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书之不准成魔 完结+番外 作者:御吃鸡

    第24节

    “诶……又关我什么事。”陆卓扬有些想笑,鼻头又有些泛酸,半天才反应过来,“你说谁是蠢人呢?”

    姜陵勾勾唇角,更将陆卓扬的手拽紧了:“教我去要糖吃的大叔大婶说,那新郎官讨了媳妇回去,两人从此便是一家,要相互扶持,白头到老的。

    “我细想了想,要你扶持我是不能了,我也未曾指望;你一个半人半魔的妖怪,想与我白头也难。这笔买卖无论如何算计,也是我吃亏了。”

    这都扯到哪里去了,陆卓扬有些糊涂:“什……”

    没等他往下说,姜陵又道:“不过那大叔大婶也说了,七尺男儿顶天立地,如何都不该嫌弃糟糠之妻,贫贱相依富贵相守,一辈子也不过转瞬,有担当些,一眨眼就过去了。我觉着也对。你都是我的人了,自不能嫌弃你,吃亏便吃亏些罢。”

    陆卓扬:“……你都在说些什么。”

    姜陵道:“今日是个黄道吉日,亦嫁娶。就不挑了,便定在今日吧。”

    陆卓扬:“……今日作甚。”

    姜陵道:“成亲。”

    作者有话要说:  摸下巴,这章挺短啊。

    ☆、啰嗦

    成成成成亲?

    陆卓扬有点儿震惊,有点儿不知所措,还有点儿懵圈。饶是如此,心里还是止不住地有点儿高兴。

    他从一开始没想过太多,喜欢姜陵就开口说,正巧对方也喜欢他,便自然而然走到了一起。也想过“一辈子”,但谈恋爱的男男女女,哪个坠入爱河的时候不想着天长地久永不分离?

    除此之外的,他却是没想过更多了。

    俩男的,没那么多讲究。

    喜欢了,就在一起;不喜欢了,说一声,好聚好散。

    陆卓扬平日里大大咧咧还时常冒些傻气,其实看得很明白,以他的情况,姜陵愿意跟他亲亲热热好上几年,已经是赚到了,没指望真能好上“一辈子”。

    再怎么说,姜陵也才十九岁,在修真者数百年之长久的一生里,只不过刚起了个头。而陆卓扬如何精打细算,也只有短短几十年。在姜陵风华正茂的时候,他保不准已经是个垂垂老矣的糟老头子了。

    姜陵说的没错。相互扶持是不能了,也指望不上他;一个半人半魔的妖怪,想相守白头更是难上加难。这笔买卖无论如何算计,都是姜陵吃亏。

    会开口说“成亲”这样的话,大概是被大户嫁女喜庆的气氛感染了,加之年少气盛,想到什么便是什么,再过个几年回头想来,恐怕会迭迭后悔。

    怎么说也虚长了几岁,如果依仗着这会儿姜陵的欢喜应下了这门亲事,将来姜陵该是会恨他的。

    一番心思千回百转,陆卓扬呆愣了半晌,回不出一句话来。

    “怎的发起呆来了?”姜陵笑道,他的眉眼飞扬,眼底是藏不住的喜,话到嘴边却又是一番刻意的心口不一,“听到有人愿与你共结连理,竟是高兴傻了?本就不聪慧,若是傻了,可别更讨人嫌才是。”

    陆卓扬回过神来,望进姜陵的眼里,瞧见倒映着的自己的影,咽了口唾沫,十分艰难地开口道:“不能成亲。”

    “你说什……”笑意僵在脸上。

    姜陵大抵是未曾想过陆卓扬会有反对他的一天,愣了好一会儿,才想通透陆卓扬刚刚说了什么。

    受伤的神色一闪而过,很快被他遮掩了,面上变过数变,却是没敢开口质问为什么——他怕听到更伤心的话来。

    一口恶气堵在心头,直恨不得将眼前人狠狠撕碎了。

    陆卓扬自觉食言,忍不住开口道:“姜陵,你听我说——”

    姜陵指着他:“住口!不准说话!”

    生气、不甘、不敢置信、难过等等情绪统统汇在一处,直叫他勃然大怒,越想越气,倏然站起,转身便走。

    陆卓扬忙伸手去拉他。一腔热血被冷水泼了个透彻,姜陵心中堵得慌,手上使力狠推了一把。陆卓扬失了重心,往后跌坐地上。

    姜陵没回头瞧他一眼,招出念忧,飞速掐诀。长剑稳稳落在眼前,他翻身跳上剑身,御剑离开,眨眼就瞧不见影了。

    姜陵心高气傲,陆卓扬很少会真的拒绝他,能答应的都会应下,这也算是对人好的一种方式。

    这回他没答应,主要是怕姜陵一时冲动,高兴劲过了就该后悔了。

    若是放在平时,姜陵得了这样的回应,该是大声责问他得了便宜还卖乖,再好好数落一番将他批判得一无是处才对。等他数落完了,这个时候陆卓扬再组织组织语言,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定能让姜陵理解他的用意。

    只是没想到的是,姜陵会这么生气,一句话不说就走了,一点也不像他。

    陆卓扬有些懊恼地耙耙头发。

    自己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了?

    幺白虎啃完半只鸡,叼着一根被剔得干干净净的鸡骨头回来了,陆卓扬一把揪住它,把鸡骨头抢过来扔了,指着姜陵御剑飞走的方向道:“你爷爷生气了,你去陪陪他好不好?”

    幺白虎:“嗷呜?”

    陆卓扬痛心疾首:“都是我的错,惹他不高兴了。”

    幺白虎挣扎着从他怀里跳出来,“嗷呜”一声,白了他一眼,头也不回地奔腾而去。

    陆卓扬长长叹了一口气。

    他在原地坐了半个时辰,那爷俩都没有要回来的意思,眼见天色渐渐变暗,陆卓扬站起来,沿着幺白虎压出的痕迹跟了上去。

    姜陵其实并没有走远,充其量只是出了陆卓扬的视线。他背对着坐在一根往横了长的树藤上,仿佛半点没听见由远及近的动静,专心致志看百花丛中蝴蝶翻飞。幺白虎似乎感觉到了主人的情绪,不吵不闹趴在他右手边。

    陆卓扬小心翼翼走过去,幺白虎懒洋洋抬起眼皮子扫他一眼,又趴回去蹭了蹭姜陵。

    姜陵抬手十分敷衍地摸摸它脑袋。

    这树藤是两人一起发现的,纯天然的秋千,二人并排坐在上面,姜陵使上点灵力,便能一起随着树藤来回摇摆,在晚风中吱呀呀的飘来荡去,颇有几分惬意。

    陆卓扬站到一人一兽身后,推了一把,树藤便如同上了年纪的老汉,慢悠悠晃荡起来。

    会动的树藤不怎么讨幺白虎欢心,摇了两回,它就受不了地跳到了地上,对始作俑者陆卓扬十分不屑地喷了一口鼻息后,钻进花丛中,把万紫千红碾得七零八落。

    陆卓扬借机爬到了树藤上。

    没等他坐稳,一柄利剑便贴着他的衣领子扎在了身侧,闪着寒光的剑身不住抖动,将二人之间划了个泾渭分明。

    陆卓扬静默片刻,将伸出一半、想搭到姜陵身上的手收了回来。

    他等了一会儿,在念忧停止颤动后,开了口。

    陆卓扬道:“我……”

    姜陵道:“闭嘴。”

    陆卓扬道:“你……”

    姜陵道:“住口。”

    陆卓扬道:“其实……”

    姜陵道:“滚。”

    陆卓扬叹了口气:“诶。”

    这人说话的时候,眼角余光都没施舍他一个,语气平平淡淡,像是跟陌生人在搭腔。

    陆卓扬双手握住剑柄,使了好大力气将凶器从树藤里拔/出来,小心翼翼丢到一旁。中间没了阻隔,陆卓扬松落了些,借机往左边挪了挪。

    快贴着人了,姜陵才侧过脸来,凉凉睨他一眼。

    陆卓扬怕姜陵开口就是赶他走,忙道:“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

    说完停了一下,还凑上去嘴对嘴狠狠亲了一口,力道没使对,牙齿嗑在姜陵的唇上,还把他皮给嗑破了。

    姜陵:……

    这番动作成功将姜陵的刻薄话都堵上了,因为“不能成亲”而憋闷的心情也好了些,更是让姜不高兴有了质问人的底气。

    他面上没什么变化,瞧不出喜怒,不过陆卓扬就是知道,这气算是消了一半了。至于为什么还是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该是在等着陆卓扬给出的合理解释。

    过来的路上陆卓扬编排了洋洋洒洒的长篇大论,誓要将姜陵的一时兴起扼杀在摇篮里,但真当他面对姜陵故作淡然的眼神时,却发现这些废话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

    只觉得心疼。

    伸手抚在姜陵脸上,细细描绘他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唇。

    这人脸庞的每一处,仿佛都是按着他稀罕的模样刻的,不多一分,不少一厘,刚刚好,恰恰好,怎么看都喜欢,怎么瞧都欢喜。

    又或者这模样不是长得如何恰如其分,却只是因为心悦而寻不出半分错处。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气你。”陆卓扬如是说道,“我不要你后悔。”

    他说不能成亲。却不是“不想”。

    “现下你眼里看到的我,大概就是我眼里看到的你。”陆卓扬道,“不想你难过,也不想别人欺负你。想把最好的给你,想时刻跟你在一起。

    “但是……我没灵力,我没办法在你需要的我时候出手保护你,有时候魔性发作起来还会伤己伤人。我的寿命只有几十年,运气好些,可以活个上百岁,但是那个时候我都是老头一个了,可你还……”

    “啰嗦。”姜陵打断了他的话,绷着牙关与他对视数息,尔后嘴唇动了动,也伸出手抚在他脸上。在他反应过来之前,狠下劲捏了一把,“该知道的,我都知道得很。哪轮得到你来教我?”

    “我哪敢教你啊。”陆卓扬吃了痛,却没躲,只讨饶道,“姜仙官,轻点成不成?”

    姜陵放开了手劲,又在捏过的地方轻轻抚了抚:“要不要后悔,可不是你说了算。”

    “诶。我说了不算。”陆卓扬顺着话应了一声,又凑上去盯着他看,“你别气了,好不好?”

    姜陵垂下眉眼,细细想了想,尔后跳下树藤。

    陆卓扬也跟着跳下去,不忘把念忧捡回来:“那姜仙官就说说,怎样做你能消了气?”

    姜陵接过佩剑,挽个剑花,干净利落地收入剑鞘,尔后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

    幺白虎扑腾扬起的碎花落了他一身。

    他道:“再说个不字,就打断你的腿。”

    作者有话要说:  天真的我以为这章能结成=。=

    ☆、成亲

    夜幕低垂,于平日里早早沉睡的夜,这日却是反常的灯火通明。

    喧闹的虫雀止了聒噪,静悄悄地躲在树影花丛中;溪水叮咚,水面上波光粼粼,倒映着绝壁繁花、枝梢碎影,以及连成一片的点点光华;间或那水面上的片刻寂静被游鱼点破,便碎成万千星火,搅合出一方春/色。

    断崖之下,天地之中,一枚又一枚的莲花火悠然跳跃,两两相接,串成一条蜿蜿蜒蜒的大长龙,在谷底的夜色中映照出一条亮如白昼的明路。

    陆卓扬和幺白虎一道蹲坐在洞穴门口,整齐划一地伸长脖子,观望着延伸的火龙将谷底深处的黑暗一点一点驱散。

    他蹲得有点儿腿麻,于是把右腿伸直了,使劲搓了搓,边搓腿肚子边与幺白虎抱怨道:“你爷爷都倒腾一个多时辰了,再不快点,我该给蚊子抬走了。”为了印证自己的话,他抬手一巴掌拍在脸上,再摊开看时,上头碾平了一只吃饱喝足的大蚊子。

    他正想与幺白虎炫耀一番自己的眼疾手快,忽闻远处传来一声响亮的唿哨。幺白虎得了令,飞快地跳腾起来,抖动皮毛,转眼间化作威风凛凛的庞然大物。

    它冲陆卓扬呲了呲又长又利的獠牙,俯下身体,示意他上去。陆卓扬没作犹豫,翻身跨坐到幺白虎背上。

    白毛异兽低低吼了一声,躬身蓄力,迈开强健有力的四肢,在莲花火的指引下,踩入丛花之中。

    一人一兽奔跑于长龙之下,长毛衣袂随风招招,灼灼风华,颇有些修真之人的翩翩洒脱之意。

    长龙尽头,圆冠大树枝繁叶茂,坠满了点点冰凌。夜风吹摆,相互轻轻碰撞,发出铃铛般清脆的声响。

    陆卓扬从幺白虎背上跳下,站在冰花树下,仰望这片临时搭建起的火树银花,一时有些愣怔。

    他伸手抚上一朵冰凌,那冰遇了热度,化成水雾,悄然融于这夜里。

    “喂——”

    树后有人叫了他一声。

    陆卓扬循声看去,那人立在火光冰影中,意气风发地冲他勾勾手指:“愣着作甚,快些过来。”

    那少年眉眼如画,唇红齿白。只是莲花火的映衬下,眼底分明带着淡淡的青。往日里他将备疲遮掩得很好,这时心里头高兴,才略略放松了警惕让人瞧出端倪,适才想到——损了真灵,他的内伤还没好通透。

    陆卓扬心中一动,快步走了过去。

    姜陵退后一步,将背后让出。

    冰花树下,萦绕数枚莲花火,念忧连剑带鞘斜斜插在地上,边上摆着一坛子未开封的陈酒。

    陆卓扬嘴唇动了动:“这……”这便是姜陵以一己之力布置的喜堂。

    “别说话。”姜陵牵起他的手,退后二步,将他带到树底下,拉着他半跪在地上,尔后从怀里取出两枚大红色的长绸带。

    他将一枚绸带虚握手中,另一枚长长拉开,问道:“可还记得你我二人如何相识?”

    万骨峰上,仙灵大会,当日情景犹如就在昨天,哪能轻易忘记?

    陆卓扬道:“记得。我伤了幺白虎的屁股,你拿金针吓唬我。”

    姜陵轻笑一声:“头伏低些。”

    陆卓扬依言低下头。没了束缚,长发松散开,有几缕落在了额前,姜陵凉凉的指尖轻轻擦着耳鬓划过,将捣乱的发丝仔细又勾了走。

    “你我同为一组,进后山时,需黑白发簪束发。”红绸带在发束上缠了两圈,细细打上活结后,他让陆卓扬直起身,左右瞧了瞧,还算满意,“可你连这点小事也做不好。”

    那会儿陆卓扬刚刚来到这个世界,束发对他而言困难重重,他老脸一红,道:“那是还没习惯。”

    “如今可是习惯了?”姜陵问道。

    “熟能生巧,早习惯了。”陆卓扬笑道。

    姜陵眉角轻轻一挑,将剩余那枚红绸带递给他:“那便替我束上罢。”

    “……好。”陆卓扬接过绸带,声音有些发颤。

    他小心摆弄,生怕用力过猛把姜陵拉疼了。

    红色的绸带在乌黑的发束上缠了一圈又一圈,陆卓扬心里头有种错觉,这层层绕绕的发带,就是他与姜陵纠缠不休的开始。

    他的动作有些慢,姜陵也不催,安静地等着。过了一会儿,算是摆弄好了,他趁机在姜陵耳朵后头摸了一把:“你抬头让我瞧瞧。”

    姜陵扬起脸看他。

    第一回替人束发,尚有些歪斜,陆卓扬忙伸手搭上他肩头:“别动,再等等,有点儿歪了。”

    姜陵按住他,道:“就这样罢,不等了。”

    也许是灯火与夜色太美,这晚上的姜陵轮廓有些儿朦胧,显得格外温柔,陆卓扬有些受宠若惊,他说了什么,便是什么,乖乖松了手。

    姜陵拉着他朝向东面跪好,道:“头顶便是天,膝下便是地,你我二人立身其间,理当一拜。”

    说罢长长看了陆卓扬一眼,陆卓扬会意,与他一同朝着旭日升起的方向深深叩了一个响头。

    一拜天地。

    二人直起身子,姜陵又道:“我全族俱灭,长辈唯余师尊一人;你双亲远在他乡,师门众人亦不在身边,今日便烦请前辈做个见证。”

    他说的前辈,自然是念忧的前任主人,陆卓扬没有异议,亦随着姜陵朝掩埋前人骸骨的方向恭敬叩了一叩。

    二拜高堂。

    二人同时抬起头,相视而笑。

    收敛笑意后,姜陵停了一停,尔后正色道:“繁花再茂,红不过百日;美人再好,娆不过百年。但我姜陵认定的,便是一生一世。现下……你还有反悔的余地,可想好了,这个头磕下去,便没得退了。”

    陆卓扬:……说得倒是好听。

    也不知那个撂下狠话,“敢再说个不字就打断你的腿”的人是谁。

    若是将天下第二口是心非的名号颁给此人,绝对没人当得上天下第一。

    陆卓扬暗暗好笑,开口说了个“不”字。然后在此人变脸之前,又接上道:“不离不弃。”

    “一生一世,不离不弃,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携子之手,与子偕老。……这样,可好?”

    “就你话多。”姜陵瞪他一眼,道,“磕头。”

    “……好。”陆卓扬笑着应道。尔后在姜陵的虎视眈眈中,重重叩拜。

    夫妻对拜。

    没有锣鼓声声,没有觥筹交错,亦没有热闹喧嚣。只有红花绿叶寥作映衬,亦只有冰凌攒动,风起时闹个叮当作响。

    这便够了。

    天地间,唯二人足矣。

    “自今日起,你我二人便是夫妻。此情此意,至死不渝。”

    作者有话要说:  千言万语汇成三个字:明天开。

    ☆、醉酒

    夜色深沉,远处的莲花火渐次熄灭,精心织就的长龙一点点变短。

    在最后一朵莲花火熄灭后,断崖的夜又恢复了平静,只余下冰花树下还闪着零星的光亮,如同大海中的一叶孤舟,悠然而自得。

    两人过去都未曾接触过成婚一事,经验几乎为零,边上也没个过来人指点。

    这会儿姜陵捞过酒坛子,摆在二人中间,不甚确定地问道:“这便是要喝酒吧?”

    陆卓扬点点头:“嗯。合卺酒,该喝的。”

    坛子上对线贴着一张方正的红纸,上书一个酒字。姜陵撬开泥面打开封盖,一股子浓郁的酒香立时在空气中弥漫开。还没喝上,便有些醉人了。他举着酒坛子,稍稍犹豫了一会儿,尔后仰头大喝了一口。

    辛辣刺激的陈年老酒未作停留,一路滑入腹中,打得他一个猝不及防,尚未领略出酒的好坏来,便先一步被呛得咳嗽不止。

    “慢点儿喝。”陆卓扬忙将酒坛子放到一旁,拍着后背替他顺气,看他反应,猜测道,“……我说,你是不是不会喝酒?”

    呛人的劲头过后,姜陵止住咳嗽,拭去唇边残酒,道:“未曾喝过。”

    第一口灌得这么豪气干云,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个酒场老手,差点给他骗了。

    这么一对比,陆卓扬的经验便压了他一头,老气横秋教育道:“没喝过怎么能喝得这么急?小口小口慢慢喝才行。”

    姜陵没应,陆卓扬也拿他没办法,又在背上顺了几下,问道:“现在好点儿没?”

    姜陵点点头,指着酒坛子道:“味道有些特别,方才喝得太急,没觉出味来,再尝一口试试。”

    “第一回喝酒还能尝出味道?”陆卓扬一乐,将酒坛子递给他,叮嘱道,“那你可悠着点。”

    “嗯。”姜陵应了一声,动作放缓,先喝了一小口,抿上一抿。这回没呛着,辛辣的刺激也淡了些,于是他又含了一大口。

    陆卓扬刚想提醒:“别再呛着了。”这人便长臂一捞,揽住陆卓扬后脑勺拉近身边,侧着脑袋将口中陈酒喂过去。

    陆卓扬只来得及轻哼一声,便搅着姜陵的唇舌,将酒吞咽了下去。

    姜陵又借机与他纠缠一番,心满意足了,这才放开他,抓起酒坛子,仰头又喝上一口。

    这般架势,还真瞧不出是头回碰酒的人。如是喝上一口,又拽着陆卓扬渡上一口,来来回回,一坛子酒便见了底。

    幺白虎蹦来跳去地跃跃欲试,姜陵大手一挥,将剩下的一点儿尽数留给它,拉着陆卓扬起身,反手抽出念忧。

    念忧被挽出一个剑花,幽光流动从陆卓扬面前一闪而过。这人趁势绕着陆卓扬转过一圈,足下轻踏,翩然远去。竟是趁着酒意,御剑起舞。一朵莲花火跃然剑尖上,随着他的一招一式,在黑夜中划出道道流光。

    陆卓扬在一旁认真看着,光影交错中,忍不住回想起初见姜陵的样子。

    那时他被挡在后山结界外等着他的搭档,身着浅色暗纹长衫的少年踏剑而来,衣袂飘飘美若谪仙。哪怕那会儿陆卓扬对此人诸多成见,也不得不惊叹于这番超脱世外的翩翩姿态。

    恍惚间,曾经那个眼高于顶的少年,与眼前人一点一点相互重叠,素色的长衫、大红的发带、冷冷不屑的蔑笑、脉脉含情的眉眼……在莲花火带出的长长的尾巴里,交织融合,最后汇成同一个人。

    这人哪怕拿冷眼睨他,也能撩得心里痒痒。陆卓扬不由批判自己一声:大抵是真的醉了。

    舞完一套逐云初晴,又接上一套正灵罡风,姜陵将这些年学过的剑法数术统统演了个遍,最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一个回剑诀收回剑势,抱住念忧盘膝坐到地上,便不动了。

    幺白虎舔干净最后一滴酒,挣扎着从酒坛子里把大半个身体挪出来,尔后踏着醉猫十八步,直愣愣地朝他走过去,一脑袋撞到背上,翻了个四仰八叉,也不动了。

    陆卓扬收了意犹未尽,忙上前查看,却是有点哭笑不得——合着他还不是醉得最厉害的。这爷俩才是真的醉了酒,这会儿耍完酒疯,就都睡着了。

    “酒量差还敢喝这么多。”陆卓扬轻声念叨,小心去抽姜陵怀中念忧。

    这剑不知在断崖底下存了多久,再见天日时,依旧是锋利无比。稍不留神,便在陆卓扬指尖上划出了一道口子。好在伤口不深,只渗出一丝丝的血来,将手指含进嘴中吮了吮,没觉得疼,便没去在意,将长剑收回剑鞘里。

    将残局收拾妥当,怀中抱上幺白虎,背上背起姜陵,回山洞的路陆卓扬走得是举步维艰,直恨不得将他爷俩一同丢进溪水里,好好醒一醒酒。不过他也就是随便想一想,终究还是没舍得。几次三番遇上危难,都是姜陵舍身救他,怎么说也背了好几回,这次换他来,也不算亏。

    一路上姜陵都不吵不闹,安安静静地,给陆卓扬省了不少事。不过又是擦脸又是脱衣,也累得他腰酸背疼。

    将人推到石床里侧,陆卓扬在空处躺下,心道:别人洞房花烛夜是鸳鸯绣被翻红浪,而他却是照顾酒鬼睡硬床,也算是独一份了。

    这天发生的事有点多,陆卓扬的精神一直处在亢奋状态,虽然喝了点酒,却是没有一丝半缕的睡意。他背对着姜陵,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轻舒一口气后闭上眼睛,准备数几只幺白虎来助眠。

    薄被下,一只热烫的手沿着后腰,慢慢滑到了他的小腹上。陆卓扬被那温度烫得一激灵,豁然睁开眼睛。

    ☆、契合

    略

    ☆、雷雨

    驭灵山上,明心阁内。

    偌大一座阁楼空空荡荡,只一豆烛火悠悠燃着,时明时灭,在静夜里独显得几分孤寂。

    明心老人独自一人坐在楼阁中,如老僧入定一般一动不动,也不知坐了多久。他面前放着一个长形石盒,盖子开着,里头孤零零躺着一枚刻满符文的细长法器——断灵钉。

    鸡鸣时分,吹过一缕清风,轻纱帷幔摆动起来,那盏羸弱的烛火终是没抵住,扑闪了一瞬,灭了。

    明心老人缓缓睁开眼,声音略有些哑,不过听上去精神倒还不错:“你回来了。”

    阁楼内有片刻的安静,过了一会儿,暗处走出一个人,掀开帷幔,走到他的面前。

    “阵图已成。我便回来了。”

    那人在一旁半跪下来,伸出手,似有些怀念地轻轻抚摸石盒,沿着上头粗糙的纹路一一滑过,尔后自作主张,将盖子盖了起来。

    此人面色灰败,戾气难除,相较月前更添了几分阴霾,那一层褪不去的死气仿佛刻入了骨子里,活脱脱一副垂死之相。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刚从重伤昏迷中清醒就甩脱众人,离开驭灵山的萧无妄。

    明心老人看了他一眼,问道:“怎得只见你一人?”

    萧无妄道:“二位师兄绘成的阵图已有二十余载,掌门师兄担心会有疏漏,便在井中耽搁几日,再细查一番。”

    明心老人点了点头,又疑惑道:“竟有二十余年了?”

    萧无妄没有接话,垂目盯着面前的石盒子。

    此时已是日出之时,天边却未泛起鱼肚白,反倒是传来隐隐的雷鸣之声,乌云汇聚,一副山雨欲来之势。伴随这声闷雷,盒盖上磨得几乎瞧不清的古体字上,隐约游过一缕浮光。

    萧无妄忍了忍,终究没忍住,开口质问道:“师兄,你怎能让他离开?”

    明心老人捋捋长须,为自己争辩道:“是逐云门的小客人带他走的。”

    萧无妄嗤之以鼻:“若是师兄想,怎可能拦不下他二人?”

    明心老人咳了两声,又道:“师兄年岁大了,有些力不从心……”

    “师兄,你怎能如此意气用事!”萧无妄气急,眉毛紧紧蹙起。他这番气动,脸上阴气更添几分,愈发显得凶戾乖张。

    不过事已至此,再责备也是无用,他叹了口气,稍稍缓和了语气,瞧了眼天色后,转过话锋:“昨夜里,辽琴有了动静。”

    明心老人静默下来,倒是没再开口多说半个字。

    该来的总归会来。

    萧无妄知道他不想听,却仍是一字一句道:“念忧已醒,我们时间不多了。我必须去把他带回来。”

    哗啦啦——哗啦啦——

    断崖之下,草丛、大树、溪流,悉数被笼在蒙蒙白雾中。

    滂沱大雨遮天蔽日,巨大的雨幕隔绝了山洞内外,夹杂着冰雹的硕大雨滴砸在地面上,形成一个又一个水洼。

    时不时溅高的水花浸湿鞋面,陆卓扬往洞里挪了几步,撞到幺白虎背上,被它反身挠了一爪子。

    “诶,天是漏了吧?”陆卓扬揉揉被抓挠的地方,没怎么在意。

    这天气潮得人浑身难受,他打了个哈欠,又伸了个懒腰。再见不到太阳,他脑袋上就该长菌子了。

    与姜陵成亲那天,他二人闹腾了一整宿,直到快天亮时才睡。两人都有些精疲力竭,睡得死沉,再醒来时,便发现外头下雨了。

    雨下得又大又急,还伴随着阵阵雷声轰鸣,可怜幺白虎缩着身体裹成小小的一团,贴着山壁躲着。好不容易挨到姜陵收了结界,它便不管不顾,飞扑到石床上,非挤到二人中间不可,直叫陆卓扬哭笑不得。

    自他来到这个世界后,基本很少能见着雨天。也许是夏季的缘故,偶尔下个雨也是来去如风,顶天了下上个把时辰,地面刚湿透就停了。哪有像这场雨,自那日清晨起便没停歇过,接连下了三日。

    雨实在太大,出不了门,活动的范围就只剩下山洞里头的方寸之地。

    骸骨下葬后,内室就空了出来,姜陵收拾干净拿来做修习的静室,每日拉着陆卓扬运气调息。

    陆卓扬把姜陵强制要求的时间待足了,就会跑出来——与幺白虎硬是凑到一块。他不是非偷懒不可,只是因为心里头清楚得很,和姜陵一同修习只会耗费他的灵力。而姜陵损了两尾真灵后,至今旧伤未愈,多留些时间给他一个人才是正经。

    更何况看幺白虎瑟瑟发抖的模样,也挺好玩的。

    正想着,一道响雷毫无征兆地平地炸响,随后而来的滚滚轰隆震得石壁簌簌,仿佛整个山洞都跟着颤动,掉下不少碎石屑来。

    幺白虎和陆卓扬背抵着背,迷瞪瞪地犯困,眼见就要睡着了,冷不防这雷落下来,吓得它浑身一哆嗦,嗷呜一声大叫,削尖了脑袋挤进陆卓扬的怀里。

    陆卓扬搂着毛团子哈哈大笑,比捡到金子还高兴。这家伙平日里眼里只容得下姜陵一个,对他总是爱搭不理的,难得露出一副小可怜的模样,自然要可了劲地揉搓。

    这阵响雷过去后,幺白虎探出脑袋,一脸的备受侮辱,滚着浑圆的身体,对着陆卓扬的脸连踢带踩,自觉报复够了,就又跳回地上,拿屁股对着他。

    饶是如此,也没止住陆卓扬的笑,好整以暇地等着下一个炸雷到来。

    幺白虎摇摆的尾巴时不时打在他的手臂上,一下又一下。忽略这潮湿憋闷的天气,其实还挺安逸的。

    陆卓扬嘴角挂着笑,靠在山壁上假寐。还没开始犯迷糊,便感觉到幺白虎肉乎乎的身体猛然绷紧了,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低吼声。

    这是动物受到威胁时才会发出的声音,陆卓扬忙睁开眼睛,却发现姜陵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山洞口,手中握着念忧,一脸严肃看着洞外。

    “怎么了这是?”陆卓扬不明所以,连忙站起来。

    顺着姜陵的视线看去,除了厚重的雨幕外,什么也没有。

    幺白虎擦着他脚边走过,与姜陵并立,低伏身体,浑身的毛发都炸了起来,目光也死死盯着前方。

    陆卓扬的心跟着悬了起来。

    虽然看不见,但这雨幕外,有什么正等着他们。

    雨还在下。

    激烈雨声是极好的掩护,哪怕是修真之人,也很难分辨出大雨中参杂的其他声音,譬如青蛙在泥地里蹦跳,鱼群在水里游走。

    只是飞剑划破雨幕的动静,又是截然不同的。

    他是不会听错的,更可况幺白虎也发觉了——有人下到了崖底,人数还不少。

    若猜得没错,怕是五门六派的人寻来了。

    “你留在洞里别出去。”姜陵扭过头叮嘱陆卓扬道,“我很快便会回来。”

    陆卓扬不放心,握住他的手:“这么大的雨,你要去哪,是发现什么了?”

    姜陵道:“外头有些动静,不知是不是五门六派来了人,这便出去瞧瞧。”

    陆卓扬眼皮子一跳,道:“那我陪你去吧。”姜陵脸上流露出的神色可没他说的那么轻松。陆卓扬心里揪着,没着没落的。

    “想拖累我不曾?”姜陵目光落在陆卓扬的手上,又沿着他的手往上瞧向他的脸,想了想,搂住后颈拉到面前,轻轻在唇上落了一个吻,道,“无妨,你信我便是。寻常人奈何我不得。”

    这个轻吻没能安抚到陆卓扬,他的心脏徒然收紧,仿佛被人用力揪住了,脑子里没来由蹦出一个想法:这回姜陵出去了,他二人怕是再也见不着了。

    不过这个想法太不吉利,他嘴巴张了张,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姜陵将手腕慢慢抽出,低头对幺白虎道:“你也留下,别叫他被人欺负了去。可记住了?”

    幺白虎面上闪过一丝不情愿,不过还是听话地往后退了一步。

    姜陵勾唇笑了笑,抽出念忧,转身冲进了雨幕中。陆卓扬下意识又伸手去抓,却没能摸到一片衣角。

    没想到自己还有这么多愁善感的一天,陆卓扬低声咒骂了一句,蹲下身,抚了抚幺白虎因为高度紧张而绷直的后背,道:“如果你觉得不对劲,一定要去给你爷爷帮忙,不用管我,知道了吗?”

    幺白虎极为不屑地嗷呜一声,仿佛他说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虽然被鄙视了,不过幺白虎的情绪缓和了一些,变得没刚才那般焦躁,算起来也是件好事。

    “我就是这么一说。你爷爷怎么会有事呢?他是男主角么,开了挂的。”陆卓扬说这话不知道是在安慰幺白虎还是在安慰自己,手中不停,一下一下摸着幺白虎。

    幺白虎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些,然而他自己却一直处在高度紧张的状态。

    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除了五门六派,一定还有什么事在等着他。

    他的灵力低微,隔着巨大的雨声,本该什么也听不见,也不知是太过紧张产生的幻觉,还是真的天眼大开,这会儿竟依稀能听见远处金属相击的声音。

    “是不是打起来了?”陆卓扬焦急问道。

    幺白虎用爪子刨地,鼻子里哼哧哼哧地,大概在抱怨陆卓扬这个拖后腿的,不过它没着急忙慌赶出去,想必听动静姜陵那处没落下风。

    打斗的声响一直没停,过了一会儿,渐渐往远了去。

    若是姜陵还有余力将人引开,大抵是没有大碍了。

    陆卓扬长舒一口气,一颗心总算是落回了原处,他拍了一把幺白虎的脑袋,有点儿脱力,笑道:“应该不会有事了吧。”

    幺白虎被他拍了这一下,脑袋差点磕到地上,十分愤愤,往后跳开一步,紧接着长毛一抖,化作巨兽模样,露出一对獠牙,十分凶狠地长声怒吼。

    幺白虎与他玩闹时从来不会动真格,这会儿凶煞毕露,恶狠狠地盯着他,实在是有些吓人。

    陆卓扬心中一跳,往一旁错开半步。这一错,才发觉幺白虎吼的不是他。

    不知什么时候,一道瘦长人影,隔着雨幕出现在了山洞外头。

    与此同时,陆卓扬惊觉,雨声似乎小了一些。

    ☆、访客

    姜陵引着五门六派的人走了,那这个时候,会是谁在外面?

    陆卓扬将手搭在幺白虎的后颈处,试图汲此安定心绪。幺白虎微微扭动一番,没有将他甩开。

    幺白虎的喉咙里一直按压着嗬嗬的威吓,陆卓扬警惕地看着洞口,暗暗打开了装着梨花雨的长木盒,出声喊道:“是谁?谁在外面。”

    那瘦长人影动了动,破开雨帘,踏进山洞内。

    陆卓扬按紧腰间。

    出乎他的意料,雨幕后出现的是两个人。只是他二人相距极近,瞧上去便像是一人。

    两人一前一后,后头那人个头颇高,面上皱纹纵横,泰半花白头发掩在蓑衣蓑帽中,看年纪至少六十开外;前面那人被他用长剑抵着,个头稍稍矮些,面色蜡黄,形销骨立,身上、头上不住往下滴着水,憔悴之色溢于言表。

    陆卓扬觉得前头这人十分面熟,定是在哪见过,仔细一想,竟是大吃一惊。

    在他出声之时,那人也同时开口,语气中也是掩不住的吃惊。

    陆卓扬道:“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那人道:“你居然没……”他自觉失言,把到嘴的话又咽了下去。

    这人不是别人,竟然是姜陵的小师弟景秋。

    说不震惊是不可能的,只不过月余未见,景秋居然变成这个样子!人不人鬼不鬼的,乍看之下,这怪异症状又好生熟悉,似在哪里见过……

    陆卓扬心中一堆疑惑,不过景秋身后那老头儿可没有让两人叙旧的耐心。

    第24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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