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菜叶 作者:宝瓶斋

    第 68 章

    杨得广将人请进后院,得知又是为了法会的事情来请托,只得委婉的说道:“师太的盛情,真是让小店汗颜。不是我们有意推脱,而是我娘子有孕在身,如今都只在家中将养,铺子里的事情都不管了。望师太体谅为人父母的一番苦心,请其他能人吧。”

    广慈心中叫苦,怎么杨掌柜的迟不孕早不孕偏这时候有孕这理由强大到没法辩驳。人家肯定也不会拿这事作假,时间一长自然会显露。只是今天一早,广慈师太就收到好几家商家的传讯,之前谈好的义卖,捐助,这会都模棱两可起来。甚至有两家铺子更是直说了,如今韬光养晦第一,绝不再出风头,免得招来无妄之灾。昨夜今晨发生在襄阳的事,确实动了很多人的神经。广慈师太也有耳闻,无奈之下这才急急忙忙赶来姿生堂拿主意的。

    广慈叹气道:“杨施主,并非我玉泉庵强人所难,只是如今法会的帖子都已经散出去了。偏偏天有不测风云,这襄阳如今自下而上,都惴惴不安,谁还有心思管那些外头的难民?不仅我玉泉庵之前做的一应准备付诸东流,万一到时候城内城外民怨一并爆发,那可就是生灵涂炭的结局如今杨掌柜的有孕在身,杨施主一家都身在襄阳,襄阳荣辱岂不也与施主一家息息相关?若能为襄阳百姓做此善事,既算是为自身安全谋一条路,更为未出世的孩子多多积福了”

    古人最信因果报应,何况是初为人父九代单传的杨得广,此时他心中拿不定主意,只得用眼盯着一旁的清瑜看。

    清瑜哪里不知道杨得广的意思。她只是有些埋怨广慈,拿孩子的事来吓杨得广,几近耍赖与要挟了。虽然清瑜知道,这些尼姑出发点是好的,是为了千千万万的难民,但是以此来逼着姿生堂赶鸭子上架,实在有些反感。

    清瑜便出声道:“广慈师太,如今掌柜的卧床休息。杨大哥就是想答应你,也没这个能力来出主意。不如你暂且回去,等杨大哥回家与掌柜的商量了,有什么办法再来告诉您。总之一句话,外头的形势一日不好,这法会也好,义卖也罢,都是白吆喝。”

    广慈有些垂头丧气道:“我也知道。只是心有不甘罢了。杨娘子出得这样好的主意,我本信誓旦旦将此事好好办了。谁知会是这样……不管怎么说,还请杨施主与掌柜的好好参详参详”

    杨得广郑重应了。广慈这才郁郁寡欢告辞而去。清瑜轻声对杨得广说道:“杨大哥还是不要把此事告诉大嫂了,省得她怀着孩子的时候思虑过甚,从前我母……我家一个邻居就是这样,结果孩子生出来之后病痛缠身的。你也不要把广慈那套说法太放在心上,我们尽力而为,合计着想想法子,真要想不出办法,也不是我们故意推脱。”

    杨得广叹息道:“我知道。先是马婆婆一家要回乡,如今又是广慈大师无奈,再看看我们如今铺子里的生意,一天下来没几个客人登门,你说襄阳真的就这么危险了?我们怎么办才好呢……”

    清瑜也想知道。虽然她可能过不了多久就有办法回到陈国,但是在襄阳,上有襄王周景渊那样的好友,下有杨家夫妻这样的恩人,加上她费了不少心思筹谋的姿生堂。若清瑜就这么走了,不去想这些人与事,她总觉得心里有个坎儿。这会只得与杨得广坐下来,静下心,商量着怎么帮玉泉庵成就这次法会与义卖,讨论来讨论去,终究是没有尽善尽美的法子。

    姿生堂门外,羽墨又来了。他下了马车,望着姿生堂门口愈发翠绿的大树,不禁摇头笑笑,怎么自己日日都来这里报道?

    乔兰她们都听杨得广说了羽墨与魏管事的来历,心里多少有些诚惶诚恐的。见羽墨登门,乔兰笑脸相迎,那语气神色少了从前的亲切随和,不经意掺杂了些谄媚。羽墨心有所感,这才理解为什么当初襄王不愿意透漏自己的身份让袁家兄妹知道。

    杨得广闻讯赶出来躬身迎接,羽墨不愿这么大阵仗,低声道:“杨管事快别客气,还是跟从前一样亲热些。今日我是奉了公子之命而来。我们公子说,多亏得小袁姑娘的提醒,有些事情想接小袁姑娘入府一叙。说不定还有事情要拜托姿生堂帮忙呢”

    杨得广客气道:“不敢不敢。王爷有命只管吩咐,说什么拜托,就是折煞小店了。小袁梦在里头,你这就去叫。羽墨小哥前头稍等。”

    清瑜听杨得广进屋一说,便知是那封信引得了周景渊的警觉。只不知他邀请自己过去商量什么事?凭良心说,如今的襄阳情势到底如何,清瑜也不大清楚。她也不过是把所见所闻与所知所感联系起来,才有了那份担忧。

    杨得广有些忧虑问道:“要不要我陪你一块去?羽墨小哥那口气,似乎还有什么事情要我们姿生堂出力。我就纳闷,要钱,咱们几斤几两王爷清楚得很。要势,王府拔根汗毛也比我们粗。还有什么事情用得上我们?”

    清瑜脑袋飞快转着,心里已经有了几分计较,安慰杨得广道:“杨大哥还是留在铺子里,我一个人去就行了。襄王不是不通情理的人,不论什么事情需要我们姿生堂出面的,应当是我们能力之内的。我说一句话,杨大哥可别忘记了,咱们铺子里两成股份可是襄王的,满襄阳城里,动谁也动不到咱们头上。杨大哥打起精神,好好布置起三月三的事情。有什么等我回来再说”

    杨得广闻言一愣:确实是这么一回事,外头传得再凶官府要对商人如何如何,总不会动自己名下的。

    再次坐上王府的马车,清瑜无心与羽墨闲谈,假装闭目养神,实则脑子里把如今这情势、事情统统联系起来,好一阵思量。如今襄阳城,因郭全德倒台,牵连着商人们兔死狐悲物伤其类。而商人们人心浮动,又牵连着百姓惶惶不明家无宁日。再加上有人煽风点火推波助澜,事情就像多米诺骨牌一般,一经爆发,便迅速蔓延。唯今之计,首要就是稳定民心。然后民心易失,收拢却难,找个什么办法好呢?

    清瑜一路上绞尽脑汁,马车到了王府门口还没回过神来。羽墨见这个小姑娘一脸正经,眉头深锁像个大人似的,笑着提醒道:“小袁姑娘,小袁姑娘我们到了,请下车换轿吧。殿下还在书房等着呢。”

    清瑜微笑着点点头,跟着羽墨下了车。虽然已经两入王府,这却是她第一次白日里正式登门。只见襄王府独居城北,绵延不知多远,一眼望不到尽头。单只眼前的正门便是气势雄伟,两扇朱红大门高不止丈八,宽阔可容三车并行。门楼飞檐斗拱,门梁正中的“襄王府”三个大字苍劲有力,气度逼人。门前两侧两座白石狮子威严尊贵,光狮子脚下踩的绣球,都有清瑜个子那么高。如此情景,让清瑜站在王府门前,心底不由得生出一种参天梧桐树下一只蚂蚁的感觉来。

    所谓宰相门房七品官,更别说是王府的门房了。所以门子见今日王爷身边红人羽墨命令中门大开,本以为是来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却愕然发现,让羽墨殷勤引路的竟然是一个身量极小的黄毛丫头。

    感受到周边众人投射来的异样目光,饶是清瑜两世为人,也有些窘迫。她不是不知道,周景渊这么做,是一种礼貌。不过这些虚礼,用在她这么个小不点身上,的确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上了轿子,清瑜这才吁了一口气。轿子虽然微颠,清瑜的一颗心却渐渐平静下来。忍不住好奇,清瑜伸手撩开窗帘。只见这王府内重重房院,中间夹着各式回廊,廊下遍植琼花香草。虽还只是初春时节,却已经芳菲沁人,如梦似幻一般了。走在轿子旁边的羽墨见清瑜面带迷醉,轻声在侧介绍道:“小袁姑娘,这前院多半是主事待客用的。我们公子常说,虽也不错,到底沾了太多世俗气。还是后花园景物宜人,野趣出尘。”

    清瑜含笑回应道:“这般美景还嫌不足,我的眼界是拍马也追不上你家公子了。”

    羽墨轻声道:“前面不远便是公子书房所在的纯华轩,里头常有几位大人来往论事。我们都不敢失了规矩,招惹那几位大人。到时候姑娘跟着我走,小心些。”

    清瑜点点头,连忙放下了帘子。

    轿子在纯华轩门口停下。一个约莫十七八的丫鬟上前扶了清瑜下轿,跟着羽墨,进了襄王书房。

    清瑜抬头一看,映入眼帘的便是墙上一副中轴横卷,上书的正是中唐鬼才李贺的名句“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第二卷、行至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九十八、一份大礼

    九十八、一份大礼

    这幅字雄浑铁骨,写得苍劲有力,清瑜虽然不懂书法,却也感受得到那种收复河山的气度。

    襄王周景渊微笑道:“这是我来襄阳前父皇赠我的字,每一个第一次来这书房的人都会被墙上的字吸引。”

    清瑜闻言,低头拜了一拜。心头却是叹息:这字若是出自一位名将之手,倒也罢了。可惜的是,它却是野心勃勃的梁帝所书。中华从来都是崇尚“攘外必先安内”,汉人不打个你死我活,是不会愿意去分神对付胡人的。然而此刻北方草原上,金已弱,蒙正强,天下恐怕只有清瑜知道,一个席卷欧亚大陆的大帝国正在勃勃升起。

    周景渊见清瑜神色严肃,却不说话。只当她是初来到这么正式的地方太紧张,连忙解释道:“无须拘谨,今天请你来,是有事问问你。你的那封信很及时,我们都没有顾到那上头去。虽然那些商人逐利怕事,我并不怕他们腹诽郭全德的事情,但是我不能让背后阴谋算计的人得逞。今天特意请你来,就是知道你们也与那些商人打着交道,可有什么好法子?”

    清瑜听到周景渊这番话,忍不住暗暗摇头。襄王虽然是个年少英才,却依然脱不了封建士大夫千百年来遵循的重农轻商的窠臼,开口闭口很不屑那些商人。清瑜出声道:“九公子如果坚持这么认为,那袁梦也没有好法子。”

    周景渊听清瑜的口气有些不满,连忙道:“你不要误会,我不是说你,我只恨那些见风使舵的,搅乱襄阳民心”

    清瑜低声道:“我且先问九公子个问题。襄阳一地,全年赋税几何,其中农税几成,商税几成?”

    周景渊自然关切过此事,想了想道:“去年襄阳赋税约合一百五十八万两白银,其中农税约占……三成。不过我梁国建国以来,怜民悯农,一直推行轻徭薄税,故而……”

    清瑜忍不住笑了出来:“这么说来,九公子怎么能怪这些商人,你的怜民悯农,竟然是不包括商人的,哪怕他们贡献了全部赋税其中的七成既然朝廷不把他们当做子民,怎么能责怪这时候他们怕死要逃呢?”

    周景渊一滞,接不上话来。

    清瑜知道襄王是聪明人,点到即止,转而道:“如今襄阳的乱局,表面上看,是商人被官府查抄郭府的事情吓到了,带乱了民心。实则不然,恕我直言。根源在朝廷”

    周景渊愕然道:“此话怎讲?”

    清瑜道:“若不是九公子透露与我知道,我也想不到郭全德是里通外国的奸细,外人只看到郭大老板在襄阳苦心经营几十年,却一夕之间,化为乌有。此时被有心人借机造谣,哪里有不人心惶惶的道理如果九公子一早公告天下郭全德的罪行,至少能起到一定的作用。”

    “这恐怕不妥,即使我不介意,遇刺的事情也关系到梁国的脸面,襄阳知府的脸面。况且,我们并没有在郭府拿到切实的证据,造谣的一样会说我们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周景渊有些无奈。

    清瑜点头,道:“其实我也理解,不过我觉得跟脸面比起来,让百姓安心更重要。公子何苦为人背黑锅?造谣者把九公子与百姓推到了对立面,如果九公子依然守着皇室那份骄傲的自尊不声不响,岂不是令亲者痛仇者快?”

    周景渊听了很为难,在书房里走来走去,拿不定主意。忽然问道:“如果我此时公布,时机好不好?”

    清瑜卖了个关子问:“若公子要问时机,容我再问九公子一个问题。查抄郭府,除了想要的证据之外,还有什么收获?”

    周景渊于金银财物不大在意,漫不经心道:“除了房契田契,大约有四万两白银吧。”

    清瑜追问:“九公子打算怎么花这笔银子?”

    第 6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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