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没有疯[快穿] 作者:青骨逆

    第26节

    靳雨青两手囫囵一摸,似乎碰到了石道里的一个豁口,他用肩膀用力撞了几下,那墙壁不甚结实,很快裂得粉碎。从坍掉的空隙里撒出朦胧的光来,他眯起眼睛适应了一会儿,待钻进去时,不禁惊了一呆。

    “伊恩,马科斯!”他冲扑过去,掀开压|在两人身上的石板。

    “殿……”

    靳雨青握住了他血污的手掌,“是我,伊恩,你怎么样?”

    被唤作伊恩的青年正是领队亚伦的两名老乡之一,初次见面时他看起来不过十几岁,短短的头发绕在耳朵后面,两只眼睛圆圆大大的给人以无辜之像,其实是个厉害的弓箭手。只是眼下,青年的那股子风风火火全然不见,狼狈地趴在地上,眼睛绝望地盯着靳雨青。

    “别怕伊恩,我会救你出去的,别怕。”他低声安慰着,指挥着黑狼尤里卡一起将压|在青年下半身的硕大石板搬开。

    伊恩被从石板下拖了出来,但两条腿却都被砸地血肉模糊,他对腿似乎已没了什么知觉,身心沉浸在同伴死亡的痛苦当中,捂着脸哭道:“马科斯他……他为了救我……”

    靳雨青侧目望去,那个叫做马科斯的男人腹部已经被一块尖锐的石柱刺穿,毫无生命体征可言了。他将伊恩揽进身前,手掌尽可能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发丝:“这不怪你,不怪你,伊恩。”

    尤里卡一双狼目瞪得滚圆,因为独属于自己的怀抱被旁人占据而不满,但却格外懂事地没有上去撕吼伊恩。

    待伊恩渐渐冷静下来,靳雨青才起身收集了他们散落下来的行囊和工具,还在一个包裹里发现了一块完整的驴肉和少许可以饱腹的坚果。他用石片、木枝和衣料布条做了一个简易拖板,将已不能行走的伊恩抱到上面。

    “我活不久了,殿下,不必带着我了。”伊恩虚弱地抬起眼睛,嘴唇苍白干燥。他虽然那么说着,眼睛里却布满了对死亡的恐惧。

    靳雨青当然知道这种情况下,带着一个双|腿受伤的人几乎算得上是一种累赘,但他还是做不到将伊恩抛弃在这里孤独等死……算了,能救一个算一个吧。

    拖板的绳子另一头挂在靳雨青的腰上,他们再度回到了石道里。

    漫长的爬行让人胡思乱想,靳雨青苦中作乐,脑洞从稀世宝藏开到陵墓盗洞。每估计着走上两分钟,就敲一敲身边的石壁,也许有人听见他们的声音也说不定。

    “……殿下,你听见了水声吗?”

    “水?”靳雨青停下叮叮当当的敲打,支起耳朵仔细聆听,却是什么也没听到,“呃,你也许是太渴了,伊——”话音还没落地,铿锵一声,几人身下的石壁轰轰然晃动起来。

    紧接着一条石缝裂开来,似是旷工凿打石壁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地撞击着。

    “一定……听错……”模模糊糊的柔细女声从缝隙里透上来。

    哐!又是一阵撞打。

    靳雨青脚下率先一空,头朝下栽掉了下去,尤里卡见状紧跟着跳了下来。

    “嗷呜——!”

    “啊!天哪天哪!赫拉斯你可真行,你凿出了一个殿下!一模一样的!”

    赫拉斯一抬头,脸色微变,一把丢开手中的大剑,下盘扎稳了敞开两臂。靳雨青似个棒槌般掉了下去,把青年砸了个正中,赫拉斯踉跄着退了好几米才稳住脚跟。

    他才将靳雨青放在地上,一头黑影倏地窜上来,凶狠地咬住他的胳膊。

    “尤里卡,别闹。他是赫拉斯。”靳雨青镇定后,连忙去扯黑狼的尾巴。

    诺娜见尤里卡也在,开心地凑上去摸一摸它的皮毛,黑狼低顺下脑袋,友好地垂着耳朵。

    赫拉斯黑着脸捡回自己的大剑,看看诺娜享受毛绒绒的表情,再看看自己被淋了一胳膊的狼口水,嘀嘀咕咕地说道:“我看它格外讨厌我,时时刻刻想吃了我,是我哪里招惹它了吗?”

    “……”靳雨青想了想,觉得还是这头狼占有欲太重,但凡有对自己表示好感的人都一律吼开。

    几人小心翼翼地凿开头顶的石壁,赫拉斯体格健硕,稳稳地接住了伊恩。他从一大堆行囊里翻出绷带和紧急伤药,给伊恩双|腿的伤口进行了简单的处理,喂他喝了点水,一伙人才拖起青年继续向前探索。

    一番互通有无之后,靳雨青了解到,赫拉斯他俩也是掉到了一个差不多大小的石窟里,但幸运的是他们没受什么大伤,还在一块刻着花纹的石板后面发现了通道,摸索着就来到了这个地下穹窿里。中途也与靳雨青他们一样,发现了几名不幸殉职的同伴,猎鹰团里每天生离死别太常见了,对赫拉斯来讲已经不是什么见怪的事情,反而安慰诺娜用了好一番功夫。

    他们将有用的行囊、食物和水都搜集起来,一人背着好几个人的包袱。方才就是听见了头顶靳雨青敲打石壁的声音,用大剑劈开了石层,两队人才能相遇。

    靳雨青观察了一下四周,发现这里和上面比实在是太空旷了。地面是整齐的石板,头顶和脚底之间每隔一段距离都会立起一个石柱,柱上隐约还能看到一些残损的诡异花纹。

    “你腿也不太好,我来吧。”赫拉斯左手拉过承载伊恩的拖板,右手拖着一柄大剑,剑尖擦在地面发出呲呲的噪音,但在这种极度安静的环境里,有些嘈杂反而更能让人心安。

    诺娜忧心忡忡道:“他们不会全都遇难了吧?”

    靳雨青说:“不会的,我们都能侥幸活下来,一定还有人散落在其他地方了。如果那些石窟都是通往这个地下穹窿的密道,那么他们总能找到离开的办法,我们早晚会与他们汇合。”

    空间的尽头是一个宽敞的干池,边缘刀切似的平整,甚至在长形池子的一头还有个能向下迈步的四级石阶,干池的大小约莫能容纳十几个成年男子同时在里面浸泡沐浴。

    池底不知是什么材料,在已经累积了厚厚的灰尘泥土下仍然冒着幽幽的绿色材质。靳雨青跳下去,用小刀拨开一部分的沉积,发现那是一块连着一块的,嵌在里面的绿色宝石。

    赫拉斯沉默半晌,沉沉开口说:“有件事,我不知道和地震有没有关系……”

    “什么?”靳雨青抬起头,拍拍手掌从池子里爬了上来。

    “我在那座人头石筑里捡到了一个碎片,”赫拉斯犹豫了一下,道,“那碎片上刻着一只眼睛,绿色的眼睛。我就是因为被吓了一跳,才划破了手指。然后地震就来了……”

    靳雨青串联稍许,讶异问道:“你难道是说血吗?是血引发了地震的异像?”

    赫拉斯激动地挥舞起自己的双手,他越是想,越是觉得这场灾难是由自己的莽撞引发的,边说:“你知道的,探险队之间从来都不缺这些灵异的故事。鬼魂、妖魔,或者是……”

    “好了赫拉斯。”靳雨青按住他的手臂,打断道,“也许这件事确实有点蹊跷,但绝对不会是什么鬼魂的。你看,这些花纹,绿色石料,人头建筑和地下石柱,这都是人为的迹象。又或者说……一个宗教,一种祭祀场地,一个邪门的组织。”

    诺娜听他们这么一说,哆嗦嗦地抱紧了黑狼。

    靳雨青低头看了一眼向自己求助的尤里卡,那求摆脱的小眼神无辜极了,亮盈盈的,他心底一笑却故意不搭理他,好让他与人类适应一下,不要见到谁就咬。然后才转头向其他人询问:“几百年里,历史上有什么诡异的教派吗?一闪而过或者只是传说的那种也算。”

    赫拉斯是从下痴迷于练习剑术,对这些女孩儿才爱听的边角故事不感兴趣,表示从来没听说过。诺娜则害怕这些鬼故事,也摇了摇头。

    一直抱着一袋水保持沉默的伊恩缓缓睁开了眼睛,他有气无力地张了张嘴,轻飘飘地说道:“红教……”

    ☆、第88章 与狼共舞6

    靳雨青这具身体的原主人埃米尔,是个从小生活在宫廷和繁华都城中的贵族王子。因为圣选人祭制度的存在,也许是因为愧疚心理,同时也为了保持献祭时身心的纯洁,他与同胞哥哥一直备受宫廷众人的宠|爱,不曾接触过丝毫的阴暗和龌龊。

    因此,更不可能了解到关于“红教”的任何内容。

    伊恩身体虚弱,急需大量止痛和疗伤药,可是药剂草叶都在药师约瑟夫的行囊里,尽管已经给他服用了少量麻醉剂,但青年的额头上仍然因为痛苦而不断地冒出冷汗。

    他颤|抖着伸出一根手指,在身旁的地板上画出一个形状。

    赫拉斯惊道:“对,就是这样的一只眼睛!”

    伊恩喘了几口气,歇了一会儿,麻醉药生效后使得他的舌根有些僵硬,良久才点了点头继续开口说:“这就是红教的图腾,我曾经在蒙妮卡姨母的房间里见到过。他们都当她是个头脑不太正常的疯子,但有一次我曾经见到……蒙妮卡姨母有一个染血的匣子,那里面放着一块绿色宝石……咳咳!”

    “慢慢说。”靳雨青轻轻拍一拍他的后背,帮他打开了水袋。

    “谢谢您,殿下。”伊恩礼貌地笑了笑,喝一口清水润下嘴唇,“蒙妮卡姨母曾经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婴儿,人们发现她时,她正靠在墙上,鲜血涂满了整张脸,并用婴儿的头骨在地板上画出了一只狰狞的眼睛,还恶魔附体般念叨着诡异的咒语。”

    诺娜听到此,冷不丁脊梁发凉,害怕地抱住了赫拉斯的手臂。

    伊恩点点头:“她在献祭。”

    “……后来呢?”靳雨青小声接道。

    “她以谋杀罪被逮捕了。被押走时,蒙妮卡姨母曾经大喊‘神会诅咒你们,惩罚你们虐待他的使者!’那之后,仅仅一个晚上,暂时关押姨母的木屋就遭到了袭击,看守的士兵似被分尸一般开膛破肚,而姨母也不知去向。我们家也被蒙妮卡姨母连累,无法在村子中立足,母亲郁郁寡欢,父亲也遭到了矿场的辞退,最后不得不搬离了家乡。”

    “我正是为了调查这件事而加入了猎鹰团,”伊恩道,“我发现各地都存在类似的事件,只是村民们耻于宣扬,以至于显得格外神秘。红教并非真的叫红教,只是因为信奉红教的人都有共同的特点……他们崇尚鲜血,相信滚烫的热血能够带给他们永生和克服一切困难的力量,所以才被称为红教。且越是与他们关系密切之人,越是献祭的最好贡品。红教的信徒之间几乎没有联络,没有人知道这种诡异的信仰是如何传播的,只是一旦有人要宣誓入教,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收到一颗绿色宝石,象征红教父神已经愿意接纳并引导他们。”

    “哈——”伊恩一口气说了太长的话,一时有点喘不上气来,大张着眸子狠狠倒吸了几下,一副立刻就要断气的模样。靳雨青与赫拉斯慌张从行囊里翻找药瓶,那边却见伊恩翻了阵白眼,又缓了过来。

    他艰涩地转动眼珠,轻轻道:“啊,吓到你们了?刚才说到哪……”

    诺娜揉了揉眼睛,有点难过:“歇会吧,伊恩。一觉醒来我们就能找到约瑟夫,你就有救了。”

    伊恩摇头:“说完吧……红教教义相信世间一切污|秽和不洁皆可用血洗净,然后他们便自由、永生、再无苦痛。因此,红教的信徒须得用亲近之人的血绘制图腾,以表忠诚。且一旦入教,绝不能叛教,否则会有神之使者降临下可怖的惩罚。”他不禁落下一滴泪,悲愤道,“我可怜的姨母蒙妮卡,就是受了这邪|教的欺瞒,亲手迫害了自己的孩子!”

    “你还调查到什么?”赫拉斯问道。

    伊恩仰头看向头顶,深长的嗓音说道:“在太阳被吞噬的地方,是父神的殿堂……”

    太阳被吞噬的地方?

    靳雨青低头看向那个画在地板上的图腾,想再仔细观察一下,却发现黑狼正蹲踞在上面,尾巴扫帚一样扫了个干净。

    “尤里卡!”

    黑狼被谴责一声,缩起脖子任打任骂。

    “殿下,别生气,您驯养的丛林黑狼的眼睛与那图腾就挺像的。”伊恩无意中顺口说了一句,“如果是夜晚的话,月色会让它们的瞳孔发出绿光。”

    靳雨青对此先是习惯性地笑了一下,倏忽那笑容凝聚在脸上,忽而意识到什么,转头盯紧了尤里卡的一双狼目。黑狼幽幽地眨着眼,黑亮皮毛下那一轮深邃的眸子,如满月那日奇异的变化般,隐藏着许多无法窥测读懂的东西。

    他向黑狼伸出手,唤道:“尤里卡。”

    黑狼迈开前爪,向靳雨青接近过去,青年第二次呼唤这个名字时,它的脑袋里猛然篡进另一种声音,混杂淡淡嘶哑的沉吟,毒蛇似的潜伏在身周。那声音连唤数次,每一次都饱含毒液般渗透进来。

    “尤里卡,呵,尤里卡……”

    视线一晃,面前闪过一张披着宽大兜帽的脸,只露出尖锐的下巴和猩红的嘴唇,黑紫的血液从他的嘴角溢滑下来,被同样漆黑的衣领吸附而去。

    那勾嘴角不耐烦地一撇:“你在等什么,尤里卡?过来。”

    ……

    靳雨青奇怪于黑狼的突然静止:“尤里卡?”

    黑狼的眼睛骤然缩紧,瞳孔针尖般刺扎进靳雨青的心底,獠开的利齿染上一层惨白的晦暗,渐渐伏地的逞凶姿态正是扑咬的前兆,是危险的信号。

    “埃米尔小心!”赫拉斯一把攥住靳雨青的手臂,将他扯向自己的方向。

    尤里卡同时飞扑而起,嘶吼着张开獠牙,爪间的利刃刀锋般刺向两人。靳雨青一把抽|出赫拉斯腰间的匕首,与黑狼的硬爪撞在一起,径直削掉了它两根弯钩形状的尖甲。

    “怎么回事!”赫拉斯喊道。

    靳雨青一个侧滚从致命狼爪下逃出,摸不到头脑地回应道:“我也不知道,突然就——”

    “嗷呼——!”靳雨青刚才地上扭腰弹跳起来,那黑狼瞬间就转移了目标,恶狠狠地盯着他,幽灵般一步一步地逼近,在满是沉积灰土的地面上留下几个爪印。

    身后就是那个四方形干池,靳雨青反握着匕首连退了几米,掌心松松紧紧地很快出了一手的冷汗,将匕首的把柄濡湿,他心里不太想刺伤尤里卡,但看对方的眼神,却并非是想留自己活口的模样。

    “埃米尔,你是在等死吗!”赫拉斯的左臂被黑狼挠了一爪,裂开了三条血爪印,他将身上包裹行囊就地一甩,捡起自己的大剑,啐了一口道,“诺娜,带着伊恩躲起来!”

    “等等赫拉斯!这之间也许有什么误会……”

    赫拉斯挥舞了几下大剑,左臂的伤让他有点难受:“它是头狼,狼王!埃米尔!这些养不熟的玩意对你没有感情,它们暴露本性只是想吃掉你!”

    靳雨青被尤里卡寒星似的狼眸盯得心下微寒,可嘴里仍在一声接一声地唤念它的名字。

    吼——

    黑狼促忽躲开赫拉斯劈砍而来的剑,猛地扑向在池边岌岌可危的青年,狼口锯齿阖合般地扣咬住靳雨青的肩膀,巨大的扑力让他俩一同翻进了池底。

    没胸高度的池子俨然变成了一座狭小肮脏的斗兽场,在阴森的地下祭祀穹窿里,在镶嵌满诡谲宝石的石面上,一人一狼翻滚着相互撕扯。黑狼的前爪死死地摁住靳雨青另一边的圆润肩头,白皙的胸膛在厮打时已布上爪印和泥土。刺在肌肤里的獠牙嚯地拔|出,靳雨青感觉到有温热的血流从伤口里涌出来,散发着熟悉的腥咸,一点点地渗透进身下的泥土当中。

    匕首悬在尤里卡背后,他抬起的手臂却迟迟舍不得挥下去。

    湿滑的舌面在靳雨青的肩上横行,似品尝着猎物死前最后的新鲜味道。

    靳雨青静等了几秒,总觉得如果真的是燕文祎,一定会及时醒悟收手。但看到黑狼再次扯开狼嘴,准备咬断他的脖子时,瞬间横刀卡在黑狼的獠牙之间,边挣扎翻身躲避致命咬杀,边喘着粗气不管不顾地喝骂道:“好呀尤里卡!我让你几招你还上瘾了!你就仗着我不敢刺伤你,为所欲为是吧!什么海誓山盟,还抵不过你嘴里的一口肉,我告诉你,你敢咬我就把你宰了喝狼鞭汤!”

    “……”赫拉斯听见这几声骂句,险些把大剑甩到头顶上去,“你还跟一头狼海誓山盟过?”

    “屁话!少说没用的,给我把他爪子剁了!”靳雨青连爆几次粗口,却被黑狼一口撕碎了仅剩的裤料,胯间惨兮兮地挂着巴掌大的布头,尤其是诺娜一个小姑娘还在暗处注视着这场打斗。不禁心里炸道,待这野狼通人话的时候,非得也把它毛薅光不可!

    赫拉斯得令,精准地挥剑去剁爪。

    只是这一刀还没砍下去,人狼大战的池里忽然光芒大盛!

    底下穹窿里本就黝黯无比,赫拉斯被这荧绿的耀眼光芒刺得眼珠生疼,仿佛有两根手指掏进眼眶里,肆意搅动着他的眼球和脑仁,制止他再往前迈一步。紧接着在这一片目不可视的绿色光芒中,渐渐响起咕噜噜的水声,听起来似地下水泛上来的动静。

    “埃米尔!埃米尔你还好吗!!”

    “尤里卡!?”

    赫拉斯不得不退后几步,挡住视线的五指分开细微的缝隙,窥视着那边的池子。连喊了七八声,里头连人带狼都没了动静,只剩下汩汩冒出的水声,给本就阴森的地盘平添了鬼魅之气。

    诺娜不敢一个人躲在暗处,连忙边拖着伊恩边跑到那个高壮的男人身边。

    “真是见了鬼!”赫拉斯咒骂。

    诺娜一低头,尖叫一声:“啊!赫拉斯快看,地上这是什么?!”

    赫拉斯闻声看去,池里的水慢悠悠的溢上来,没多会儿已经漫到他们的脚下。那水流得极为缓慢,在绿色幽光的照射下显得颜色诡谲而浓厚稠密,空气里很快散发出一种腐坏般、令人作呕的臭腥。

    他心中有了不好的猜测,弯腰在液体中揩了一指,在诺娜惊呼阻止的嗓门里尝试着舔了一口。

    脸色霎时惊恐。

    道:“是血。”

    ☆、第89章 与狼共舞7

    不知过了多久。

    靳雨青只记得在池底与黑狼搏斗的场景。尤里卡咬破了他的肩膀,粘稠的血液从被獠牙刺穿的肉|洞里流出,浸染了那些本就阴诡非常的绿色宝石。

    然后身下坚硬粗糙的石面突然涌出大量的血水,淹没了他俩,仿佛在不远处的地下有一座万人坑,迫不及待地要将他们也拖拽进地狱。

    他开始相信,这个地下穹窿就是红教的某个废弃的活动场所,又也许,它并不像外表那样破旧,甚至现在仍然保留了某些人力无法解释的神奇功能。

    那一瞬间,他听不到池边赫拉斯的喊叫,也听不到尤里卡的嘶吼,耳边奇迹般地响起靡靡之音来,悠扬的歌声,绮丽的音调,让人一时间连疼痛也忘却了,只想全身心沉浸在其中。

    意识沉没的前一刻,靳雨青尚还记得爱人曾经嘱咐他的事情——千万不要被任务世界的任何东西所蛊惑。他幡然惊醒,狠狠咬了一口自己的舌尖,温咸的液体灌向喉咙。

    “咳、咳咳……”

    他猝然睁开眼眸,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血红晚霞,不规则的云朵横在夕阳圆轮中间,似一把刀要将它切碎。

    一串血珠流出嘴角,被一条湿润的舌头舔去。

    靳雨青下意识开口唤道:“尤里卡?”

    那狼没有回应,紧接着一桶冰凉的水从旁边泼了过来,水里甚至还混杂着鹌鹑蛋大小的冰块!

    歌声再度响起,却拐上了一个瘆人的音调。

    靳雨青干睁着眼望天,浑身上下却无一处能动,软得没有骨头,无法控制除眼珠之外的任何肢体部位。但是温感和触感都还正常,他能感觉到自己身上覆盖着一块巨大的布料,一只手从他□□在外的脚踝处抚摸上来,慢慢伸进已被冰水淋湿的布料里面,手指若即若离地在小腿上划动。

    “……”靳雨青用力收缩喉咙,发出了一声不满的闷哼。

    “哈,我的小新娘,你醒了。”带着嘲讽和不屑的笑声从脚端传来,似乎是为了迎合他,周围此起彼伏的嚎起野狼的叫声。

    小新娘?

    靳雨青还算清醒的脑子对这种称呼并不陌生,历来被送往岩岛魔窟的双胞弃王,都美其名曰是献给神的新娘。

    这里已经是岩岛了吗……

    那么这个语气轻薄的男人,就是这座岛上的怪物,魔窟的主人?

    衣摆猎猎拂动,那人缓缓接近靳雨青,黑色的兜帽罩住男人的上半张脸。他微微低下头颅,审视着青年的容貌,看接近凝固的鲜血在青年的身下铺陈着。他随手捏起一块冰块,在血色中沾了一圈,摆放在靳雨青冷得发紫的唇缝上。

    红与紫的斑驳颜色融开,似一朵有毒的罂粟花。

    那人轻轻咧开嘴角的弧度,视线从靳雨青的脸庞上方擦过,看向对面,道:“尤里卡,我的孩子,我还以为你不敢回来了。看在这份礼物的份上,我宽恕你。”

    尤里卡!那只黑狼在那边吗!靳雨青因为无法扭头而皱起了眉峰。

    魔窟主人抬起手指,指尖的红色液体滴在他的脸上,宽大袖口在靳雨青鼻尖扫过,一阵异香漫在空气里,渗进了呼吸。靳雨青知道,那是解药,因为他顷刻间就有了活动的力气。

    他先是用了几秒时间观察自己所处的地方——一个露天的雕刻着巨大眼睛图腾的祭坛。他刚才就躺在祭坛的中间,图腾中心一个升起来的台子上。

    台下四周是沸腾般冒着泡泡的血水,魔窟的主人正赤脚站在里面,身后的祭坛外低头跪着两名白色裙裳的年轻女子。

    靳雨青一个轱辘翻起来,掀起盖在身上的白色布料往腰间一裹,同时出手如风,向魔窟主人袭去!那穿得像巨型蝙蝠一般的男人只是噙着笑,硕大兜帽因靳雨青煽起的掌风而瑟瑟晃动。

    快速的出击令靳雨青掌握了主动。

    而就在此时,阵阵狂吠从背后响起。

    魔窟主人无视向自己袭来的手,笑道:“看来是我想错了……我最重视的孩子仍然企图背叛我。”

    靳雨青心有灵犀的回头,看到十几头花斑野狼将一头乌黑毛色的大狼围在中间。黑狼的后足和腹部都被利齿咬伤,皮毛合着血黏在一起。狼群呲牙咧嘴地盯着它,而它却虎视眈眈地瞪着靳雨青身前的神秘男人,眼睛里的仇恨显而易见。

    “尤里卡!”

    “真是个嘲讽的名字,尤里卡……你还配不上它。呵,不是谁都有能耐噬我肉饮我血,上次给你的教训还不够重?看来,你比较想要变成一只彻头彻尾的畜牲。”

    最后一字铿锵落地,魔窟主人挥挥手指,狼群蜂拥而上,与尤里卡迅速撕咬在一起。哪怕尤里卡是只头狼,在这个脱离了他统治范围的地方,他头狼的身份丝毫不起作用,反而更招致对方的凶狠攻击。

    “放了他!”靳雨青情急之下,一把扣住男人的咽喉。

    “你说什么?”魔窟主人道。

    靳雨青手下用力,指甲几乎嵌进男人苍白的皮肤里,再一次重复道:“我说,放了他,你不想看到自己身首异处吧?”

    魔窟主人冷声:“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

    “嗷呜!”吠乱的狼嚎吼叫起来,一匹个头与尤里卡差不多大的灰狼咬住尤里卡的后颈,用力将黑狼拖拽到自己主人的脚边。

    男人眯起眼睛,嘴里念了什么,正在灰狼嘴里挣扎的尤里卡霍然一僵,四肢抽搐,突地窜跳起来咬住靳雨青的手臂。

    “是你在控制他!你这个吃人的怪物!”靳雨青不得不松开手,躲开黑狼,为地下穹窿里尤里卡的异常表现找到了罪魁祸首。

    “怪物?”魔窟主人笑了一声,只一抬手,又从阴暗处窜出几十头狼来,齐刷刷地涌向靳雨青,饶是他身手再利索,也免不了被这些野兽压在了祭台上,气喘吁吁的怒视着。

    男人捏起他的下巴,鄙夷地俯视着这个面容姣好的年轻王族,嘴里却吐露着恶毒的话语:“漂亮的美人……比起我,主动与狼交/媾的你才是怪物!埃米尔·琼斯殿下,狼的滋味如何?能否满足你那不堪入目的淫/欲?当然,如果你需要,我不介意让我的孩子们给你来一场盛大的‘欢迎仪式’。”

    靳雨青紧瞪双眼,反驳道:“闭嘴!他不是狼……你到底是谁?岩岛的主人,还是红教的父神?!”

    “父神……这个称呼从你的嘴里念出来,别有一番滋味。”男人笑道,“不过你既是我这叛子的交/配对象……因我是生养他的父亲,按照你们人类的规矩,你也该称我一声父神。”

    “不过……”他停顿少许,命手下一头狼将靳雨青脏兮兮的脸蛋囫囵舔了干净,才点点头满意道,“嗯,确实很像……如果这张艳红小嘴不总是口吐狂言的话,我倒不介意让你成为神的新娘,长伴我膝下。”

    他话音刚落,身后的那几名跪拜侍女纷纷抬起头来,愤恨地瞪着靳雨青。

    “呸!”靳雨青啐道。

    魔窟主人毫不在意,略回头给了一个眼色,其中一名侍女就快速起身离开,片刻呈上来一套衣物和首饰。

    “你在侮辱我?”靳雨青看到那身大敞着胸口的粉白色裙衣,以及金银满眼的手镯项链,甚至还有一条水晶腰饰。

    男人将一条项链挂在他白皙的脖颈上,低头吻了吻水滴形状的吊坠,嘲笑道:“我若想羞辱与你,早该在你开口辱骂我的时候就给你套上口笼或嚼头,用颈环将你锁起来,拴在狼窟的洞口。”

    靳雨青脊背发毛,更何况身上还压着好几头野狼,流着口水舔舐他的后背和手臂。

    “你看,我的孩子们都很喜欢你。”他道,慢慢直起身子,挥手遣开狼群,将女式裙递给靳雨青,“你这么聪明,知道过去那些来献祭的弃王都去了哪里吗?”

    他微俯首,又将一串叮当作响的金色手镯套在靳雨青的腕上,轻声在青年耳边笑说,“狼群里只有头狼才有□□权,而这里的王只有我一个,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我的孩子们都饿了,如果你不臣服于头狼,你,和你的同伴们都就只能变成它们的玩具和甜点。”

    “赫拉斯他们也在这儿!?”

    魔窟主人不置可否。

    靳雨青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星星点点的绿色幽光,那不是人的瞳眸,而是狼的。一头活了足够久,也足够凶恶的野狼。

    他看了看地上再次被压制地动弹不得的黑狼,揣测这男人一定是有什么邪异的方法操控尤里卡。以至于在这个魔窟里,尤里卡对他毫无办法。

    靳雨青定下心来,自己的目标是要除掉这个自称狼王的怪物男人,还要找到赫拉斯他们,更要带尤里卡脱离这个魔窟的控制。

    眼下,顺从是最好的办法。

    他接过衣服,默默穿戴起来。

    “你叫什么……呃,我是说,我该唤你什么?红教的父神。”靳雨青抬起头,褐色的眸子映着天边的夕阳,霞色流转。

    男人面色恢复冷峻,尽管那猩红得仿佛饮过血的嘴唇让他看起来邪魅无比,他刀割样视线刮过靳雨青的喉咙,沉哑的嗓音钢琴线般绕上来:“吾名哈里斯……但在我允许之前,你仅可同他们一样,唤我父神。”

    靳雨青摸了摸自己的颈部,乖乖的闭上嘴,不再问,待他一转身,便跳下祭台奔向尤里卡,抱住它毛茸茸的脖子,轻声安慰着,偷偷说,“别担心我,别伤害自己,尤里卡,我会有办法的。”

    魔窟主人一回头,靳雨青赶紧禁言。

    “跟我进来,小新娘。”

    靳雨青拍拍黑狼的脑袋,趁着哈里斯没注意,低头用嘴唇贴了帖尤里卡的脑门,才站起来整理好衣服,爽快答应道:“好的父神大人。”

    “……”哈里斯似乎觉得这称呼有些怪,但也没说什么。

    靳雨青拖着裙摆,身上首饰叮叮当当地跑了过去。恍惚抬起头时,看到远处如城堡般的岩石山岭在山尖上斜斜的缺了一角,望去好似一张巨大狼口。

    一轮红日坠在其中。

    正像伊恩所说的那样——在太阳被吞噬的地方,是父神的殿堂。

    这个红教的创始者,一个和狼有着扯不清关系的人,一个自称是尤里卡亲生父亲的男人,还是被宫廷忌惮了几百年的岩岛的主人。

    哈里斯的身份太过复杂,也太过神秘。

    但靳雨青有信心,他早晚会弄清楚这一切,并毁掉这个可怖的地方!

    ☆、第90章 与狼共舞8

    靳雨青跟着哈里斯进入祭坛后面的,一座嵌在山体当中的殿宇。它只在山崖外面露出了雕梁画栋的堂皇殿门,几根粗大的高柱撑起头顶雕刻着狼头和太阳的异形雕像群,大理岩制的石柱从上到下密密篆刻着咒语般的字符。

    甫一进入山体,迎面而来是天然溶洞般的阴凉和潮气,让人不禁打了个寒颤。首先映入靳雨青眼帘的,是一尊巨大的无面神像,神像颈上项链处镶嵌着一颗硕大的绿色宝石。他们从神像左侧的通道里走过,殿内的墙面上悬挂着精致的风灯,将一行人的身影缓缓拉长,也将那颗宝石的绿光衬托得幽亮。

    靳雨青看到远处走廊旁的一名侍女,用尖端带了小凹槽的细长铁棍剜取了碗中的粉末,踩在梯子上,挑高洒进风灯中。

    一行人正好经过,闻到一股带着淡淡郁金香的香料气味。

    那年轻侍女见到哈里斯,慌慌张张地跪拜下来,立在梯子旁的铁棍晃晃悠悠地倒下来,哐啷一声,压住了靳雨青拖在身后的花形洁白裙摆。

    场面莫名肃穆起来,仿佛连众人的呼吸心跳都清晰可闻。

    靳雨青折回身,捡起铁棍,温和笑道:“没事,下次——”

    “次”字还碾在舌尖没有完全吐出来,手心里攥着的铁物倏忽被哈里斯抽了出去。靳雨青没有回头也感觉到身后的黑袍男人散发着阴冷的气场,那侍女怕极了,俯下|身子去亲|吻哈里斯的足尖,泪水滴答在他的脚背上。

    哈里斯抬起铁棍,尖锐的一端抵在她的后背。

    靳雨青才张了张嘴,话都没说出来,细长的铁物已经用力插|进到那瑟瑟发抖的侍女身体里。

    “玷污圣物之罪,不可饶恕。”哈里斯松开了手。

    圣物!?靳雨青低头看向自己的衣物,这不过是一条不值钱的裙子!他竟为了一条女式裙捅杀了一个活生生的姑娘!但靳雨青也知道,他自己都性命不保,现在更没有立场替别人求情,只能看着一伙人将那还没死透的侍女拖走。

    血味混着郁金香,冲刺着他的头脑。

    哈里斯头也不回地继续向前走去,而跟在身后的几名侍女也见怪不怪似的,愈加虔诚地低着头。

    这真他妈是个邪教!靳雨青心道。

    登上几层石制的螺旋楼梯,他被安置在一个通风的岩石房间里,房间另头有一扇镂空雕篆的木窗。哈里斯没有跟上来,他对侍女吩咐了两句就匆忙消失在走廊尽处。靳雨青关上门将侍女挡在外面,走过去推开窗扇,四面是直耸耸的峭壁,极难攀爬,远眺可以看到岩岛西面的海滩。

    房间里的摆设都是女式的,大团玫瑰绣的锦被,和市面上最受女孩子们欢迎的彩色琉璃套杯,拉开衣橱,也尽是颜色鲜丽的裙衣,更不乏几套样式轻佻的女用内衣,都是近几年才流行起来的料子。

    靳雨青不太明白,能够独自拥有一座岛屿,为所欲为,甚至连王族也无法干涉此地,不仅是岩岛主人更是诡异红教父神的哈里斯,明明身边有成群结队的年轻女信徒,他为何对这些女装如此酷爱,还将它们奉为圣品。

    简直是一种病态畸形的爱好。

    他随意看了看屋中的物品,无意中在一件胸式内|衣的侧边发现了一个金色刺绣,那也许是个女孩儿的名字,叫多莉丝。靳雨青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来究竟是谁,毕竟这是一个用烂了的女式名,一点儿也不特殊。

    靳雨青在灯下坐了一会,看到门外影影绰绰,他拎起桌上的水壶走出去,将玻璃壶器往侍女怀里一丢,趾高气昂地说道:“你们是想渴死我?”

    “立刻为您奉水。”侍女语气虽然恭敬,但是硬邦邦的。

    他抬脚向外迈步,即刻就被拦了下来:“父神吩咐过,神洗仪式期间,没有召见您不能随意走动。”

    “神洗?”

    说起神洗仪式,侍女的表情流露出向往和崇敬:“父神每月都要闭关用神水沐浴,洗去污秽,重获新生。”她抬眼瞥了靳雨青一下,“只有真正得父神喜爱的信徒,才有机会一同受洗,与伟大的父神融为一体。埃米尔·琼斯殿下,仪式结束之前,您还是回去吧,不要让我们为难。”

    靳雨青摸着下巴踱回房间,心道,鬼才想与那个妖魔融为一体!从窗口仰望天空时,他忽然恍然大悟……什么重获新生的神洗仪式,哈里斯如果真是尤里卡的父亲,那他也差不多是只半人半狼的东西,他极有可能是为了躲起来以度过满月期的不适。

    他需要确认。

    从来到这个世界到现在,与猎鹰团在路上耗费了不少时间,虽然不清楚具体过了多久,但从岩岛上不时飘雨的天气以及夜晚瘆凉的温度可以估计,季节最起码已经要入冬了。

    在当初那个地下穹窿所受的伤使他肩膀一直隐隐作痛,尤其是被尤里卡发狂时狠狠咬过的地方,一到下雨天,就时时刻刻提醒着他的处境。

    从被带入圣殿后,他一直没能再见尤里卡,也无缘去打探赫拉斯他们被关在哪里。但靳雨青以温和听话的虚假面目,和每日为哈里斯屈膝奉酒的顺从,从男人那里换取了一部分的自由。

    岩岛圣殿里一直阴恻恻的,光明几乎和这里无缘。也许是心理作用,靳雨青总觉得这些石头缝里都散发着血腥味,每天都有面无表情但足够虔诚的侍女用皮毛做成的工具将地板洗刷地光滑可鉴,他不禁猜测,那拖把上的是人皮或者狼皮也说不定。

    埃米尔这具身体虽然接受过王族的武艺训练,但比起之前几个世界的强壮体魄来说,确实差了一点,对着镜子掀开衣物,看着这身奶白色的瓷感肌肤,盈盈一握的细腰,被胭脂和华丽首饰装点的年轻脸庞……连他自己都觉得这幅形象略软绵,也怨不得那些侍女信徒们将他视作争抢父神偏爱的眼中钉。

    靳雨青连双鞋都没有,哈里斯不允许他穿,某次他自己用草梗编织了一双被哈里斯发现,竟然愤怒地用匕首划了稀巴烂,还威胁他胆敢再做出这种事,就会割断他的脚筋。

    他只得用两只光溜溜的脚板踩在冰凉的青灰色石板上,岩岛的海风和入冬细雨很是折磨人,靳雨青一身轻飘飘的女式裙,掩在拖地裙摆下的双脚冻得发紫。所幸哈里斯在其他吃穿用度上从不刻薄,靳雨青从圣殿后面的花园里发现了和杂草长在一起的小姜,他将姜采集回来,研磨出汁液和侍女送来的护肤脂霜调配在一起,抹在手脚上驱寒。

    但赤|脚有赤|脚的好处,在夜晚所有人都睡了的时候,靳雨青能够悄无声息地潜出去,悄悄摸清了这个建筑的基本构造,拟出了一份像模像样的平面地图。

    圣殿远比他想象的要大,平日哈里斯允许他行走的区域连圣殿的三分之一都不到。

    靳雨青猜测,赫拉斯他们被关押的地方,应该就在无面神像殿的地下,他曾无意见到几名侍女端着粗糙的食物走进了神像后面的一个小门。

    要救出猎鹰团的人,只有他一个人是危险而且不牢靠的,他需要同伴、帮手,或者望风的耳目——在这座陌生的魔窟之岛上,靳雨青自然率先想到了尤里卡。

    又耐心等到月中,哈里斯果然在满月前就早早进入了神洗仪式。

    夜半,确定外面的看守都困得迷迷糊糊。

    靳雨青用床单拧成一股,从窗外的峭壁上滑行下去。石壁又高又耸,爬到近地处到底还是一脚滑脱,狼狈地从三四米处滚了下来,被下面柔软的沙土缓冲了一把才没摔出伤来。他立即借着夜色摸进丛林,怀里偷偷揣了一把匕首,以防路上遇到夜游的狼群。

    他大体知道狼窟所在的位置,但那里头聚居着成百上千头只听从哈里斯号令的野狼,他不敢靠得太近,哪怕其中有一头狼发觉并通报给那个怪物男,他这一个月来的虚与委蛇就将化成泡沫。

    “尤里卡……”靳雨青小声呼唤着,在狼窟边缘摸索。

    不多时,便在一片安静中听到了微微挣扎的动静,紧接着一声熟悉的嘶吼。

    顺着声音来源处潜行过去,在一个独立的洞口前发现两只探头探脑的灰狼,有些想进,又害怕似的蜷着尾巴。他捡起一块分量不小的石头,朝另一头用力掷去,那两头狼被吸引着追逐而去。

    靳雨青一个闪身奔进了窟洞,见到了被锁住了一前一后两只爪的黑狼,怏怏地盘在枯草堆上。

    “尤里卡。”他跪坐在地上,两只冻的发红的手掌团抱住黑狼的脖子,低下的脸面轻轻摩挲着狼的耳侧,“你一直被关在这里吗?对不起,我现在才得出时间来看你。”

    黑狼的喉咙里呼呼地喘气,伸出的舌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舔舐着青年的耳廓,邀它听了靳雨青的话没有乱来的功。靳雨青感觉到手中的触感从湿硬的皮毛变成光滑的人类肌肤,他霎时睁开眼,看着自己怀里的男人四肢渐渐伸长,黑色毛发褪|去,尖尖的嘴|巴也缩成英挺的面貌,幽黑的眸子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靳雨青脱下自己一层衣物,遮盖住他的身体,尝试着弄断束缚他的镣铐:“尤里卡,我需要你的帮助,你听得懂我说话吗?是不是岩岛上有什么东西,能够让你恢复人形?”

    尤里卡手脚并用地撑在地面,仍旧像匹狼一样用后肢跪着,两只“前爪”搭在靳雨青的肩膀上,竖起半身,用湿凉的舌面撩拨他的冷僵发紫的唇畔。

    靳雨青心底忽然窝起一团无名之火,突然推开尤里卡,箭似的弹射着站起来,低头俯视着老实跪坐在草堆上的“黑狼”,面色沉了下来,冷道:“站起来,尤里卡。”

    尤里卡舔了舔自己的手背,甚还想凑过去蹭一蹭青年的小腿,将脑袋钻进他的衣摆里,挪动间手腕和脚腕上的铁链哗哗作响。

    “够了。”靳雨青闭了闭眼睛,伸手拖拽起尤里卡腕上的铁链,将他一把提起按到身后的石壁上。

    猛地撞击让黑狼低呜了一声,随即一个狂风骤雨般的亲|吻强行打开他的唇齿。靳雨青死死顶住尤里卡的肩膀,吮咬他的舌体和唇肉,发出啧啧黏腻的暧|昧搅动,放肆无畏的占有欲和怒意冲刷着靳雨青的胸腔。

    透明的津液顺着嘴角滑下,尤里卡习惯性地想为他舔干净,靳雨青却自己用手背抹去,微微低着的脸庞被额间垂下的碎发遮掩。

    “我需要你。”半晌,靳雨青终于抬起了眼睛,郑声道:“我不知道你能否听懂我的话,也不知道你到底还记得多少我们之间的事,暂时也还不清楚哈里斯对你做了什么……但是,尤里卡,你终归得记得自己是个人,不是畜生。你不能一辈子匍匐在地上,做一只狼。”

    “你得站起来,必须站起来。你要学会除了牙齿和指甲之外的攻击方式,用人类的方式,拿起武器和计谋。”他将怀里的匕首放进尤里卡的手里,将他五指按在刀柄上,把剑刃对准自己颈侧的血管:“哈里斯能够控制狼,你只有摆脱狼的意识,成为人,才有可能杀死他、取代他。就像这样,一击毙命。”

    尤里卡挣开手,将匕首甩到一旁,用手指触碰他的颈部,似乎在确认他有没有被割伤。

    黑狼张开嘴:“tsg……”

    “对,你还记得我的名字。”靳雨青重复着自己的名字,一个字一个字地教导他活动自己的舌头。

    “雨……青……”

    靳雨青点点头,给他一个吻表示嘉奖,又退后了几大步敞开手臂,高兴地说:“过来,用你的双|腿走过来。”

    尤里卡扶着墙壁,姿势奇怪地迈开了脚,踉踉跄跄地走了几步,歪倒在对方的身上。

    靳雨青抱住他,手指扶着尤里卡的后背,轻声嘀咕道:“我想你啊,想同你说话而不是嘶吼。想与你亲吻、拥抱,想被你以人类的姿态进入我的身体,而不是一匹只知发泄的狼……想听你清清楚楚地叫我雨青。”

    “嗷呜——!”

    一声嘹亮狼嚎在远处响起。

    尤里卡警惕地顶开靳雨青,两条腿独自站了几秒又险些跌倒在地上,待发现不过是紧张过度,他弯腰抓起地上的匕首,朝靳雨青挥了挥,做了个类似于抹喉的动作,咧开嘴笑了,眯起的眼睛狭着幽暗的光,搔刮着靳雨青的颈喉。

    黑狼以有些搞笑的步姿慢慢靠过来,低头叼住了靳雨青微动的喉结。

    这时,他觉得尤里卡应当还是有人性的,只是那部分人性被压制在狼的天性之下,被哈里斯的不明手段控制着。以靳雨青多日的观察,所有的狼群里,没有任何一匹狼像尤里卡这样拥有智慧和变人的能力。

    尽管哈里斯数次扬言尤里卡背叛了他,他也没有打算直接处死这匹黑狼,只是对尤里卡铁锁加身。

    他对哈里斯来说一定有着非比寻常的意义。

    “哈里斯……”尤里卡突然冒出一个除青之外的单词,让靳雨青惊了一跳,他似能够看透自己的想法一般,莫名其妙地提到了哈里斯。

    “你想说什么?”

    黑狼磕磕绊绊地蹦着单词:“哈里斯……祖先……”

    “哈里斯的祖先?”

    尤里卡的手指指向了自己。

    靳雨青将语句分割成一个个的单词,连比带划地与他沟通:“嗯,哈里斯,是你的……祖先?”

    黑狼歪着头看了半天,才用力的点点头。

    “可他不是自称是你的生养父亲吗?”靳雨青不太明白了,蹙起的眉头纠结着望着尤里卡,看到黑狼仍旧点着头,良久才揣摩清他的意思,瞪大眼睛:“你是说,哈里斯既是你的父亲,也是你的祖先?”

    过长的语句他就听不懂了,尤里卡再度拥上来,不改狼性地按住他就舔,直舔到肚脐去叼扯他的底|裤。

    靳雨青光想着哈里斯的问题,一下没注意就被黑狼得了手,连抢带夺得才拿回自己的衣裳。匆匆套上,才看了一眼尤里卡那欲求不满的直勾勾盯着他小腹的眼神,无奈地与他换了一个并不解渴的深吻,道:“今天真的不行,我是偷潜出来的,若是离开太久,被他们发现就完蛋了。”

    “我想办法去弄钥匙或者什么工具,下次来时帮你弄开这该死的铁链。”

    尤里卡看着他走到洞口,眼神可怜巴巴的,煞是心疼人。靳雨青踌躇两步,又折回来抱了抱他,“我不在的时候好好练习走路,听到没?”

    黑狼探出舌尖,眼睛眨呀眨。

    靳雨青一拍他脑袋:“卖萌也没用,你要是一直这样跪在地上,就这辈子别想碰我一根手指头!”

    “呜……”尤里卡以人类的喉嗓发出了哀嚎。

    ☆、第91章 与狼共舞9

    第91章

    靳雨青原路返回那堵峭壁,抬头一望,自己的房间里仍然黑通通的,大概还没被人发现。

    他沿着石缝攀爬了几步,似一只灵活的山羚羊一般,在陡峭的石缝间攀走,直到勾住从窗口垂下来的床单,蹬着脚下的石块钻进了房间。

    靳雨青双脚才落地,门口忽然亮起一簇明晃的灯光。

    “笃、笃”的敲门声响起来。

    “殿下,您睡着了吗?”侍女轻声问道。

    靳雨青手忙脚乱地把床单收回来,窗户也来不及关,眼看对方就要推门而入,他慌不择路地往床上一挺,刺绣的大被蒙住头,因攀爬石壁而出的热汗快把他自己给融化了。

    门被轻轻推开,灯光游|走到床沿,侍女挑灯照了照床上鼓鼓囊囊的人形物,重了点声音说道:“埃米尔·琼斯殿下,父神唤您前去侍奉。”

    那个哈里斯老妖怪不是在神洗吗,怎么现在半夜就出来了?该不会他与尤里卡私会的事情,被哪头不长眼的野狼看见了吧!

    靳雨青纳闷了一阵,才哼起被吵醒的不耐烦的沉闷嗓音,在被中扭了扭身体:“现在吗?父神不是在闭关神洗吗?”

    “父神的心情很糟糕,希望殿下能够尽快前去。”侍女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丢下一句话,便挑着灯离开了房间,静静候在门外。

    他翻身而起,一边心里暗骂一边手脚利落地剥掉身上脏衣,沾着桌上玻璃壶里的水洗了手脚和脸面,可身上的汗味不易掩盖。靳雨青自暴自弃地翻开梳妆盒,扫了一大捧香粉抹在身上,最后将玫瑰红的胭脂点在唇尖,换上哈里斯最喜欢的那套粉白色绣花的曳地长裙。

    对付老变|态,就得不要脸。

    靳雨青啐骂了两句,推开门随侍女前去的时候,立时换上了一张言笑晏晏、无可挑剔的脸,他从食厨区取了一瓶葡萄酒,掂着脚进入了哈里斯的房间。

    那男人神色微疲地斜靠在木榻上,两旁垂下的帷幔掩住他半张脸面,他没有带那阴沉蝙蝠般的兜帽,白色的底衣宽松地垂在肩上,露出一片健壮的胸膛。

    靳雨青悄悄抬起眼睛打量了一下,从前被召奉时哈里斯都结结实实地护着他那张脸,今夜面带薄汗的真实模样,让靳雨青一时没能移开目光。他的确是尤里卡的父亲,他们父子俩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不过哈里斯的面容透着些妖冶的死气,不似尤里卡那样充满生命的活力。

    第2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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