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杀荒寒 作者:祈河

    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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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名:萧杀荒寒

    作者:祈河

    文案

    他的手被他温暖地握着

    快步走过无数注视的目光

    他优雅地微笑着

    得体而疏离

    没有人知道

    他只是他的奴隶

    最卑微的奴隶

    他这一生,萧杀荒寒,无人可依。

    内容标签:强强 虐恋情深 恩怨情仇 豪门世家

    搜索关键字:主角:许浅默,许昭城 ┃ 配角:宁远 ┃ 其它:虐身,虐心,主奴,奴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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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青港是北方最大的城市之一。像香港一样,这里享有着高度自治权,像香港一样,这里繁华奢侈,纸醉金迷,像香港一样,这里黑道纵横,各凭本事。

    青华大酒店位于青港市中心繁华地段,每一层都上演着精心准备的尔虞我诈。商人高官们熙熙攘攘,皆为利往。

    而在它最奢华宽广的二十一层,正举行着一场极为重要的商业晚宴。无数水晶吊灯,将整个大厅照得亮如白昼,倒影不变的贪婪。大厅里的人们穿着得体,三三两两,交谈甚欢。伴着悠扬的小提琴声,一派安宁祥和。

    然后这一切毫无预兆地停顿了,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着门口。人们不约而同地微微倾身,恭敬道:“许董,默少。”从门口走进的两人,一个是许昭城,宴会的主办人。普通人道是许氏集团董事长,在房地产和餐饮业做得风生水起。道上人则知,百年黑道望族,声震东南亚的军火世家。房地产和餐饮只是随便玩玩,顺便洗钱罢了。

    而那浅默少爷是许昭城多年前在孤儿院相认的弟弟。在外人看来,许昭城对这个弟弟宠爱有加,颇为倚重。许浅默又一向举止优雅,行事谨慎。许昭城无妻无子,外界盛传许浅默将是许昭城的继承人。对于这种猜测,当事人许昭城从不回应,许浅默听闻只苦涩一笑。

    许昭城牵着许浅默的手,快步向前。他们身着同款名贵西装,两张同是白皙俊秀的脸在灯光下熠熠生辉。他们优雅的微笑,以回应人们的注视。

    许昭城落座,宴会正式开始。浅默在他身侧落座,大厅里恢复了表面上的祥和。

    陆续有不少人找浅默敬酒,脸上堆着笑是那么明显的巴结。浅默微笑得体,饮下一杯又一杯玫瑰色的红酒。心下苦涩早已漫延一片。没有人知道,他强忍了多大痛苦维持住的表情愉悦。此刻他的胃里,疼得翻江倒海,咽下的酒如火一般烧灼,直搅得五脏六腑都要碎了。没有人知道,他强撑一身的伤,来之前疼昏过去才刚刚醒来。却是不能拒绝,不能失礼,一一喝下他们敬酒。不说主人如何惩罚,他的自尊和骄傲就不允许他在大庭广众下失态。可是如今的自己有骄傲的资格吗?人人都以为他是许昭城最宠爱的弟弟,人人尊重巴结,如果他们知道他许浅默不过是许昭城的奴隶……他不敢想。不过倒是不必担心,因为他的主人不会让别人知道。否则这许多年,何必演那兄友弟恭的戏码。人前享尽风光,谁又知道人后凄凉不堪。

    即使是演戏,浅默也是喜欢的,主人会牵着他的手,温和地唤他,小默。尽管回家以后,主人会因厌恶狠狠教训,他依旧喜欢,那一点点装出来的在乎。

    胃剧烈疼痛,带动了身上的伤一起叫嚣,浅默眼前开始一阵阵发黑。他怕再待下去,会忍不住昏倒或是吐得满地都是。不经意间碰倒了酒杯,红酒洒了满手。他站起身,微鞠一躬,“抱歉,失陪一下。”

    优雅地走进卫生间,然后吐得昏天黑地。

    苍白的脸因痛苦而扭曲,眉头紧皱。死死按住胃部,吐出饮下的酒,吐出胃液,然后干呕着什么也吐不出。疼痛稍缓了一些,浅默靠墙坐在地上,虚弱得不想动。反正这里没人,无人看见他的脆弱。回去,就又要喝酒应酬,还要坐在主人身边,真的好难受。浅默越想越难过,最后竟把头埋在膝间,像个孩子一样哭了起来。然而即使哭泣,也是无声的,甚至连轻微的耸动也没有,一贯的隐忍克制。

    浅默打翻酒杯,离席,昭城怎会看不出他是故意的。于是他也起身,道一声失陪,匆匆走向卫生间。他知道浅默如果不是实在难受得厉害,不可能如此失礼。唉,他身上有伤,胃里又是空的,让他喝酒,的确难为他了。昭城找服务生要了一杯热水,准备拿给浅默。

    当他推开卫生间的门,看到的场景却是浅默坐在地上流泪。原来是多虑了,还担心你难受,你却是躲在这哭。你有什么资格逃避,有什么资格哭?一向厌恶眼泪,他许昭城的人,从不允许软弱。在愤怒之外,隐约觉得有种奇异的,不忍的感觉,似乎眼前之人是被他惹哭的。然而仅有的一点怜惜已消失殆尽。

    昭城抬手摔碎杯子,碎了一地的水晶。浅默的心亦随着那声清脆碎裂,碎片四散。原本知道瞒不过主人,只是以为主人至少会回家再教训。原来主人真的那么讨厌自己,连表演的宠爱都不肯多给一点。浅默没有动,依旧把头埋在膝间,沉默着。他不想抬头让主人看到他的眼泪,那是他在任何人面前都掩藏起来的脆弱。况且,认不认错,都一样。

    昭城抬脚踹向浅默,狠狠踹着,什么都不说。浅默的沉默更激怒了他。刚刚缓解的疼痛又一次剧烈,浅默死死咬住舌尖,怕被人看出,他甚至不能咬嘴唇。眼泪在踢打中挥发干净。“咳,咳,求主人回家后再重罚,浅默怕撑不住。”不知第多少脚之后,浅默喘息着哀求。主人不遗余力的狠踹,再挨下去,他怕是走不出这个卫生间。昭城停下脚,居高临下看着地上颤抖的浅默。他说怕撑不住的时候,竟无来由地心慌,仿佛害怕任何一个可能。然而说出来的话,却是冷漠无情的。“哼,回去再收拾你,给我站起来。”声音没有一丝温度,就像从来没有在乎过这个孩子。浅默松了口气,挣扎了好几次,才勉强站起来。主人竟走到他身前,动手替他整理因为踢打而凌乱的衣装。“好了小默,别闹了,我们出去。”声音温和得就像这个人从来都放在他心尖上一般。抬眼却看到了主人眼里的冰冷,他便明白了,主人只是在提醒自己,不要忘记把戏演下去罢了。

    深深吸口气,就像只是去洗了下手一样,浅默跟在主人身后走回大厅。

    接下来的敬酒,出乎意料都被昭城婉拒了,昭城微笑着对给浅默敬酒的人说:“抱歉,浅默还小,不能喝太多酒。”主人白皙的脸在灯光下显得柔和却透出不容拒绝,浅默一时间看得痴了。他的主人,是他这一生的神。从他遇见主人那一刻起,地狱天堂,早已不能自主。主人是担心自己才推掉酒的,是吗?浅默不断说服自己,尽管知道主人只是不想他撑不住丢主人的脸而已。可是他需要一点希望来支撑,支撑他在黑夜里等待日出,在冰雪中期待温暖。或者说,他需要一点希望来失望。

    一路无言。浅默坐在车上,看窗外迅速后退的风景。主人一直没有理他。青港的冬天很冷,那种寒意来自四面八方,又像是自骨骼中渗出,冷到人心都颤抖。

    当繁华远去,街道两边是大片大片的绿地,人烟稀少的时候,家就越来越近了。许昭城住在青港西郊的一幢独栋别墅,四周郁郁葱葱的树林里与别家住户相隔甚远。房子只有主人和自己在住,与世隔绝。只是他知道这一片树林里所有的房屋都住满许家保镖,严密监控,整片树林早已布下天罗地网。

    如果有一天自己死在这里,不会有一点声息。

    进入别墅,浅默跪下来替昭城换了拖鞋,然后快速脱掉自己所有衣服。在这栋别墅里,距离主人三步以内,必须跪着。□□身体则是受罚的规矩。

    □□的身体上伤痕累累。十年,也就这么过来了。或许再过十年依旧如此,疼痛早就刻进了他骨子里。同时刻进去的,还有主人一贯的冷漠无情。伤得再重,视而不见。

    昭城看向伏在自己脚下的浅默,垂首恭谨,身上纵横交错的伤渗着血,脊背却挺得笔直。即使□□跪在地上,依旧保持着不容忽视的优雅。记忆中,自己打他打得再重,他从未喊过一声痛。他的鞭打,从未摧毁过浅默的意志。忽然间不知道怎么面对他,心口有一点点发堵,待不下去的难受。

    “你去休息吧,我也不罚你,明天就开学了。”语气里有轻微的叹息。然后头也不回地,步伐沉稳地,逃离。

    ☆、第二章

    浅默的卧室是二楼一间普通的客房。阴面,不大的房间,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张书桌,一把椅子。干净整洁,没有任何装饰,也没有任何东西能显示居住者的喜好。

    一住十年。

    辗转反侧,怎么也不能成眠。主人竟然轻易放过了他,真是意料之外了。可不可以理解为,主人终究对他有那么一点关心?无法入睡。后来索性睁开眼,数着时光一滴一滴,任天色放亮。

    然后在听到闹钟响时,起床,洗漱,穿衣。做一份西式早餐,面包果酱,煎蛋牛奶。虽然知道主人从来不吃,每次不过是被佣人倒掉,但他还是每天都为主人准备。那是他所坚持的家的温暖。当你醒来,餐桌上已有人为你做好早餐,你端起牛奶,尚温。这是他一直渴望却无法得到的。哪怕一次呢,主人有没有因为我,而感到,家的温暖?

    五点半起床,六点出门,是浅默一贯的生活节奏。学校离家不近,走二十分钟,再坐一个半小时地铁。

    走出地铁站,寒风吹起他白色的衣襟,那个身影,看起来孤单而苍凉。

    学校八点半上课,这个时间,教室里人并不多。浅默坐下,看着教室里吵闹,又恢复安静。他们看起来和他一样,十六七岁,青春正茂。可是他那么清楚的知道,他不属于他们。他早在地狱名簿上,无路可退。

    “嗨,哥们,假期过得还行吧?”宁远把背包放在浅默旁边的位置上,大大咧咧一坐,了无心事的样子。

    同桌宁远,浅默还算谈得来的朋友。

    “还好啦,看你倒是玩的很开心啊。”浅默微笑,毫无防备的趴在桌子上,一副随时会睡过去的样子。直教天地都暗淡无光。

    不出所料,上课铃响时两个男生一前一后飞快地跑进教室,坐在浅默后面两个座位上。余时,晏维。这两个既同桌又同居的人十天有八天会卡点,另外两天迟到。

    浅默从十一岁起,所有的假期周末都必须在主人的公司上班。与那个冰冷残暴的主人一起工作,朝夕相处,稍有不慎便是斥责鞭打。与之相比,学校生活总是轻松愉悦的。或许是整个假期绷紧的弦终于松了下来,累积的疲惫一波一波袭上身心,浅默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注意到老师频频投射过来的眼刀,宁远本想推醒浅默。然而当他侧身,不经意一瞥,就连呼吸都几乎无法进行了。浅默随意枕在胳膊上,垂下的黑发遮掩面容,但若仔细端详,就能看见发隙间隐约显露的细腻肌肤,仿佛是一种极为隐秘的风情。整个人是那么安宁美好。任何染指,都是对他的玷污。

    一个上午的课,再也听不进去。

    浅默是被放学铃声吵醒的。他睁开眼,看到同学们正往教室外走,才恍然发觉自己睡着了。“怎么样,四个人搓一顿?”一向出双入对的余时晏维站在过道上等他和宁远。“你们先走吧,浅默有点不舒服,我陪他坐会儿。”不等浅默说话,宁远抢先回道。谁知道有没有一点私心呢。“那好,浅默你多注意身体,我们先走了。”余时并没有发觉有什么不对,搂着晏维就要走,晏维则是古怪的看了宁远一眼。

    “你醒了啊,去我家吃饭吧。”冲动之下说出口,不知道为什么那么想和你独处。

    “嗯,好。”浅默脸刷地红了,似是被人发现上课睡觉的窘迫,又似初醒后的淡淡红晕。朋友的要求,那个呼风唤雨的黑道少主总是无法拒绝。他知道,宁远对他很好,他无以为报。

    青港第一中学是本市的公立重点高中,主人说想让他多和平常人接触接触,所以没有送他到贵族学校。而浅默向来行事低调,因此没大有人把他和黑白两道叱咤风云的许昭城联系起来。

    知道浅默身份的,只有宁远。他和宁远并不是在高中认识的,十岁时出席重要下属的生日宴会,宁远开公司的父亲也在邀请之列。两个小孩第一次见面出乎预料地相谈甚欢。虽然之后没再联系,但高中再见时很容易认出了彼此,引为知己。

    只是宁远记住浅默是因为他容貌出众,言谈过人,浅默记住宁远是因为鲜少与同龄人玩乐的记忆罢了。

    宁远住处离学校不远,走了二十几分钟就到了。宁远父母在宁远很小时离婚了,还上小学时父亲就给他找了继母。宁远跟那个继母从来不对盘,初中时便搬出来自己租房居住。

    “到了,进来吧。”

    不同于自己房间的无生息,宁远两室一厅的房子墙上贴着各种海报,地上沙发上堆满了杂物,显得不大的房子更为拥挤不堪。这是浅默初次到宁远家,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难道这才该是一个十几岁男生房间的样子吗?虽然凌乱却是充满活力。而主人的家,干净整洁,却也冰冰冷冷,更像是客居。

    “啊,见笑了。”浅默探寻的目光让宁远瞬间回过神来,他今天真是脑子进水了,干嘛非请浅默到自己家呢,脏乱差,肯定给人留下不好印象。

    “请坐,那个,我去做饭。”赶快收拾下沙发,不好意思的溜进厨房。

    浅默有些莫名其妙的看着宁远跑向厨房,还差点摔一跤,心情大好。

    简简单单两菜没有汤,饭后宁远说去洗碗,接着厨房传来哗哗水声,间或有碗碟碰撞的声音。恍惚间不知身在何处。然后,远去了所有的声音。

    宁远从厨房出来,看见浅默安静地趴在餐桌上,已然熟睡。轻手轻脚地抱起浅默,放在卧室的床上。不是没有发觉这个孩子的疲倦,不是看不出他脸色有多苍白。浅默一向自律甚严,开学第一天就在课堂上睡着只能说明他难受到了何种程度。知道浅默一定不肯好好休息,宁远在他的饭里放了两片安眠药。他只是单纯希望,这个孩子能好好睡一觉。

    他取出一套尚未穿过的浅棕睡衣,想帮浅默换上。虽然蓝白色的运动校服宽宽大大,穿着睡觉毕竟不舒服。他仔细褪去浅默上衣,然后心都疼得揪紧了。脊背上新伤旧伤重叠交错,没有一处皮肤是完好的,前胸上是大片大片的淤青。虽有所觉浅默那个主人有多变态,却也没想过下手如此之狠。然而心疼过后,那些伤痕衬在浅默苍白的皮肤上,竟说不出的美,激起人的凌虐欲望。

    褪去浅默裤子的时候,不在意碰到裤袋里一个冷冷硬硬的东西,一摸竟是一把枪的形状。宁远顿时惊醒,这个人不是他可以肖想的。浅默平日里的温和态度险些让人忘记他黑道少主的身份。

    浅默昏昏沉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他发现自己穿着睡衣,躺在床上。怎么又睡着了么?身上清清凉凉的,似乎被上过药了。不对,自己一向浅眠,又受过相关训练,不可能不知不觉。唯一的可能是午饭里被下药了。

    他的衣服被叠好放在床边,他起身换上,口袋里手机,钱包,枪一项不少。

    许浅默生得极好,当得起色如春花四字。对他怀着龌龊心思的人不在少数,碍于许家的势力罢了。许浅默生平最恨别人肖想他的身体,别说下药脱他衣服,就是有念头不知遮掩的人都下场凄惨。

    浅默走到另一个房间门口,宁远正背对他在书桌前做功课。台灯下脊背躬成一个优雅的弧度,认真专心的样子。他手伸在裤袋里,注视着宁远的背影,整个人透出一种不可接近的严冷。

    然而这不过是几秒钟的事,宁远回头看见他,站起来亲切地微笑,“你醒了,我叫了外卖,去给你拿。”神情看不出丝毫异样,就像浅默只是玩累了在他家睡着了一般。

    “不用了,我这就告辞。”浅默并不看宁远,只低头玩弄他消瘦的指尖,明明什么也没做,竟整个人给人一点毛骨悚然的意味。

    “宁远,今日之事没有第二次。”他终究下不了手,也许宁远是他此生唯一的兄弟。

    今日之事,但愿是他想错了。

    ☆、第三章

    青港的冬天很冷,别处三月芳菲,而青港要到四月份才会渐渐转暖。

    上学的日子里,浅默几乎见不到主人。他下午五点放学,先去公司开会,拿文件,回家做完工作,再做一会儿功课基本上就十一二点了。那时候主人还不会回来,而早上走时主人还在休息。有时想想主人还真是一个工作狂,他假期时跟主人一块回家要忙到半夜两三点。

    时间就在相安无事中慢慢流逝。

    青港的四月份有一件大事,百年黑道望族许氏家主许昭城的生日。到时会举行三天隆重盛大的宴会,不问何人,来者不拒。这是多少排不上号的小帮派小企业梦寐以求的也许能攀上关系,飞黄腾达的机会。

    然而这是在许昭城生日之前了,生日当天许昭城只与父亲许志晟和弟弟许浅默一起度过,不见任何人。许多人好奇他们那一天究竟会做些什么,提出了各种各样的猜测,只是终究没人敢去证实。

    没有人想到,那一天是许昭城心里永远过不去的一道坎,是许浅默恒久的梦魇。直到多少年以后,当许浅默终于被许昭城温柔对待,当他们终于相濡以沫,那一天他还是每每从梦魇中惊醒。

    也许有心人还是查到了蛛丝马迹,十几年前许家曾短暂地出现过一个私生子,这个应该是许昭城弟弟的孩子,正是在十年前许昭城生日前后无声无息地消失了。然而这是极个别人知道的秘辛了,对大多数人来说,私生子是否曾出现过本身就是一个谜。

    “父亲,您看这从美国西部带回来的牛皮鞭子怎么样?特意定制,绞了钢丝和倒钩,抽起人的滋味,啧啧~啪~父亲您要不要试试?啊,我都忘了,这种程度对您来说怎么够~啪~”调笑的语气伴着渗人的抽打声。许昭城毫不怜惜地挥鞭抽向跪在脚下的人,似乎带着一种狂热的偏执。他沉浸在过去多年的仇恨中,无知无觉,不管不顾。

    鞭鞭见血提醒着他当年对那个孩子的罪恶。

    “昭城,当年的事是我对不起你,我希望你好好对浅默,他是个好孩子。”许志晟只余无力苦笑。今年是牛皮鞭子,去年是藤条手杖,前年是真皮腰带……每年许昭城的生日,都会来送他这些礼物。他犯下的罪,他没有立场指责。倒也没什么,不过是一遍一遍地被提醒犯下的罪孽,不过是活在愧疚自责中而已。可是眼见浅默一天天虚弱下去,他又做错了什么。许志晟看得出来,许昭城对这个孩子的喜爱,比当年对许昭然更甚,只是当局者迷啊。

    许昭然是许志晟在外面的私生子,本来跟随母亲生活,大家相安无事。可是九岁时母亲去世,他遵照母亲遗命投靠父亲。许志晟一生只爱许昭城的母亲杨清一个人,她死后一生怀念。许昭然则是一次酒后荒唐的产物,这个产物时时提醒他的背叛,不洁。许志晟自然厌恶这个孩子,常常责骂鞭打。然而许昭城对许昭然却是甚为喜爱,时时照拂,直到把心掏给了他。

    十年前许昭城十七岁生日,许昭然失手打碎了杨清生前插花的花瓶,许志晟盛怒中开枪,许昭城痛失爱弟,于悲愤之下□□,软禁父亲。半年后,许昭城带回许浅默,对外宣称是其失散多年之弟。

    许志晟第一次见许浅默,就知道许昭城为什么带他回来。许浅默与许昭然颇为相像,不只是容貌,还有更为重要的神情姿态,性情行事。仿佛是许昭然稍稍整容一般。就为这相像,许浅默成为一个悲哀的替代品,一生再无自主。

    浅默跪在地上,承受加诸于身的痛苦,低眉顺眼地忍耐。他是知道的,为什么要承受无穷无尽的鞭笞。从每一年主人与父亲的对话,从每一次主人时而温柔瞬间冰冷的眼神,从有几回昏迷时主人以为他不知道的只言片语。他拼命努力,努力工作,努力讨好,努力让主人眼中有一个他。然而主人不过是透过他看另一个人罢了。一鞭一鞭,提醒着他不过是个替代品。他努力忍着剧痛,只是为了主人发泄然后心里好过一点。他做错了什么事?难道他不难过吗?他赔尽一生就换不回一点爱。肉体的伤痛抵达灵魂,淹没心痛。

    许昭城听不见父亲在说什么,他机械地保持着一鞭一鞭,不紧不慢地抽打。他脑子里只剩下昭然倒下的身影,耳中是十年过去仍旧清晰的枪响。凭什么你杀了昭然依旧活得好好的,你让我的生日变成了地狱,凭什么是昭然下地狱而不是你。还有你,凭什么占着昭然的位子,凭什么享受属于昭然的一切。他走时才十三岁,你们怎么忍心。

    这一日的许昭城是真正的魔鬼,他折磨父亲,折磨浅默,也折磨自己。他从前就有些阴冷的个性,在昭然死后,发挥到淋漓尽致。

    直到血染红了一小片地板,他才恍然醒来似的,抱起早已趴倒在地的孩子,头也不回地走出父亲的别墅,打开车门,像扔垃圾一样把浅默扔在后座上,开车离去。

    十年如是。

    他给他优越的生活,却又嫉恨他夺走昭然的一切。

    好像对浅默好就是背叛昭然一般,所以只能肆意凌虐。

    ☆、第四章

    光阴一晃,就晃到了五月下旬。对于浅默来说,一年中绝对不会忘记的日子,除了主人的生日,剩下的就是宁远,余时晏维三个好友的生日了。不过主人的生日是在一年又一年的鞭打中强制记住的,朋友的生日则是心甘情愿记起来的。

    五月十九,晴。

    许浅默比平时早一个半小时出门。他绕了远路去取订做的西装。纯黑色的修身西装,笔挺合身,正式低调。虽是订做,却不是多奢侈的牌子货,上装裤子两件衬衣布料手工等加起来不到一万,正好适合宁远的学生身份。宁远计算机很厉害,十七岁考过四级,刚刚找到一个在软件公司兼职的工作。十七八岁的孩子哪有喜欢一身正装板正得难受的,至少宁远,浅默没一次见过他西装革履。尽管软件公司环境宽松,可第一天上班总得给人留下个好印象。这套西装剪裁贴身,显得人干净利落。折好塞进袋子里,浅默如同往常一样踏进校园。

    一天七节课,平平淡淡,与往常没什么不同。直到下午放学之后,宁远有些奇怪地问三位朋友是不是忘记了什么。往日他们四个谁过生日,都是互送礼物,一起庆祝的。今天怎么一个说的都没有。他这一问,浅默便装做如梦初醒地,“对哦,今天你生日,哎呀,忘记了。”宁远先是有些失望,接着回过味来,“哼哼,以为这样我会上当了?有什么东西快快交出来孝敬你大爷。”然而这么说的时候心中却是多少有些忐忑的,要是他们真就忘了呢?人这一生认识的人很多,朋友不在少数,但是称得上至交的,不过两三人而已。被至交忘记的滋味任谁都不会好受。

    本来还想再继续捉弄,然而浅默一抬头,看见宁远眼里隐藏的一丝不安。

    再说下去,这个人会不会难过地哭起来?“好啦好啦,我们想给你个惊喜,呐,生日快乐,也祝贺你下周开始上班,发工资别忘了请我们喝酒。”把西装交给宁远,“啊,我忘记选领带了,这可如何是好。”显然早就商量好了,余时晏维两个总是在一起的人变出一条深蓝色的领带。晏维开口,“领带交给我们来,哪能让你一个人操心。”余时补了一句生日快乐,突然弯下腰捂着肚子笑起来“喂喂,我们又送西装又送领带的,怎么像是嫁闺女啊。闺女,你可得好好孝顺你爹。”理所当然挨了宁远一记暴栗。

    “走了,请你们吃饭。”宁远嘴上不说,心里非常感动。不说浅默哪次送的不是价值不菲,单是浅默一个呼风唤雨的黑道少主,除了主人以外半点亏都吃不得,仅陪他买过一次衣服就记住他的尺寸,就够他用一生报答。余时和晏维送的领带也是精心挑选,虽不太贵,可花的心思绝对不会少。

    虽然浅默宁远余时晏维同班,但正上高二,且念的是重点高中,课业繁重,像这样聚在一起玩乐的时间并不多。十七八岁的孩子,难得放松,便玩得放纵了些。

    先去附近的中餐馆吃晚饭,喝了几瓶啤酒,然后四个人提着一箱啤酒,进入一家ktv小包。浅默在进入包间的时候,就关掉了手机。无论回去后将要面临何等残忍的惩罚,此刻他只想尽情玩乐,不负韶光。

    这四个人正值最好的青春年纪,他们大声唱歌,大口喝酒,肆意谈笑,宣泄年少所有的寂寞与不甘。最后所有的人,都醉了。

    梦里不知,何处漂泊。

    浅默酒量很好,从小周旋在各种觥筹交错的场合,红酒,白酒,洋酒,鸡尾酒……千杯不醉。每次有人赞他海量,浅默其实都很想苦笑。当有人,连续十几天一杯又一杯逼着你喝各种不同的酒,你一稍微表现出一点醉意,立刻拿鞭子把你抽醒,你的酒量也会很好。然而鞭子逼着练出来的酒量,只是和朋友喝了几瓶啤酒,便很容易就喝醉了。跟朋友在一起,浅默绷紧的神经总是很容易放松,十年养成的优雅矜持,言行风度,主人所教一切抛得一干二净。嬉笑打闹……简直像个市井混混一样。

    斜靠在沙发上,点一支烟,迷迷糊糊看着他们三个打闹。余时晏维两个吵着要看宁远穿西装,扑上去脱他衣服,刚套上上装,脱了他裤子就两个人抱着滚到一边不管了。宁远嘟嘟囔囔骂了两句然后自己睡着了。浅默笑了一下,可怜全新西装还没穿明天就得送到干洗店去。再过一会儿,沙发后传来一点点奇异声响,浅默趴在靠背上往后看,只见晏维露出的白皙小臂被重重掐出青紫痕迹,余时急不可耐的脱晏维裤子,脱到一半猛然一挺,然后是晏维喘息喊叫,婉转迎合。

    四个人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了。青港第一中学每周六天上课,周日休息一天,五月十九,正好是周六,也是知道明天不用上学,他们才敢如此放纵。宁远在学校附近租房独居,余时晏维二人家都在外地,两个人早搬出学校寝室,合租同居了,浅默则几天几天都见不着主人一面。

    彻夜不归,没有人关心他们。

    周日浅默醒来时,宿醉头痛,神智却是清醒了。所有的周末,都必须工作。然而几个重要会议主人都推迟了,助理说是主人有事要处理,没有来公司。理所当然地,主人的工作,他能处理的都做了。

    等到做完所有工作,已是两点三刻。

    浅默不知道彻夜未归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也不知道他终于回到别墅后面对的是何种折磨。后来的后来所有的事都过去了,他花了很多年时间,一点一点地,最终得到了主人全部的爱。然而当初挚爱的热情,是怎样都不复的了。

    许昭城不知道为什么,周六居然没有一个应酬。工作不算太多,下午就收拾完了。吃腻了公司盒饭,他直接让司机开车回家。别墅被打扫的华丽堂皇,纤尘不染,或许是早回家的缘故,许昭城觉得这里简直没有一丝人气,空空荡荡,死不相见。忽然想起很久很久都没有与浅默单独吃过饭了,好像有几天没看见他了,不知道他现下如何。却是找遍了房间,不见伊人。打电话,关机。打到公司,不在。起初以为小孩子在外边玩一会也没什么。叫外卖吃了回卧室却无论如何睡不着,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竟产生了一种类似于独守空闺的,奇异的失落感。

    第二天起床下楼,餐桌上温柔不再。已经习惯了,习惯每天早上下楼,有一份简单温暖的早餐等待他。还热的切片面包,微温的牛奶,那是有一个人,特地只为他一个人准备的。那个人是昭然死后,他在世上唯一相伴的人。陪伴他十年艰难岁月。他花了十年,一点一点把浅默打磨成他想要的样子,不知不觉嵌在了心底。

    他记得以前他一日三餐都在公司吃,不知何时浅默开始每天早晨为他准备早餐。浅默并没有说起过,然而他就是知道,愿意这么为他做的只有许浅默。如若不是时间太赶,他是一定要吃完才走的,浅默的早餐总是给他工作的动力,就像是那么繁重的工作,都有一个人守在家里,等他。就像是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那个人,他倒下了那个人就会无依无靠。

    然而这份温暖突然被夺走了,被那个施与这份温暖的人夺走了。这个认知霸道无理但让昭城出离愤怒。

    他派人调查才知道浅默居然彻夜未归,跟朋友在ktv通宵喝酒。但浅默已经去了公司,他又不能到公司把浅默弄回来。他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不能去公司在那么多下属面前给浅默没脸。

    昭城一整天什么都没做,就坐在沙发上等,不停地想浅默要是敢回来,如何如何。二百鞭?太轻了。打断腿?不够。一枪毙了?太便宜他。似乎怎么惩罚,都辜负他等待一天一夜。

    当浅默旋开门钮那一刻,明显顿了一下脚步。灯光大亮,主人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面无表情盯着门口。他不确定主人是不是在等他回来。十年来,主人从来没有一次等他回家。然而他很快镇定下来,稍微整理下着装,泡一杯茶放在主人面前的茶几上。

    昭城在浅默进门那一刻忽然沉住气了,有一种终于安心的感觉。“喝酒?彻夜不归?”语气轻微上挑,淡淡地,仿佛不是面对一个犯错的孩子,而是在谈笑风生。

    浅默跪下,刚想说主人早点休息,听到这句轻飘飘的问话,忽然咆哮起来,“喝酒怎么了,当初不是您一杯杯硬灌的吗,胃都毁了,应酬您看着我喝怎么不拦?彻夜不归?您什么时候关心起我隐私了!您每天回来的早啊!”大多数时候浅默都是沉默冷肃的,举止绅士,喜怒不形于色。即使吃人不吐骨头,也是笑着的。在主人面前更是温顺恭谨,不敢说话的语气有一点点不对。但也有些时候,你不知说了什么话,戳中哪个点,就把他惹得暴怒,比如现在。昭城冷眼看着浅默炸毛,再开口时语气仍旧淡淡的,甚至声音都没怎么提高。“怎么?我管不了你了是吗?”却一瞬间爆发出久居高位,百年黑道生杀予夺的威压。

    “不敢,请主人教训。”又恢复那个不苟言笑,温良恭俭的许浅默,仿佛方才一瞬并没有发生过一般。他所言,不过是心中所想罢了。一直以来,想说,不敢说的。他低头,深深拜下去,就像真的毫无怨言。

    ☆、第五章

    “手臂平举。”昭城随手拿起一个古董花瓶搭在浅默平举的双臂上,然后俯身贴紧他耳侧,“敢摔碎,就尝尝跪在碎瓷上的滋味。”暧昧低声,像是在说最动听的情话。

    他举起皮鞭,一下一下狠狠抽向单薄脊背,鞭鞭见血。才一个多月,伤愈不久的身体再一次鲜血淋漓。浅默身子抖着,连带着花瓶也来回滑动。他虽是用尽全力稳住花瓶,可是瓷器光滑,手臂又不能抓住,何尝容易。若是普通人,恐怕刚放上去就摔下来了。不只是害怕跪碎瓷片,那个花瓶,他十年不吃不喝,也赔不起。而主人显然不想给他机会,“哐当。”一声,花瓶终是碎在一鞭比一鞭急促的鞭打中。浅默没说什么,稍微一抬膝盖,直直磕向碎瓷,便是鲜红冶艳的溪流。他自始至终没发出一点声音,仿佛已失去了作为人类的疼痛感,只是身子克制地晃动,好像随时会倒下去一般。

    “主人,求,求您,浅默明天学校有,有事,求您明天回来再罚。”语音低弱断续,已经到极限了,再打下去,明天别说表演,爬都爬不动。答应了的,代表班级在明天的联欢中表演格斗,骄傲如他,自尊如他,怎能允许自己大庭广众之下失信。鞭子应声而止,昭城好像愣了一下,声音染上一点怒意,“有事是吧,我非要你去不成呢?”这话竟有一点小孩子赌气的意味了。都伤这样了还非要去学校吗?有事有事,什么事都重要,同学,工作,学校,哪一个都比我重要是吗?你到底有没有把我放在心上。

    昭城越想越生气,不知不觉已把浅默放在一个极为重要的位置,以至于有一天为挽回他的心,心甘情愿把性命交给他。彼时他并不知道,正是从这一刻开始,他们一步一步如何走向了无可挽回的境地。

    许昭城向来很少发火,即使气极的时候,面上依旧云淡风轻。当他声音能听出怒意的时候,通常惹他生气那个人死期就不远了。他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对准浅默左脚脚心扎下去,然后右脚也未能幸免。已经不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了,整个扎穿双脚。既能亲自教授浅默近身格斗,可想而知那一刀扎下去的力道。

    “啊。”浅默其实痛得意识不清了,控制不住地喊了出来。短促尖锐,直撕裂人心。刚叫半声就止住了,痛叫出声,这般徒惹人厌恶。可是他既然不念情分,为何还要听他,为何下意识服从。

    “跪这吧。”轻轻一句话,主人丢下他再也不问。

    直到看不见主人的背影,脚步声也远去了。浅默试着活动双腿,痛得撕心裂肺。不能跪在这里,不能在这里等死,他明天要表演,他还年轻,他还有十年二十年的漫长岁月。手脚并用,极其狼狈,终于挪到一楼一间医药房时,浅默感觉一生的力气都耗尽了。也许此后再无热情追逐什么了。

    的确是这样,当很久以后,许昭城倾尽所有补偿他,顺从他,再得不到许浅默任何回应。

    他翻出大麻,掺上烟叶卷成一支,点燃,深吸。每年在他手上过的毒品不计其数,做这些自然轻车熟路。他打电话给司机,“明早七点接我。”听到一声是后,立刻挂断。他觉得自己连呼吸都带着哽咽的颤抖。再晚一点挂断,就掩盖不住了吧。待到疼痛稍缓,用镊子一片一片挑出嵌入膝盖小腿里的碎瓷。他坐在地板上,一丝不苟地处理伤口,迅速而认真。垂下的头发遮掩面容。好像满身浴血的那个人不是他一样,好像灰心欲死的那个人不是他一样,整个人看上去事不关己,淡漠不近人情。等到挑完碎瓷,浅默直接拿着酒精瓶往伤口上倒,后背,小腿,双脚。整整倒了两瓶。这样剧烈的刺激,他也只稍微颤了一下。重重纱布裹住双脚,直到看不出血色。

    他再没什么力气了,爱人,被爱,坚持,甚至生活。曾经把一个人放在心里很多年,春草荣枯,最终一片空芜,萧杀荒寒。

    眼角一点微弱的泪水,很快就风干了。

    ☆、第六章

    浅默站在台上,一身白色窄身剑袖。除了脸色略显苍白,额头微微出汗外,整个人在灯光下熠熠生辉,并无任何不妥。出拳踢腿,转身移步,速度快得人眼花缭乱。全场掌声雷动。他们只看出浅默身手敏捷,动作漂亮有力。但假若让内行来看,定会心下震惊,这个年轻人的身手,绝对不亚于那些常年拼杀的人。

    完美谢幕,没人知道此时他身上有伤,做到这样,不过是靠两针吗啡勉力支撑。

    昭城上楼回房后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心绪不宁。初时的愤怒渐渐平静下来,化为不能抑止的担忧。几次想下楼把浅默抱上来,他一定伤他心了。不就是喝了点酒,玩儿一晚上吗,有什么呢,为什么当时自己不能控制住情绪。为什么一定伤他呢。罚他跪在冰冰冷冷的地上。然而他忍住了,他认为应该给他个教训。浅默一向的听话顺从给了他极大的安全感,这个人只属于自己,永永远远不会叛逃。即使是自己对不起他,只需要稍微哄一哄,他就会重新回到自己的掌心。

    虽是如此想着,也是很久很久才能入睡。他不想承认浅默对他的影响,已经到了夜不能寐的地步。

    坐在办公室里,心乱得什么工作都做不下去。浅默……他到底怎样了?会不会出事?本想今早上送他去医院,却不料他已经走了。就这么要强吗?昭城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担心至此,那孩子不一向都是让人放心的,再说从前也没出什么事。眼前忽闪过浅默昨晚最后的目光,明明白白盛满了绝望。那是令人不忍面对的心如死灰。

    这些,都是自己亲手造成的。

    直到手机铃声响起,甚至从裤袋掏出手机的动作都有些手忙脚乱。“喂,是许浅默家长吗?”电话那边是一个焦急的女音。昭城几乎心脏停了一拍,“是,请问?”“他出事了,快到第一医院!”

    电话那边刺耳的救护车警铃突地没有了。一向冷静沉稳的昭城抓着手机,忽然不知道做什么才好,他出事了……脑海里这四个字和着警铃尖锐地回响,几近爆炸。他出事了……

    甚至来不及叫司机,昭城飞快地从办公室冲出去。

    一路连闯好几个红灯,当昭城赶到的时候,浅默刚刚被抬下救护车,准备推到手术室。他脸色苍白地就像裹着他的被单,安安静静躺在推车上。昭城一下子恢复理智,他的浅默还在。不管怎样,他的浅默还在。“立刻转院。”他冰冷地下令,却让在场的人大吃一惊。跟来的宁远差点冲上去揍昭城一顿,被老师拦下了。“病人随时有生命危险,必须马上抢救。”医生解释。“立刻转院。”昭城的语气不容置疑。他何尝不知浅默必须马上抢救,可这是公立医院,人多眼杂嘴也乱。不管出于何种考量,浅默突然送医的事不能走漏消息。不只是知道浅默一向自持身份,绝对宁死也不愿让人知晓他这副伤病奄奄一息的样子。难道传得满城风雨,堂堂黑道少主竟是任人践踏的奴隶?到时候那些人会怎么对他?浅默的声名,浅默的安危,他赔不起。

    青山医院是青港顶级私人医院,只要付得起昂贵的费用,不问缘由,来者皆治。对患者的保密工作更是无一疏漏。

    昭城靠在手术室外走廊的墙上,看上去不急不躁,神情淡漠,仅仅有一丝无力感。走得急了,忘记穿外套,靠在墙上脊背一阵阵发寒。手术室里的孩子,生死未卜。放下吧,放下过去的一切,此后好好相待,如果他还愿意给他一次机会。“父亲,浅默出事了,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似乎停顿了一下,电话里响起一个有些沧桑的,克制着冷静的声音,“你别急,严重吗?”“我不知道……昨晚我打了他……我很害怕,父亲。”“我说让你好好对他你从来不听……算了,你别难过,他若是有命,以后你好好补偿他,若是……那也是他的命。”似乎又停顿了一下,“我过去陪你。”“不用了。对不起,父亲,我对不起您。”话音刚落,昭城迅速挂断电话。他差一点也许就嚎啕大哭了。很多年前,他难过失落或者感到无助的时候总会第一时间给父亲打电话。那时父亲很忙,经常一连十几天都见不着一面。但他打过去电话时,父亲总是会认真听他说话,有时安慰几句,有时告诉他该怎么办,有时则是斥责。但没有一次,表现出稍微一点不耐烦。如今自己早已独当一面,又与父亲结怨多年,却还是下意识地,第一时间拨通了电话。

    谁都明白那句对不起的原因,十年仇怨,一句对不起就轻易化解了。父亲愿意原谅自己,可是浅默呢?因为对昭然的亏欠,他折磨父亲,折磨浅默,也折磨自己。不能忘记又怎样,为了死去的弟弟再把浅默把父亲逼死吗?浅默做错了什么,就因为自己面对他的时候,会想起昭然。

    十年错失。

    ☆、第七章

    这间顶层最右的单人病房,是专属于许浅默的私人病房。无数次身受重伤,主人只需把他往这里丢一段时间,不需要过问什么,就可以重新获得一个看起来状况良好,安然无恙的小奴隶。

    昭城坐在浅默床边,握住了他瘦骨嶙峋的手。以前未曾仔细看过,现在才觉得他那么好看。纤细眉目,苍白肤色,单薄得像要化去。

    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他从来不送浅默去医院,不去看他,不打电话,任他一个人与病痛挣扎。不是不想在乎,不是不想关心,而是不能面对自己给他造成的伤害。不能面对那个不成人形的他。

    他太瘦了。

    “砰!”,踹门声打破了这个早晨的宁静,丁霍一脸怒气地踹门而入。昭城对浅默不好,他是知道的,可也没想到竟凌虐到这种程度。

    丁霍是青山医院的院长,许昭城的私人医生兼合作伙伴。世间之事,本来就是相互利用。许昭城为青山医院提供安全庇护,器官供源,丁霍则为他提供私密高质的医疗服务。

    只是相交多年,除了利益往来,终究是有几分真心交情。

    丁霍知道自己不应该干涉病人的隐私,但是他忍了两天,终于忍不住怒火。他给浅默手术,触目惊心。不说层层叠叠,深可见骨的鞭伤,脚上血肉翻卷的血洞就割断好几条至关重要的神经。而且并没有及时送医,受伤后又剧烈运动。又是为了什么,如此重惩,连伤也不给治吗?还有营养不良,过度劳累,浅默的身体早已掏空了。

    他算是看着浅默长起来的,对这安静有礼的孩子颇为喜欢。只是再喜欢,他的立场只能站在昭城这边。

    “你干什么,别吵到小默。”昭城语气平静,也不转身,像是早知这一幕。“哼,装什么假关心,你他妈就不是人!”丁霍说着一拳挥过去,昭城站起转身,微一躲闪,没说什么,他的确不是人。“你知道吗,浅默脚差点废了,不好好休养的话再也站不起来。”什么?他说什么?昭城一时无法思考,站不起来?但或许是习惯了和这个朋友吵架斗嘴,伤人的话想都没想脱口而出,“一个奴隶而已,能跪着爬就行。”话语的淡漠让他自己都吃了一惊。

    “你……”丁霍气得说不出话,摔门而去。他怕自己再待下去会控制不住真和昭城打起来。那么,他连自己的安危都保不住了。

    留下昭城呆呆站在屋内,不知想些什么。

    主人轻轻把他的手握在手心,就像真的心疼他一般。然而甩脱的时候用的力度真能把人手腕弄断。

    昭城不知道的是,浅默在丁霍踹门而入那一刻就被惊醒了,他只是不想动,不想说话。醒了又怎样,难道要当着丁霍的面从床上挣扎起来跪在地上?何苦自寻难堪。一个奴隶而已,能跪着爬就行……主人是这么想的。原来所有的努力不过换来凉薄的一句话。一辈子跪着爬,是不是还要感谢主人留他一命。

    浅默闭着眼睛,眼角几乎流出泪来。然而这样的伤心只是一瞬,他想起许多年来他满腔诚挚是怎样被一次一次的虐打消磨掉,他想起何时决定再也不要希望。

    挣扎起身,直接摔在地上,接着爬起来跪好,低眉顺眼,恭敬卑微。

    听到“砰。”一声响,昭城转身,他看到浅默慌乱跪好。浅默醒了,他伤那么重,他摔下来了。……他又在折腾自己了,他肯定生气了。刚要抱他上床,浅默却开口了,“奴……隶知错,求主人重罚。”声音艰涩,没有怨尤,也不含一丝感情。“你再说一遍。”语气中略含怒意,自称奴隶,他怎么可以如此轻贱自己。

    再说一遍?自取其辱一遍还不够吗。是真的心死了,真的不想折腾了。自己不一直是奴隶,就算自己一直不承认有什么用?挨多少打都不肯说,如今我承认了,你还想怎样。一字一字加重了语气,“奴、隶、知、错、求、主、人、重、罚。”

    “咚。”浅默重重砸在墙上,他蜷缩着身子,剧烈咳喘起来。昭城愣住了,刚才听到浅默那句话,自己一下子愤怒无比,下意识地一脚就踹出去。到底怎么了,一碰到浅默的事就会失控,不知所谓。

    他又伤他了。

    昭城走向浅默,想抱他起来。可还没等到他接近,浅默突然大声哭喊,拼命往墙角缩。从他的角度看上去,主人脸色沉冷地,极具威压地,一步一步逼近。

    “啊,你别过来!别过来,啊!咳咳、咳……”主人要干什么,自己现在的身体,会死在这里,会死在这里。浅默只有十五岁,不论如何坚忍,受过怎样严酷的训练,又怎么能不怕死亡。以前平静隐忍,逆来顺受,不过是认为自己撑得过去。极度恐惧让他本能地哭喊,他无法思考,所想到的竟只有自己如何凄凉地死去。

    昭城从未见到浅默如此失常,他的声音听起来那么惨烈,撕心裂肺。一时间手足无措,他向后退了几步。“我不过去,我不过去,浅默你怎么样?”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小心翼翼,他不敢轻举妄动。

    浅默哭着,咳着,几乎觉得要窒息了,过了很长时间,才渐渐平复下来。“浅默,好些了吗?”没有回答。“浅默,我们休息一下可以吗?”没有回答。他便去接了一杯水,递给浅默。

    心下冰凉一片。好些?好些了就开始罚了吧,休息?休息又是什么新招?刚才那么失态,他自知今天不会好过了。看到主人递过的水,浅默想都没想就接过从头上淋下去。主人哪会好心递水给自己喝。好冷,自己死后会是什么样子,很难看吧。

    昭城没想到他竟理解成这个意思,自己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会伤到他。“浅默,我不罚你,你自己好好反省。”这样呢,这样你一向熟悉的冰冷命令会不会让你安心一点?昭城走到窗前,窗外天色一片暗沉。

    许是折腾了太久,太过疲累,过了一小会儿,浅默不知不觉靠墙睡着了。昭城确认他睡熟后,小心翼翼抱起他。抱到床上,替他擦干头发,盖好被子,然后轻手轻脚退出了房间。

    这个房间空气太过沉重,几乎要窒息。

    ☆、第八章

    二楼一间普通的客房。除了必要的桌椅床柜,没有一件多余的东西。干净整洁得就像从未有人居住于此。

    昭城回家取浅默的换洗衣物。原本这样的小事吩咐一声就行了,不用昭城亲自来办。可是无论如何不能安心地待在医院。无论如何,像是失魂落魄一般,迫不及待地想着亲自为浅默做些事。尽管微不足道,总会带来一点心安。

    他太久忘了关心他。

    记忆中进入浅默房间的次数寥寥无几,第一次告诉他以后这是你的房间,把一堆被褥床单扔给当时五岁的他。最初几年偶尔挑剔他已经收拾妥当的房间。

    是不是我过度严苛致使你最终把房间弄成这般毫无生息的样子?是不是你的人也渐渐变得冷漠肃静,悲喜都不说?

    现在我肯把所有体贴,所有真心都给你,你还肯要吗?

    不能再想下去,昭城赶紧打开衣柜。如果刚才是愧对亏欠的话,他翻了一遍衣柜后,就是无法言说的心酸了。

    整整一衣柜的衣服,却全是严肃的正装。黑灰,深蓝,成套的各种各样的西装,马甲。长袖白色衬衣,花色繁多的领带。像他们这样的世家大族,每月定时有专人预备衣装以供挑选,昭城自己做衣服有时也会顺便帮浅默带几件。每个人都只顾关注许浅默是否衣着得体,光彩熠熠,没有一个人关心他是不是舒服,有没有穿暖。

    除了几件薄薄的毛衫尚可抵御些许冷风外,整个衣柜里没有一件衣服可以抵挡青港酷寒秋冬。

    没有一件适合这个年龄的孩子穿,体现青春活力,可以穿着和朋友逛街打球。

    这个孩子的生活,被残忍的改变,小小年纪西装革履喝咖啡谈生意,变得和自己一样刻板枯燥。

    昭城忽然想起什么,衣服也不取了,从浅默屋里出来,径直出门。

    开车到某家离家最近的银行,他证实了自己的恐怕。银行卡上的数字大得惊人。联系银行总行长调出银行卡每一笔存取,除了有时候一下子刷出较大金额,显然买了贵重东西外,每月的支出少得可怜。在青港这个物价不低的城市,那点钱连最基本的生活都维持不了。

    从浅默跟了他开始,自己给浅默开了银行卡,每月亲自打入大笔金钱。开始时每月几千,后来越涨越多,十几岁的时候就是每月十一二万了。每次罚他,其实会觉得对不起他,然后就额外汇入一笔钱。好像他付了费,就可以肆意凌虐一样。他把浅默当成了什么?花钱买的泄欲工具?

    一年又一年,他用金钱抹平了所有愧疚,以为有了大笔的钱,浅默就可以过得舒适安逸。

    为什么不挥霍那些钱呢?那样我可能会好受一点。昭城忘记了他告诉浅默这张卡上的钱可以任意取用时,浅默很小的时候第一次刷卡买了昂贵的玩具他是怎样斥责惩戒他肆意挥霍,玩物丧志。

    心情烦乱得又开车回了医院,昭城几乎觉得没撞车真是不可思议。两天来他接触了太多不知所措,围着医院和家转了好几圈。似乎回到十年前那个年轻幼稚的他,保有几分真心,还会为了爱人心痛万分。

    昭城回去的时候,浅默已经醒了。他半躺着倚靠枕头看书。露出被子两只穿着淡蓝色病号服的胳膊,安静而美好。看起来已经完全平复下来了,甚至还有一点轻松愉悦。仿佛那场撕心裂肺的挣扎从未发生过,仿佛他只是来例行体检而不是伤痛万分。

    主人走到床边的时候他做出要起的动作,被主人拦下后自然躺回去,并不坚持。然后装作主人完全不存在一样继续看他的书。若是以前,他一定会坚持起来,小心问好,恭敬服侍。他开始不再坚持一些事,因为不再期待,反正主人想罚就罚,不关乎他的表现。惹怒了主人更好,疼痛正好让他更清醒。

    “看什么呢?嗯,?”昭城主动开口找话题,语气像是平常人家对孩子的关切。他凑上去,看了看封面。

    “是,以前没看过。”浅默随便回答着。表情依旧是平淡严肃的,和他看重要文件,经济报表时的表情没什么区别。他的确没看过任何闲书,以至于觉得故事蠢不可及,更不知道看的表情应该是不一样的。

    一句话,包含多少无奈苦楚。究竟怎样的折磨,才能用这般风清云谈的语气让听者刺痛人心。

    病房围绕在一种表面的和睦中,一人刻意讨好,一人随便应付,竟造成了这种奇异的虚假的美好氛围。

    一根细小的针,可以轻易戳得粉碎。

    浅默仅仅在医院住了一周就出院了。他没有太多时间浪费,学校可以不去,工作及道上繁多事务却必须处理。

    即使出院,主人却强制他一天天在家休养,不许出门,什么也不让他做。一直到身体完全养好也不放他。主人一定是软禁他了,以前主人对他不好,可还是信任他的,机密事务从不避他,从不干涉他的自由以及隐私。

    那现在这样算什么呢,好吃好喝,却限制人身,不再让他参与任何事务。主人的解释是等他伤好,他只能暂且相信。主人强势到没有理由更不屑于欺骗他。主人对他出乎意料好起来,虽不是嘘寒问暖,和颜悦色,至少开始不那么冷漠,有些事情愿意给他解释考虑他的想法而不是一个简单冰冷的命令。在他决定闭目塞听放弃所有希望以后,是不是有点讽刺?不过他不敢信了,谁知道那是一点点愧疚,还是一时之间心血来潮呢?

    当他获准出门上学的时候,已经七月份了。

    他还住院的日子里,主人那天走后只来了一次,出院也是让司机来接的。其实很好了,以前不管伤多重,住多久医院,主人从不会过问,更别说亲自看望。浅默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心伤至死,说不再理会却还计算着这种小事。

    他不知道昭城鼓足勇气才敢来看他那一次。工作是很忙,也没有忙到抽不出时间去看他。加大工作量,一些可早可晚的工作都认真做了,下属的工作也揽了一些。这样才能填满担心想念的空隙,才能说服自己工作很忙不去看你。浅默那么恨他,那么怕他,怎么会想见到他呢?他每一次,不是带给他的轻松愉快,而是高压和伤害。他在,浅默永远休息不好。怎么还敢去见他?

    即使鼓足勇气那一次,小心翼翼不敢说什么不敢做什么,只问声好,在浅默床边坐一会就走了。

    卑微的,换了他。

    昭城与丁霍深谈了一次。那是一个下午吧,浅默并不知情。

    “浅默的身体状况差到不能再差的地步。他需要好好休养,他不能再受到任何伤害和刺激,包括身体上和精神上的。”丁霍坐在办公室里,直视昭城,严肃地,一字一字加重语气。昭城不伤害浅默是绝对不可能的,两人身份地位的差距,浅默无人可依的境地注定了这是个悲剧。他作为局外人,能做的只有郑重其事的警告。

    “我会照顾好他。”昭城坐在丁霍对面,微微点了下头,同样严肃。这话说出口,他自己都不相信。从一开始,他带给浅默的,就只有一次比一次严重的伤害。

    “我记得我不止一次跟你说他营养不良,更严重了。你到底有没有给他吃饭?他会很容易生病,天气不好和冷的时候,他膝盖和骨头里会疼得厉害。你别看他表现的什么事也没有,旧伤已经是一辈子了,以后会越来越严重。”

    “我知道了。”昭城面上冷冷淡淡的,似乎并不关心这些。不是他无心,只是长久地就算心里难受得生痛,也只会显得丝毫不放在心上。丁霍从前跟他说浅默营养不良他确实没有放在心上,以为这个年纪的男孩子爱美或者贪玩,不好好吃饭活该。现在想来,浅默该是连吃饭的钱都节省了,又经常给他的工作量让他忙得吃饭都顾不上。他一天天消瘦下去,一天天虚弱下去,他却一无所觉。

    他从不知道那些责罚鞭打能给人造成多大的疼痛与不可磨灭相随一生的伤害。浅默从来不在他面前表现出疼痛难忍,从来都是平静没有痛苦的样子。他也就以为只痛一时而已,甚至一次一次加重惩罚。其实每天都痛得厉害吧,身上的伤从没好过是吗?为什么从不让我知道,在你心里我是特别狠毒的人是吗?

    “浅默似乎滥用吗啡,而且抽大麻烟。好像已经成瘾了……我问过他,他说是为了止痛。”丁霍考虑许久,还是告诉昭城。无论作为医生还是朋友,他必须据实以告,他不希望浅默出任何意外。

    “我会盯着他戒掉。”这是自己造成的。浅默管理大笔毒品生意,不会不知道危害。是自己逼得他竟至于靠毒品止痛。就是戒不掉也没关系,他现在只希望他开心快乐地活下去,别的什么都不求了。他怎么忍心他再受一次伤害。

    他几乎没有勇气面对他了。

    “说实话我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你那样对他,又给他管理公司,就不担心?”沉默许久之后,一声叹息。不好好对他,又把一切都给他知道,真这么过度自信他不会背叛你吗?

    昭城没有回应,冷冷看了丁霍一眼,推门离去。

    浅默要是想要他的命,就给他好了。

    他欠他的,已不是一条命能赔得起的了。

    ☆、第九章

    下午三点半,考完最后一场考试。青港第一中学的学生们三三两两谈笑着走出教室,走出校门。

    他们迎来了暑假,属于他们的,辛苦学习之后可以稍微尽情玩乐的时光。

    浅默斜背着书包,身影清瘦修长,一只手插在裤兜里,看起来心情不错的样子。就像任何一个年轻的孩子。他在任何方面都能做到完美,一次小小测验自然不在话下。可只有他知道,他不过是做给那个人看而已,却从来没有得到一点点的肯定。

    而宁远却是愁眉苦脸,宁远学习一向不错,又不是太在意成绩的人,按理说不该为了考试愁眉不展。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我……丢了耳环。”“……落在了考场,我找人问过,那个座位是邢建的。”

    宁远三岁的时候,他母亲嫌弃家里贫穷,与父亲大吵一架后一去不返。他最后一次见到母亲,是五岁那年。母亲带着一个男人,来跟父亲离婚。后来父亲发奋图强,慢慢走出阴影,挣下了现在的家业,亦再娶妻。只有他自己始终不能忘记,他记不起面容的母亲。

    那年五岁的他,在自己的泪光中,隐约看见母亲眼里也是含着泪的。

    那对耳环,母亲的耳环一直被宁远贴身携带。十几年了。他还记得,母亲把耳环从耳上摘下来放在他手心的温度。

    这些微的温度,陪他度过每一个独居的寒冷夜晚。

    “走吧,我陪你去找。”浅默拍拍宁远肩膀,一副毫不放在心上的样子。只是一听就马上反应过来的人,又怎能不放在心上。不想加重宁远的难过罢了。

    众所周知,邢建是学校里的小霸王。他父亲邢豪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富商,自小对他宠爱有加,疏于管教。邢建也就是仗着有些财势,拉帮结派,胡作非为。不过邢豪倒是主人最近一个合作伙伴,浅默见过一面。与昭城的合作,在某种程度上,对邢豪的生意是重要的。

    “嗯?”邢建发现桌下地面上有一对耳环。他的座位靠墙,应该是还没有人发现这对耳环。虽然式样老旧,却是纯金制成。邢建顿时眼前一亮,前些日子花销过大,父亲冻结了他的账户,所给的钱只刚刚够吃饭。他正愁没钱送新交的女朋友礼物,卖掉耳环的话……

    浅默和宁远走进教室的时候,邢建还在。宁远尽量平静地问,“请问,同学有没有在座位附近看见一对耳环?”“没有。”邢建斩钉截铁地否认。“抱歉麻烦帮忙找一下,谢谢。”浅默一贯地公式化语气。

    如果邢建知道站在他面前之人是许浅默,他绝对不敢说出下面足够他死十次的话。可惜浅默一向行事低调,邢建又一门心思只在玩乐。“你觉得我可能看见?哥们,不就一对耳环嘛。”邢建不耐。因为他的大声说话,班里还没走的同学都聚拢过来,大部分是邢建的好兄弟。邢建目光盯着浅默,脸上浮起一丝轻薄笑容,“哟,这小子长得不错啊,跟了小爷我怎么样?”配合地,一阵哄笑声。“你!”浅默没说什么,宁远先气红了脸,抬手想给邢建一拳。

    他不该让浅默陪他来的,他当时真是害怕失去耳环,害怕失去母亲唯一的痕迹。看吧,人都是自私的,当浅默说陪他去要的时候,他只想着自己,丝毫忘了浅默的安危。总觉得浅默不可能吃亏,就能肆意忽略吗?

    浅默迅速拉住他,看了他一眼。或许浅默的眼睛有种天然的安宁,也或许是知己的信任,宁远安静下来了。

    在学校里动起手来对他和宁远都不好。

    “好了,我明白了。”浅默礼节性地笑了一下,倾国艳色。他拉着宁远转身就走,没有一丝被调戏的窘迫恼怒。

    “宁远你若信得过我,我一定给你拿回来。”

    “这么巧,又见面了。”邢建歪着头,一脸玩世不恭。他带着七八个人堵在校外浅默他们的路上。不得不说,邢建还是有些能力,刚好堵在一条人少偏僻的小巷内。来之不善。

    “你们先走,这里交给我。”镇定自若。

    浅默十五岁之前,并没有上过学。主人请老师教他一切必需的学识,而射击和近身格斗则是主人亲自教授。那段时间几乎所有的骨头都断了个遍。这样严苛苦练出来的功夫,主人以外,他还没怕过谁。

    “不,这事因我而起。”宁远不走。

    “兄弟有架怎么能不一起打。”晏维不走。

    “就是,就是。”余时不走。握了下晏维的手又放开,他恐怕还在疼。可他选择留下来,他不能不尊重他。更何况他们都是兄弟。

    说来奇怪,他们四个平常放学并不走这里的,怎么偏偏今天走了,就刚好被邢建堵了。

    浅默微微笑了一下,其实真的不需要。但是兄弟的情,他领。

    “你们以为有谁走得掉吗?给我上!”邢建直接冲向浅默,出招凌厉。浅默侧身躲了一下,闪电般倾身向前。他伸手拽了一下邢建,然后抬腿便踢。没有人看得清发生了什么,等他们反应过来,只见邢建倒在地上抱腿呼痛,浅默站在他面前两步远,居高临下。

    他的兄弟手忙脚乱想将他扶起来,然而只是徒劳。

    一双腿,好好地就被踢断了。

    “现在,可以还了吧。”浅默俯视着倒在地上的人,阳光从他身后打下来,身前则是重重阴影。“嘶……他妈的,敢得罪我,回头我告诉我爸……”邢建痛得直吸气,骂道。教室里这人一笑,倾国艳色,勾了魂似的,说让他跟他,并不全是玩笑。匆匆叫了人堵在这里,着魔般想看他被打倒,被摁倒在地上的样子。“给你爸打电话,你不是要跟他说吗?打啊。”浅默打断他,啪一声扔给邢建一个手机。

    许是被吓到了,邢建竟乖乖拨了过去。“爸爸……”电话接通的瞬间,邢建哇地哭了出来。“儿子你在哪,你没事吧?”电话里透出焦急。不等邢建说话,浅默一把抢过手机,按下免提,“您好邢豪先生,我是许浅默。”温和有礼。“对不起,小儿鲁莽无知,有什么地方得罪请您多包涵,您看……”克制的声音已经焦急万分了。“倒也没什么事,不过拿了我朋友一点东西。”仍旧平平淡淡的语气,却让听者惊出一身冷汗。

    众所周知,许浅默是许昭城极为宠爱的弟弟,两个人都是出名的心狠手辣,许家在青港乃至东南亚都极有实力,如果得罪了他,合作终止,经济损失是小,恐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您看,他不肯还,还非要麻烦您,这么着,我把电话给他,您跟他说。”然后轻轻把手机递给邢建,如同只是借用了一下而已。“畜牲,赶快把东西还给人家,给我滚回来!”怒吼,冷汗早已湿透衣衫。“邢先生的生意我看暂且别做了,啊,对了,小心出门。”挂断电话,邢豪赶快带着保镖出去寻找,希望儿子还能有命滚回去,就是人家手下留情了。“爸?”邢建不敢置信,他竭力忍住眼泪,把耳环扔给浅默。他也不傻,到这份上也明白浅默不是他惹得起的。

    “宁远,看看对不对。”

    “是的。”宁远接过,不知道什么心情。失而复得,犹豫,震慑,担心。

    “嗯,走了。”浅默居高临下地看了邢建一眼,目光中竟似饱含悲悯。他把双手插进裤兜里,带头走出了小巷。

    这个人,冷静理智,功夫过人,强势无情。在需要的时候,那些温和内敛,微笑友善,会化为最尖锐的利刃,插在最精准的地方,可怕的是你根本就无从防备。

    他们对他一无所知。

    第1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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