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龙的职业素养 作者:鹤衣
第3节
人群最前方的男子冷冷说，他的手上紧紧地握着一把粪叉。
……
“不……你是说，国王陛下被人用一把粪叉叉死了？！”
卫兵站在牢房里惊愕地看着来人，不敢相信事情竟会发生这样的转折。
他依然穿着那身锃亮的铠甲，但头上已然没有了头盔，那只头盔正被宁抱在怀里，两名雄壮的国王亲卫人事不省地倒在他的脚下。
“我想他并没有死，可能只是受了点轻伤。毕竟只要注意不被踩到，装死这种伎俩一向是很好用的。”宁说着，掂了掂手中的头盔，一下子砸掉了牢房门上挂着的铁锁：“嗯……这个还真是挺顺手的，不愧是大陆上最好的铁匠。”
他伸出手，把牢房里的卫兵拽了出来，并很快就注意到那张年轻漂亮的脸上此刻写满了迷茫。
“怎么了？是有什么觉得奇怪的地方吗？”宁温和地问，他拍了拍头盔，把它重新戴回了卫兵的头上。
“……国王为什么要假装被一把叉叉死？我是说……那毕竟是……粪叉？”扬下意识地扶了扶自己的头盔，然后才充满困惑地问宁。
宁示意他跟上自己，一边带着他往地牢外走去，一边看似十分公正地道：“我认为他当时并没有太多选择的余地。”
“有道理。”卫兵点点头，迅速地接受了这个答案。宁轻轻地笑了笑，问他：“你现在还生气吗？”
“生气？生什么气？”扬的脚步顿了顿，他思索片刻后，用力地摇了摇头：“不……我想我没什么好生气的，毕竟做错事的人已经得到了教训……从‘死掉’的那一刻开始，国王陛下就不可能再做国王了，对吗？”他询问似的看向宁，宁点点头，同意了他的判断：“是的，不止是他，我想这个国家的王室恐怕是要换人做了。”
宁轻声说着，不动声色地放慢了脚步，用眼角余光打量着扬，猜测他是否会问起公主的下落。
如果这个傻头傻脑的小子还惦记着公主……
他的眼睛稍稍眯了眯。
旁边的卫兵突然摘下头盔，呼出了一小口白气：“咦，怎么越来越冷了……我们没有走错方向吧？”他本！能地转头看宁。
“没有，这条路确实是通往地面的。”宁迅速收敛了杀气，脸不红心不跳地编造着谎言：“你会觉得冷是因为附近有冰窖，贵族们习惯冬天的时候挖冰储存在地下，这样夏天的时候才有冰用。”
“原来如此！”扬恍然大悟地点头，样子可爱得宁忍不住伸手揉了一下。
卫兵瞬间变成了一座穿着铠甲的雕像。
“扬……你怎么了？是不是突然发烧了？”宁停止了动作，担忧地看着卫兵：后者的脸颊已经红得几乎和头发一个颜色了。
“不……我只是……”扬吞吞吐吐地说，一时间居然忘记了“害羞”这个词该怎么拼，宁看了他一会儿，渐渐地微笑起来。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他了然地笑，在卫兵刚刚松了口气的时候，宁突然间低下头，亲了亲卫兵光洁的额心。
还没有等扬反应过来，宁的唇就从他的额心处离开了，转而落在了他的眼皮，脸颊，鼻尖，然后是……嘴唇。
卫兵略带惊慌地抬起眼，蓝色的眼睛和黑色的眼睛稍稍碰触，便仿佛下意识地黏在了一起。在这座简陋的石质走廊里、黑暗幽深的城堡地牢中，这个完全算不上浪漫，甚至离浪漫十万八千里远的地方，他们两人四目相对，然后便沉溺进了对方的眼中：一个栽入了蔚蓝大海，一个沉进了无边夜空。
就连空气也在这瞬间溢满了温柔。
不知道过了多久，宁率先移开了视线，他放开了卫兵的唇，转开目光，若无其事地接上了之前被打断的话题：“既然你现在不生气了的话，我有一件事情想和你说。”
“啊……嗯，什么事？”
不知道为什么，卫兵莫名其妙地有些脸红，但在下一刻，从宁口中说出的话就让他脸上的那点红晕立刻消失了。
宁说：“其实，我就是那只被国王雇佣来的巨龙。”
☆、第十二章
“你说什么？”他愣愣地看着宁，似乎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
宁略微有些犹豫，但依然坚定地又重复了一遍：“我就是那只被国王雇佣来的巨龙。”他看着卫兵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是我掠走了公主，是我打翻了守卫，是我熔化了你的剑，也是我将你吹入树林……从头到尾都是我，宁是我，巨龙也是我，差点儿害死你的是我，从水中拯救你的也是我。”
卫兵再也没法假装自己没听见了，他强笑着，脸色发白，故作镇静地说：“宁，你别开玩笑了，那只巨龙已经死了，被我亲手杀死的，现在你就活生生的站在我面前……你怎么会是巨龙呢？不要骗我了，宁！”他本想伪装成满不在乎的样子，但说到最后时，语气已几近恳求。
宁却只是沉默地看着他。
只是沉默。
扬忽然觉得灰心丧气。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呢……”他捂住脸，绝望地喃喃着：“如果你决定要骗我，那就干脆一直骗下去好了，为什么一定要告诉我真相？”
宁闭了闭眼，轻声说：“……我没有骗你……”
“是！你是没有骗我！你只是没有告诉我而已！”卫兵愤怒地打断了他的话：“你以为我会因为爱上你就变得软弱吗！你以为我会就这样轻易地原谅你吗？你——”
“我从来没有这样以为过！”
他们又一次对视，但之前那旖旎的气氛却已经荡然无存。扬怒气冲冲地看着宁，而宁毫不心虚地直视着他，目光清透而坦然。
“你的眼睛就好像在对我说——你什么都没有做错似的。”片刻后，卫兵刻意地偏过头，冷冷地哼了一声。宁垂下眼睫，轻声说道：“因为我确实不认为我做错了什么。”
“你——”扬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但是在他来得及说出什么话来之前，宁已经用自己的唇堵住了他的唇瓣。
卫兵的唇很软，就像是柔嫩的玫瑰花瓣，宁用力地吻着它，舌尖灵活而充满挑逗地在他的唇尖拂过，扬开始时试图挣扎，但很快就被他吻得气喘吁吁、溃不成军。
与之前那个单纯的吻相比，这个吻显然更富侵略性，而巨龙技巧高超，当他满足地放开卫兵时，后者的脸颊已经泛起了潮红，唇色红润，眼里也不由自主地泛起了一层水雾，看上去可怜兮兮的，但也……让人更想欺负了。
就像是沾着露水的玫瑰花。
巨龙满意地想着，轻轻地抚了一下卫兵的唇角，一道晶莹的水线沾在了他的手指上。扬惊慌地瞥了那水线一眼，脸颊泛起的红色变得更浓了，而宁暧昧地眨眨眼，吮了吮自己的指尖。
“甜的。”他低声说，目光款款地自卫兵的唇边抚过。
扬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调整了几次表情，最终定格成一个不屑一顾的轻睨，他威胁性地冷哼了一声：“别以为我会忘记你之前说过了什么……”
“我并不以为你会忘记，我只是觉得这一切其实并不重要。”
宁看着他，忽地轻轻一笑，感慨中带着释然，甚至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惬意：“曾经的颠沛流离、人人喊打，后来的族群离散，独自打拼……这所有的一切，曾经让我诅咒命运的一切，现在看来都一点也不重要，我甚至要感谢命运了：因为它让我遇到了你，我最亲爱的玫瑰。”
不动声色地，他将自己“凄惨的过去”编排进了话语里，并且成功地吸引了卫兵的注意：扬的神色很快就变得迟疑了。
“呃……可是……”卫兵结结巴巴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想要找回“宁居然联合国王欺骗我们”的话题，但又忍不住想知道宁经历了哪些“颠沛流离”，于是他迟疑着，迟疑着，最终被宁抢占了先机。
“我承认，我是做错了一些事。”宁刻意将神色放得黯淡，睫毛低低地垂着，看起来带着几分哀伤：“我以为相对于真正的杀戮和抢劫来说，这种方法或许会更好，至少我没有真正伤害过谁……但是我今天忽然意识到，也许我的确没有直接伤害过什么人，但在国王贵族欺骗民众的过程中，我也是个帮凶。”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自我检讨般地道：“也许我应该说自己做错了，真诚地悔过并请求谅解？就像是……当初我走投无路时不应该受到那个勇者的引诱，以至于把欺骗他人当做了正当的生意，等到那个勇者老死之后，我更不该把这个工作重新捡起，当做终身职业那样兢兢业业地努力……嗯，我想像是这样的话，我可以很快地说出很多来，但这一切毫无意义，因为我并不觉得这一切是个错误。”
“如果我不这么做的话，我现在就不会遇到你了。”
他望着扬，目光中深情款款，那黑色的眼睛简直像是磁石一样，牢牢地把卫兵的视线吸附住了。卫兵本！能地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却又舍不得移开目光，挣扎了半晌后，终于软弱地反驳了一句：“也许不这样我们也可以遇到……”
“不不不，我可不这么认为。你看，命运女神难道不是把一切都编织好了吗？”
宁充满蛊惑性地说着，指尖在半空中划起了图形，一道道火线随着他的话语浮现，把一个个单独的事件给连接在了一起：
“如果我不是一头巨龙，那么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我就不会做起巨龙那项传统的生意；如果我不做这个生意，我就不会从中发现蕴藏多年的商机；如果我不发现这商机，我就不会受王公贵族们的雇佣来演戏；如果我不演戏，我就不会接下之前国王的那个活计；而如果我不接下这个活计，我就绝对不会遇见你……”
说完之后，他将那几条长长的连线从上往下一划，点了点它们，道：“你看，这一切难道不是命运的抉择吗？”
“好像……你说得的确有些道理？”扬已经完全晕乎了，他看着那根一贯到底的长线，不由自主地觉得，如果要达到两人遇见的条件，似乎其中的任何一环都不可或缺？
“因为事实一向是最具有说服力的。”宁满意地摸了摸扬漂亮的长发，而后者沉浸在“看起来毫无破绽”的逻辑里，压根没想起来躲开他。
好的，一切顺利。
宁若无其事地拉住了他的手，转开话题道：“说起来我们在这里也待得太久了些，还是赶快出去吧，这里的气温太低了，你的脸色看上去都有些发白。”
“咦，是吗？”扬奇怪地摸了摸脸：他觉得自己好像没有什么异样啊……
“你又看不见自己的脸色。”宁看着扬红润的脸颊，眼睛都不眨一下地道：“你看看这周围阴暗的环境，难道你就一点不觉得冷吗？”
说话间，他悄悄地放出了一点点杀气，扬毫无所觉地环顾了周围一圈，迟疑地张开嘴，喷出了一股白气：“好像……的确有一点点冷了啊。”他看着自己喷出的白气，疑惑地又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颊。
“对吧，这里毕竟是在地下啊，而且似乎还死过不少人。”宁悄悄地给关押囚犯的地牢增加了一个设定，扬听到这句话后果然打了个寒颤，迅速地蹭到了宁的身边，把二人交握住的手握得紧紧：“我们还是赶紧出去吧……我觉得这里好像越来越冷了……”
他的目光在墙角的青苔、墙边的蛛网和阴暗的墙砖之间转来转去，时不时小心地瞥一眼牢房深处，显然已经完全相信了宁的说辞。
宁无声地一笑，拉着他迅速往地牢外走去。
尚未接近出口，两人就听见地表上方传来了隐隐的响动，那声音十分嘈杂，包含着尖叫、呐喊和金属碰撞的声音，似乎正在发生着一场规模极大的战斗。
“那是……怎么回事？”扬奇怪地问，宁耸耸肩，坦然道：“你不会以为平民们只会满足于杀死国王吧？”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扬身上的卫兵属性觉醒了，他惊疑不定地看了宁一会儿，试图从他脸上找出哪怕一点点说笑的痕迹，但宁只是摇了摇头，委婉地提示他道：“我想你也曾经见过国王的城堡。”
“我当然见过，可上面的情况……”
扬突然迟疑了，他想起了城堡里富丽堂皇的装饰，也想起了走廊里的一副铠甲就足够平民吃用二十年的价值。
“……我认识那些平民，他们是绝对不会变成强盗的。”卫兵突兀而果断地说，宁沉默了片刻，回应道：“如果你真的这么认为，那何妨去亲眼看看呢？”
卫兵默然：他不太想赌博人性，即使天真如他，也并不认为在面对唾手可得的巨大财富时，大家真的会毫不动心。但出于某种不可言说的心态，他隐隐地想要证明“帮助国王是错误的”、“欺骗民众是错误的”，而平民们若是对国王的财富动心，似乎又有些违反民众天真淳朴又善良的“不可欺骗”的铁律……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回答：“亲眼看看就亲眼看看好了，即使真的变成了两方械斗，我也并不觉得会是平民一方做得过分。”
他说这话时，其实已经暗暗排除了“毫无战斗”的可能性。
宁点点头：“那好，那我们就去亲眼看看好了。”
他拉着卫兵大踏步地走到楼梯上，一把拉开了通向地表之上的门——在刺眼的阳光射入黑暗中的瞬间，卫兵也同时看到了阳光中飞溅而来的鲜血。
刺耳的尖叫声在阳光中响起，此起彼伏。
☆、第十三章
“他们……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卫兵呆呆地立在门前，声音不自觉地发着抖。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庭院里的惨状，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直到一双温暖的手蒙住了他的眼睛，宁的声音温柔地在他耳边响起：“别看，我亲爱的，别看。”
宁轻轻地环抱住了他，感觉到卫兵的身体正在他怀里微微颤抖。
鲜红的血从草坪的边缘一路流淌过来，难闻的甜腥气直冲鼻端，那场面可怕又血腥，简直可以称作地狱……如果鸡鸭牛羊也有地狱的话。
就在他们前方不到三米处的地方，大群的鸡鸭正在经历惨无人道的屠杀，鲜血和羽毛满天乱飞，一名肥胖的屠夫正呼哧呼哧地忙着砍下它们的脑袋。每当他颤动着浑身的肥肉，用力剁下一只鸡的脖子，四周就会响起一阵女性的尖叫：
“我打赌这血喷得有十英尺高！”
“天呐！天呐！那只鸡居然还在动！”
在她们热切的注视下，平日里专职宰牛的屠夫丝毫没有杀鸡用牛刀的自觉，他兴高采烈地一个接一个剁着鸡脖子，这让城堡漂亮的绿草坪上到处溅满了喷射状的鸡血。随着被宰杀的鸡鸭数量增多，它们甚至溢出了草坪之外，淌得满地都是，在阳光的反射下熠熠生辉。
而在离他们稍远一些的位置，还有一些人正在合力切剁着牛肉。专门供给王室的肉牛膀大腰圆，油脂丰富，骨头也粗壮，这导致他们每切分一个部位，都得把刀高高举起，再狠狠落下，重重敲在充当砧板的铁块上，发出“咚”的一声金属交杂的闷响。
眼前的这幕情景大概算得上百年来最残酷的一场屠杀了——在人与家畜之间。
很显然，攻入了城堡的平民们打算借着城堡里的食物给自己举办一场晚宴，此时正在杀猪宰羊地做着准备事项，而卫兵和巨龙就站在这一奇景前，一个人捂着另一个人的双眼。
在颤抖了大约十秒钟后，卫兵终于忍耐不了了，他强行拉下了宁捂着他双眼的手，语气不满地质问：“为什么要捂住我的眼睛？我还没有那么脆弱……光明神在上，他们只是在杀鸡！”
“我只是觉得这情景有点……好吧，既然你想看。”宁不怎么在意地耸了耸肩，干脆利落地往后斜退了一步，给扬露出了很大一片视野。卫兵的注意力很快就被眼前这座临时的大屠宰场给吸引了，他压根儿就没有注意到，在宁不动声色后退下去的那个方向，安妮贝拉公主恰好被一群壮实的女人看押着，步履匆匆地自门厅外走过。
——宁遮住扬的眼睛是因为担心他害怕？
不过是不想让他看见公主的身影而已！
扬显然对此毫不知情，他依然将目光集中在草坪上的人群里，并且很快就发现，在人群的最后方，一群贵族正战战兢兢地聚拢在一起。他们低着头、弓着背，摘下了所有的珠宝和首饰，力求让自己的存在感缩小一些，但很可惜，在穿着粗布衣服的平民中间，身着丝缎的贵族们总是格外显眼。
至少扬一眼就看见了他们。
几个明显出身平民的男人正站在贵族们的旁边，压低了声音小声地争论着什么，他们个个涨红了脸，显然十分激动。卫兵好奇地掂了掂脚尖，试图看清楚他们的口型，但可惜的是他并没有点亮相应的技能点，只能茫然地看着他们讨论，自己一句话也听不见。
宁侧过头看了看他，柔声问：“想听见他们在说什么吗？”
见卫兵点了点头，他便轻轻一笑，拿出了两只小小的金属块，一只递给卫兵让他塞在耳中，另一只则被他无声无息地弹出，正好落在其中一个男人身后的兜帽里，他力道控制得极好，那男人毫无所觉，依旧在激烈地争论着：
“……你不应该这么做！国王已经死了，事情应该就到此为止！为什么要杀掉那些老爷们？他们并没有做错什么！”
“你居然还在叫他们老爷！光明神呐，约翰，你真该看看你现在的模样！这么的卑躬屈膝——简直就像是睡在草场里的奴隶！”
他们争执着，声音不知不觉地越抬越高，甚至隐隐变成了争吵。
“我为什么不能叫他们老爷？他们本来就是老爷，如果不是好心的巴恩老爷收留了我的祖父，他可能早就冻死在寒冷的北风中了！你说对了，我的确是奴隶的后代，可我的祖父睡得从来不是什么草场，而是干净又整洁的木头小屋！巴恩老爷对我们一家这么好，而你却要我用屠刀回报他们？！”
面对着他的质问，另一个人不自觉地将声音放低了些：
“我们本来就不需要杀掉所有人！你说的那个什么巴恩老爷，我们完全可以放过他……”
“是啊，那样的话你肯定不会杀死我的巴恩老爷，但是你很可能会杀掉别人的巴恩老爷，更多的巴恩老爷……”带着兜帽的男人轻轻道：“我不会让你动手的，理查德，你知道我可以阻止你。”
他们互相对视着，毫不相让，显然谁都不打算妥协。
发生争论的小小团体显然是以他们二人为首，当他们陷入僵持的时候，整个团体也同时陷入了沉默。
良久良久，那个叫理查德的男人终于放弃了。他移开了目光，低声叹道：“好吧，我想我是说服不了你了，不过我可以另想一个解决办法。”
“好的。”带着兜帽的约翰稍稍松了口气，刚想说些什么，就看到理查德突然拔出长剑，冲出人群就往贵族们所在的方向奔去！
“理查德！”约翰失声惊呼，理查德却压根儿没有回头。
“你看着——约翰——这就是我的解决办法！”
理查德厉声喊，他神色冷厉，毅然决然，手中的利剑闪烁着寒光，就连步伐也未曾迟疑或停顿，显然已经下定了决心……
他竟然是要直接杀了那些贵族！
“光明神呐！快阻止他！”卫兵惊呼一声，丢下了手中的金属块儿，毫不犹豫地拔腿就跑。他一边跑，一边从头上摘下头盔，稍稍地瞄准了一下，就用力朝着理查德的背部掷去——
只听得“砰”地一声巨响，理查德应声倒地。卫兵的头盔狠狠地砸在了他的后脑勺上，他哼都没哼一声就直接晕了过去，脑勺后面肿起了一个大包。
头盔咕噜噜地顺势滚到了地上，沾了一片泥土和草叶。
“哦……天哪……理查德……”约翰匆匆跑到理查德的身边，手足无措地看着他脑袋后面的鼓包：“他没事吧……我是说，他不会死吧……”
他充满忧心地看着卫兵。
“呃，这个……我……”卫兵有些迟疑：他拿不太准，只记得自己当时掷出头盔是用了全力的……
“他不会。”宁的声音从卫兵的身后响起，在听到他声音的瞬间，卫兵一下子就放松了下来。他揉了揉卫兵的肩膀，朝着他微微一笑，然后自然而然地走到了他的前面，将扬挡在了自己的身后。
在约翰警惕的目光中，宁稍稍弯下腰，捡起了地上的头盔，拍了拍上面的灰土，将它拿起来展示给对方看：“看见了吗？这上面刻着魔法符文，保证它砸中生物时产生的效果类似：昏迷，疼痛，或者毫发无损。如果它刚刚砸中的是一只巨魔或者松鼠，那我也许不能保证它们的受伤程度……但，人类……”
他摇了摇头，说：“先生，我保证他除了脑袋后的肿包，其他的一点事也不会有。”
“我觉得这个肿包就已经够严重了。”约翰的语气中充满了怀疑。宁笑了笑，将手里的头盔递给卫兵，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水晶瓶，把里面的液体在自己的手上滴了一滴：“这是我特制的伤药，我发誓他的效果很好，至少试一试不会有什么差错——你看，它没有什么副作用。”
他挥了挥自己的手，确定约翰看清了它后，宁便半蹲下来想要为理查德疗伤，但约翰阻止了他。
“等等。”他说着，先用剑锋划了一下自己的手，然后将另一只手伸到宁的面前：“你把那药给我，我要自己测试一下。”
宁看着他流血的伤口，沉默了一下，道：“虽然我能够理解你的做法，可是我不得不说……尊敬的先生，虽然都属于外伤的范畴，但治疗流血和治疗红肿的伤药……他们通常不会是同一种。”
约翰：……
他看上去有些尴尬，卫兵稍稍踮起脚，越过宁的肩膀悄悄地看了看他，然后用力戳了戳宁的腰间。
“他在流血！”
扬口气严厉地说，宁反应迅速，立马接着说道：“不过幸运的是，我这儿两种药都有，刚好可以给您看看效果。”
宁一边说着，一边把手里的水晶瓶递给约翰，然后又掏出一只透明的小瓶，拔开瓶塞放到约翰的手里，示意他试试看：“我的特效药，您可以试试效果，保证立竿见影……”
他眨了眨眼，把剩下的保证全都吞回到了肚子里：约翰毫不犹豫地将那个小瓶里的液体滴在了自己的伤口上。
果然如同巨龙所说，这药的效果立竿见影。几乎是在药水刚刚滴到伤口上的一瞬，那道细细的伤口就立刻开始愈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鲜血淋漓的伤口飞速合拢，很快就长出了完整的皮肤，如果不是那位置上的皮肤比起周围来更显得白嫩，甚至都看不出来那地方曾经受过伤。
“这也……太立竿见影了一点？”
约翰疑惑地看着自己的手，宁稍稍干咳了一声，掩饰般地轻声道：“特效药，特效药。”
☆、第十四章
约翰有些将信将疑，但还是给理查德涂上了药，而那药的效果……自然还是立竿见影。
他俯着身，看了一会儿理查德后脑勺的肿包，确认它正在迅速缩小后，约翰忽然转过头，客客气气地问宁：“请问他多长时间后会醒来？既然他的伤很快就会好了……”
“五分钟吧，大概。”宁略微估算了一下，谨慎地回答。
约翰沉吟着，点了点头：“那么，多谢您了……也多谢这位先生。”他转向卫兵，神态诚恳地道：“如果不是您及时挽救，理查德很可能会犯下不可饶恕的错误……您是个英雄，我替那些贵族老爷们感谢您。”他说着，紧紧握住了卫兵的手，大力摇晃了几下。
“我只是扔了个头盔而已。”卫兵有些尴尬，脸色发红地喃喃道，宁轻轻地笑了笑，安慰地捏了捏他的手臂：“不是所有人都会选择和你一样挺身而出的。”
约翰也跟着赞同道：“也许对您来说只是扔了个头盔，但是对那些贵族老爷们而言，您可是实实在在地救了他们的命。”
听了这话，卫兵的脸不由自主地变得更红了：“我也没有做什么……”
“我必须说，您做的已经足够多了。”约翰用力点点头：“接下来，就是我需要做的事情了。”
他放开卫兵的手，转过身喊了几个人来，让他们在理查德醒来前把他捆好。其中一个青年在拿着多余的绳子离开时，偶然经过了卫兵的身边，因为卫兵和巨龙的长相都太耀眼，那青年经过时下意识地瞥了他们一眼，然后他的脚步就停住了，像是被胶水黏在了地上那样，青年牢牢地站在了那里，一双眼使劲儿朝扬的身上看。宁不悦地皱皱眉，侧身挡在了扬与青年之间。
“请问您有什么事吗？”他客客气气地问，暗地里已经做好了把这混账轰飞天际的准备。
“啊……我……”青年就像是刚刚醒来那样，终于发现自己做了多么失礼的事情。他尴尬地挠着头，不好意思地说：“抱歉……我只是看到了偶像而一时激动……”
他说着，猛地直起身来，激动万分地看着扬：“尊敬的屠龙者阁下！请您原谅我的失礼！我……我真的是十分仰慕您的事迹！维利尔斯可是肆虐大陆的最臭名昭著的恶龙了，而您居然杀死了他……万万没想到我居然有机会和您见面！”
“你怎么会认识我？！”卫兵这一下可完全是大吃一惊，青年又抓了抓头，笑道：“您带着公主凯旋归来的那天，我有幸在城里看见了您……您带着的那幅龙皮真是大极了！您是怎么剥下它的？我记得连箭也射不穿那恶龙的厚鳞！”
“我……那个……”卫兵立刻陷入了窘境，他求助地看着宁，宁轻轻咳嗽一声，半途截住了话题：“从活着的龙身上剥皮显然很困难，但如果剥皮时那龙已经死了，那显然会相对容易很多。”
“其实，想要让剥龙皮这项工作变得更容易些，我们有很多方法。”
“比如……嗯，您知道魔鬼菇吗？就是那种生长在枯树下、浑身漆黑的蘑菇？把它晒干，碾碎成粉，和磨碎的公牛角混合在一起泡水，在剥皮之前浸透龙的鳞甲……”宁滔滔不绝地说着，很快就把青年的注意力完全吸引了过来。
在宁用上百种剥龙皮的方法满足了青年的好奇心后，他又使劲儿握了几下卫兵那双“曾经屠龙的手”，这才在约翰的催促下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如果不是宁在一边严防死守，说不定他还想把卫兵的铠甲扒下来做纪念呢。
卫兵看着青年远去的身影，偷偷地松了一口气，但很快他的面色就变得沉重了起来，就连和宁说话的时候，他都控制不住自己的神色，显出了难言的忧郁与怔忡。
宁看出他的不对，很快和约翰找了借口告辞，在走出一段距离后，他找了个安全的角落停下来，关切地问扬：“你怎么了？我亲爱的？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我……”卫兵欲言又止，他愁苦地咬着下唇，忽然一屁股坐到地上，将自己的脸深深地埋进了手里：“宁……我觉得我就是一个骗子，一个欺世盗名的骗子……刚才那个人看着我的眼神……就好像我真的屠龙了一样……”
“可是我没有屠龙啊！我什么都没有做！我……我配不上他那样的目光……我也配不上这个屠龙者的称号……”
他的声音闷闷的，一头漂亮的红发被他自己抓得乱糟糟，宁轻轻叹了口气，在扬的旁边坐下来，一下一下地摸着他凌乱的长发：“你为什么以为自己是在欺世盗名？只是因为你没有屠龙吗？”
“这还不够吗？他们叫我屠龙者，可是我……我根本……”卫兵烦躁地用手敲着地面，连手腕边缘被蹭破了皮也未曾发觉。宁微微蹙起眉，伸手把他的手握在了手里，在破皮的地方滴了两滴药水：“你的意思是你想杀龙吗？成为一个名正言顺的屠龙者？”
卫兵下意识地想回答“是”，但他随即就想到宁正是他原本要杀的那头巨龙，只得硬生生地将快说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也许还有别的办法……我们可以一个地方一个地方地走过去，和大家澄清事实，告诉他们我没有真的杀掉龙……”他绞尽脑汁地想着，试图找出一个可行的澄清名誉的办法，但宁听了这话却只是摇了摇头：
“你以为那些人会在乎你是不是真的杀掉了龙吗？他们只是在听一个崭新的传奇故事而已。只要这个故事足够精彩，足够美妙，足够让他们打发又一个无聊的漫漫长日，又有谁会在听完故事之后，还会去追究这故事的来源是否有说服力……说白了，故事这种东西，只要大家听了后开心就好，谁会在乎这一切是假还是真？”
“我在乎。”扬平静地说，却让能言善辩的宁一瞬无言。
他沉默了一会儿，最终无奈地叹着气道：“好吧……既然这是你希望的。”
然后宁低下头，开始在怀中摸索，在扬疑惑的眼神里，宁从怀中掏出了一把匕首。
“这把匕首是精灵王后铸造的，为了杀死她负心的情人卓尔伯尼……卓尔伯尼是一头黑龙，非常强大的黑龙，她用这把匕首杀死了他：在他化为人形的时候，她找了借口与他做！爱，在他到达极乐巅峰的那刻，她从枕下摸出这把匕首，直接捅入了卓尔伯尼的心脏。”
卫兵皱紧了眉毛看着那把匕首，他摇摇头，满心疑惑地问：“你这是什么意思？让我去找一头人形的黑龙？这匕首绝对刺不穿一头巨龙的心脏，它根本就不够长……”
“亲爱的，我想我得提醒你一下，我就是一头黑龙，而且我现在就是人形。”宁轻轻地说，他手托着那把匕首，将它递到了卫兵的面前。
“来吧，拿着它——这把匕首很锋利，上面不仅淬了毒，还刻着威力极大的魔文。只要你往我的心脏这儿轻轻一刺，它自己就会轻而易举地钻进去，刺穿我的心脏，让我的血管里流淌毒液……而我会很快地步入长眠，连一点点痛苦都不会有，在所有相关的记载上，用它杀死的巨龙都安恬得像是还活在睡梦中……”
卫兵一下子跳了起来，就像是那把匕首是只黑亮的毒蝎子那样，他站在远处，充满厌恶地瞪着它：“你别开玩笑了！我怎么可能用它……用它……”
他说不出“杀你”这两个字来，却站得离那匕首更远了些。他四处看了看，紧紧贴住了一棵大树，两手张开向后贴着树皮，又将臀部压在了自己的双手上，又强调般地重复了一遍：“我发誓不会伤害你的！绝对——绝对不会！”
宁低低垂着头，唇边的一缕笑意一闪即逝，速度快得卫兵压根儿没来得及注意到。
他悠悠地叹了口气。
“你也知道，恶龙，勇士，英雄，美女……这种老掉牙的故事在大陆上非常受人欢迎，按照吟游诗人们的传播速度，这几天的功夫里，卫兵屠龙拯救公主的事迹想必早已经传遍了大陆，而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它很快就会变形成各种各样更加离谱、更加耸人听闻、更加富有吸引力的故事，然后在大陆上传播、传播、再传播。你也许可以澄清其中的一个两个，但无论如何也无法澄清那么多。况且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个故事的变体也会以几何倍数增长，想要完完全全地澄清事实，几乎是不可能实现的。”
“所以，既然不能澄清事实，那就只有让你变得名如其实。”
“屠龙者……要达到这个称呼的话，只要真的杀死一头龙就好了吧？”
宁轻声说着，将匕首又往卫兵的面前递了递。
卫兵完全被他的话语带着走了，想都没想就反驳道：“即使一定要杀死一头龙，那也没必要必须是你……”
“不，有必要。”宁抬起头，露出了一个优雅到堪称冷漠的笑：“我想我有必要说明一下……在你面前站着的，是大陆上唯一一头巨龙。”
“……真正意义上的，唯一的一头。”
☆、第十五章
那一瞬间，无数个问题掠过了卫兵的脑海。
“为什么宁是唯一的一只巨龙？”
“其他的龙呢？它们究竟去哪里了？”
他思绪纷乱地想着，众多的问题在他的脑袋里徘徊打转，几乎把他的脑子拧成了一个死结。虽然顾及到宁的心情，扬并没有把这些话真的问出口，但卫兵实在是很不会演戏，巨龙轻易就在他的神色中看出了端倪。
“你是想问其他龙吗？”宁把玩着匕首，轻轻地笑了笑：“他们啊……都已经离开了这片大陆。”
“离开？为什么？”卫兵呆呆地问，宁沉默了一会儿，简单地回答他：“因为这片大陆上的人类太多了。”
“人类……”几乎是瞬间，卫兵就明白了巨龙们离开的真正原因。他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问：“是因为屠龙者吗？”
“不是……嗯，至少不全是。”
宁沉吟着，稍稍组织了一下语言：“虽然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人类逐渐开始喜欢上屠龙这项事业……但老实来说，相对于巨龙而言，人类实在弱小得可怜，一百个妄图屠龙的人里，也未必有一个半个会成功，虽然被人一次次找上门来挑衅的感觉……称不上有多么舒服，但至少生活还过得去，没有那么危险。”
“那个时候，大陆上的情况还算可以忍受，毕竟我们巨龙更偏爱在高山或者森林中筑巢，而很幸运的是，那里通常不会有太多人类的踪迹。”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人类越来越多，占据的地方越来越广，甚至深入到了沙漠与丛林，我们的踪迹也不可避免地暴露于人前……那段时间来屠龙的人简直络绎不绝，那些人简直可以说是胆大包天，只要手里有一把剑，他们就敢于冲到龙穴里来屠龙。他们也许并不能做到真的屠龙，但总是能够顺手牵羊地偷走财宝甚至龙蛋……”
“龙蛋？他们偷龙蛋干什么？用来孵小龙吗？”卫兵好奇地问，宁苦笑了一下，说：“要真是那样倒还好一点，至少还有挽救的余地。事情的真相比这更糟——他们把那些龙蛋给吃了。”
“什么？吃了？！”卫兵忍不住失声惊呼，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宁，困惑异常地说：“那可是龙蛋啊！什么人会吃掉一只龙蛋？他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不太清楚他们究竟是什么人，但我想我知道他们为什么会选择这样做。”宁微微眯起眼，神色变得冰冷而嘲讽：“别告诉我你没听说过类似的传说，沐浴在龙血里可以刀枪不入，吃下巨龙的心脏可以强健体魄……吃龙蛋？他们的目的简直再明显不过了。”
他轻轻摇了摇头。
“请原谅我不想描述更多的细节，总而言之，人类和巨龙彻底翻了脸。一开始有过战争，但很快大家就发现，战争本身毫无意义。屠龙从来都是个人行为，而战争会导致死亡，死亡会引起愤怒，从而引发更多类似的个人行为甚至集体行为……所以最后，族长做出了决定，我们开始举族搬迁，离开大陆，前往海外重新定居。”
他耸耸肩：“我想，现在至少不会再有屠龙者去打扰他们了。”
听到这里时，卫兵不得不注意到，宁刚刚说的是“举族搬迁”。
“呃……既然是举族搬迁，那你为什么……”他悄悄地看了看宁，有些担心他发火，但宁只是微微地皱了一下眉，轻描淡写地说：“我会选择留下来，自然是有我留下的原因。”
他没有说那个原因具体是什么，卫兵也没有勇气追问，但他想着巨龙手里的那把匕首，也不敢让气氛陷入可怕的沉默，便小心翼翼地转移了一下话题，意图让宁彻底忘记那把匕首。
“那么，从那时算起，巨龙们离开了多久了？”
“多久？我不太记得。”宁蹙起眉。他仔细地估算了一下，得出了一个大概的数字：“……一千两百年吧，大概。”
“一千两百年！”卫兵被这个大到可怕的数字震惊了，他猛然间想起了一件事情：“如果巨龙们已经离开了一千两百年……那么……宁，告诉我，你今年究竟有多少岁了？”
宁的神色微不可查地一僵。
“就巨龙的年龄而言，我还只是个年轻人。”他踌躇了一下，避重就轻地说。通常来说，在这种时候扬都会被他给糊弄过去，但这次巨龙没能蒙混过关，卫兵漂亮的榆木脑袋突然之间灵光起来，他警觉地看着宁：“既然你这么说，那么请告诉我，巨龙的平均年龄大约是多少岁？”
“哦，亲爱的，不要这样追根究底……”宁无奈地看着他，卫兵则毫不客气地回视，在数秒钟的对峙后，卫兵突然下手，从猝不及防的巨龙手里夺下了匕首，然后使出投掷头盔的那份功力，抡起匕首远远地扔向了天边。
“好了，我现在不会再寻根究底了。”卫兵拍了拍手，语气轻快地说。
——原来他绕了这么几个弯子只是为了让巨龙放松警惕！
宁愕然片刻，突然微微笑了起来。
“别笑！”卫兵神情严厉地看着他，双手叉腰。虽然他的个子比化为人形的巨龙要矮一截，但此刻却充满了居高临下的气势，看上去甚至有些气势汹汹了：“我警告你，巨龙先生，你最好离这些危险物品远一些——万一你被匕首割破了手指怎么办？我只是一个卫兵，只会给你缠绷带，你要是不幸意外去世，我得花一辈子的时间去给你刨坑，所以你最好给我好好活着……嘿，别笑！我叫你别笑！”
宁再也无法忍耐了，他放声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伸手紧紧搂住了扬。他搂得是那么用力，以至于扬有了一种要被他箍碎在怀中的错觉，但扬却并没有挣扎，甚至反手搂住了巨龙，笨拙但轻柔地拍了拍他的背。
宁用力地抱住了他，慢慢地闭上眼睛，一点晶莹的水迹从巨龙的眼角滑落下来，滴在了卫兵的肩膀上。
……原来巨龙的眼泪和他的吻一样，温柔，但又炙热。
他们搂抱在一起，仿佛过了有一个世纪那么久，宁突然开口说道：“自从我的母亲去世之后，我已经有很多很多年……没有被人这样担忧过了，几乎都要忘记了……有人关心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他顿了顿，又道：“……我的母亲，就是在这片大陆上去世的。”
宁说话时的声音还带着些沙哑，但语气已然恢复了平静，倒是卫兵没反应过来，迟钝地说了声：“……啊？”
宁笑了笑，吻了一下卫兵长长的红发：“我的母亲，还有我的妹妹，她们都是在这片大陆上去世的，现在也依然在这片大陆上长眠。我的父亲是龙族的族长，他有他应负的责任，因此离开了她们去了海外，而我，我选择了留下来，陪伴我沉睡在此处的家人。”
卫兵终于明白了过来，宁是在给他解释自己留在这片大陆上的原因。他有些开心，同时又有些内疚：“你其实不用说的，我……我不知道会是因为这个，对不起……”
“没什么对不起的，她们已经去世了很多年了。”宁轻轻地说，他一边说，一边缓缓握住了扬的手：“再说了，这件事情你迟早会知道，我最多是提前一点告诉你。”
他放柔了语气，温声说道：“毕竟，我迟早是要带你去见见我的家人的。”
“哈？”在失去了那把匕首的压力后，卫兵好不容易冒出点灵光的脑袋再次恢复了迟钝。他绞尽脑汁地思索了半天，终于弄懂了宁说的话在暗示些什么。
“你……你的意思是……”
他一下子变得结巴了起来，仿佛突然间被假死的国王附了体，连那双久经锻炼的腿，都不自觉地打起了小幅度的摆子。
宁无奈又好笑地看着他，伸过手去将卫兵扶住：“其实按照礼仪来说，我应该带你去见我的父母，可我的父亲现在远在海外……而且说实话，我们的关系其实并不太好。所以我决定带你去见我的母亲，不用担心，我想她一定会喜欢你的，毕竟我们在大部分情况下都品位一致。”
虽然他最后带了点玩笑的语气，可卫兵此刻压根儿笑不出来。
“天呐……我是说……见父母……”虽然之前他已经多少猜到了宁的用意，但当巨龙真正把这件事摆出来说时，卫兵还是给吓了一跳：“我是不是该做身衣服……礼服之类的……我的意思是，我还穿着盔甲……”
“没关系，亲爱的，我发誓你这样很漂亮。”宁诚心诚意地说，扬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烦躁又沮丧地摇摇脑袋：“可那是你母亲，我第一次见你母亲，我得正式点……或许我应该向你靠拢……”他打量了一下宁，随即变得更加沮丧了：“……好吧，我放弃：我想我再怎么打扮也便不成一个贵族。”
卫兵深深叹息了起来，整个人垂头丧气。
“不要担心，我的玫瑰花，只是带你去见一下我的母亲……就算她不喜欢你也没关系，毕竟你是我的玫瑰，而不是她的。”宁说着，揉了揉卫兵的长发，用强调的语气说：“不过我认为她会喜欢你的，她非常喜欢玫瑰。”
卫兵一边因为巨龙的保证而得到了些许安慰，一边又控制不住地想：“光明神呐，我为什么不是一朵真正的玫瑰？”
☆、第十六章
宁的母亲所在的地方，距离这个小小的王国很有一段距离，他们显然不可能走着去。宁本来想要化成龙形载他，可卫兵坚决不同意——看着龙那生满鳞片的脊背，他总觉得自己会在上面被磨成一团面饼。
不，应该说是面粉。
“也许我们可以做个鞍？像马鞍那样，不过更大一些，我想我那里有足够的皮革可用。”宁这么向他提议。平心而论，这个想法确实非常合理，扬却只是坚定地摇头拒绝。
“就算不会受伤我也不想骑着你……那感觉好奇怪。相比之下，我宁可你用爪子把我给抓在手里。”
听了这完全没有可行性的想法，宁一时间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说：“你为什么不让我用嘴巴叼着你？就像是狮子们叼着小狮子一样？”
“我想我们的确可以这么做！”卫兵恍然大悟地说，并且还兴致勃勃地规划了起来：“那样的话也许我该穿着厚一点的盔甲？我相信你不会咬伤我的，但是为了安全起见……嗯……”他试探着把臂铠放到口边咬了咬，立刻呸地一声吐了出来，失望道：“叼起来真难受，而且还打滑，或者我们可以换成皮毛……”
想了想，他又沮丧地说：“现在天太热了，皮毛太厚我会脱水的……或者你有什么方法……魔法之类的……把皮衣的温度变得适宜一点？”
他抬起头，满眼期待地看着巨龙——他居然真的在认真思考！
天知道宁刚刚只是在开玩笑……
宁无可奈何，只得劝说道：“我们还是骑马去吧，还记得我们的那两匹马吗？它们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面了，我想我们可以趁机让它们好好团聚一会儿。”
卫兵接受了他的提议。于是二人骑着马儿一路奔驰，中途经过了数个小国，终于在某天的星夜时分，抵达了一片荒郊野外的山谷。
深夜的山谷寂静得简直像是一片坟地。
月光冷冷地洒下来，仿佛流泻的银霜，照在面前巨大的骨头架子上，使苍白的骨架显出了白玉般的质感。
卫兵穿着一身新制的礼服，神情复杂地站在那副骨头架子前，和他想象中的“见家长”完全不一样，巨龙径直将他带入了人迹罕至的荒野。他本来以为会有间房子——至少是一个墓地——但他面前只有一副骨头架子，干净，惨白，在月光下泛着微弱的光，甚至有几丛野草从头骨巨大的眼窝里探出来，看上去凄凉悲惨到了极致。
而巨龙就站在他的身边，对着那副骨架好整以暇地介绍：“扬，这是我的叔叔奥古斯特；奥古斯特，这是我的爱人扬。”
他的态度是如此自然而然，好像面前的不是一副冷冰冰的骨头，而是一头活生生的巨龙。卫兵也只能僵着笑脸，对着那副骨架打招呼：“嗨，奥古斯特阁下，很高兴认识您……”
理所当然地，那副骨头架子毫无反应。
卫兵稍稍松了口气，他觉得这才是正常状况，如果那副骨头架子突然跳起来，兴高采烈地回答他“嗨，你好，我是奥古斯特”，卫兵想那他才会受不了呢。
宁仿佛对这种情况早有预料，神色不见丝毫挫败。就好像面前坐着一位正在打瞌睡的长辈，他轻声细语地说了几件大陆上最新的趣闻（有些少说也发生了几百年了），聊天说地地谈笑了片刻，方才拉着卫兵起身告辞离开。
在他们起身的那一瞬，卫兵忽然惊恐地发现，那副骨头架子好像微微动了一下！
“宁！”他小声地惊呼了一声，紧紧握住了宁的手臂，宁轻轻在他手背上拍了拍，低声道：“没事。”
“奥古斯特就是这样的，比较懒……他总是喜欢睡觉，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会打呼噜或者偶尔翻个身……”
“打呼噜？！翻身？！”卫兵用惊惧混合着迷茫的眼神瞪着那副骨头架子，脸色看上去有些发白。宁无奈地叹了口气，带着他往外走了一段距离，等到看不见那骨头架子了，方才对他解释道：“我的叔叔奥古斯特，死于三千年前的一次山体塌方。他当时正在睡觉，梦中听到山体有动静，却以为那是偶然的山石滑坡……总之，从那之后他就一直在睡觉。”
“……他已经变成骨头了！”
扬神色复杂地指出，宁摊开手，无可奈何地说：“他是在睡梦中死去的，至今也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在他的山洞塌方的那天，我们跑到那堆废墟里把他挖出来，试图抢救他，对着他的尸体哭泣……一直到我们把他从废墟中运到这里为止，他也完全没有清醒过来的迹象。”
“我们曾经试图叫醒他，可是毫无作用，无论外界发生什么样的变化，他都只是一直沉浸在那里，不断地做梦、做梦、做梦。”
“哪怕他的身体已经风化成了骨头？”
“哪怕他的身体已经风化成了骨头。”
宁点点头，看着卫兵纠结成一团的眉毛，忍不住伸出手去揉了揉。
“好了，亲爱的，我们该走了——母亲应该还在等着我们。”
扬沉默着点点头，跟着宁一起走出了一段距离，却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非常小声地喃喃道：“我终于知道什么是真正的长眠了。”
宁：……
他有些忍俊不禁，可又不好直接笑出来，只得用力搂了搂卫兵的肩膀，同样小声地对他道：“自己知道就好了，不要说出来。”
宁伸出手在周围示意了一下，于是卫兵看见了许许多多的骨头、鬼火和坟包……
“天呐，宁，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扬其实已经隐约猜到了一点，但他不愿意相信那会是事实，于是他紧紧拉住宁的衣袖，用那双蔚蓝色的眼睛求助似的看着他，似乎是希望他能够出言否定掉自己的猜测。但宁冷酷地、决绝地、不容置疑地说：
“我的宝贝儿，你想的不错，这里的确是龙族的坟场。”
扬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惨白。
“光明神呐……”他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缩到了宁的身边：“告诉我，这里不会……不会有什么……”
“幽灵肯定是不会有的。”宁语气笃定地说，还没等卫兵松上一口气，他就紧接着补充道：“我们族人的灵魂都很强大，死后是不会变成幽灵的。”
“那会变成……什么……”卫兵的声音打着抖，宁温和地微笑着，一个一个地数给他听：“种类很多啊，比如死灵，恶灵，亡灵，巫妖……”
他每吐出一个名词，扬的身体就会不自觉地颤抖一下，同时往宁的身边缩得更近一点。等宁用给小孩子说鬼故事的那种语气一一将这些名词解释完，卫兵已经整个人都缩进了他的怀里。
“你的这些族人……他们都是好龙，对不对？不会轻易就……呃……伤害什么人……”
他紧紧地贴在宁的身上，不敢去看周围的白骨，话里话外却还在强撑着给自己壮胆。
巨龙满意地搂住他。
“当然啦，他们都是好龙，而且有我在这呢，不会出什么事的，相信我。”
他温言道，在宁的安抚下，扬终于慢慢地平静下来。他鼓足勇气抬起头，从宁的怀中往外看了一眼——
正看见一团鬼火飘飘摇摇地飞过去！
可怜的卫兵这一下给吓坏了，他毫不犹豫地把头扎回到了宁的怀里，而且这一次无论宁怎么劝说也不肯探出来……
“你就这样带着我走吧。”扬将脸捂在宁的怀里说。
他的声音闷闷的，呼吸间的热气吹拂在宁的胸膛上，暖暖柔柔，吹得本来有些生气的宁一瞬间软化了下来。
“好吧，好吧。”宁摇摇头：“真是拿你没办法。”
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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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人群最前方的男子冷冷说，他的手上紧紧地握着一把粪叉。
……
“不……你是说，国王陛下被人用一把粪叉叉死了？！”
卫兵站在牢房里惊愕地看着来人，不敢相信事情竟会发生这样的转折。
他依然穿着那身锃亮的铠甲，但头上已然没有了头盔，那只头盔正被宁抱在怀里，两名雄壮的国王亲卫人事不省地倒在他的脚下。
“我想他并没有死，可能只是受了点轻伤。毕竟只要注意不被踩到，装死这种伎俩一向是很好用的。”宁说着，掂了掂手中的头盔，一下子砸掉了牢房门上挂着的铁锁：“嗯……这个还真是挺顺手的，不愧是大陆上最好的铁匠。”
他伸出手，把牢房里的卫兵拽了出来，并很快就注意到那张年轻漂亮的脸上此刻写满了迷茫。
“怎么了？是有什么觉得奇怪的地方吗？”宁温和地问，他拍了拍头盔，把它重新戴回了卫兵的头上。
“……国王为什么要假装被一把叉叉死？我是说……那毕竟是……粪叉？”扬下意识地扶了扶自己的头盔，然后才充满困惑地问宁。
宁示意他跟上自己，一边带着他往地牢外走去，一边看似十分公正地道：“我认为他当时并没有太多选择的余地。”
“有道理。”卫兵点点头，迅速地接受了这个答案。宁轻轻地笑了笑，问他：“你现在还生气吗？”
“生气？生什么气？”扬的脚步顿了顿，他思索片刻后，用力地摇了摇头：“不……我想我没什么好生气的，毕竟做错事的人已经得到了教训……从‘死掉’的那一刻开始，国王陛下就不可能再做国王了，对吗？”他询问似的看向宁，宁点点头，同意了他的判断：“是的，不止是他，我想这个国家的王室恐怕是要换人做了。”
宁轻声说着，不动声色地放慢了脚步，用眼角余光打量着扬，猜测他是否会问起公主的下落。
如果这个傻头傻脑的小子还惦记着公主……
他的眼睛稍稍眯了眯。
旁边的卫兵突然摘下头盔，呼出了一小口白气：“咦，怎么越来越冷了……我们没有走错方向吧？”他本！能地转头看宁。
“没有，这条路确实是通往地面的。”宁迅速收敛了杀气，脸不红心不跳地编造着谎言：“你会觉得冷是因为附近有冰窖，贵族们习惯冬天的时候挖冰储存在地下，这样夏天的时候才有冰用。”
“原来如此！”扬恍然大悟地点头，样子可爱得宁忍不住伸手揉了一下。
卫兵瞬间变成了一座穿着铠甲的雕像。
“扬……你怎么了？是不是突然发烧了？”宁停止了动作，担忧地看着卫兵：后者的脸颊已经红得几乎和头发一个颜色了。
“不……我只是……”扬吞吞吐吐地说，一时间居然忘记了“害羞”这个词该怎么拼，宁看了他一会儿，渐渐地微笑起来。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他了然地笑，在卫兵刚刚松了口气的时候，宁突然间低下头，亲了亲卫兵光洁的额心。
还没有等扬反应过来，宁的唇就从他的额心处离开了，转而落在了他的眼皮，脸颊，鼻尖，然后是……嘴唇。
卫兵略带惊慌地抬起眼，蓝色的眼睛和黑色的眼睛稍稍碰触，便仿佛下意识地黏在了一起。在这座简陋的石质走廊里、黑暗幽深的城堡地牢中，这个完全算不上浪漫，甚至离浪漫十万八千里远的地方，他们两人四目相对，然后便沉溺进了对方的眼中：一个栽入了蔚蓝大海，一个沉进了无边夜空。
就连空气也在这瞬间溢满了温柔。
不知道过了多久，宁率先移开了视线，他放开了卫兵的唇，转开目光，若无其事地接上了之前被打断的话题：“既然你现在不生气了的话，我有一件事情想和你说。”
“啊……嗯，什么事？”
不知道为什么，卫兵莫名其妙地有些脸红，但在下一刻，从宁口中说出的话就让他脸上的那点红晕立刻消失了。
宁说：“其实，我就是那只被国王雇佣来的巨龙。”
☆、第十二章
“你说什么？”他愣愣地看着宁，似乎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
宁略微有些犹豫，但依然坚定地又重复了一遍：“我就是那只被国王雇佣来的巨龙。”他看着卫兵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是我掠走了公主，是我打翻了守卫，是我熔化了你的剑，也是我将你吹入树林……从头到尾都是我，宁是我，巨龙也是我，差点儿害死你的是我，从水中拯救你的也是我。”
卫兵再也没法假装自己没听见了，他强笑着，脸色发白，故作镇静地说：“宁，你别开玩笑了，那只巨龙已经死了，被我亲手杀死的，现在你就活生生的站在我面前……你怎么会是巨龙呢？不要骗我了，宁！”他本想伪装成满不在乎的样子，但说到最后时，语气已几近恳求。
宁却只是沉默地看着他。
只是沉默。
扬忽然觉得灰心丧气。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呢……”他捂住脸，绝望地喃喃着：“如果你决定要骗我，那就干脆一直骗下去好了，为什么一定要告诉我真相？”
宁闭了闭眼，轻声说：“……我没有骗你……”
“是！你是没有骗我！你只是没有告诉我而已！”卫兵愤怒地打断了他的话：“你以为我会因为爱上你就变得软弱吗！你以为我会就这样轻易地原谅你吗？你——”
“我从来没有这样以为过！”
他们又一次对视，但之前那旖旎的气氛却已经荡然无存。扬怒气冲冲地看着宁，而宁毫不心虚地直视着他，目光清透而坦然。
“你的眼睛就好像在对我说——你什么都没有做错似的。”片刻后，卫兵刻意地偏过头，冷冷地哼了一声。宁垂下眼睫，轻声说道：“因为我确实不认为我做错了什么。”
“你——”扬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但是在他来得及说出什么话来之前，宁已经用自己的唇堵住了他的唇瓣。
卫兵的唇很软，就像是柔嫩的玫瑰花瓣，宁用力地吻着它，舌尖灵活而充满挑逗地在他的唇尖拂过，扬开始时试图挣扎，但很快就被他吻得气喘吁吁、溃不成军。
与之前那个单纯的吻相比，这个吻显然更富侵略性，而巨龙技巧高超，当他满足地放开卫兵时，后者的脸颊已经泛起了潮红，唇色红润，眼里也不由自主地泛起了一层水雾，看上去可怜兮兮的，但也……让人更想欺负了。
就像是沾着露水的玫瑰花。
巨龙满意地想着，轻轻地抚了一下卫兵的唇角，一道晶莹的水线沾在了他的手指上。扬惊慌地瞥了那水线一眼，脸颊泛起的红色变得更浓了，而宁暧昧地眨眨眼，吮了吮自己的指尖。
“甜的。”他低声说，目光款款地自卫兵的唇边抚过。
扬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调整了几次表情，最终定格成一个不屑一顾的轻睨，他威胁性地冷哼了一声：“别以为我会忘记你之前说过了什么……”
“我并不以为你会忘记，我只是觉得这一切其实并不重要。”
宁看着他，忽地轻轻一笑，感慨中带着释然，甚至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惬意：“曾经的颠沛流离、人人喊打，后来的族群离散，独自打拼……这所有的一切，曾经让我诅咒命运的一切，现在看来都一点也不重要，我甚至要感谢命运了：因为它让我遇到了你，我最亲爱的玫瑰。”
不动声色地，他将自己“凄惨的过去”编排进了话语里，并且成功地吸引了卫兵的注意：扬的神色很快就变得迟疑了。
“呃……可是……”卫兵结结巴巴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想要找回“宁居然联合国王欺骗我们”的话题，但又忍不住想知道宁经历了哪些“颠沛流离”，于是他迟疑着，迟疑着，最终被宁抢占了先机。
“我承认，我是做错了一些事。”宁刻意将神色放得黯淡，睫毛低低地垂着，看起来带着几分哀伤：“我以为相对于真正的杀戮和抢劫来说，这种方法或许会更好，至少我没有真正伤害过谁……但是我今天忽然意识到，也许我的确没有直接伤害过什么人，但在国王贵族欺骗民众的过程中，我也是个帮凶。”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自我检讨般地道：“也许我应该说自己做错了，真诚地悔过并请求谅解？就像是……当初我走投无路时不应该受到那个勇者的引诱，以至于把欺骗他人当做了正当的生意，等到那个勇者老死之后，我更不该把这个工作重新捡起，当做终身职业那样兢兢业业地努力……嗯，我想像是这样的话，我可以很快地说出很多来，但这一切毫无意义，因为我并不觉得这一切是个错误。”
“如果我不这么做的话，我现在就不会遇到你了。”
他望着扬，目光中深情款款，那黑色的眼睛简直像是磁石一样，牢牢地把卫兵的视线吸附住了。卫兵本！能地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却又舍不得移开目光，挣扎了半晌后，终于软弱地反驳了一句：“也许不这样我们也可以遇到……”
“不不不，我可不这么认为。你看，命运女神难道不是把一切都编织好了吗？”
宁充满蛊惑性地说着，指尖在半空中划起了图形，一道道火线随着他的话语浮现，把一个个单独的事件给连接在了一起：
“如果我不是一头巨龙，那么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我就不会做起巨龙那项传统的生意；如果我不做这个生意，我就不会从中发现蕴藏多年的商机；如果我不发现这商机，我就不会受王公贵族们的雇佣来演戏；如果我不演戏，我就不会接下之前国王的那个活计；而如果我不接下这个活计，我就绝对不会遇见你……”
说完之后，他将那几条长长的连线从上往下一划，点了点它们，道：“你看，这一切难道不是命运的抉择吗？”
“好像……你说得的确有些道理？”扬已经完全晕乎了，他看着那根一贯到底的长线，不由自主地觉得，如果要达到两人遇见的条件，似乎其中的任何一环都不可或缺？
“因为事实一向是最具有说服力的。”宁满意地摸了摸扬漂亮的长发，而后者沉浸在“看起来毫无破绽”的逻辑里，压根没想起来躲开他。
好的，一切顺利。
宁若无其事地拉住了他的手，转开话题道：“说起来我们在这里也待得太久了些，还是赶快出去吧，这里的气温太低了，你的脸色看上去都有些发白。”
“咦，是吗？”扬奇怪地摸了摸脸：他觉得自己好像没有什么异样啊……
“你又看不见自己的脸色。”宁看着扬红润的脸颊，眼睛都不眨一下地道：“你看看这周围阴暗的环境，难道你就一点不觉得冷吗？”
说话间，他悄悄地放出了一点点杀气，扬毫无所觉地环顾了周围一圈，迟疑地张开嘴，喷出了一股白气：“好像……的确有一点点冷了啊。”他看着自己喷出的白气，疑惑地又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颊。
“对吧，这里毕竟是在地下啊，而且似乎还死过不少人。”宁悄悄地给关押囚犯的地牢增加了一个设定，扬听到这句话后果然打了个寒颤，迅速地蹭到了宁的身边，把二人交握住的手握得紧紧：“我们还是赶紧出去吧……我觉得这里好像越来越冷了……”
他的目光在墙角的青苔、墙边的蛛网和阴暗的墙砖之间转来转去，时不时小心地瞥一眼牢房深处，显然已经完全相信了宁的说辞。
宁无声地一笑，拉着他迅速往地牢外走去。
尚未接近出口，两人就听见地表上方传来了隐隐的响动，那声音十分嘈杂，包含着尖叫、呐喊和金属碰撞的声音，似乎正在发生着一场规模极大的战斗。
“那是……怎么回事？”扬奇怪地问，宁耸耸肩，坦然道：“你不会以为平民们只会满足于杀死国王吧？”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扬身上的卫兵属性觉醒了，他惊疑不定地看了宁一会儿，试图从他脸上找出哪怕一点点说笑的痕迹，但宁只是摇了摇头，委婉地提示他道：“我想你也曾经见过国王的城堡。”
“我当然见过，可上面的情况……”
扬突然迟疑了，他想起了城堡里富丽堂皇的装饰，也想起了走廊里的一副铠甲就足够平民吃用二十年的价值。
“……我认识那些平民，他们是绝对不会变成强盗的。”卫兵突兀而果断地说，宁沉默了片刻，回应道：“如果你真的这么认为，那何妨去亲眼看看呢？”
卫兵默然：他不太想赌博人性，即使天真如他，也并不认为在面对唾手可得的巨大财富时，大家真的会毫不动心。但出于某种不可言说的心态，他隐隐地想要证明“帮助国王是错误的”、“欺骗民众是错误的”，而平民们若是对国王的财富动心，似乎又有些违反民众天真淳朴又善良的“不可欺骗”的铁律……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回答：“亲眼看看就亲眼看看好了，即使真的变成了两方械斗，我也并不觉得会是平民一方做得过分。”
他说这话时，其实已经暗暗排除了“毫无战斗”的可能性。
宁点点头：“那好，那我们就去亲眼看看好了。”
他拉着卫兵大踏步地走到楼梯上，一把拉开了通向地表之上的门——在刺眼的阳光射入黑暗中的瞬间，卫兵也同时看到了阳光中飞溅而来的鲜血。
刺耳的尖叫声在阳光中响起，此起彼伏。
☆、第十三章
“他们……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卫兵呆呆地立在门前，声音不自觉地发着抖。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庭院里的惨状，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直到一双温暖的手蒙住了他的眼睛，宁的声音温柔地在他耳边响起：“别看，我亲爱的，别看。”
宁轻轻地环抱住了他，感觉到卫兵的身体正在他怀里微微颤抖。
鲜红的血从草坪的边缘一路流淌过来，难闻的甜腥气直冲鼻端，那场面可怕又血腥，简直可以称作地狱……如果鸡鸭牛羊也有地狱的话。
就在他们前方不到三米处的地方，大群的鸡鸭正在经历惨无人道的屠杀，鲜血和羽毛满天乱飞，一名肥胖的屠夫正呼哧呼哧地忙着砍下它们的脑袋。每当他颤动着浑身的肥肉，用力剁下一只鸡的脖子，四周就会响起一阵女性的尖叫：
“我打赌这血喷得有十英尺高！”
“天呐！天呐！那只鸡居然还在动！”
在她们热切的注视下，平日里专职宰牛的屠夫丝毫没有杀鸡用牛刀的自觉，他兴高采烈地一个接一个剁着鸡脖子，这让城堡漂亮的绿草坪上到处溅满了喷射状的鸡血。随着被宰杀的鸡鸭数量增多，它们甚至溢出了草坪之外，淌得满地都是，在阳光的反射下熠熠生辉。
而在离他们稍远一些的位置，还有一些人正在合力切剁着牛肉。专门供给王室的肉牛膀大腰圆，油脂丰富，骨头也粗壮，这导致他们每切分一个部位，都得把刀高高举起，再狠狠落下，重重敲在充当砧板的铁块上，发出“咚”的一声金属交杂的闷响。
眼前的这幕情景大概算得上百年来最残酷的一场屠杀了——在人与家畜之间。
很显然，攻入了城堡的平民们打算借着城堡里的食物给自己举办一场晚宴，此时正在杀猪宰羊地做着准备事项，而卫兵和巨龙就站在这一奇景前，一个人捂着另一个人的双眼。
在颤抖了大约十秒钟后，卫兵终于忍耐不了了，他强行拉下了宁捂着他双眼的手，语气不满地质问：“为什么要捂住我的眼睛？我还没有那么脆弱……光明神在上，他们只是在杀鸡！”
“我只是觉得这情景有点……好吧，既然你想看。”宁不怎么在意地耸了耸肩，干脆利落地往后斜退了一步，给扬露出了很大一片视野。卫兵的注意力很快就被眼前这座临时的大屠宰场给吸引了，他压根儿就没有注意到，在宁不动声色后退下去的那个方向，安妮贝拉公主恰好被一群壮实的女人看押着，步履匆匆地自门厅外走过。
——宁遮住扬的眼睛是因为担心他害怕？
不过是不想让他看见公主的身影而已！
扬显然对此毫不知情，他依然将目光集中在草坪上的人群里，并且很快就发现，在人群的最后方，一群贵族正战战兢兢地聚拢在一起。他们低着头、弓着背，摘下了所有的珠宝和首饰，力求让自己的存在感缩小一些，但很可惜，在穿着粗布衣服的平民中间，身着丝缎的贵族们总是格外显眼。
至少扬一眼就看见了他们。
几个明显出身平民的男人正站在贵族们的旁边，压低了声音小声地争论着什么，他们个个涨红了脸，显然十分激动。卫兵好奇地掂了掂脚尖，试图看清楚他们的口型，但可惜的是他并没有点亮相应的技能点，只能茫然地看着他们讨论，自己一句话也听不见。
宁侧过头看了看他，柔声问：“想听见他们在说什么吗？”
见卫兵点了点头，他便轻轻一笑，拿出了两只小小的金属块，一只递给卫兵让他塞在耳中，另一只则被他无声无息地弹出，正好落在其中一个男人身后的兜帽里，他力道控制得极好，那男人毫无所觉，依旧在激烈地争论着：
“……你不应该这么做！国王已经死了，事情应该就到此为止！为什么要杀掉那些老爷们？他们并没有做错什么！”
“你居然还在叫他们老爷！光明神呐，约翰，你真该看看你现在的模样！这么的卑躬屈膝——简直就像是睡在草场里的奴隶！”
他们争执着，声音不知不觉地越抬越高，甚至隐隐变成了争吵。
“我为什么不能叫他们老爷？他们本来就是老爷，如果不是好心的巴恩老爷收留了我的祖父，他可能早就冻死在寒冷的北风中了！你说对了，我的确是奴隶的后代，可我的祖父睡得从来不是什么草场，而是干净又整洁的木头小屋！巴恩老爷对我们一家这么好，而你却要我用屠刀回报他们？！”
面对着他的质问，另一个人不自觉地将声音放低了些：
“我们本来就不需要杀掉所有人！你说的那个什么巴恩老爷，我们完全可以放过他……”
“是啊，那样的话你肯定不会杀死我的巴恩老爷，但是你很可能会杀掉别人的巴恩老爷，更多的巴恩老爷……”带着兜帽的男人轻轻道：“我不会让你动手的，理查德，你知道我可以阻止你。”
他们互相对视着，毫不相让，显然谁都不打算妥协。
发生争论的小小团体显然是以他们二人为首，当他们陷入僵持的时候，整个团体也同时陷入了沉默。
良久良久，那个叫理查德的男人终于放弃了。他移开了目光，低声叹道：“好吧，我想我是说服不了你了，不过我可以另想一个解决办法。”
“好的。”带着兜帽的约翰稍稍松了口气，刚想说些什么，就看到理查德突然拔出长剑，冲出人群就往贵族们所在的方向奔去！
“理查德！”约翰失声惊呼，理查德却压根儿没有回头。
“你看着——约翰——这就是我的解决办法！”
理查德厉声喊，他神色冷厉，毅然决然，手中的利剑闪烁着寒光，就连步伐也未曾迟疑或停顿，显然已经下定了决心……
他竟然是要直接杀了那些贵族！
“光明神呐！快阻止他！”卫兵惊呼一声，丢下了手中的金属块儿，毫不犹豫地拔腿就跑。他一边跑，一边从头上摘下头盔，稍稍地瞄准了一下，就用力朝着理查德的背部掷去——
只听得“砰”地一声巨响，理查德应声倒地。卫兵的头盔狠狠地砸在了他的后脑勺上，他哼都没哼一声就直接晕了过去，脑勺后面肿起了一个大包。
头盔咕噜噜地顺势滚到了地上，沾了一片泥土和草叶。
“哦……天哪……理查德……”约翰匆匆跑到理查德的身边，手足无措地看着他脑袋后面的鼓包：“他没事吧……我是说，他不会死吧……”
他充满忧心地看着卫兵。
“呃，这个……我……”卫兵有些迟疑：他拿不太准，只记得自己当时掷出头盔是用了全力的……
“他不会。”宁的声音从卫兵的身后响起，在听到他声音的瞬间，卫兵一下子就放松了下来。他揉了揉卫兵的肩膀，朝着他微微一笑，然后自然而然地走到了他的前面，将扬挡在了自己的身后。
在约翰警惕的目光中，宁稍稍弯下腰，捡起了地上的头盔，拍了拍上面的灰土，将它拿起来展示给对方看：“看见了吗？这上面刻着魔法符文，保证它砸中生物时产生的效果类似：昏迷，疼痛，或者毫发无损。如果它刚刚砸中的是一只巨魔或者松鼠，那我也许不能保证它们的受伤程度……但，人类……”
他摇了摇头，说：“先生，我保证他除了脑袋后的肿包，其他的一点事也不会有。”
“我觉得这个肿包就已经够严重了。”约翰的语气中充满了怀疑。宁笑了笑，将手里的头盔递给卫兵，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水晶瓶，把里面的液体在自己的手上滴了一滴：“这是我特制的伤药，我发誓他的效果很好，至少试一试不会有什么差错——你看，它没有什么副作用。”
他挥了挥自己的手，确定约翰看清了它后，宁便半蹲下来想要为理查德疗伤，但约翰阻止了他。
“等等。”他说着，先用剑锋划了一下自己的手，然后将另一只手伸到宁的面前：“你把那药给我，我要自己测试一下。”
宁看着他流血的伤口，沉默了一下，道：“虽然我能够理解你的做法，可是我不得不说……尊敬的先生，虽然都属于外伤的范畴，但治疗流血和治疗红肿的伤药……他们通常不会是同一种。”
约翰：……
他看上去有些尴尬，卫兵稍稍踮起脚，越过宁的肩膀悄悄地看了看他，然后用力戳了戳宁的腰间。
“他在流血！”
扬口气严厉地说，宁反应迅速，立马接着说道：“不过幸运的是，我这儿两种药都有，刚好可以给您看看效果。”
宁一边说着，一边把手里的水晶瓶递给约翰，然后又掏出一只透明的小瓶，拔开瓶塞放到约翰的手里，示意他试试看：“我的特效药，您可以试试效果，保证立竿见影……”
他眨了眨眼，把剩下的保证全都吞回到了肚子里：约翰毫不犹豫地将那个小瓶里的液体滴在了自己的伤口上。
果然如同巨龙所说，这药的效果立竿见影。几乎是在药水刚刚滴到伤口上的一瞬，那道细细的伤口就立刻开始愈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鲜血淋漓的伤口飞速合拢，很快就长出了完整的皮肤，如果不是那位置上的皮肤比起周围来更显得白嫩，甚至都看不出来那地方曾经受过伤。
“这也……太立竿见影了一点？”
约翰疑惑地看着自己的手，宁稍稍干咳了一声，掩饰般地轻声道：“特效药，特效药。”
☆、第十四章
约翰有些将信将疑，但还是给理查德涂上了药，而那药的效果……自然还是立竿见影。
他俯着身，看了一会儿理查德后脑勺的肿包，确认它正在迅速缩小后，约翰忽然转过头，客客气气地问宁：“请问他多长时间后会醒来？既然他的伤很快就会好了……”
“五分钟吧，大概。”宁略微估算了一下，谨慎地回答。
约翰沉吟着，点了点头：“那么，多谢您了……也多谢这位先生。”他转向卫兵，神态诚恳地道：“如果不是您及时挽救，理查德很可能会犯下不可饶恕的错误……您是个英雄，我替那些贵族老爷们感谢您。”他说着，紧紧握住了卫兵的手，大力摇晃了几下。
“我只是扔了个头盔而已。”卫兵有些尴尬，脸色发红地喃喃道，宁轻轻地笑了笑，安慰地捏了捏他的手臂：“不是所有人都会选择和你一样挺身而出的。”
约翰也跟着赞同道：“也许对您来说只是扔了个头盔，但是对那些贵族老爷们而言，您可是实实在在地救了他们的命。”
听了这话，卫兵的脸不由自主地变得更红了：“我也没有做什么……”
“我必须说，您做的已经足够多了。”约翰用力点点头：“接下来，就是我需要做的事情了。”
他放开卫兵的手，转过身喊了几个人来，让他们在理查德醒来前把他捆好。其中一个青年在拿着多余的绳子离开时，偶然经过了卫兵的身边，因为卫兵和巨龙的长相都太耀眼，那青年经过时下意识地瞥了他们一眼，然后他的脚步就停住了，像是被胶水黏在了地上那样，青年牢牢地站在了那里，一双眼使劲儿朝扬的身上看。宁不悦地皱皱眉，侧身挡在了扬与青年之间。
“请问您有什么事吗？”他客客气气地问，暗地里已经做好了把这混账轰飞天际的准备。
“啊……我……”青年就像是刚刚醒来那样，终于发现自己做了多么失礼的事情。他尴尬地挠着头，不好意思地说：“抱歉……我只是看到了偶像而一时激动……”
他说着，猛地直起身来，激动万分地看着扬：“尊敬的屠龙者阁下！请您原谅我的失礼！我……我真的是十分仰慕您的事迹！维利尔斯可是肆虐大陆的最臭名昭著的恶龙了，而您居然杀死了他……万万没想到我居然有机会和您见面！”
“你怎么会认识我？！”卫兵这一下可完全是大吃一惊，青年又抓了抓头，笑道：“您带着公主凯旋归来的那天，我有幸在城里看见了您……您带着的那幅龙皮真是大极了！您是怎么剥下它的？我记得连箭也射不穿那恶龙的厚鳞！”
“我……那个……”卫兵立刻陷入了窘境，他求助地看着宁，宁轻轻咳嗽一声，半途截住了话题：“从活着的龙身上剥皮显然很困难，但如果剥皮时那龙已经死了，那显然会相对容易很多。”
“其实，想要让剥龙皮这项工作变得更容易些，我们有很多方法。”
“比如……嗯，您知道魔鬼菇吗？就是那种生长在枯树下、浑身漆黑的蘑菇？把它晒干，碾碎成粉，和磨碎的公牛角混合在一起泡水，在剥皮之前浸透龙的鳞甲……”宁滔滔不绝地说着，很快就把青年的注意力完全吸引了过来。
在宁用上百种剥龙皮的方法满足了青年的好奇心后，他又使劲儿握了几下卫兵那双“曾经屠龙的手”，这才在约翰的催促下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如果不是宁在一边严防死守，说不定他还想把卫兵的铠甲扒下来做纪念呢。
卫兵看着青年远去的身影，偷偷地松了一口气，但很快他的面色就变得沉重了起来，就连和宁说话的时候，他都控制不住自己的神色，显出了难言的忧郁与怔忡。
宁看出他的不对，很快和约翰找了借口告辞，在走出一段距离后，他找了个安全的角落停下来，关切地问扬：“你怎么了？我亲爱的？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我……”卫兵欲言又止，他愁苦地咬着下唇，忽然一屁股坐到地上，将自己的脸深深地埋进了手里：“宁……我觉得我就是一个骗子，一个欺世盗名的骗子……刚才那个人看着我的眼神……就好像我真的屠龙了一样……”
“可是我没有屠龙啊！我什么都没有做！我……我配不上他那样的目光……我也配不上这个屠龙者的称号……”
他的声音闷闷的，一头漂亮的红发被他自己抓得乱糟糟，宁轻轻叹了口气，在扬的旁边坐下来，一下一下地摸着他凌乱的长发：“你为什么以为自己是在欺世盗名？只是因为你没有屠龙吗？”
“这还不够吗？他们叫我屠龙者，可是我……我根本……”卫兵烦躁地用手敲着地面，连手腕边缘被蹭破了皮也未曾发觉。宁微微蹙起眉，伸手把他的手握在了手里，在破皮的地方滴了两滴药水：“你的意思是你想杀龙吗？成为一个名正言顺的屠龙者？”
卫兵下意识地想回答“是”，但他随即就想到宁正是他原本要杀的那头巨龙，只得硬生生地将快说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也许还有别的办法……我们可以一个地方一个地方地走过去，和大家澄清事实，告诉他们我没有真的杀掉龙……”他绞尽脑汁地想着，试图找出一个可行的澄清名誉的办法，但宁听了这话却只是摇了摇头：
“你以为那些人会在乎你是不是真的杀掉了龙吗？他们只是在听一个崭新的传奇故事而已。只要这个故事足够精彩，足够美妙，足够让他们打发又一个无聊的漫漫长日，又有谁会在听完故事之后，还会去追究这故事的来源是否有说服力……说白了，故事这种东西，只要大家听了后开心就好，谁会在乎这一切是假还是真？”
“我在乎。”扬平静地说，却让能言善辩的宁一瞬无言。
他沉默了一会儿，最终无奈地叹着气道：“好吧……既然这是你希望的。”
然后宁低下头，开始在怀中摸索，在扬疑惑的眼神里，宁从怀中掏出了一把匕首。
“这把匕首是精灵王后铸造的，为了杀死她负心的情人卓尔伯尼……卓尔伯尼是一头黑龙，非常强大的黑龙，她用这把匕首杀死了他：在他化为人形的时候，她找了借口与他做！爱，在他到达极乐巅峰的那刻，她从枕下摸出这把匕首，直接捅入了卓尔伯尼的心脏。”
卫兵皱紧了眉毛看着那把匕首，他摇摇头，满心疑惑地问：“你这是什么意思？让我去找一头人形的黑龙？这匕首绝对刺不穿一头巨龙的心脏，它根本就不够长……”
“亲爱的，我想我得提醒你一下，我就是一头黑龙，而且我现在就是人形。”宁轻轻地说，他手托着那把匕首，将它递到了卫兵的面前。
“来吧，拿着它——这把匕首很锋利，上面不仅淬了毒，还刻着威力极大的魔文。只要你往我的心脏这儿轻轻一刺，它自己就会轻而易举地钻进去，刺穿我的心脏，让我的血管里流淌毒液……而我会很快地步入长眠，连一点点痛苦都不会有，在所有相关的记载上，用它杀死的巨龙都安恬得像是还活在睡梦中……”
卫兵一下子跳了起来，就像是那把匕首是只黑亮的毒蝎子那样，他站在远处，充满厌恶地瞪着它：“你别开玩笑了！我怎么可能用它……用它……”
他说不出“杀你”这两个字来，却站得离那匕首更远了些。他四处看了看，紧紧贴住了一棵大树，两手张开向后贴着树皮，又将臀部压在了自己的双手上，又强调般地重复了一遍：“我发誓不会伤害你的！绝对——绝对不会！”
宁低低垂着头，唇边的一缕笑意一闪即逝，速度快得卫兵压根儿没来得及注意到。
他悠悠地叹了口气。
“你也知道，恶龙，勇士，英雄，美女……这种老掉牙的故事在大陆上非常受人欢迎，按照吟游诗人们的传播速度，这几天的功夫里，卫兵屠龙拯救公主的事迹想必早已经传遍了大陆，而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它很快就会变形成各种各样更加离谱、更加耸人听闻、更加富有吸引力的故事，然后在大陆上传播、传播、再传播。你也许可以澄清其中的一个两个，但无论如何也无法澄清那么多。况且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个故事的变体也会以几何倍数增长，想要完完全全地澄清事实，几乎是不可能实现的。”
“所以，既然不能澄清事实，那就只有让你变得名如其实。”
“屠龙者……要达到这个称呼的话，只要真的杀死一头龙就好了吧？”
宁轻声说着，将匕首又往卫兵的面前递了递。
卫兵完全被他的话语带着走了，想都没想就反驳道：“即使一定要杀死一头龙，那也没必要必须是你……”
“不，有必要。”宁抬起头，露出了一个优雅到堪称冷漠的笑：“我想我有必要说明一下……在你面前站着的，是大陆上唯一一头巨龙。”
“……真正意义上的，唯一的一头。”
☆、第十五章
那一瞬间，无数个问题掠过了卫兵的脑海。
“为什么宁是唯一的一只巨龙？”
“其他的龙呢？它们究竟去哪里了？”
他思绪纷乱地想着，众多的问题在他的脑袋里徘徊打转，几乎把他的脑子拧成了一个死结。虽然顾及到宁的心情，扬并没有把这些话真的问出口，但卫兵实在是很不会演戏，巨龙轻易就在他的神色中看出了端倪。
“你是想问其他龙吗？”宁把玩着匕首，轻轻地笑了笑：“他们啊……都已经离开了这片大陆。”
“离开？为什么？”卫兵呆呆地问，宁沉默了一会儿，简单地回答他：“因为这片大陆上的人类太多了。”
“人类……”几乎是瞬间，卫兵就明白了巨龙们离开的真正原因。他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问：“是因为屠龙者吗？”
“不是……嗯，至少不全是。”
宁沉吟着，稍稍组织了一下语言：“虽然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人类逐渐开始喜欢上屠龙这项事业……但老实来说，相对于巨龙而言，人类实在弱小得可怜，一百个妄图屠龙的人里，也未必有一个半个会成功，虽然被人一次次找上门来挑衅的感觉……称不上有多么舒服，但至少生活还过得去，没有那么危险。”
“那个时候，大陆上的情况还算可以忍受，毕竟我们巨龙更偏爱在高山或者森林中筑巢，而很幸运的是，那里通常不会有太多人类的踪迹。”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人类越来越多，占据的地方越来越广，甚至深入到了沙漠与丛林，我们的踪迹也不可避免地暴露于人前……那段时间来屠龙的人简直络绎不绝，那些人简直可以说是胆大包天，只要手里有一把剑，他们就敢于冲到龙穴里来屠龙。他们也许并不能做到真的屠龙，但总是能够顺手牵羊地偷走财宝甚至龙蛋……”
“龙蛋？他们偷龙蛋干什么？用来孵小龙吗？”卫兵好奇地问，宁苦笑了一下，说：“要真是那样倒还好一点，至少还有挽救的余地。事情的真相比这更糟——他们把那些龙蛋给吃了。”
“什么？吃了？！”卫兵忍不住失声惊呼，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宁，困惑异常地说：“那可是龙蛋啊！什么人会吃掉一只龙蛋？他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不太清楚他们究竟是什么人，但我想我知道他们为什么会选择这样做。”宁微微眯起眼，神色变得冰冷而嘲讽：“别告诉我你没听说过类似的传说，沐浴在龙血里可以刀枪不入，吃下巨龙的心脏可以强健体魄……吃龙蛋？他们的目的简直再明显不过了。”
他轻轻摇了摇头。
“请原谅我不想描述更多的细节，总而言之，人类和巨龙彻底翻了脸。一开始有过战争，但很快大家就发现，战争本身毫无意义。屠龙从来都是个人行为，而战争会导致死亡，死亡会引起愤怒，从而引发更多类似的个人行为甚至集体行为……所以最后，族长做出了决定，我们开始举族搬迁，离开大陆，前往海外重新定居。”
他耸耸肩：“我想，现在至少不会再有屠龙者去打扰他们了。”
听到这里时，卫兵不得不注意到，宁刚刚说的是“举族搬迁”。
“呃……既然是举族搬迁，那你为什么……”他悄悄地看了看宁，有些担心他发火，但宁只是微微地皱了一下眉，轻描淡写地说：“我会选择留下来，自然是有我留下的原因。”
他没有说那个原因具体是什么，卫兵也没有勇气追问，但他想着巨龙手里的那把匕首，也不敢让气氛陷入可怕的沉默，便小心翼翼地转移了一下话题，意图让宁彻底忘记那把匕首。
“那么，从那时算起，巨龙们离开了多久了？”
“多久？我不太记得。”宁蹙起眉。他仔细地估算了一下，得出了一个大概的数字：“……一千两百年吧，大概。”
“一千两百年！”卫兵被这个大到可怕的数字震惊了，他猛然间想起了一件事情：“如果巨龙们已经离开了一千两百年……那么……宁，告诉我，你今年究竟有多少岁了？”
宁的神色微不可查地一僵。
“就巨龙的年龄而言，我还只是个年轻人。”他踌躇了一下，避重就轻地说。通常来说，在这种时候扬都会被他给糊弄过去，但这次巨龙没能蒙混过关，卫兵漂亮的榆木脑袋突然之间灵光起来，他警觉地看着宁：“既然你这么说，那么请告诉我，巨龙的平均年龄大约是多少岁？”
“哦，亲爱的，不要这样追根究底……”宁无奈地看着他，卫兵则毫不客气地回视，在数秒钟的对峙后，卫兵突然下手，从猝不及防的巨龙手里夺下了匕首，然后使出投掷头盔的那份功力，抡起匕首远远地扔向了天边。
“好了，我现在不会再寻根究底了。”卫兵拍了拍手，语气轻快地说。
——原来他绕了这么几个弯子只是为了让巨龙放松警惕！
宁愕然片刻，突然微微笑了起来。
“别笑！”卫兵神情严厉地看着他，双手叉腰。虽然他的个子比化为人形的巨龙要矮一截，但此刻却充满了居高临下的气势，看上去甚至有些气势汹汹了：“我警告你，巨龙先生，你最好离这些危险物品远一些——万一你被匕首割破了手指怎么办？我只是一个卫兵，只会给你缠绷带，你要是不幸意外去世，我得花一辈子的时间去给你刨坑，所以你最好给我好好活着……嘿，别笑！我叫你别笑！”
宁再也无法忍耐了，他放声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伸手紧紧搂住了扬。他搂得是那么用力，以至于扬有了一种要被他箍碎在怀中的错觉，但扬却并没有挣扎，甚至反手搂住了巨龙，笨拙但轻柔地拍了拍他的背。
宁用力地抱住了他，慢慢地闭上眼睛，一点晶莹的水迹从巨龙的眼角滑落下来，滴在了卫兵的肩膀上。
……原来巨龙的眼泪和他的吻一样，温柔，但又炙热。
他们搂抱在一起，仿佛过了有一个世纪那么久，宁突然开口说道：“自从我的母亲去世之后，我已经有很多很多年……没有被人这样担忧过了，几乎都要忘记了……有人关心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他顿了顿，又道：“……我的母亲，就是在这片大陆上去世的。”
宁说话时的声音还带着些沙哑，但语气已然恢复了平静，倒是卫兵没反应过来，迟钝地说了声：“……啊？”
宁笑了笑，吻了一下卫兵长长的红发：“我的母亲，还有我的妹妹，她们都是在这片大陆上去世的，现在也依然在这片大陆上长眠。我的父亲是龙族的族长，他有他应负的责任，因此离开了她们去了海外，而我，我选择了留下来，陪伴我沉睡在此处的家人。”
卫兵终于明白了过来，宁是在给他解释自己留在这片大陆上的原因。他有些开心，同时又有些内疚：“你其实不用说的，我……我不知道会是因为这个，对不起……”
“没什么对不起的，她们已经去世了很多年了。”宁轻轻地说，他一边说，一边缓缓握住了扬的手：“再说了，这件事情你迟早会知道，我最多是提前一点告诉你。”
他放柔了语气，温声说道：“毕竟，我迟早是要带你去见见我的家人的。”
“哈？”在失去了那把匕首的压力后，卫兵好不容易冒出点灵光的脑袋再次恢复了迟钝。他绞尽脑汁地思索了半天，终于弄懂了宁说的话在暗示些什么。
“你……你的意思是……”
他一下子变得结巴了起来，仿佛突然间被假死的国王附了体，连那双久经锻炼的腿，都不自觉地打起了小幅度的摆子。
宁无奈又好笑地看着他，伸过手去将卫兵扶住：“其实按照礼仪来说，我应该带你去见我的父母，可我的父亲现在远在海外……而且说实话，我们的关系其实并不太好。所以我决定带你去见我的母亲，不用担心，我想她一定会喜欢你的，毕竟我们在大部分情况下都品位一致。”
虽然他最后带了点玩笑的语气，可卫兵此刻压根儿笑不出来。
“天呐……我是说……见父母……”虽然之前他已经多少猜到了宁的用意，但当巨龙真正把这件事摆出来说时，卫兵还是给吓了一跳：“我是不是该做身衣服……礼服之类的……我的意思是，我还穿着盔甲……”
“没关系，亲爱的，我发誓你这样很漂亮。”宁诚心诚意地说，扬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烦躁又沮丧地摇摇脑袋：“可那是你母亲，我第一次见你母亲，我得正式点……或许我应该向你靠拢……”他打量了一下宁，随即变得更加沮丧了：“……好吧，我放弃：我想我再怎么打扮也便不成一个贵族。”
卫兵深深叹息了起来，整个人垂头丧气。
“不要担心，我的玫瑰花，只是带你去见一下我的母亲……就算她不喜欢你也没关系，毕竟你是我的玫瑰，而不是她的。”宁说着，揉了揉卫兵的长发，用强调的语气说：“不过我认为她会喜欢你的，她非常喜欢玫瑰。”
卫兵一边因为巨龙的保证而得到了些许安慰，一边又控制不住地想：“光明神呐，我为什么不是一朵真正的玫瑰？”
☆、第十六章
宁的母亲所在的地方，距离这个小小的王国很有一段距离，他们显然不可能走着去。宁本来想要化成龙形载他，可卫兵坚决不同意——看着龙那生满鳞片的脊背，他总觉得自己会在上面被磨成一团面饼。
不，应该说是面粉。
“也许我们可以做个鞍？像马鞍那样，不过更大一些，我想我那里有足够的皮革可用。”宁这么向他提议。平心而论，这个想法确实非常合理，扬却只是坚定地摇头拒绝。
“就算不会受伤我也不想骑着你……那感觉好奇怪。相比之下，我宁可你用爪子把我给抓在手里。”
听了这完全没有可行性的想法，宁一时间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说：“你为什么不让我用嘴巴叼着你？就像是狮子们叼着小狮子一样？”
“我想我们的确可以这么做！”卫兵恍然大悟地说，并且还兴致勃勃地规划了起来：“那样的话也许我该穿着厚一点的盔甲？我相信你不会咬伤我的，但是为了安全起见……嗯……”他试探着把臂铠放到口边咬了咬，立刻呸地一声吐了出来，失望道：“叼起来真难受，而且还打滑，或者我们可以换成皮毛……”
想了想，他又沮丧地说：“现在天太热了，皮毛太厚我会脱水的……或者你有什么方法……魔法之类的……把皮衣的温度变得适宜一点？”
他抬起头，满眼期待地看着巨龙——他居然真的在认真思考！
天知道宁刚刚只是在开玩笑……
宁无可奈何，只得劝说道：“我们还是骑马去吧，还记得我们的那两匹马吗？它们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面了，我想我们可以趁机让它们好好团聚一会儿。”
卫兵接受了他的提议。于是二人骑着马儿一路奔驰，中途经过了数个小国，终于在某天的星夜时分，抵达了一片荒郊野外的山谷。
深夜的山谷寂静得简直像是一片坟地。
月光冷冷地洒下来，仿佛流泻的银霜，照在面前巨大的骨头架子上，使苍白的骨架显出了白玉般的质感。
卫兵穿着一身新制的礼服，神情复杂地站在那副骨头架子前，和他想象中的“见家长”完全不一样，巨龙径直将他带入了人迹罕至的荒野。他本来以为会有间房子——至少是一个墓地——但他面前只有一副骨头架子，干净，惨白，在月光下泛着微弱的光，甚至有几丛野草从头骨巨大的眼窝里探出来，看上去凄凉悲惨到了极致。
而巨龙就站在他的身边，对着那副骨架好整以暇地介绍：“扬，这是我的叔叔奥古斯特；奥古斯特，这是我的爱人扬。”
他的态度是如此自然而然，好像面前的不是一副冷冰冰的骨头，而是一头活生生的巨龙。卫兵也只能僵着笑脸，对着那副骨架打招呼：“嗨，奥古斯特阁下，很高兴认识您……”
理所当然地，那副骨头架子毫无反应。
卫兵稍稍松了口气，他觉得这才是正常状况，如果那副骨头架子突然跳起来，兴高采烈地回答他“嗨，你好，我是奥古斯特”，卫兵想那他才会受不了呢。
宁仿佛对这种情况早有预料，神色不见丝毫挫败。就好像面前坐着一位正在打瞌睡的长辈，他轻声细语地说了几件大陆上最新的趣闻（有些少说也发生了几百年了），聊天说地地谈笑了片刻，方才拉着卫兵起身告辞离开。
在他们起身的那一瞬，卫兵忽然惊恐地发现，那副骨头架子好像微微动了一下！
“宁！”他小声地惊呼了一声，紧紧握住了宁的手臂，宁轻轻在他手背上拍了拍，低声道：“没事。”
“奥古斯特就是这样的，比较懒……他总是喜欢睡觉，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会打呼噜或者偶尔翻个身……”
“打呼噜？！翻身？！”卫兵用惊惧混合着迷茫的眼神瞪着那副骨头架子，脸色看上去有些发白。宁无奈地叹了口气，带着他往外走了一段距离，等到看不见那骨头架子了，方才对他解释道：“我的叔叔奥古斯特，死于三千年前的一次山体塌方。他当时正在睡觉，梦中听到山体有动静，却以为那是偶然的山石滑坡……总之，从那之后他就一直在睡觉。”
“……他已经变成骨头了！”
扬神色复杂地指出，宁摊开手，无可奈何地说：“他是在睡梦中死去的，至今也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在他的山洞塌方的那天，我们跑到那堆废墟里把他挖出来，试图抢救他，对着他的尸体哭泣……一直到我们把他从废墟中运到这里为止，他也完全没有清醒过来的迹象。”
“我们曾经试图叫醒他，可是毫无作用，无论外界发生什么样的变化，他都只是一直沉浸在那里，不断地做梦、做梦、做梦。”
“哪怕他的身体已经风化成了骨头？”
“哪怕他的身体已经风化成了骨头。”
宁点点头，看着卫兵纠结成一团的眉毛，忍不住伸出手去揉了揉。
“好了，亲爱的，我们该走了——母亲应该还在等着我们。”
扬沉默着点点头，跟着宁一起走出了一段距离，却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非常小声地喃喃道：“我终于知道什么是真正的长眠了。”
宁：……
他有些忍俊不禁，可又不好直接笑出来，只得用力搂了搂卫兵的肩膀，同样小声地对他道：“自己知道就好了，不要说出来。”
宁伸出手在周围示意了一下，于是卫兵看见了许许多多的骨头、鬼火和坟包……
“天呐，宁，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扬其实已经隐约猜到了一点，但他不愿意相信那会是事实，于是他紧紧拉住宁的衣袖，用那双蔚蓝色的眼睛求助似的看着他，似乎是希望他能够出言否定掉自己的猜测。但宁冷酷地、决绝地、不容置疑地说：
“我的宝贝儿，你想的不错，这里的确是龙族的坟场。”
扬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惨白。
“光明神呐……”他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缩到了宁的身边：“告诉我，这里不会……不会有什么……”
“幽灵肯定是不会有的。”宁语气笃定地说，还没等卫兵松上一口气，他就紧接着补充道：“我们族人的灵魂都很强大，死后是不会变成幽灵的。”
“那会变成……什么……”卫兵的声音打着抖，宁温和地微笑着，一个一个地数给他听：“种类很多啊，比如死灵，恶灵，亡灵，巫妖……”
他每吐出一个名词，扬的身体就会不自觉地颤抖一下，同时往宁的身边缩得更近一点。等宁用给小孩子说鬼故事的那种语气一一将这些名词解释完，卫兵已经整个人都缩进了他的怀里。
“你的这些族人……他们都是好龙，对不对？不会轻易就……呃……伤害什么人……”
他紧紧地贴在宁的身上，不敢去看周围的白骨，话里话外却还在强撑着给自己壮胆。
巨龙满意地搂住他。
“当然啦，他们都是好龙，而且有我在这呢，不会出什么事的，相信我。”
他温言道，在宁的安抚下，扬终于慢慢地平静下来。他鼓足勇气抬起头，从宁的怀中往外看了一眼——
正看见一团鬼火飘飘摇摇地飞过去！
可怜的卫兵这一下给吓坏了，他毫不犹豫地把头扎回到了宁的怀里，而且这一次无论宁怎么劝说也不肯探出来……
“你就这样带着我走吧。”扬将脸捂在宁的怀里说。
他的声音闷闷的，呼吸间的热气吹拂在宁的胸膛上，暖暖柔柔，吹得本来有些生气的宁一瞬间软化了下来。
“好吧，好吧。”宁摇摇头：“真是拿你没办法。”
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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