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人记 作者:叶敏敏

    第1节

    《造人记》叶敏敏

    基因研究所青年科学家陈鸥把海豚养大的野孩子尼斯捡回了家,结果发现尼斯的基因藏着他梦寐以求的研究关键。

    从野孩子一步步走进人类社会的尼斯,对朝夕相处的陈鸥生出恋慕。

    注:

    1本文标签:年下,养成,甜宠。

    2故事背景为距离现在不远的未来。

    3本文不定期更新,但保证不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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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章类型:原创纯爱幻想未来爱情

    作品风格:正剧

    所属系列:无从属系列

    文章进度:连载中

    文章字数:277147字

    第一章 写在开头

    听取建议,把作者想说的话放在了文案里。

    感谢大家看文!

    第二章 楔子

    楔子(现实)

    深夜,某基因工程研究所实验室。

    瓦根第双手撑在工作台上,迷醉地看着屏幕数据。桌角的比萨饼已经冷了,洋葱、牛肉混杂着番茄酱,散发出一股生无可恋的冷涔涔气味。

    “峰值吻合……误差比预想的还好……有一点偏度,可能是数据本身的问题……组织适应性标记相同……”

    监视大门访客的报警器滴滴叫了一声。瓦根第向门禁屏幕投过一瞥。空无一人,右下方显示当前时间为凌晨一点半。

    报警器又出了问题。不奇怪,路易斯集团对实验室进度一直啧有怨言,原先答应的赞助很多都以种种理由推迟了支付。实验室里不少仪器已经超期服役了。这些不见兔子不撒鹰的资本家!

    不过,等到天亮,一切都将不同。前两天他已经把自己的研究成果向路易斯集团做了简要叙述,接到回复说董事长詹姆斯先生非常感兴趣。当然,如果他向世界公开,感兴趣的可就不止路易斯集团一家了。到时候,路易斯集团即便捧着足够实验室开销十年的资金过来,也要看他是否肯给面子笑纳。首先,他要路易斯集团对当初把他赶走做出解释,至少当初做决定的人要引咎辞职。

    只要到天亮……

    当然,研究成果并不能公之于众。万恶的法律!竟然不允许研究克039;隆人类!而短视的社会公众竟然投票通过了这些该死的法律!

    但在某个社会层面,没有秘密、道德和法律约束可言。只要他稍微透一点风声出去……

    电话响了。陈鸥愤怒的脸庞出现在手机屏幕上。

    “瓦根第!我必须和你谈谈!我马上就到研究所!”

    他挂了电话,不以为然地吁了一口气,伸手揉揉胡须丛生的下巴,直起腰来,巨大发现的喜悦仍充斥着他的身心。墙上微笑的费尔巴哈在画像里与他对视着,似乎也在恭喜他的革命性进展。画像下是费尔巴哈的名言。

    “人的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野兽。——费尔巴哈”

    画像是项目秘书从最大的电商网站“无忧买”订购的,准备贴在即将上中学的儿子卧室里,用来督促儿子好好学习。和科学工作沾一点边但又摸不到核心的人容易产生类似错觉,以为环绕着科学大牛的名言、著作以及画像,便能沾上他们的灵气,正如某些宗教仪式中的开光灌顶一般。可惜少年人不理解母亲苦心,三两下就把爱因斯坦费米画像撕了个粉碎,抗议说这是对他的精神欺凌,心灵暴039;政。费尔巴哈的画像于是干脆就没回家,被项目秘书拿来遮挡实验室电箱了。

    这句话用来形容一周没有离开实验室的瓦根第,只有野兽的那一半贴切:他双目通红,须发蓬乱,身上散发着数日未曾换洗后积累的臭气,衬衫最下面的扣子怎么也找不到对应的扣洞,下摆被主人毫不在意地打了个结,委屈地塞在内裤里。他现在就像只流浪狗,罩在从臭气熏天的垃圾桶翻出的衬衫里。

    每次瓦根第看到这幅画像,总忍不住咯咯直乐,体味着名言中透露的真理和巨大的讽刺。此时也不例外。他笑了起来,顺手打开一个视频文件。来点乐子吧,他想。一会儿陈鸥来了说不定还能气气他。

    门外传来“叮”的电梯开启声。电梯口监控屏幕上没有人,陈鸥不会那么快。这些陈旧的破烂设备,就没有一天不报错。

    电脑开始播放视频文件。屏幕画面上出现了两男两女,俱赤身裸体。一名男子,确切说是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被围在中间,满面通红,胯039;下怒张。两名女子柔软的腰肢轻轻缠绕着他,四只手富有经验地挑逗着他。另一名男子伏在男孩身下,抬起头,准备给予更强的刺激……音箱里传来沉重的呼吸声,以及女子恰到好处的呻039;吟……

    瓦根第舔了舔嘴唇。这孩子强壮有如野兽,粗鲁赛过野兽,而且学习能力惊人。他花钱雇的两名妓039;女和一名男妓一定很久都忘不了这次经历。

    也许除了用于科学分析,还能和这孩子做些别的……他这么信任自己,又这么不谙世事……瓦根第又舔了舔嘴唇,觉得下身发热。这视频他看过无数次,还是第一次从科学分析之外的视角欣赏。

    不过……好像不太对。毕竟这视频他已经看了无数次。

    然后他醒悟过来。

    呼吸声不是从音箱里传出的,也不是自己由于兴奋发出来的。

    他抬起头,看见对准自己的枪口。枪主人冷冰冰地看着他,但沉重的呼吸声出卖了枪主人此刻的心情。瓦根第不会以为那是由于情039;欲。

    “我敲了门,但你没有听见。”枪主人说。

    瓦根第的视线不由自主向下看去,看到枪主人稳稳站立的双腿。

    “我不知道……”他开口说,然后忽然想到自己正在播放的视频。不!马上想一件足以引起对方兴趣的事!

    “我的假设是正确的!人和动物的基因可以融合!人类将迎来新纪元!”

    “恭喜你。”对方冷淡地说,“但你触碰了我的底线。”

    噗地一声,子弹从装有消039;音039;器的枪里射进瓦根第胸膛。他死了。

    音箱里继续传出男欢女爱的淫靡呻039;吟。凶手缓缓来到工作台前,看着视频里把一男两女弄得死去活来的少年。

    “怪物。“凶手喃喃自语。

    大门监控器又响了,监控器屏幕上出现了一个男子。显而易见他处在狂怒中。凶手伸出手指,温柔地抚摸着屏幕上男子的脸。

    第三章 现实

    陈鸥领着路易斯集团的董事马埃尔参观自己的基因实验室,就像一个热情的国王招待宾客参观自己的宫殿。他们来到绿茸茸的草地上,欣赏着喷泉池中间的黑色大理石雕塑。那是一个少女从裂成两半的石头中迈出的形象。她一足踏在空中,一足仍留在石头底部。身体膝盖以上是人类少女的形状,面庞饱满细腻,惊叹与喜悦溢于言表,而膝盖以下部分仍留存着石头的粗粝形态。喷泉从少女头顶滚珠般洒落池中水面,在阳光下溅起迷蒙的七彩水雾。训练有素的服务生笑着为他们张开头顶的蓝色凉伞。他们身后是一座三层白色实验楼。透过洁净的落地玻璃窗,可以看到室内研究人员井然有序地忙碌着。

    二十七岁就当上路易斯集团董事的马埃尔好奇地看着这一切,大概未曾想过一个研究所拥有如此精致的园林。“很美。”他评论说。

    陈鸥谦虚地笑了笑。有着华裔外貌和姓名的他,同样有着华裔根深蒂固的谦逊,尽管他在西方长大,接受的是西方教育。

    马埃尔转过头来,看着陈鸥:“您脸色并不太好,是否需要休息一下?”

    为了表示对贵客的欢迎和尊重,陈鸥穿上了一套深灰色高级定制西装。这套衣服花了他整整一年的薪水,无论是面料还是剪裁都一丝不苟地诠释着臻于完美,似乎暗示衣服主人也具有相同的品性风骨。不过,这套昂贵的衣服也具有大多数同类的缺陷——对自身主人的气质过于挑剔。

    没人能说陈鸥配不上这套西装。他站在雕塑前,肢体舒缓,笑容亲切,一举一动无不体现着其良好的教养。喷泉水珠溅落在他挺拔的双肩,正如早莺绕树,竹叶滴露。但他的脸色过于苍白,眼底流露出浓浓倦意。再穿上这套过分强调“低调奢华”“风神内敛”的衣服,不免令人觉得其人过于文质彬彬,气场偏弱。对于路易斯集团,一个重大科研项目的团队领导人,同时也可能是未来几年集团最重要的科研项目合作伙伴,文弱可不是什么合格的品质。

    当然不好,陈鸥想。前一晚发现养子在同事引诱下招妓群宿,半夜驱车去同事办公室要说法,迎接自己的是一具尸体,而工作台还在放映儿子招妓的视频。报警,到警察局解释为何自己深夜出现在平素不睦的同事办公室里,设法为儿子隐瞒。要不是与警局有些合作关系,现在引领路易斯集团贵客参观的就是手下了。当然,考虑到几名手下平素多么疏于和人交往,来自路易斯集团的资金赞助也就别妄想了。

    但这些麻烦当然不能向马埃尔说,尽管他事后必会从其他渠道打听到陈鸥失常的原因。对于这位世界最大医药集团的董事,未来集团的接班人,他灵敏的嗅觉和四通八达的消息渠道使得大部分事对他都不是秘密。但这些事情不能由陈鸥说出来,起码在解决掉麻烦之前不能。

    他的基因研究所实在太需要钱了,禁不起任何波折。现在大学教科书论及基因工程历史时,总会提到绵羊“多莉”,世界上第一只无性繁殖的绵羊,1997年在英国爱丁堡罗斯林研究所被科学家用干细胞培育出来。但没有哪本教科书会提到它是从434对细胞中培育出来的。在它出生前研究小组经历了大量失败,每一次都意味着金钱的大量浪费。

    研究经费,而不是研究者的智力天赋,对一个成功的研究课题起到70以上的作用,如果刨除运气不算。事实上,按照很多课题匮乏经费的程度,研究人员根本来不及坚持到运气敲门就要黯然收场。

    马埃尔礼貌地没有追问下去,转移了话题:“您刚才说,您的实验室在基因科学领域具有最广泛的影响力,每年都会公布十余项重大研究成果?”

    说到最得意也是最熟悉的话题了,陈鸥的笑容变得真挚了一些,因为缺乏睡眠而疲意尽显的面庞顿时增添了一种足以感染人的力量,就像阳光照在雪峰上反射出夺目光芒。

    “是的。”他的右手划过空中,指向实验楼。“在这里,猜想变成数据,数据汇总为推论,而推论被实验结果验证。我们研究的是基因科学理论。在这座小楼里,每一点理论突破,在学术刊物和业内会议上发布,推广,通过大学、医院、化工厂、药商开展二次研究,转化为十亿、百亿的利润以及数不胜数的工作岗位。”

    马埃尔点点头:“我大学时学的企业管理,因为比起理工专业,商科总归更好混一些。但在您面前我就不得不承认,我对基因的一点点知识来自高中生物学习,现在怕是大部分已经还给高中老师了。”

    陈鸥摇摇头,笑容更加热情了:“在基因科学面前,恐怕我和您一样,都是刚刚起步。”他思索着,组织着语言,努力让自己的解释更加条理清晰,通俗易懂:“如刚才我向您介绍,基因工程,已经走过了两代历史。”

    “第一代基因工程,主要是利用体外重组,引入受体细胞。然后,产物经过分离、提纯,我们就获得了基因产品。”

    马埃尔沉思道:“我记得,基因是携带遗传信息的dna序列,能够合成蛋白质。”

    陈鸥笑着说:“是的,您说的一点都没有错。到了第二代基因工程,研究人员的工作就不仅局限于dna重组了,他们开始把不同来源的生物基因进行克039;隆。”

    马埃尔上身向陈鸥倾来,兴奋地问:“啊,您是说克039;隆人吗?”

    陈鸥对这个问题早有预料。事实上,就像第一次接触到彩色复印机的大部分人总会尝试复印一张钞票,几乎来到基因研究所的每个访客,对最前沿的基因科学成果发出啧啧惊叹的同时,总会问一句“你们能克039;隆人吗?”

    他笑着说:“按照当前法律,克039;隆人类是受禁止的。不仅仅是因为技术尚不成熟,更因为很可能导致一系列心理及社会问题。”

    马埃尔做了个鬼脸,道:“技术不成熟,是说克039;隆出来的人很可能是怪物么?”

    陈鸥道:“是的,在肉体以及智力上可能具有先天缺陷,寿命也可能较一般人短。除此之外,克039;隆人还可能挑战社会公众的心理习惯以及承受力。例如,”他笑道:“想想您高中时最难以忍受的老师,再想想这样的老师您可能遇到两位,不止是相貌,而是性格,脾气,一模一样。”

    马埃尔抽了口冷气,道:“我懂了,那真是不幸。”

    陈鸥道:“比起人们的不快情绪,克039;隆人更多的是带来重大的社会影响。例如,您的父亲如果有克039;隆人,万一他去世——我只是打个比方——他的遗产第一继承人,是您还是他的克039;隆人?克039;隆人是否应该与自然人一样,天然享有人权?社会是一棵大树,每个人都处在一个枝杈上,父系和母系亲属就是孕育他们的母枝。但克039;隆人无父无母,他们应该处在社会的哪个位置?这些影响都需要考虑。”

    马埃尔道:“这些是法律以及道德风俗的考虑,我想问——仅仅出于了解——那么您的研究所能克039;隆人吗?活生生的,像您,像我一样,有血有肉的真人?”他在空中比划了几个字,陈鸥知道他指的是近期一部电视剧。主人公是个克039;隆人,与心爱的姑娘发生了一场生死苦恋。扮演主人公的是一位当红小生,面貌俊美,引得这部剧在网络上非常火,连陈鸥这样从不看电视剧的人都听说过。

    陈鸥笑着摇了摇头,道:“克039;隆人并不是那么简单。首先,您要知道,在克039;隆人方面,一直有两大分支。一是治疗性克039;隆,二是生殖性克039;隆。”

    “治疗性克039;隆,是将人类的胚胎用于研究。既然是胚胎,自然是可能发育成正常人。但用于研究,就断绝了这一可能,是以全球都对此非常谨慎,法律仅允许在一定条件下开展适当研究。”

    “而生殖性克039;隆,从一开始的目的,就是为了生成独立个体,会遇到方才我们谈论的种种问题。因此,主要国家的法律严禁进行生殖性克039;隆研究。”

    马埃尔紧紧盯着陈鸥,问:“那您呢?您的立场是什么?”这一刻,他和方才那个爱玩爱闹的大孩子完全是两个人,透出了集团继承人的精明。

    陈鸥道:“我的看法是一贯的,关心人应当优先于关心道德规则。在胚胎和急需治疗的病人之间,我偏向后者。因此,我支持治疗性克039;隆,基于同样的人性原则,我反对生殖性克039;隆,尤其反对那种把克039;隆人豢养起来、当做器官养殖场一样的想法,幸好这种想法只存在于科幻电影中。”

    马埃尔道:“但即使没有克039;隆人,也会有活人器官商品化等问题,哪一种更道德,或者更不道德呢?”

    陈鸥叹了口气,马埃尔问到了点子上。这不是他能回答的问题,也许贫富差距过分悬殊是最大的不道德,但这显然不能对这位集团未来掌门人说,起码不能在他还准备争取对方赞助的时候说。

    他字斟句酌地说:“是的,同种移植的人类器官供不应求,是个很大的问题。但我们相信科技的发展能攻克这一难关,毕竟我们现在的科技在十年前只能作为科幻电影题材。”

    这时,一条金毛慢条斯理地走了过来,在陈鸥脚底趴下,好奇地看着他们俩。马埃尔显然很喜欢狗,连忙蹲在金毛面前,梳理着它的长毛,一边问:“您提到同种移植,那么能发展异种移植么?比如说,”他指了指金毛,道:“把它的器官移植给人?”

    谈话开始后第一次,陈鸥脸色沉了下来,丝毫不掩盖自己的不快。他也蹲了下来,让金毛舔着自己的手,道:“是的,确实有些研究人员提出让动物‘人化’,企图培育出跨基因的动物。但您要知道,这是非常、非常危险的,容易引起传染性极高的病,或者产生不明性质、特点的病毒。研究人员怀疑,艾滋病、埃博拉病毒等,都和动物病毒传染给人有关。我个人非常反对这一做法。”他直视着马埃尔,道:“如果您听到有人开展这方面的研究,首先应该做的是报警,这是公众安全的极大隐患。”

    马埃尔尴尬地笑了笑,正要转移话题,听到研究所大门处传来一阵喧哗,很多人高喊着口号。马埃尔诧异问:“出了什么事?”

    陈鸥不在意地道:“是一些反对基因研究的激进团体,他们认为只有上帝才有资格造人,而基因研究是亵渎这一权利。”

    马埃尔凝神听了一会儿,问:“似乎有很多人?”

    陈鸥无奈地道:“也有部分人是普通市民,受到了基因研究的副作用影响。”他见马埃尔不明白,举例道:“比如说,大公司招聘,将候选人的基因拿去分析,筛掉有遗传病基因的等。有些人可能一辈子难以获得理想工作,就因为携有糖尿病遗传基因。而这种基因只是造成他较旁人得病概率更高,并不意味着他必然会生病。通过基因来录用的做法对他就很不公平,除非我们能将基因研究推到更高的层次,譬如说,调整他的致病基因,变成正常基因。但现在的技术还无法达到这种程度。”

    马埃尔沉思道:“您知道,路易斯集团非常关心基因科学的前沿研究,一直致力于把科学界的研究成果转化成为临床药物,造福民众。”

    戏肉来了。陈鸥想。他振作了一下,冲着这位比自己年轻五六岁的董事鼓励地微笑。

    “我们非常敬佩教授与您领导这座研究机构在基因科学领域做出的卓越贡献。”

    马埃尔没有提及“教授”的名字。在基因科学领域,只有一个人,在被提及时根本不需要加以姓氏,称呼“教授”即可,人人都知道所指是谁。

    教授。

    现年76岁。基因科学界的爱因斯坦。陈鸥生父的导师,陈鸥的养父。

    连续五届科学大会奖一等奖得主,这间基因科学研究所的创始者实际控制人。

    据说与前几任总统保持着密切来往。

    可能普通人无法理解,一位象牙塔内的研究人员能够与政治领袖成为密友。但作为医药集团董事的马埃尔毫不意外。毕竟权高位重者个个怕死,谁不想结交这位基因科学界的大牛,以备日后更换人体器官时多条提供器官的路径呢?

    “然而,至今为止,研究所的成果与您两位的卓越才智远远不相称。我们的会计师团队做出了评估结果,认为研究所由私人控股的现状,限制了它的资金来源,也影响了它的发展。”

    陈鸥摇了摇头,笑道:“很多机构向我们提出参股请求,但教授坚持研究所不应受任何政治团体以及资金的影响。此外,研究所不是盈利机构。很多研究投入,从会计角度看可以说是巨大的浪费,只有置身其中的研究人员才能理解其真正含义。如果成立董事会,大部分当下看不到任何效益的研究将被砍掉,最终研究所将失去他前沿研究的意义,变成一个药品研究所。当然,这也没什么不好。不过我和教授都认为,研究机构还是应当和市场适当保持一定距离。”

    马埃尔道:“我们非常了解您的顾虑。我们愿意在合同上写明,路易斯集团放弃对研究所任何决策的投票权,只保留分红权。如果成立董事会,路易斯集团的派出董事,将只列席董事会会议,只听取议案结果,不提出任何议案。”

    这是非常优厚的条件,研究所保留了所有现有权利不变,还争取到了路易斯集团的资金支持。但陈鸥仍然摇了摇头,笑道:“请原谅,但如果您真的签了这份入股合同,我恐怕您在路易斯集团的位置,就要受到质疑了,因为研究所并不赚钱。您保留的分红权,只是一个空头权利而已。”

    马埃尔笑道:“当然,我们还希望加入条款,研究所现有及未来成果选择路易斯集团作为大规模商业开发的独家合作对象。反正研究所总是要转让研究成果的,而路易斯集团的开发技术和商业推广能力毋庸置疑,对不对?”

    他说的轻描淡写,偏偏又充满自信。陈鸥微微眯了一下眼睛,流露出回忆的神色,片刻后歉意地笑道:“请原谅,我想起了您父亲詹姆斯先生,多年前我曾经和他有过一面之交。刚才您说话的神气,和他当年非常像。”

    马埃尔笑道:“很多人都说我比父亲差远了。”

    陈鸥笑道:“那可未必。我敢说,您父亲在您这个年纪,只怕未必有您这样的风度。”

    马埃尔笑纳了这个小小的恭维,说:“那么,我们的合作?”

    陈鸥摇了摇头,歉意地笑道:“恐怕我真的不能答应。您知道,研究所涉猎多个研究方向,其中有一些并非路易斯集团擅长。而我们需要挑选最适合的合作伙伴,以尽快把相关成果安全地转发为临床药物。我们相信,只要有时间,没有路易斯集团攻克不下来的项目。但在医疗领域,我们和患者最缺乏的就是时间。”

    马埃尔叹了口气,笑道:“那么,我们把‘独家’改为‘优先’如何?”

    陈鸥微微颔首,表示感谢对方的让步,说:“我还需要和教授商量一下,过几天给您答复。”

    正在此时,陈鸥的手机响了,他简单看了一下就放入了衣兜。马埃尔明白今日会谈到此可以结束了,提出告辞,于是两人并肩向后门走去。

    马埃尔问陈鸥:“您的名字真奇怪,噢!听起来像一个惊叹号。”

    陈鸥笑了笑,道:“中国有句古诗,叫‘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我父亲生前很喜欢这句诗,认为科研人员就应该远离人群,保持适当的孤独,因此他牺牲后,教授给我起了这个名字。”

    马埃尔道:“请代我向教授致意,祝他身体健康。”这时,他们已经走到了马埃尔在后门停放的车旁。一名女警官迎了上来,道:“陈教授,我需要占用您一点时间。”

    这位是警官艾米丽·琼斯,陈鸥报案时即是她值班。陈鸥客气地冲她点了点头,目送马埃尔开车离开。

    第四章 第 4 章

    与陈鸥的会面是琼斯警官在他离开警局前便约好的。当地是一个宁静安详的小城,十余年都没发生过恶性刑事案件。警察局日常处理的最严重案情也不过是驾车超速,酒后斗殴。突然发生一起命案,受害者是卓有成就的科学家,报案人是另一位享有盛誉的科学家,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需要警方小心应对,弄不好便会成为治安丑闻。

    琼斯警官随陈鸥来到研究所的会客室。依照常理,陈鸥是距离命案凶手最遥远的那类人。毫无犯罪历史,甚至没有超速行驶违章记录;出身和教育背景良好,事业有成,拥有令人尊敬的职业和体面的收入;没有绯闻;性格冷静,头脑清晰,谈吐具有逻辑,他清白得简直可以去竞选小城议员。

    但琼斯警官从警二十余年,见过太多冷血变态罪犯,真相大白前没人想得到他们会是命案真凶。此外,出于个人原因,她对基因科学充满厌恶。

    三十多年前,她的亲妹妹因服用治疗心肌炎的基因药物导致心脏骤停猝死。她的父母互相指责,最终婚姻破裂。她恨透了所谓的基因科学。

    在至亲先后离开的痛苦中,她偶尔走进教堂,听见一段布道。

    “创造生命是上帝保留的权柄,而人类竟然傲慢到要闯入神的领域,必将遭到神罚。”

    尽管她不赞成接下来迹近反智的宣传,但她认为这段对基因研究的指责深得其心。

    而她要询问的涉案当事人陈鸥,就是在这个当受神罚的领域中走得最靠前的人之一。

    陈鸥是第一个到达命案现场的人,因此报案后受到了询问,凌晨五点才在律师陪同下离开警局,并做出保证将配合警局的深入调查取证。他蹙着眉头,脸色不好看,鉴于他上午十点便与客人见面,琼斯有把握离开警局的几个小时中他没有得到片刻休息。一般人在熟悉的环境里总会放下戒备,尤其是当精神疲惫时,这个时候征询效果最佳,除非陈鸥也是熟悉警局这套把戏的惯犯老手。

    即使是因基因研究而非常反感陈鸥的琼斯警官,也不得不承认他是一个有魅力的男子。并不是说他具有电影明星一般帅气俊美的外貌。在警局内部档案里,有不少重案罪犯拥有孩童般天真、天使般英俊的面庞,但他们犯下的累累罪行简直超越了人类想象界限。琼斯警官见多识广,对这类美貌早已免疫。

    无论是陈鸥的衣着服饰还是言谈措辞,都传递着一丝不苟的精神。整洁,精确,尊严,美。这是长期沉浸于科学训练的自然结果。他的五官并不符合社会主流审美的标准——鼻子不够挺拔,双唇过于单薄——但他有一双具有奇特感染力的漆黑双眸,内中跳动的蓬勃热情,能让人不知不觉忘记他的年纪、相貌、身份,与他一起沉醉于世界的知性之美。

    上帝造人时想的“美”,绝对不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英俊,而是肌肉、骨骼、血肉、头脑等种种组合下的臻于完美。琼斯警官想。而陈鸥就显示了其中一种组合可能达到的令人惊叹境界。

    “如果莱丽活到现在,和陈鸥差不多大,将是一个多么可爱的好姑娘……”琼斯警官心里有个声音说。

    莱丽是她早逝的妹妹。琼斯警官对陈鸥的反感再次加强了,她抿紧双唇,盯着陈鸥看,没有接过他递来的咖啡。

    陈鸥笑了笑,不介意琼斯警官的失礼,拿起一角三明治道:“琼斯警官,我还没来得及用早饭,我们边吃边聊?”

    警察最怕的是对方什么都不说。说得越多,越容易找到真相。而在餍足的情况下,人很容易放松警惕,滔滔不绝。琼斯警官没有说话,算是默许了。她环顾会客室,发现角落墙壁上镌刻着几行字:“纪念那些为基因科学献身的人们”。第二行是一对夫妇的合影,男子面容酷似陈鸥。

    陈鸥注意到琼斯警官的目光,道:“我父母的照片。我未满周岁时,他们因实验室火灾不幸身亡,这在当年是很严重的事故,为此实验室关闭了很长一段时间。”

    此时琼斯警官不得不找一句安慰的话说:“您长得很像您父亲。”她沉默了一会儿,又违心地加了一句,“他们如果知道您今天的成就一定很欣慰。”

    两人之间隐隐敌对的气氛因为这个小插曲变得有些古怪微妙。陈鸥食不下咽,只好放下了三明治。琼斯警官单刀直入:“您昨天,确切说是今天早上,为什么会去瓦根第教授的实验室?”

    “我发现瓦根第在进行人和动物的基因融合试验。我觉得这样很危险,需要尽早制止。瓦根第是一名很出色的基因科学家,我尊重他,想立即和他谈谈。你知道,科研人员没法自然作息,科学的发展不等人。”

    这至少是一部分的事实。我当然不能说我发现他引诱我的养子招妓。我气疯了,没法等到天亮就要冲去揍他一顿。陈鸥想。

    琼斯警官脸上显露出与马埃尔相似的迷惑。这种表情陈鸥见得多了,每当他和业外人士谈论基因科学时,对方脸上总会浮现出“嗨,geek老兄,请讲人话”的类似表情。

    于是陈鸥把对马埃尔的解释又耐心重复了一遍:“……总之,这样做,既遭法律禁止,又非常、非常危险。”

    琼斯警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有评论,继续问:“您发现瓦根第教授尸体时就立即报了警。那么,您在现场发现什么异常么?”

    我儿子与一男二女交039;媾的视频不知道算不算异常。一想到当时情景,陈鸥几乎要把刚吃了两口的三明治全呕出来。他的情绪被琼斯警官敏锐地捕捉到了,但错误地理解成了其他原因,道,“是啊,普通人很难接受看到尸体,尤其熟人尸体。”

    她毫不掩饰嘲笑的意思,是一种闯荡过大风浪的水手对足不出户平民惯会有的态度。陈鸥皱了皱眉头,开始慢慢叙说,尽管这些内容早在警察局里就对她说了一遍。

    “……我在大门按门铃,没人开门。我们的实验室属于同一个研究所,我知道管理密码是什么。我按了电梯按钮,上电梯,出来,没有看到一个人。当时是凌晨一点三十五分。实验室门开着,灯也亮着。我叫了两声,没人答应。我走进去,看见瓦根第倒在地上。我以为他心脏病发作,赶快从工作台上拿了一杯水。一摸他我知道他已经死了。我当时有点懵,似乎还打翻了杯子。然后我醒悟过来要报警,于是打了电话,退出实验室等警察来……”

    “二十分钟之后,警察到了现场,发现工作台台面湿淋淋的,如果有什么指纹也早破坏掉了。”琼斯警官不带任何感情039;色彩地补充道。陈鸥苦笑了一下,道:“我很抱歉,给您的工作带来了麻烦,要是当时我再冷静一些就好了。”

    不,我没法冷静。瓦根第的尸体倒在地上,实验室里回响着二男二女交039;媾的喘息和呻039;吟。我没法冷静。一想到这个畜生是用怎样的心情在深夜工作时观看我儿子的淫039;秽视频,我就恨不得对准他的尸体再来两枪。

    陈鸥深深吸了口气。

    “我非常,非常遗憾。”

    琼斯警官漠视陈鸥明显起伏的心情,继续追问。

    “您与瓦根第教授有过分歧么?导致争吵甚至不和的纠纷?”

    来了,他们的动作真快。陈鸥想。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皱了皱眉,并微微眯了一下眼睛,琼斯警官注意到了,心想,啊,他对瓦根第有些看法,他在考虑如何措词。

    “瓦根第教授一直是教授的合作研究伙伴,但后来因为学术上的分歧两人分道扬镳。”他没有解释“教授”是谁,果然琼斯警官并没有露出迷惑的表情,显然她做过了基本功课。

    “在硕士毕业那年,我在瓦根第教授的实验室实习。因为毕业论文需要实验验证,而只有他的实验室才有这些设备。”

    琼斯警官问:“当时教授没有反对么?”据她所知,研究人员把学术分歧看得格外重。很多大科学家就因为一点点普通人根本领悟不了的分歧,与智力堪与自己匹敌的同行终生交恶。让她说,科学与科学家们就是另一种形式的邪教与狂教徒。

    这是个只有女性才能注意到的细节。陈鸥缓缓摇头。当年年轻气盛,仗着教授一向宠爱,又觉得学术研究是正当理由,就那么光明正大地去了。现在想起来,如果瓦根第和教授不睦,一定很乐意接纳教授的养子到自己实验室,用来打教授的脸。

    陈鸥道:“您说得对。若我当年像您这么细心就好了……总之,有一天晚上,我像平常一样进了实验室,却发现实验室里不止一个人。”

    琼斯警官问:“瓦根第教授的实验室向来只有他一个人么?”

    陈鸥道:“并不是,但他习惯工作到深夜,我做实验不能干扰其他研究进度,只得深夜进行。其他人并没有像瓦根第教授一样对工作入魔,也不像我一样有论文压力,所以他们下班就离开了。”他解释了两句,继续道:“瓦根第教授的妻子,平素雍容得体的一名淑女,那天晚上疯了一样与瓦根第撕打。”

    “魔鬼!你把魔鬼的种子放进我的身体!”瓦根第夫人大喊,两眼血红,举起椅子向瓦根第砸去。

    “蕾娜,你听我说!孩子是我们的心血……我们好好谈谈!”瓦根第狼狈地躲闪着。

    “我不会再与你交谈了,你这魔鬼,你再也见不到孩子,我杀了他,是的,我杀了他……”

    “你没有杀他……你不敢……你把他弄到哪里去了……你这疯子……那是你亲生的儿子……”

    火,一片大火。陈鸥站在实验室门口,脚下像生了根,无法动弹。自从他听说父母双双死于实验室大火,就再也见不得明火。

    “瓦根第夫人当晚死于实验室大火,火灾源于她带来的一个燃039;烧039;瓶。”陈鸥说。

    “瓦根第夫妇平时感情如何?”琼斯警官问。

    陈鸥摇摇头,道:“我十五岁上大学,瓦根第夫人发生不幸时我才十九岁。教授对我的学业督促很紧,要求我十九岁拿到硕士学位,因此我连谈恋爱的时间都没有,哪里有空关心长辈的家务事?”他停顿了一瞬,犹豫道:“不过,我听说,瓦根第夫人似乎有忧郁症。”

    “这世上没有不爱八卦的君子。”琼斯警官腹诽着,露出感兴趣的笑容。陈鸥继续道:“据说瓦根第夫人得了产后抑郁症,一直未好。儿子就由瓦根第教授带在实验室,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小男孩,很早就学会了说话。我做实验的时候,他坐在婴儿椅里安静地看着,不哭也不闹。”

    “孩子后来去了哪里?”琼斯警官问。

    陈鸥道:“再也没有找到。据说瓦根第夫人抑郁症发作,把孩子拐出了实验室。瓦根第教授到处寻找,那段时间他大概瘦了20磅。有一次我遇见他,劝他想开点,他却像野兽一样对我咆哮。”

    “你不懂!你不懂她毁掉了什么!生命,希望……你不懂的!”瓦根第眼睛里闪着野兽般的寒光和让人害怕的疯狂。

    琼斯警官总结道:“那天晚上,瓦根第失去了妻子,失去了儿子,失去了研究成果,甚至失去了实验室。”

    这是神的惩罚,因为瓦根第擅闯了他的保留领域,她紧闭双唇想,微微有些愧疚,意识到她的工作不应预设立场,特别是由于信仰分歧。

    陈鸥道:“是的,那天晚上,瓦根第的实验室就被关闭了,他多次企图闯入拿回研究资料,有一次竟然打伤了保安。保安起诉了他,他被关入看守所,很快又被保释出来,但被强制要求每周接受两次警方安排的心理辅导。”

    琼斯警官道:“我们查阅了资料,他一次都没去过。”

    陈鸥道:“因此他被研究所拒之门外,没有一个实验室愿意接受心理不稳定的研究人员。他大受打击,曾经离开小城一段时间,去了南方,一年前才回来,带着心理医生的‘心理健康’诊断证明以及一大笔资金,重建了自己的基因研究实验室。”

    琼斯警官道:“您对瓦根第教授个人的评价如何?”

    陈鸥抿紧了嘴唇,想起工作台上循环播放的淫039;秽视频。

    “我认为他容易忽视他人的情感。我绝不会把他介绍给我的家人认识。”

    琼斯警官察言观色,满意地站起来告辞,并向陈鸥道歉,请他原谅自己公事公办的生硬态度。陈鸥当然不介意,一直把她送出门外,目送她开车离开。

    琼斯警官回到警局,在笔记本上陈鸥的名字下画了个大大的感叹号,这表明陈鸥在她心里已经上升为重要嫌犯。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我想过各种办法要把回忆和现实隔开,但现在jj禁掉了正文中的htl代码,我没法通过字体变换显示现实与回忆的过渡。等有时间我会用不同的标记符号分割开。

    第五章 回忆

    陈鸥开车回家。载有淫039;秽视频的存储卡放在陈鸥衬衫胸前口袋里,热炭般烧得他坐立不安。他打开车载音乐,《费加罗婚礼》中《晚风轻柔吹拂树林》的唱段渐渐响起,华美清越的女高音如馥郁的香气般充满了车内空间。缓缓地,他心绪平静下来,想起和养子尼斯第一次见面,也是在一个鲜花繁茂的五月,他和教授准备迁至居住面积大了两倍的新家,一切是那么美好。

    “哪儿来的孩子?”

    “我们出海取实验水样的船路过小岛,看见他和一群海豚嬉戏。那是个无人岛。陈,你得告诉教授,告诉教授……”

    “教授服药睡下,还未醒来。我们不能把他交给警方,在失踪人口库里查找他父母家人么?”

    “我们已经报警了,但你看这孩子的状态,怕是等不及警方来到就要出事了……”

    “两年前瓦根第实验室失火损失了一条人命,一直被警方关到现在,我们的实验室如果再出事,研究所只好关门了。陈,你得赶快想办法……”

    一个五六岁大的孩子被罩在一张结实的渔网下面,渔网四角压在几个沉重的木桶和铁块下面,连上百斤的大鱼也逃不脱这一布置。孩子赤身裸体,肩胛骨凸出,几乎能看到胸口两侧肋骨的形状,头发里卷着水草,双臂和小腿上有渔网勒出的斑斑血痕。但他似乎感觉不到疼痛,一直撕扯着渔网,仇恨地望着周围的人,嘴里发出嘶哑的低吼。

    几名研究员围在渔网周围,面面相觑,犯起了愁。

    这一年,陈鸥博士毕业,刚刚进入研究所,成为学术等级最低的一名助理研究员,没有任何职务。但无人敢小觑他,不仅因为他是研究所唯一出资人兼实际控制人教授的养子,也因为他已经发表了几篇重量级论文。若从发表论文来论学术贡献,陈鸥在研究所内的学术排名并不亚于一些老资历研究员。

    “这么大的孩子,不管身体素质有多好,这么不停地闹,一定会伤了自己。何况自从把他网住,他已经闹了快16小时了,也没有吃喝。这可不行。”有个老成的研究员发愁地望着渔网里不住挣扎的孩子。

    陈鸥一阵不自在。一直行走在技术和伦理的边缘,研究基因科学的人天生对人的自然权利及社会权利格外敏感。他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一个五岁大的孩子在自己面前惊惧而死。

    他站了出来。

    “松开渔网。”

    得到明确指示的工人耸耸肩,几人合力搬开了一角的木桶。陈鸥踏上前一步,低头观察。

    那孩子似乎智力不低,看到工人搬动木桶便停止了挣扎,盯着工人的举动。当渔网松落,孩子唰地一下子顶翻渔网冲了出来。陈鸥拦腰抱住了他。

    这时,陈鸥的电话响了起来,是教授打来的。陈鸥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接通了电话。

    “你是不是忘记今天是什么日子了,我的孩子?”

    “我记得很清楚,亲爱的教授。我已经把您的东西装上了车,马上就要去接您,我们一起搬到新家。”

    “那什么事把你耽搁了?顺便问,你那边是养了只狗吗?我听见了咻咻的声音。”

    “说来话长,教授。您如果有时间,就请先来研究所一趟,我派人过去接您。”

    “我有的是时间,孩子,但我想先了解下发生了什么。你能做个口头概述么?”

    “不行,因为……我手臂痛得很。”

    孩子尖利的小牙狠狠咬在陈鸥手臂上,他的白衬衫沁出了几点血红的痕迹。陈鸥牢牢抱着孩子不让他逃脱,一路走进实验楼。

    项目秘书多莉丝摇曳多姿地跟了进来。

    “他是从海里捞起来的,可能带着病菌,你得换药。”她评论道。

    多莉丝比陈鸥大三岁,刚刚和男朋友分手,身材性感撩人。她一直试图引诱陈鸥追求自己。

    “谁有牛奶?”陈鸥问跟进来的实验室同事。他对这么大的孩子一无所知,常识告诉他不管是人类婴孩还是动物幼崽,喝牛奶总是没错的。

    同事们纷纷摇头。

    “陈鸥,这里可是全球顶级的基因科学实验室,培育着各种动物的胚胎和植物菌株。谁也不能把食物带进来污染样本,这是教授定的规矩,谁违反谁就要拎包走人,无人例外。”

    “拜托,这不是小猫小狗,这是个货真价实的人类男孩,而且他快死了!”

    数万美元购置的生物培育温箱与食堂几十美元的微波炉效果天差地别,能够保证从各个角度均匀加热,百分百均匀,无论放进去的是菌株还是牛奶、面包。陈鸥第一次偷着用它加热食物,对出炉的烤面包片一见钟情,感觉前半生的三明治都白吃了。他相信这个秘密绝非自己独享。

    同事们面面相觑,有孩子的几名研究员首先心软了。

    “说起来,我今天早上似乎有一盒牛奶没喝完……”

    “我好像还有一盒鲜榨果汁……”

    “我带了一袋面包片准备做三明治……”

    有人带头,很快陈鸥面前的桌子上聚集了一堆食物。这可是全球顶级的基因实验室,不是什么野餐公园。陈鸥无力地想。

    牛奶很快就加热到了适宜入口的温度。陈鸥示意同事倒进浅杯子里,准备强行给怀里连踢带咬的孩子灌进去。他曾经这么喂过实验室里刚出生的小猫小狗,他们后来都很健康,活到了实验室允许他们活的寿命。但出于谨慎,他还是请同事把牛奶分倒进了几个杯子里。

    这一防备被证明一点都不多余。因为忽视了五岁人类幼童和猫崽狗崽的力量区别,第一个杯子被孩子一头打翻,牛奶溅得陈鸥西裤上星星点点白色污渍。第二杯上陈鸥多用了些力气,牛奶被灌进了三分之一,但孩子猛烈呛咳起来,脸憋得通红。

    “你这是准备制作‘呛死的人类孩童’标本么?”一个声音道。

    围观看热闹的研究员们分立两侧,露出一部轮椅徐徐近前,就像雷霆劈开云层。轮椅上一位严肃的老人注视着陈鸥。

    “他太暴烈了,我几乎按不住他。”陈鸥的胸口刚才被孩子用力顶了一下,疼得喘不上气。

    老人伸手招呼一个研究员,吩咐了几句。那研究员很快去而复回,递了一样东西给老人。

    “什么?”陈鸥气喘吁吁地说,这时第三个杯子也被孩子掀翻了。“您得离远点儿,教授,这孩子蹦得简直比几十斤的大鱼还带劲儿。”

    接着孩子就软了下来,死鱼一般瘫在陈鸥怀里,只有胸膛微微起伏。

    “啊……您……可这不是……”陈鸥张口结舌,看着老人把镇静剂注射器扔进垃圾桶。

    “剂量适当的镇静剂对他没坏处,再闹下去他要把自己折腾死了。另外,得给他做个全身检测,消毒,除虫,你的伤口也要赶快处理。”老人说,注视着陈鸥衬衫袖子上的血迹,“这不是普通弃婴,根据水手们的描述,这是海豚养大的孩子,类似以前发现过的‘狼孩’。这类孩子错过了最宝贵的发育时期,已经无法接受人类社会的生活。不要把他当作和你、和我一样的人类看。”

    第六章 第 6 章

    五月的星空永恒,五月的花香依旧。而十一年的光阴,正如车窗两边的景物,流水般退向无法触及的过去。陈鸥微微叹气,将十一年来从未更换的爱车停在门前。一条蹒跚的金毛从副驾驶座上跃下来,轻车熟路地钻进栅栏,前爪按在锁上,为他打开了大门。

    草坪上薄薄落了一层粉白色的羊蹄甲花瓣。两台智能浇水机任劳任怨地向周围三百六十度空间均匀地洒水,在阳光下的草地上造出了一道窄窄的七彩虹霓。金毛爱犬趴在了草地上,惬意地享受着午后静谧的阳光。陈鸥先到自己卧室换了衣服,走到教授卧室前敲门进去。

    “我为什么要舍弃别人走过的道路

    “为了寻找荒山小径

    “越过积雪和山岩……”

    和每一个午后一样,教授总是闭着双眼歪在轮椅里欣赏他最爱的舒伯特。这年教授七十六岁了,陈鸥经常思索自己是否见过他年轻时的样子,但在记忆里一无所获。和十一年前相比,教授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双鬓斑白,脸庞清癯,安静,懒散。他一生未娶,没有亲属密友,隐居避世,全部心血都用来培养陈鸥,把他当做血脉后裔和学术继承人。陈鸥全心全意地崇拜着他。

    在陈鸥的成长历程中,教授既是严父,又是慈母,既是启发教育他的导师,又是与他共同胡闹的伙伴。小时候,经过教授指点的模型飞机总是小伙伴里飞得最高的;中学毕业舞会,他的翩翩舞步和优雅姿态让全年级女生疯狂,那是教授请来全国舞蹈冠军为他特训过的。他与教授无话不谈,第一封情书,第一次打架,骗过赌场保安后的第一次赌博,和哥们儿做了假039;证039;件后去买酒,第一次梦遗,第一次春梦,第一次自039;慰,第一次看成人视频。他和教授之间没有秘密,没有禁区。

    “不是为了曾经犯罪,使我远离人间;

    “只是为了愚蠢的愿望,漂流在那旷野荒山。”

    陈鸥拉开墨绿色的落地帷帘,让强烈的阳光射进宽敞的卧室,照在教授脸上,逼得他不得不睁开眼睛。教授发牢骚道:“我一定要辞了马丁,他必须记得是谁付给他薪水。”

    “他知道家里谁说了算。”陈鸥答道,进了卫生间向浴缸放水。六年前教授洗澡摔了一跤,被管家马丁发现他脸朝下倒在卫生间地板上,脸上有一块淤青。陈鸥当时在大洋彼岸参加学术会议,连夜飞了回来。幸好并无大碍。自那之后,陈鸥天天来为教授洗澡,不管教授本人发出多么严重的抗议。

    “你一夜没睡?”教授睁开眼,仔细端详着陈鸥,发现他眼皮几乎都睁不开。

    “别想转移注意,你得先洗澡——马丁说你今天又在藏书室里耗了半天,没有吃药。待会儿你得想个好借口。”陈鸥挽起袖子,用小臂试了试水温,感觉合适,便把教授推到卫生间门口。

    “我自己能行。”教授认真地说,吃力地从轮椅里站起来,双腿打着颤。他在那场导致陈鸥失去双亲的大火中受了重伤。尽管几十年来一直按照医嘱做复健,但双腿一直没恢复到能够自如行走的程度。

    “不行,我决定要为小时候的我好好报复回来。那时你看过多少次我不着片缕坐在浴缸里?”陈鸥毫不动容地说,替教授解着衣服。

    “忘恩负义的混球。”教授骂道,脸上露出微笑,“说起来,昨天晚上到底怎么回事?”

    陈鸥叹了口气。这天凌晨,他报警后就给教授的信箱留言说有点小麻烦,需要和警察局合作,暂时不能回家。教授还不知道瓦根第的噩耗。

    没人知道默默无闻的瓦根第其实和教授师出同门,仅比他小五岁。教授不爱提及往事,从研究所其他人的八卦中,陈鸥了解到,瓦根第当年也是个才华横溢的基因科学家,前途无量,后来陷入了一段恋爱,女方是路易斯家族后裔。对方家长很看好瓦根第的才华,要求他离开学术界,进入商界为其家族服务。

    为了爱情,瓦根第离开任职的研究所,进入路易斯集团,担任一家医药公司的研发副总兼董事。十年后,公司有一款治疗心肌炎的基因药物爆出编造临床实验数据丑闻,瓦根第被迫辞职,带着妻子来到小城,接受了教授为他提供的实验室研究主任一职。

    不知是不是因为浪费了十年的光阴,瓦根第在基因研究的道路上格外激进,不断抛出种种离经叛道胆大包天的想法。他的实验室门口经常聚集着抗议的宗教组织和社会团体。后来瓦根第不知从哪里找了一笔研究资金,甩开教授的研究所自己独立研究,两人于是闹僵。

    陈鸥猜想,知道瓦根第去世,教授多半会难过。毕竟比自己还年轻几岁的人,竟然走在自己前头,不由人不感慨命运无常。

    屋里仍在播放舒伯特:

    “我已看见一个路标,永远立在我面前;

    我要走向那条道路,没有人能再生还。”

    陈鸥深吸了一口气,从兜里拿出了存储卡。

    “瓦根第引诱尼斯招妓,私拍下流视频。我去他办公室时只见到他的尸体,现场播放的下流视频已经快要终结。我拿走了视频文件,删除了播放记录。”

    “瓦根第不是个会把心思从研究上移开的人。为什么会如此关注尼斯?”教授望着陈鸥,像是在考他又像是发出单纯疑问。

    陈鸥慢慢摇着头,心想不知道是否和尼斯被海豚养大的经历有关。

    琼斯警官在笔记本上列出陈鸥的疑点。

    第一,研究所只有两个实验室,陈鸥和死者各占其一。瓦根第死后,研究资源全归了他。

    第二,死者电脑和工作台上有陈鸥的指纹。

    第三,死者与陈鸥养子尼斯走得很近,曾经引起非议。

    最后一条是琼斯警官调查出来的。在陈鸥离开警局与马埃尔会谈的几个小时里,琼斯警官一点没闲着,先后问询了相关人证。一份证词显示,瓦根第频繁送尼斯礼物,经常开车等在孩子放学的必经之路上。

    “他若当年对自己妻子也这么热情,妻子也不至于陷入抑郁,最后因冲突丧生。”琼斯警官自言自语。

    另一份证词显示,因为瓦根第送礼物的事,陈鸥很恼火,曾多次和死者激烈争吵,有一次几乎发生肢体冲突,保安报了警。陈鸥要求警方禁止瓦根第接近自己的养子。后来因为瓦根第道歉,警方不了了之。

    琼斯警官曾经处理过多起青少年性侵案件,明白陌生人不明原因的示好会让称职的父母多么警惕,这使陈鸥有了杀人动机。

    她又点开一个视频监控文件,来自警方对当地一家夜总会的监控。这家夜总会经常有大尺度表演,私底下的□□易数不胜数。画面上,拉低帽檐的瓦根第搂着一名高大男子的肩膀走进大门。虽然只是侧面对着监控,仍能清晰辨认出高大男子有一张青涩的面孔。

    尼斯,陈鸥养子,今年十六岁,刚刚成年,还没到法律许可的招妓年龄。琼斯警官愤怒地想,这些该死的基因研究者!在科学上蔑视天理伦常,在社会上无视法律规范。

    死者瓦根第,七十一岁,单身,是这家夜总会的常客,没有危险性癖,打赏小费十分慷慨。琼斯警官没法责备夜总会门童,像瓦根第这样的客人,偶尔要带个年轻伴侣进去,门童不会跟他为难。

    她又点开一个文件。画面右下角显示,距离他们进门时已经过了两个多小时。瓦根第与尼斯一前一后走出大门。尼斯显然是喝多了,踉踉跄跄的,不过也可能是因为身上挂着两名妖娆的女子和一名咯咯直笑的男子。瓦根第独自一人走在前面,对同伴的独占行为表现得毫不介怀,不时回头对尼斯等四人开着玩笑。

    琼斯警官关掉文件。

    如果凶手是陈鸥,我一点都不会奇怪。要是有人敢引诱我的亲人到这种地方,我一定会杀了他。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琼斯警官不喜欢我。她是警官,调查时应该秉持公正客观的态度。这种反应几乎算是失职了。”陈鸥对教授说。

    教授扶着陈鸥站了起来,接过一条大浴巾,裹在身上。

    “不奇怪。琼斯警官的妹妹死于一次药物事故。那种药物是瓦根第在路易斯集团时负责研发的,因为急于上市,编造了部分临床试验数据,结果琼斯警官的妹妹不幸是对该药物有强烈过敏反应的人之一。此外,她的基因检测结果显示,因为遗传和体质原因,她容易感情用事和冲动,不适合担任更高级别的警察工作,因此多年未获提拔。换了是我,我也会对基因研究心生憎恶。”

    这时,楼下客厅传来了音乐声。教授感到陈鸥的手臂肌肉绷紧了。

    “尼斯来了,”陈鸥阴郁地道,“我真不想见他。”

    尼斯坐在陈鸥与教授寓所的客厅里,打量着周围。壁炉架上新摆了一座漆黑的石雕。一名装束具有明显古希腊风格的女子□□上身,手持一把青铜短剑,抵住自己胸膛,刃尖入肉。她仰望着上方虚空,美丽的面庞悲凄绝望。饱满的胸膛,狞恶的凶器,年轻的生命,不甘的死亡,犀利的对比令人印象深刻。

    “自杀的卢克蕾提亚”。复制品。尼斯想。陈鸥和他提过为教授定制的这个生日礼物。

    他又看了石雕一眼。

    这不是通常会放在客厅的装饰品,尽管它具有一种牢牢吸引住访客目光的奇特魅力,但对营造温暖好客的氛围毫无帮助。至少尼斯现在就觉得很不自在。

    他不想承认雕塑□□的胸膛让他回想起了那个糜烂堕落的夜晚。他第一次知道了男女之间是怎么回事,第一次了解自己内心的冲动因何而起,向哪而去……

    尼斯慌乱地移开目光,草率地打量着客厅其它装饰。落地窗前新增了一张桃花心木的长沙发,上面随意放着几个厚实的锦垫和一个白纸本。教授喜欢记录随想的老习惯还没有变。茶几上的茶叶罐换了一个黑瓷的,上面镌着一个人像剪影,陈鸥最爱的老电影二十周年限量周边。

    尼斯一眼就能认出房间里的物件分别属于谁,或者哪些是由于谁的坚持才留在这间客厅而没被丢弃。教授和陈鸥的审美品位可以说大相径庭,各自的个人物品带有其鲜明的主人风格,在同一个屋顶下却并不矛盾冲突,有一种精彩的混搭融合感。但这让他觉得很不舒服,似乎他是多余的那一个,像一头闯进瓷器店的公牛,打扰了教授和陈鸥的平静生活。

    管家马丁捧着托盘进来,把盛满红茶的茶杯和奶香四溢的点心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没有看他,悄无声息地出去了。于是尼斯明白,管家也知道了自己招妓的荒唐行径。

    他感到一阵心虚,同时也被激起了倔强性子。

    他们不是我的血脉亲人,我用不着讨他们喜欢——除了陈鸥。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的三段歌词“我为什么要舍弃别人走过的道路”、“不是为了犯罪使我远离人间”“我已看见一个路标”,摘自《舒伯特歌曲选》,非作者自行翻译。

    第七章 回忆

    第1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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