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枝 作者:困倚危楼

    第3节

    那人难耐地扭了扭腰,却将双腿分得更开,段凌只觉手指进入的地方又湿又软,紧紧绞着他不放。他耐着性子搅弄了一会儿,里面一缩一缩的,很快就湿得一塌糊涂了。

    段凌连忙又探入一根手指,只动得几下,就听那人道:“够了,进来罢。”

    段凌早已忍得辛苦,闻言便撤出手指,抬高他一条腿,将自己的灼热之物抵了上去。随后腰部一顶,长驱直入,彻底进入了那湿软的所在。

    里面虽然经过了润滑,但依然紧得要命,两人长吸一口气,一时都不敢乱动。

    过了片刻,段凌身下那人才动了动,用脚背蹭了蹭他的小腿。段凌顿时克制不住,一把按住那人的肩膀,在他体内抽送起来。

    “啊,别……太深了……”

    段凌一开始毫无章法,顶得身下那人连连求饶,后来才渐渐慢下来,一时深一时浅的挺动身体。

    那人在床上十分放得开,双腿紧紧缠住段凌的腰,说了许多淫声浪语,一会儿叫他“阿凌”,一会儿又叫他“好哥哥”。

    段凌面红过耳,热得像要烧起来,又抽动了数十下后,突然加快速度,喘息道:“修言,我……”

    那人听段凌这样叫他,身体竟是一颤。但他很快微笑起来,眼底似含着化不开的雾气,双手攀上段凌的肩,用唇堵住了他未说完的话。

    第五章

    段凌第二天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了。

    他身旁躺了一个人。那人满头乌发铺在床上,正用手支着下颔,笑着瞧住他看,叫他道:“阿凌。”

    段凌逐渐忆起昨夜的旖旎情事,见他目光如水,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分明并非自己心上之人,一时间如坠冰窟,道:“陆修文?”

    陆修文被他识破,便不再扮成弟弟,故作惊讶道:“咦,师弟这会儿怎么又认出我了?”

    段凌出了一身冷汗,只道是做着噩梦。然而外头青天白日,阳光明晃晃的照在他身上,又怎么会是做梦?

    他深深吸一口气,半晌才问:“昨夜……是你?”

    “自然是我。”陆修文伸手拨弄两人缠在一起的发,因嗓子仍旧沙哑,便带出一点昨夜的风情,“师弟体力不错,就是技巧太差,嗯,改天师兄送你几本春宫图看看。”

    段凌又惊又怒,连他的调侃也顾不上了,只想离这人越远越好。他见地上扔着两人的衣衫,就捡起一件来穿上了,不知怎地,竟错穿了陆修文的衣裳。他像被毒蛇咬了一口,连忙剥下来扔回地上,还用脚踩了两下。

    陆修文见他如此,不由得笑出声来。

    段凌愈发恼恨,三两下穿好衣服,瞪着他道:“陆修文!你为何……为何……”

    他憋了半天,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要说是陆修文轻薄于他,有谁会信?何况昨夜本就是他主动的。但他是醉后认错了人,陆修文也不知为了什么缘故,非要扮作修言来骗他。

    “怎么?师弟是要同我算账吗?昨天可是你情我愿的。”陆修文见他沉着一张脸,倒真有些担心,道,“师弟该不会想一哭二闹三上吊吧?又不是大姑娘失了贞洁,还要我赔你清白不成?”

    他说着说着,便是一笑:“师弟若定要我负责,倒也不是不行。不过我没多少日子可活了,实在舍不得你当寡妇。”

    说话时的神态语气,同采花贼也没什么分别。

    他一直躺在床上没动,身上被子掀开一些,露出大半个胸膛来,上头点点红痕,正是昨夜放纵的证据。

    段凌看不下去,扭头冲出了房间,走得老远,还能听见陆修文的低笑声。

    他今日起得晚,没见着陆修言,只好一个人在溪边练剑。平日再是心烦意乱,练一套剑法也就冷静下来了,但今日却怎么也静不下心,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就全是陆修文在床上的样子。

    其实他早该觉得不对劲了,修言岂会是那个样子?也只有陆修文这祸害,在床上才会如此……

    段凌回想起他湿润的眼睛,身体又是一阵发热。

    他定了定神,大骂自己鬼迷心窍,用冷水洗了把脸,再练剑时,将一套剑法使得泼风一般。若陆修文在他眼前,早已被他斩成十段八段了。

    练完剑后,段凌心中那口郁气总算消散了一些。

    他也是没有没办法,总不成叫陆修文淫贼,举剑杀了他吧?只是再同他见面,两人难免尴尬,段凌想来想去,唯一的法子就是立刻跟陆修言辞行。反正他继续留着,也不过是看陆修言一家和和美美,何必受此折磨?

    段凌主意既定,便提剑走回屋内,不料等到中午,也不见陆修言回来,连陆修文都没出来吃饭。

    段凌问了陆夫人,才知是陆修文病了。

    “大哥一早就发起了热,身上烫得吓人,夫君进山采药去了。”

    段凌怔了一下,这才想起陆修文上回只是睡个柴房,就病了好几日,何况是……那般折腾?也不知他是什么毛病,都已半死不活了,还想着那等下流事。

    段凌刚立了誓不再见陆修文的,但一听说他病了,心里就烦闷起来,在屋里来回踱了几步,终于还是破了誓言,推开了陆修文的房门。

    陆修文果然还睡在床上。床那么小,他只睡了半边,仍是早上那个位置,显然自段凌走后就没动过了。段凌想起他早上虽同自己说笑,却始终没有起身,想来那时就已病了。

    段凌心头五味杂陈,见他一只胳膊还放在外面,便走过去掖了掖被角。

    陆修文这回倒没昏睡过去,睁开眼来望他一眼,道:“师弟可还生我的气?”

    段凌冷笑:“恨不得一剑杀了你。”

    “一剑恐怕不够,只要师弟高兴,多刺几剑也不打紧。”陆修文语气软下来,道,“师弟,都是我的错。”

    他这么傲气的人,这时竟肯服软,段凌的气顿时顺了不少,却听他接着说道:“昨夜师弟醉了,想是觉得不够得趣,下次等你清醒时再做吧。”

    段凌震惊道:“你还想着下次?”

    陆修文眼波流转,说:“食髓知味。”

    段凌立刻从床边跳起来,能离他多远就离多远,只怕离得近了,自己会失手把人掐死。

    “是谁说自己没几天好活了?又是谁正奄奄一息的躺在床上?”

    陆修文理直气壮道:“正因如此,才应当及时行乐。”

    段凌噎了一下,竟然无法反驳。

    陆修文实在累得很了,跟他说了一会儿话,就已支持不住,很快睡了过去。

    陆修言上山采药,陆夫人要照看辰儿,只剩下段凌闲着没事,只好在屋里守着。陆修文睡得不甚安稳,即使在梦中也皱着眉头,段凌喂他喝了两次水,又给他换了床被子,因照顾了他一路,这些倒是越做越顺手了。

    等陆修言采了药回来,天色都快暗了。

    他亲自煎了药给陆修文服下,又在床边守了一夜,熬得眼睛都红了。

    如此折腾了两、三日,陆修文的病总算好转起来。他精神略好一些,就拉着弟弟的手道:“修言,我有几句话吩咐你。”

    陆修言抬头望望段凌。

    段凌还算识趣,立刻避了出去,并不去听他们兄弟说话。

    两人关在房里说了大半个时辰,陆修言才推门出来,道:“阿凌,大哥叫你进去。”

    说着拍了拍段凌的肩。

    段凌心里一跳,总觉得有些古怪,结果走进去之后,陆修文说的头一句话就是:“师弟,你替我办一件事。”

    语气十分自然,就像当初在魔教时,他用鞭子指着段凌,言笑晏晏的说:师弟,替我办件事儿。

    有时是抓毒蛇,有时是喂毒虫,还有……反正每次都让段凌吃尽苦头。从此以后段凌便知道,陆修文笑得越好看,别人就越是倒霉。

    但段凌习惯成自然,还是不由自主地问:“什么事?”

    问完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世易时移,他何必再听陆修文的吩咐?办完一件又一件,简直没完没了了。

    陆修文可不知他有这么多心思,坐在床头问:“你何时离开此地?”

    “本来早就该走了,还不是因为你病了,怕修言忙不过来,方才多留几日。”

    “你走的时候,顺道捎我一程。”

    段凌怔了怔,说:“我以为你会留下来陪修言。”

    “原本是有这个打算,但我只生个小病,他就紧张成这样,日后若是剧毒发作起来,岂不是要急死?未免修言担心,还是早些离开的好。”

    “但你无亲无故,一个人能去哪里?”

    陆修文不说话,仅是笑眯眯的瞧着段凌。

    段凌顿觉眼皮直跳。

    “师弟家不是大得很吗?想必不在乎多一个人吃饭。”

    “……”这叫什么来着?请神容易送神难?

    陆修文看够了段凌为难的表情,方道:“我说笑的。师弟只要送我出谷就成了,我在附近的城镇租个小院子,再买个小厮服侍,也过得了几个月。”

    段凌一听就觉得不妥:“修言岂会放心?”

    “我跟修言说你会同我一起寻访名医,有师弟在,他当然放心。”

    “……你连修言也骗?”

    陆修文意味深长道:“嗯,修言是我弟弟,所以更要骗他。”

    段凌心念一转,想到这两人兄弟情深,与其让陆修言亲眼看着哥哥日渐病重,倒不如骗他一骗。

    他沉吟片刻后,点头道:“我这就去收拾行李,待你的病好了,我们就走。”

    “好。”

    也不知陆修文是如何劝说弟弟的,总之陆修言对他的话深信不疑,连看段凌的眼神都变得热乎了许多,事无巨细的交待他如何照顾哥哥,若非还有妻儿在,真恨不得跟他们一起出门。

    数日后陆修文病愈,照旧由段凌背出了山谷。

    因此地偏僻,马车行了两日,才到最近的镇上。在客栈住下后,陆修文大手一挥,就叫段凌去租院子买小厮。

    “怎么又是我?”

    “我身无分文,只好让师弟帮忙了。”

    “……”原来连银子也要他出吗?

    “师弟是不愿意么?没关系,反正修言住得近,我这就回去找他……”

    “够了!我去。”

    段凌黑着脸出了门,在外面转了一圈,到天擦黑才回来。

    陆修文早已吃上晚饭了,举着筷子问他:“事情都办妥了?”

    “没有。”

    陆修文疑惑地挑一挑眉。

    段凌见桌上备了两副碗筷,便也坐下吃了,道:“我去了趟驿站,跟几个江湖上的朋友传了信,叫他们帮我打听神医的消息。”

    陆修文拿筷子的手一顿,抬头看向他。

    段凌继续道:“咱们这几日先在客栈里休息,等有了确切的消息,再接着上路也不迟。”

    “师弟这是何意?”

    “当然是找神医治你的病,此事虽然渺茫,但总好过一日日的等死。”段凌顿了顿,因怕陆修文误会,连忙又加一句,“我这可不是为了你。是我答应了修言,不愿让他失望而已。”

    “我明白,一切都是为了修言。”

    陆修文说罢,低下头专心吃饭。他垂下了眸子,叫人看不清眼底神色,唯有嘴角似有若无的往上弯了弯,似乎是微笑的模样。

    段凌一阵心烦意乱。

    他从前在魔教时,最恨的自然是那教主,排下来则是时常折磨他的陆修文,每晚入睡之前,都要将这两人咒骂一遍。没想到兜兜转转过了十年,他现在竟要寻访名医,来救陆修文的性命。

    段凌越想越觉得没道理,只好自我开解道,他这么做不过是为了还陆修言的恩情。陆修言最在意的就是这个哥哥,他若能治好陆修文的病,也算是报答了当年的救命之恩。

    他这么一想,心情总算畅快了不少。

    江湖上从来不缺传说。

    其中关于神医的传闻更是多如牛毛,有说能活死人、肉白骨的,传得神乎其神,但其中有真本事的,却是寥寥无几。何况这等高人多半性情古怪,岂是寻常人说见就能见的?

    段凌联系的几个朋友,都是走南闯北过来的,对于江湖上的消息最是灵通,饶是如此,也是一等大半个月都没有回音。

    陆修文对此并不在意,反而是段凌等得心急起来,眼看着年关将近,等翻过了年,半年之期可就到了。他甚至有些后悔,早知道一开始就带着陆修文去找神医了。反正陆修言就住在那山谷里,晚去个一年半载,他也不会消失不见,陆修文却是过一日少一日了。

    如此又等了两、三日,总算有人送了信过来。段凌看过信后,倒是一喜。

    他一个常年走镖的朋友打听到,有个名叫魏无忧的隐士,医术十分了得,而且最擅解毒,兴许能治陆修文的病。

    巧合的是,这魏神医的住处离他们落脚的小镇不远,快马加鞭地赶过去,数日就能到了。

    段凌不敢耽搁,当夜就打点好行装,第二天一早就出发了。

    陆修文见他如此,忍不住泼他冷水道:“就算真有神医,也未必肯替我治病,就算人家肯治,也未必治得好。”

    段凌心情正好,并不同他置气,只道:“天意如何,到时候就知道了。我瞧你面相,也不像是短命之人。”

    “师弟还会看相?怎么不先看看你自己的姻缘线?”

    “陆修文!”

    两人说说笑笑,不知不觉已赶了一天路。段凌赶得太急,不小心错过了宿头,晚上只得在荒郊野岭过夜。

    好在马车还算宽敞,段凌取了大氅来裹在陆修文身上,自己则在旁边一坐,合衣而眠。

    夜里寒风凛冽。

    段凌怕陆修文冻着,忙往他身边靠了靠,顺便替他挡风。

    睡到半夜时,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

    段凌耳力甚好,听出这脚步声的主人都身怀武功,头一个人步伐凌乱,后面陆续又有几人,似乎正在追他。

    没过多久,这人就被追上了,而后响起了兵刃相交之声。

    叮叮当当的声响在夜里分外清晰。

    陆修文本就睡得不熟,一下惊醒过来,问:“师弟,出什么事了?”

    “可能是山贼半夜劫道,我过去看看。”说完却犹豫了一下,想到不管是不是山贼,留下陆修文一人都不安全。

    陆修文明白他的心思,起身道:“师弟扶我一把,我跟你一起去。”

    段凌连忙扶他下了马车。

    那伙人打斗间,已经离他们极近了,这夜月光又好,只转过一个山坳,就可见数人正在林中激斗。

    当中那人使一口寒光凛凛的宝剑,武功不好不坏,显然已受了伤,左支右绌,勉力应敌。围住他的共有五人,每个人所使的兵器都不相同,有拿剑的,有拿折扇的,还有拿判官笔的。这五人的功夫远在那人之上,迟迟擒他不下,乃是因为那人所使的是一柄催金断玉的宝剑,仗着兵器之利,方才撑到了现在。

    段凌不知他们是什么来路,原本打算静观其变的,但是仔细一瞧,却发现当中那人他也认得,是与他交情颇好的青山派弟子柳逸。

    柳逸这时已经力竭,手中宝剑撑在地上,咬牙道:“要杀就杀罢,你等魔教余孽作恶多端,必有报应之时!”

    什么?

    与柳逸交手的竟是魔教之人?

    段凌本就想出手救人了,听得魔教二字,更是毫不迟疑,施展轻功掠了过去。

    那五人本已将柳逸逼到了绝路,只当他是瓮中之鳖,自然是手到擒来。不料突有一人从山坡后冲了出来,手中剑光一闪,疾刺向那使判官笔的汉子。

    这一剑出手如电,招式绝妙,那汉子胸前的几处大穴,都笼在剑光之下,顷刻就有性命之险。

    那汉子反应极快,急忙举起判官笔一挡,只听“铛”的一声,竟被震得连退数步,足见这一剑内劲之强。

    那五人见来了如此强敌,都是大吃一惊。

    柳逸却是又惊又喜,叫道:“段大哥!”

    “柳兄弟。”

    段凌应了一声,反手又是一剑,这回却是刺那使扇子的白脸男子。

    那人知道厉害,不敢掠其锋芒,当下虚晃一招,有惊无险的避了开去。

    段凌仅是唰唰两剑,就将两人逼退,冲进了包围圈子,与柳逸聚在一处。柳逸登时精神一振,重新举起剑来,同他并肩御敌。

    “段大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等生死关头,段凌也不好说得太细,简单道:“我刚好路过此地,听到了这边的动静。”

    趁两人叙旧的功夫,那五人重新站好了位置,将两人团团围住。那使判官笔的汉子将手中兵器一挥,喝道:“我等是天绝教的人,你若爱惜性命,就别多管闲事。”

    段凌横剑当胸,冷笑道:“杀的就是你们这些魔教余孽!”

    “哟,好大的口气。你是何人?报上名

    来!”

    “段凌。”

    话音刚落,那五人中唯一的一个女子就“咦”了一声,细声细气的问:“你、你是段凌?杀了右护法的那个段凌?”

    “正是在下。”

    闻言,天绝教众人皆是面色一变。

    段凌本在江湖上籍籍无名,自天绝教一役斩了右护法后,方才扬名天下。天绝教的人自然知道右护法的本事,这时听了段凌的名头,心中难免惴惴。

    那白脸男子倒是胆大,摇了摇扇子,道:“好呀,今日正好将这姓段的杀了,替右护法报仇。”

    旁边一人啐他道:“咱们是左护法的手下,何必替那老家伙报仇?”

    “管他左左右右,可不都是天绝教的人。”

    “好了好了,有什么好吵的?左护法说了,凡是与天绝教为敌的人……统统该杀!”

    说到那个杀字,剩下四人齐齐亮出兵刃,一同朝段凌杀来。

    段凌可不怕他们,剑花一挽,一套剑法疾如运风,霎时间只见漫天剑影,剑尖指东打西、指南打北,仿佛四面八方都是杀招。

    那女子武功最弱,一下被刺中了两剑,捂着胳膊退了下去。

    柳逸叫了声好,也挺剑加入战局。

    段凌冲他使个眼色,道:“柳兄弟,替我压阵。”

    柳逸应了一声,手中宝剑一挥,倒是气势如虹。段凌趁势拔地而起,仗着一身绝佳的轻身功夫,飘然跃至白脸男子身后,剑尖一挑,又伤了一人。

    他武功既高,胆量又大,剩下三人不敢硬碰,其中一个矮个汉子打了声呼哨:“点子太硬,咱们先撤!”

    他们逃起来倒也有一手,说撤就撤,毫不拖泥带水,五人分别朝五个方向散去,叫段凌向追也无从追起。

    若是平时,段凌必不会放过魔教之人,但想到陆修文还在附近,自不敢让他一个人呆着,因此只是右手一扬,将长剑掷了过去。

    那使判官笔的汉子跑得最慢,段凌一剑掷去,力道惊人,竟是透胸而过,将他钉在了地上。他连哼也来不及哼一声,就已没了气息。

    柳逸经此一夜恶战,早已用尽了力气,这时便往地上一坐,道:“段大哥的功夫真是越来越好了,今日若不是你出手相救,我可活不成啦。”

    “你怎么会孤身一人在此?又怎么会惹上魔教妖人?”

    柳逸正要说话,却见黑暗中缓缓走出一个人来。这人一头乌发,一身黑色大氅,脸孔却莹白如玉,衬得那眉眼精致若画。

    柳逸瞧得呆了呆,段凌忙迎了上去,抢先道:“这是我的朋友。”

    柳逸点头道:“我知道,是段大哥从魔教救出来的那位公子吧?段大哥难得有这样好看的朋友。”

    段凌哼了一声,心想陆修文满脸病容,哪里称得上好看?他从前那个模样……才真正叫人移不开眼睛。

    陆修文出身魔教,对正道人士却没什么恶感,走到柳逸跟前道:“这位小兄弟脚上受了伤,马车上备有伤药,你过去裹一裹伤吧。”

    柳逸连声应好,一边站起身来,一边打听陆修文的姓名来历。段凌怕他泄露身份,忙催促两人上马车。等回到马车上,又翻出伤药来扔给柳逸,问:“你这次是一个人出门的?”

    柳逸眼圈一红,道:“我原本跟几个师兄弟结伴同行,不料半路遇到魔教之人,师兄们都遇害了,只有我仗着师父给的宝剑,拼死冲杀出来。”

    段凌蹙眉道:“这伙人好大的胆子。”

    “他们是魔教左护法座下的,近几个月来,在江湖上掀起了好大的风浪。当日参与围剿魔教的同道中人,有不少都被他们害了,每个人死法虽不相同,但是……全都被割去了首级。”

    第六章

    段凌心里咯噔一下,立刻想起了那魔教教主的尸首。他本是决斗时走火入魔而亡,但那左护法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竟在一众高手的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地抢走了他的首级。

    这一举动,既是挑衅又是威慑,果然只过了几个月,就陆续有人被割去了头颅,与那教主的尸首一模一样。想来是那左护法在下战书,要替死去的教主报仇了。

    “如今江湖上人心惶惶,尤其是参与过围剿魔教的人,就怕自己一觉醒来,已经被人割去了脑袋。”柳逸说到这里,不由得打了个冷颤,他今夜若没遇上段凌,自然也是一样的下场了。

    “不过是一群亡命之徒,杀了也就是了,有什么好怕的?”

    “段大哥你不知道,这些人阴险狡诈得很,他们……”

    “他们遇上强敌,便避而不战,遇上武功不高又落了单的人,方才痛下杀手,对不对?”陆修文上了马车后一直闭目养神,这时突然开口说了一句。

    “正是如此!”柳逸奇道,“陆公子怎么知道?”

    “猜也猜得着了。你今日遇上的那几个人,不过是天绝教的喽啰,上不了什么台面的,左护法派他们出来,恐怕是为了扰乱人心,背地里另有谋划。”

    段凌怕陆修文说得太多,给柳逸识破了身份,故意咳嗽几声,打断两人的话。谁料柳逸浑然不觉,还点头附和道:“我师父也怕有什么阴谋,所以叫我们师兄弟去洛阳参加武林大会,哪知半路上……”

    柳逸情绪低落了一会儿,很快又振作起来,道:“如今师兄出了事,我更是非去不可了。段大哥你也一起去么?”

    段凌这数月来为了陆家兄弟奔波,许久不关心江湖上的事了,现在既然知道魔教余孽作乱,当然不可能袖手旁观。只不过……

    他望了陆修文一眼,道:“我另有要事在身,等那件事办成了,再去洛阳不迟。”

    柳逸向来与他亲厚,这时也不怕冒失,直接问:“段大哥要去办什么事?我虽然武功不济,但师父送的宝剑还算锋利,或许能帮上些忙。”

    段凌可不敢让他跟陆修文同行,正要婉言拒绝,却听陆修文道:“柳兄弟脚上受了伤,一个人去洛阳也不方便,就先跟我们一路走吧。”

    “好呀,你们要去哪儿?”

    “就是离此地不远的陈家村。”

    两人聊得热络,谁也顾不上问问段凌的意见。段凌一张俊脸都气黑了,心道,也不想想人是谁救的,马车是谁买的,伤药是谁备着的,有这样过河拆桥的吗?

    但显然他的怒意无足轻重,第二天一早起程时,马车上多了一个柳逸,而段凌则继续充当车夫。

    柳逸出身名门正派,且是年纪最小的师弟,在门派中被师父师兄宠着,心性颇为单纯,哪里是陆修文这老狐狸的对手?两人只相处了短短一日,他就一口一个“陆大哥”叫得亲热了。

    陆修文极有分寸,在外人面前绝口不提“师弟”两字,只叫段凌作段少侠,听得段凌浑身不自在。他又将自己的身份来历编得滴水不漏,柳逸信以为真,听说他要找神医治病,还热心道:“若是那魏神医治不好你的病,便跟我去青山派吧,我有个师叔精通医理,并不比什么神医差。”

    段凌哼了一声,说:“你那师叔只会炼丹,哪里懂得医术,难道要给你的陆大哥吃长生不老丹么?”

    柳逸面上一红,也不辩解,只唰一下将帘子拉上了,放低了声音同陆修文说话。

    段凌虽然听得见他们的说话声,究竟说了些什么,却又听不真切,只知道柳逸时常笑出声来。也不知陆修文有何等本事,惹人讨厌时恨得人牙痒,讨人喜欢时,又骗得人团团转。

    段凌这一头胡思乱想,柳逸那一头也正提到了他:“段大哥最是嫉恶如仇,尤其痛恨魔教的人,见一个杀一个,从不手下留情的。不过他这样的英雄人物,喝得酒吃得肉,却偏偏上不得青楼。”

    “怎么?”

    “有一回大伙去吃花酒,两个美貌花娘见段大哥生得俊,缠住了他敬酒,那身段那嗓子,可真嗲得要命。谁知段大哥坐怀不乱,连碰也没碰她们一下。”

    柳逸瞧了瞧段凌映在车帘上的影子,压低声音道:“我私底下怀疑,段大哥练的是童子功,所以不能近女色。”

    陆修文正喝着水,听了这话,一下子咳嗽起来。

    “陆大哥,你怎么了?”

    “没事,不小心被水呛到了。”陆修文摆了摆手,也看向段凌挺直的背影,眼底微含笑意,低声说,“他现在可练不成啦。”

    段凌可不知道车内两人正说他坏话。他赶了一阵路,看看日头已经偏西,便停下马车道:“先休息一会儿吧。”

    等休息够了,又把鞭子扔给柳逸,道:“柳兄弟,你来赶车。”

    柳逸刚给段凌救了性命,自然不好意白吃白喝,乖乖跟他换了位置。

    段凌也学他将帘子拉上了,板着脸坐在陆修文旁边,眼神冷得像能甩出冰渣子来。“你到底是什么意思?让柳逸跟我们同行,又跟他这样亲近,是怕他发现不了你的身份吗?”

    “小柳性情开朗,十分讨人喜欢,我不过是想跟他多聊聊罢了。”

    “什么小杨小柳的,若是我不出声,你是不是要同他做结拜兄弟了?”

    “段少侠这是吃醋了?我也可以叫你小段啊。”陆修文笑吟吟地瞧着段凌,眼若桃花,忽然叫他道,“阿凌。”

    他从前也这么叫过几次,但每次都扮作陆修言的口吻。

    唯独这次不是。

    段凌心头一跳,半边脸颊蓦然烧得发烫,连耳根也红了。他扭头看向窗外,隔了一会儿才道:“你……别用这个称呼,只有修言才这么叫我。”

    陆修文静了静,淡淡“嗯”了一声。

    段凌等了半天也不见下文,回头一看,才发现他已经闭上眼睛睡着了。段凌想到他和柳逸聊了这么久,确实也该觉得累了,便拉过毯子来盖在他身上。

    他们这日运气还算不错,在天快黑时找到了投宿的客栈,不过客房只剩下两间了,段凌只好跟柳逸挤一个房间。

    临睡前,柳逸迷迷糊糊地问:“段大哥,你跟陆大哥出什么事了?怎么一整个晚上都不对劲,两个人谁也不说话?”

    段凌心道,难道人人都像你这样多话?嘴上却答:“话不投机,自然没什么好说的。”

    “怎么会?这一路上,陆大哥可是问了我好多关于你的事。”

    段凌心中一动,道:“他问了些什么?”

    “什么都问。”柳逸打了个哈欠,声音越来越低,“你何时开始行走江湖的,结交了哪些朋友,又有多少仇家,还有……嘿嘿,段大哥你有没有红颜知己。”

    “你都告诉他了?”

    “当然。陆大哥不是你的朋友吗?他说从小跟你青梅竹马,不过后来失散了,不知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什么乱七八糟的?

    陆修文若真想知道这些,直接问他不就成了,何必舍近求远去套柳逸的话?

    段凌这样想着,却怎么也睡不着觉了,在床上翻来覆去,吵得柳逸也无法入睡,委屈道:“段大哥,你要是不习惯跟我一起睡,我去找陆大哥挤一挤好了。”

    “闭嘴,睡觉。”

    “……是。”

    柳逸这才闭上了眼睛。

    段凌等他睡着后,轻手轻脚的下了床,推开门走出房间。

    陆修文就住在隔壁。

    虽有月光照着,但屋里模糊一片,看不清那人的身影。段凌静静在门外站着,想了又想,终究没有敲响房门。

    第二天早上起来,柳逸发现另外两个人都没什么精神。

    是客栈的床太硬,没有睡好么?

    他倒是睡得不错,早上还吃了两个包子,心满意足地上了马车。照旧是由他驾车,段凌和陆修文坐在车内,气氛比昨日还要僵硬,大眼瞪着小眼,谁也不开口说话。

    柳逸觉得奇怪,但好在离目的地已经不远了,又赶了一天的路,到了日暮时分,总算到了陈家村。

    陈家村是个小村落,村里稀稀落落数十户人家,有一大半都姓陈。

    柳逸嘴巴甜、会说话,找人打听一番后,很快知道了魏神医的下落。

    “村里外姓人很少,只有一户姓魏的,在这里住了些年头了,平日深居简出,应当就是我们要找的神医。”

    “他住哪里?”

    “村子最东边的那间屋子就是了。”

    段凌颔首,率先找了过去。柳逸和陆修文跟在后面,没走多久,就见一间白墙黑瓦的房子,门外种了两株槐树。

    这时已快入夜了,魏家的大门却敞开着,院子里摆了石桌石凳,有一人手执棋子,正自己同自己对弈。那人相貌平平,一张脸木无表情,瞧来不过三十多岁的年纪,两鬓的头发却已斑白了。

    段凌见他面有风霜之色,确实像是隐士的模样,便上前抱拳道:“魏前辈。”

    魏神医双眼一翻,瞥了他一眼,问:“你是何人?为何踏进我家的院子中来?”

    “在下段凌,听闻魏前辈医术高明,有起死回生的本事,特地来此求医的。”

    “死了人该去棺材铺子,来找我可没用。”

    “这……在下的朋友还没死。”

    “那就是快断气了?嗯,你是怎么寻到这儿来的?”

    “魏前辈大名鼎鼎……”

    “说实话。”

    “是,是我一个走镖的朋友提起您,说您就住在这陈家村。”

    魏神医手中黑棋轻轻落在棋盘上,接着又换执白棋,沉吟道:“我确实会些医术。”

    段凌喜道:“那前辈……”

    “不过我为什么要医治一个非亲非故的人?你们一行人来路不明,焉知不是我的对头派来试探我的?”

    他说的也有道理,要求人治病,总得拿出些诚意来。

    段凌想了想,道:“不知前辈的对头是谁?晚辈不才,稍微懂得些拳脚功夫,愿替前辈分忧解难。”

    魏神医抬头看了看段凌,突然将手中棋子一扔,放声大笑起来。他笑声清朗,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了,才摇头道:“我那对头十分厉害,岂是寻常人对付得了的?你小子这样年轻,还是别去送死了。”

    说罢,重新低头看那棋盘,挥手道:“你们走吧,别扰了我下棋的兴致。”

    段凌站着没动,道:“晚辈家中颇有田产,必不会短了前辈的诊金。”

    “财帛动人心,可惜非我所欲。”

    “前辈不肯医治我的朋友,可是怕治不了他的病,坏了你神医的名头?”

    “哈哈,激将法对我没用,你就别费心思了。”魏神医并不动怒,只是专心下棋。

    段凌见他软硬不吃,正不知如何是好,一直沉默不语的陆修文却上前两步,道:“我瞧前辈甚爱下棋,不知我是否有幸,向您讨教几招?”

    魏神医朝他面上一望,道:“你就是要求医的那个人?果然是一脸死气。唔,你是要同我赌棋么?就算我输了,也不会给你治病的。”

    “不敢。无论输赢,我下完这盘棋就走。”陆修文微笑道,“生死有命,岂能强求?”

    “好一个生死有命!偏这世上许多人看不透,非要强求。”魏神医指了指对面的位置,道,“你坐罢。”

    陆修文瞧一眼棋盘上的局面,执黑子同他厮杀。

    段凌棋艺不佳,只能看个大概,见黑子一时被逼入绝境,一时又转危为安,那魏神医脸上虽没什么表情,眉峰却紧紧皱起又慢慢舒展,可见这一局棋下得峰回路转、跌宕起伏。

    后来天都完全黑了,柳逸机灵得很,忙去点了灯来给他们照着。

    临近终盘时,魏神医每一步棋都下得极慢,一面问陆修文道:“我瞧你印堂发黑,可是中了毒?”

    “是。”

    “似乎还不只一种?”

    “大抵有数十种吧。”

    “剧毒已入肺腑,发作起来怕是生不如死。”

    “生不如死,那也比死了好。”

    魏神医“唔”了一声,忽然一把抓住陆修文执棋的手,两根手指搭上他的脉门,双目微闭,道:“你这脉象倒是古怪,像是曾遭重创,被人废了……”

    “前辈,”陆修文打断他道,“我是练功走火入魔,方才如此。”

    魏神医瞧了瞧他的神色,也不说破,只道:“今日天色太晚了,棋就下到这里吧。”

    柳逸插嘴道:“魏前辈,你跟我陆大哥还未分出输赢呢。”

    闻言,陆修文跟魏神医一齐笑起来。

    柳逸满脸茫然之色,悄悄问段凌:“段大哥,他们笑什么?”

    段凌使劲瞪他一眼,道:“你陆大哥说无论输赢,下完棋就走,现在既然未分输赢,自然是不用走了,明日再接着下。”

    柳逸这才恍然道:“魏前辈肯替陆大哥治病了?”

    魏神医没说肯治也没说不肯治,只叹息道:“且看天意罢。”

    柳逸可不管什么天意不天意,听说陆大哥治病的事有了转机,就是一阵高兴。高兴完了才发现肚子咕噜噜直叫,原来他们一直在旁边观棋,连饭也没顾上吃。

    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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