷”甘乐意自然也十二分的尊敬。

    第19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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