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色 作者:宁远

    第5节

    为了防风,老板已经用厚布搭起了简易的小帐篷,等到了冬天还得挂上棉被、吊起门帘儿,小摊变小店在风雪中傲然挺立!

    因为是夜间出摊,基本上没人管,老板也相当注意公共卫生,厨余全都装好,清晨结束营业的时候丢到垃圾堆去。

    陈千语和张静欣坐在小板凳上,张静欣个子高,坐这种矮凳有点儿为难她,一双大长腿不知道往哪儿搁才不难看,看着都憋屈。

    老板为她们拿来碗和碟,张静欣扶了把桌子,这小木桌也是久经沧桑,腿都不稳了。

    陈千语拿来一盆的麻辣烫邀请张静欣一起开动。张静欣拿了串蟹闻了闻道:“这老汤有年头了……也真舍得,拿来煮麻辣烫。”回头看老板快刀片鱼,放入油锅内煎,左手颠锅,右手备辣椒。将鱼片滚入辣椒炝好的锅内,加豆瓣酱、老抽、白糖和水,盖上锅盖焖一会儿。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厨师。”张静欣道,“肯露天做菜,让别人都看得见。”

    “真正的秘诀也还是藏着掖着,但一些很基本的手艺他不怕,就算被人看见也学不去。”

    “嗯,食材的选择和火候的拿捏没几年的功夫出不来,没几十年的功夫没韵味。”

    水煮鲶鱼上桌。

    鲶鱼被稍微煎过后肉质肥而不腻,沾上芝麻一口咬下去肥美开胃,辣得泪流满面还停不下口。

    陈千语一下就饿了,要盆饭!

    “怎么样,张老板,这手艺不比你差吧?”陈千语得意。

    “嗯,的确很棒,可惜也不是陈老师做的陈老板这满心欢喜做什么。”

    陈千语:“……”

    张静欣吃了两串麻辣烫,三片鱼肉后要来一瓶啤酒,配着酒又吃了点菜。陈千语一碗饭才干掉一半,张静欣就放下筷子说吃饱了。

    “怎么可能,你才吃多少?”

    “夜深了,要少吃,这是基本常识。”

    “美食当前你居然还留存常识?”陈千语眯着眼对她不住点头。

    “陈老师想说什么?”

    “张老板一定是那种非常克制非常自律的人。”

    张静欣笑:“如果我自律,就不会只经营晚市了。”

    “……”

    老板拖过了把小凳子过来问道:“怎么样,陈老师,今晚吃得还好吗?”

    陈千语道:“一如既往的好。”

    老板哈哈笑:“这道水煮鲶鱼可不简单!别看只卖40块钱一份,想当年我可是用这道菜追到我老婆的!可惜啊……可惜。”

    陈千语:“可惜什么?”

    “可惜后来我落魄啦,看不上我了,连我的水煮鲶鱼一起瞧不起了。”

    老板突然抖让陈千语和张静欣都有点猝不及防,一时间场面颇为尴尬。二人用眼神互杀推对方上去接话,最后张静欣败下阵来,开口道:“老板,你以前在哪家餐厅当大厨呢?”

    老板:“你怎么知道我是大厨,其实我就是一卖猪肉的!”

    张静欣:“看手就不像。”

    老板:“哦?怎么不像?”

    张静欣:“大厨的手虽然粗糙,会有些小伤口但不会有大伤口。卖猪肉的就不一样了,很容易会有大伤口。”

    老板:“你怎么这么肯定。”

    张静欣:“我妈妈就是卖猪肉的。”

    老板笑惨了:“小姑娘,你可真逗。”

    老板和张静欣从卖猪肉聊到食材、烹饪技巧,而陈千语半晌没说话,脑海中风驰电掣地将老板刚才所说他与他老婆由水煮鲶鱼引发的那段爱恨情仇脑补了出来。

    “我知道了——!”陈千语突然发话,吓得另外两人一哆嗦。

    陈千语对着张静欣双眼放光:“我知道新书写些什么了。”

    ☆、第16章 腌制(1)

    那夜她们一直聊到天空泛白才起身,竟也不觉得困,只是坐在那张小矮凳上太久站起来时浑身酸痛。

    临走前老板嘱咐:“陈老师这么看得起我要写我的故事我很高兴,只不过有个小小的请求,只希望不要将我和我的店公布出去,随便起个狗剩儿的名字就好。”

    陈千语:“如果公布的话会带来更多的顾客,你倒不喜欢?”

    老板笑道:“我老了,不喜欢热闹,就想安安分分地自己经营个小摊子,人来多了我要忙不过来了。”

    陈千语了然:“那可以拍一些食物的图片吗?”

    “这个陈老师看着办吧。”

    “那我明晚再来!”

    陈千语将录音笔收好从小摊离开,张静欣跟在她身后抻胳膊抻腰。

    “累了?”

    “有点。”

    “困不困?不好意思,聊得太投入,应该让你先回去休息的。”

    “没事儿,我也听得有趣。你也累了吧,走走?活动活动筋骨?”

    “嗯好。”

    她们俩从破旧的小区往外走,还未升起的太阳从远处高楼的间隙里洒了一些青光在安静的街道上,路上没什么人,只有环卫工人在清扫落叶,沙沙的响声把清晨衬托得更加宁静。

    暗了一夜的居民楼里陆陆续续点起了几盏灯,早饭的香味和新的一天泥土气息混合着进入她们的嗅觉。

    陈千语和张静欣并肩而行,陈千语有些冷,双手插在长长风衣的口袋里。张静欣没带包,一件薄薄的衬衣和西装裤,看她都觉得有些冷。

    “穿这么少不怕冷?”

    张静欣摇头:“从小最不怕的就是冷,大概在厨房待久了,身子里埋上三昧真火了。”

    “难怪住你隔壁房子都给烧了。”

    “陈老师你这就不厚道了,房子怎么是我烧的?我还想问呢,你是天龙转世还是怎么着,做个饭能把家烧了个精光?”

    提起这件事害怕的感觉已过,陈千语回头想想的确荒谬得很,笑不停。

    张静欣:“你还挺得意。”

    “我只是觉得自己太可笑了。”

    “身为一千万粉的美食评论家做饭烧屋这件事怎么没有媒体来报道报道?应该让你的粉丝都感受一下真实的大v才是。”

    “嘿,我自嘲两句你还顺杆爬了!”

    张静欣低头笑。

    多难得两人相处的机会,陈千语一直对张静欣的一手好厨艺的前史非常感兴趣:“哎,张老板,你今年二十几了?”

    “比你小两岁。”

    “……你又知道我多大?”

    “上回要给你庆祝九月九的时候你自己嚷嚷过,明年才三十嘛。”

    “……才27岁,但是看你的烹饪技法像是走过很多地方学习过很多菜系之后提炼而成,不仅需要丰富的经验而且需要很高的悟性,不像你这年纪的小姑娘能掌握的。”

    “我妈从小带我各处走,每到一个地方就认识一大帮的厨子,吃的馆子多了自然会有些想法,陈老师不能用年纪来评断一个人呀。”

    陈千语:“为什么你会认识一大帮的厨子?”

    “都是我妈的朋友,别看我妈是卖猪肉的,走哪都是菜场一枝花,又厉害又漂亮。多少卖肉卖菜的都喜欢我妈,每个来挑肉的厨子都喜欢和我妈多说两句话,一来二去就熟了。”

    “……你妈真是卖猪肉的?”

    “真的。”

    “少来了……”

    “这有什么不能信?我妈虽然是卖猪肉的,但都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也从来不缺斤少两。我有见到其他卖猪肉的把客人挑好的肉放去案板上剁,上好的梅花肉剁完了再回到客人手里就多出了几大块没人要的腔骨,埋在肉下面都看不见,也放着称,等客人回家发现再回来就不认账了。我妈从来不这样,肉也都是当天最新鲜的,做买卖是讲良心。”

    陈千语看张静欣白白净净的脸:“说的跟真的一样。”

    张静欣沉了脸,不吭声。陈千语突然觉得气氛有些不对,马上要开口,张静欣突然笑了起来。

    见张静欣笑,陈千语也跟着笑:“你还挺能逗乐啊你。早点摊都出了,要不要吃点儿再回去睡觉?”

    “行,陈老师想去吃点儿什么,我请客。”

    “还真客气。就吃点b城的特色,炒肝和包子,我知道哪儿地道,离这里不远就有一家,这时候应该开门了。”

    走进饭馆子往那儿一坐,包子和炒肝端上来热气一腾陈千语是真困了,眼皮一直往下掉,意识飘飘忽忽的根本撑不住。

    “陈老师困成这样了,一会儿我送你回去吧。”

    陈千语的声音飘渺着:“我车还……停那呢。”

    “没事儿,小区里停着也不收费,回头睡饱了再回来拿,不然你这样回去还真挺愁人的。垫垫肚子就走吧。”

    终于想到新书要写什么了,熬一晚上本来挺兴奋,奈何年纪大了体力的极限总是来得悄声无息。说过人有三大欲,最大的欲望睡欲现在正占领她的整个身子,食欲也就变得没那么旺盛。只吃了一个包子恶心感虎虎往上涌,张静欣见她样子不对啊,赶紧给她买了瓶水喝。

    纯净水喝下去稍微压了压恶心感,最近她肠胃似乎不是很好,有点脆弱。

    “要不别吃了,去我车里睡会儿。告诉我地址,你睡一觉醒来就到家了。”

    张静欣结完账回来将陈千语从椅子上拉起来,外面的日光充沛,太阳也升得太快了吧。

    陈千语迷迷糊糊地跟张静欣报了jeanne家的地址,梦游一般被张静欣牵着走。

    陈千语没这么困过,更重要的是从来没有这么困的时候还在街上游荡。幸好有张静欣在。

    张静欣将陈千语放平在后座,要去开车的时候陈千语突然叫住她。

    “张静欣?”

    张静欣一手扶着车门,看着陈千语。

    陈千语:“你手,怎么这么嫩?”

    张静欣:“……睡吧,到了叫你。”

    张静欣开得很慢,陈千语稳稳地躺在后面睡得都醒不过来。

    张静欣按了门铃,一个男人的声音应答的:“谁啊。”

    张静欣长话短说,男人下来开门禁。

    “谢谢你把千语送回来啊。”男人头发乱糟糟的,估计没刷牙有点口气,张静欣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步笑道:

    “没事儿都是朋友。”张静欣叫了陈千语好一会儿都没能把她叫醒,这一觉睡得太心无城府。张静欣不知道这男人的身份,不好直接将人交给她,费劲地自己把陈千语给拉了出来。

    男人打趣:“这是熬夜了还是宿醉啊。”

    张静欣陪笑:“就是聊太晚了,给累着了。你们家有电梯吗?”

    “没,老楼,6层。”

    张静欣黑了脸,以她的力量还真是没法送佛上六楼。

    男人好像看出了张静欣的顾虑,将陈千语抱了过来,奉送憨实一笑:“我是她表哥。”

    jeanne的男朋友卫风背着陈千语爬楼,张静欣在后跟着。到了家门口卫风说:“张小姐回去吧,你也一晚上没睡,回去的时候注意点,慢点儿啊。”

    “嗯,那我先走了啊,谢谢了。”

    “我表妹嘛,从小背到大,刚好锻炼身体了。”

    张静欣见对方谈吐得当,不像是糊涂人,这地址又是陈千语自己报的,应该没事,就下楼去了。

    卫风把门关上,将陈千语送回卧室,退出来的时候犹豫了片刻,又将卧室的门打开……

    陈千语躺在床上睡得正香,卫风悄悄上前,靠近陈千语的脸庞……

    微热的呼吸在陈千语脸庞上上下游移,卫风的吻就要落下,口袋中的手机忽然大作,惊得他赶紧挂断!

    慌张地看向陈千语,幸好她没醒。

    电话马上又打过来,卫风已经退出了卧室。

    “干嘛呢!居然敢挂我电话!”jeanne在电话里吼道,“店里小妹给我打电话,问你今天怎么还没去店里!你还在家?在做什么!”

    卫风走到他和jeanne的卧室里去:“你嚷嚷什么,我肚子不舒服在厕所多蹲了一会儿,现在就去店里。”

    “吃得都一样,就你会拉!等等,提到厕所,你是不是老故意在陈千语上厕所的时候脱个精光在里面守株待兔啊?”

    “你说什么那?有你这样说话的么?我是那种人?”

    “你是哪种人你自己知道!之前在ktv化妆室和那小的事你当我瞎了?!别给脸不要脸,你记清楚,你现在还能卖个手机不至于饿死都是因为我赏你饭吃!”

    卫风直接把电话挂掉,决定今天不去店里了!

    爱谁谁!

    陈千语一觉睡得天昏地暗,醒来时外面还真的天昏地暗了。

    她见自己装着整齐,风衣还挂身上呢,回忆起来依稀记得是张静欣送她回来的。

    翻了个身将修身的风衣脱去,挠挠腰,睡有点太舒爽了,口干舌燥。

    陈千语换了睡衣,上身披件薄外套去客厅喝水。家里黑漆漆的,没人。

    陈千语坐沙发上给自己倒杯水,正喝着忽然一个场景闪出来。

    “你手,怎么这么嫩?”

    “噗”一声喷了一茶几的水,陈千语被自己呛个半死。

    是啊,是困透了不是喝多了,怎么会说出如此不找边际的话来?

    ☆、第17章 腌制(2)

    陈千语想着反正要回去拿车就再去吃一顿,打了车到小摊,居然见到张静欣也在那儿。她并了两个桌子,一盘盘的菜摆得满当当,看样子已经吃过一轮了。

    “张老板这么有闲心?今天不去店里?”陈千语坐到张静欣对面,发现张静欣几乎把小摊的所有菜都点了一遍,可每样菜就只吃一口就放那儿了。

    张静欣递筷子给陈千语:“还不是昨天被你带过来,吃馋了。今天一醒来满脑子想的都是水煮鱼的香味,与其干想着不如行动。”

    “那店里怎么办?忙得过来?”

    “未童帮忙收银。”

    “那惨了,专门为了吃你私房菜的人今天可逮不到你捞不着好吃的了。不过说回来,你是怎么想到给漂亮的客人免单送私房菜这招的?外貌协会资深会员吧你。”

    张静欣给陈千语倒啤酒:“陈老师听说过相由心生吗?就像一道菜,如果色相不好你肯定不会想吃。人也是一样啊,别人可没有义务透过肮脏的外表费劲挖掘你美丽的心。”

    “说到底你还是喜欢漂亮的东西。”

    张静欣笑:“漂亮的东西谁不喜欢。不过我认为漂亮的东西不是那种长得漂亮,而是由内里散发出的漂亮。内心丑恶的人,怎么也教人看着不舒服。”

    “所以我从内到外到底有多丑!”

    张静欣:“原来陈老师这还记着仇。”

    “可不么,恨不得咬碎了你。”

    “上回我给你做了炒饭,是你不赏脸。”

    “那件敷衍的事你还敢说——金汤鸡茸豆腐羹呢!西湖芙蓉萃呢!还有煎龙利鱼配杏鲍菇和森林式纹烤牛排!轮到我就一盘炒饭!你说我能不……”

    张静欣眼疾手快将片肝尖塞到陈千语的嘴里,严丝合缝。

    “陈老师先吃点儿吧,叨了这么久可别饿着您。”

    陈千语:“……”

    陈千语今天自备了打光神器,正好张静欣点了一桌子的菜,她一样样拍过去。张静欣要夹菜还被拍了回来:“您等会儿!”还用筷子将肉和菜摆出漂亮的形状,拿相机咔嚓个没完。

    张静欣无奈:“我都饿了,什么时候能让接着吃饭啊?”

    “吃,吃。”终于拍完了,陈千语回看相机里的图片。

    张静欣突然说:“今早我送你回家,你表哥把你带上楼的,你睡得可真够踏实。”

    “表哥?”陈千语反问。

    “对啊,你表哥。和我差不多高,腿挺短的。”

    陈千语反应过来,“哦”了两声后不知在思索什么,再开口说话的语调没有先前活泼了:“嗯,我睡觉就是很踏实,一百只妖渡劫都吵不醒我。”

    张静欣凝视她若有所思的脸一会儿,接茬吃饭。

    这段时间陈千语要连轴转了。

    新书的灵感挤在她脑中压迫她跃跃欲试想要形成文字的神经都快压得脑溢血,她决定背上行囊前往小摊老板口中说的他成长的小镇。

    陈千语不仅要写美食、故事,还想写文化。想要了解一个地方的文化最好的方式就是深入当地,短时间地停留内所见所闻所感虽也只算囫囵吞枣,但总比闭门造车要真实得多。

    陈千语刚打印了登机牌高幼薇的电话就杀来了:“姑奶奶,你又到哪里去了?还记得我跟你说过要和厨神争霸的制作方碰个面吗?人我都约了一回头找不到你了!”

    陈千语拉着行李箱去安检:“我都准备登机了你才跟我说这个。”

    “登机?你又飞哪儿去?”

    “要去外地取材。”

    “外地哪儿?”

    “湖南一带,说不准,得跑几个地儿。”

    “……我的祖宗,之前让你好好待在b城等我消息都白说了。你这取材还得绕着跑一年半载能回得来吗?”

    “你那个节目……哎,我抽空回来不行?”

    “你现在就走,最快什么时候能回来?”

    “起码一周,让我把初稿写完了才行。”

    “磨死人了你!”

    “高幼薇!再怎么着这书也是你们追我屁股后面大半年给逼出来的东西,怎么到这会儿还嫌弃起我来了?”

    “好了好了,什么都别说了,一周后我们b城见吧,我也一堆事要办。”

    陈千语没脾气了,嗯一声要挂电话。

    “要想人家哟千语——在外面不要沾花惹草——要爱我,么么么么……”

    当机立断挂电话!

    陈千语到当地之前就已经租好了房子,每天早上跟着鸡打鸣的声音醒来,上山去看食材,记录食材的生长。碰到村里人就拉着聊一会儿——尽管湖南话调子百转千回地拐弯,很多时候陈千语根本听不明白只能练比带划,比去外国还艰难。

    南方的蚊子毒,咬一口就能痒半天。这儿到了十月份还是热得她睡不着觉,又不敢开窗,山上的蚊子一飞进屋能在耳边嗡嗡一晚上活生生给人咬醒。陈千语在北方待惯了,来南方有些水土不服。辣椒炒肉、剁椒鱼头是好吃,但吃多了顶不住一直腹泻。

    高幼薇这催得紧,陈千语延迟了一天要返回b城,还心心念念着长沙的臭豆腐和豆皮,特意进城大吃一顿才离开。

    几天下来陈千语黑瘦黑瘦地回了b城,一见着高幼薇说话带着湖南口音,让高幼薇一愣一愣的。

    “今晚就去和制作方吃个饭,你回家好好换身衣服打扮好点。记得良家妇女一点啊。”高幼薇叮嘱。

    陈千语就纳闷了:我什么时候不良家妇女了?

    陈千语回来就带一个小行李箱,她还得再回去。

    回到jeanne家,见卫风一个人在家,跟他点头微笑算是打了招呼,回到自己的卧室去后怎么都觉得别扭,想着还是快些搬走比较好。

    妆化一半高幼薇就打电话来催,说人已经到楼下了。

    高幼薇一边给她打电话一边看见卫风的脑袋伸出来,看了一眼就缩回去了。

    陈千语下楼,的确很给高幼薇面子,打扮得很正式而漂亮,连没有的事业线也都精心挤出了一点点。

    “那谁啊?”

    陈千语坐到副驾上时高幼薇问道,“那男的。”

    陈千语往上看的时候卫风又露出脑袋。

    想起张静欣说的话,陈千语笑道:“我表哥。”

    “啊?你什么时候还有表哥了?”

    高幼薇说鹿山小区,也就是海景房那边的装修再有一个月就能弄好,到时候她再住回去。

    陈千语看破她:“你当初让我住到鹿山小区里可不是为了让我专心写新书吧?要不是你爸临时把你抓走你估计得趁我睡觉悄悄潜进去和我同居同落了。”

    高幼薇嘿嘿笑:“我家千语就是很聪明啊。”她看了一眼陈千语手腕上的伤疤道,“只是你这情况自己一个人住的话实在有点危险,得有人陪着才行。”

    “我什么情况了?”陈千语这句反问得有点认真。

    高幼薇轻声地“嗨”了一声:“我这不是担心你么?上回起火的事儿我没能第一时间赶到,到现在想起来都有点后怕。我知道我很忙没太多时间陪在你身边,但只要一有时间我想得全是你。”

    陈千语:“……”

    高幼薇:“要不你好好想想吧,我们年级也都不小了,能找个伴也不错。”

    陈千语不知道高幼薇为何突然这般感性起来,模样还真有些认真。

    陈千语这些年听过不少好话,但如今说那些好话的人一个也不在身边。要说她还信感情,也是信的。但要说不信了也不过分。抛去性别问题,高幼薇是一个恋爱的好人选,多金、单纯,最主要是对她好。

    高幼薇的提议让陈千语心里有一丝丝的心动。当然,在当下没可能答复她,高幼薇也很识趣没再继续追问。

    高幼薇带陈千语来到一家朋友开的咖啡店。全木质宽大的桌子、沙发、落地灯,加之树干装饰,明亮的吊灯,红砖木地,不算安静但的确舒服。

    高幼薇指着头顶上的吊灯说,这要是掉下来砸到十个人能有九个是编剧,b城的编剧都爱往这里扎堆喝咖啡,也是聊项目的好去处。

    这儿点餐不给餐牌给小熊,各种颜色的小熊代表不同的桌号。陈千语拿着小熊和高幼薇走到一大桌时一桌子人男男女女她谁都没入眼,就看见了张静欣的女朋友,开奥迪的那姑娘!

    桑青雅也认出了陈千语,陈千语见她手被身边一男的握着,心里的火蹭一下就上来了。

    ☆、第18章 腌制(3)

    高幼薇坐到沙发上,见陈千语没跟着坐过来有些意外,往她脸上瞟一眼,怎么感觉气氛有点儿不对?

    顺着陈千语的目光看过去,竟是在和制作方的boss身边的姑娘死咬?

    “千语。”高幼薇在人前说话很贤淑表情很知性,“来,坐过来吧。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就是我们大美食家陈千语,各位都认识吧,在微博上非常有名,一千多万的粉丝。这是王制作、方总,方总旁边的是方总的女朋友,姑娘你叫……”

    “桑青雅。”

    “桑小姐。”陈千语独独点了她的名,坐下,依旧脸色不善。

    桑青雅很自然地将目光转移开,为身边的男人倒水,手依旧放在对方的手掌心里。

    “陈老师年轻有为,比微博上的自拍还漂亮。”王制作估计一头雾水,不知道陈千语一来就撂脸子是怎么个意思,只好开始捡好听的说。这些恭维话基本上都是陈千语听腻了的那一套,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方老板也跟着聊,王制作阐述了一下这个电视节目的主题和流程。王制作也算是实诚人,说这节目其实是方老板投资找我们剧组做的,主推方老板餐厅的厨师和菜色,当然,最主要的目的还是推广一下方老板的餐厅。到时候让陈老师多配合说说夸奖的话,好处少不了。

    陈千语有些不在状态,基本上没怎么听王制作说了什么,回答都三两字敷衍。高幼薇知道陈千语不喜欢帮人打广告这种事,所以事先也没跟她说明白,直接把她拖来了。想着人都来了面对面聊着了也不可能当场翻脸,为了鹿山小区那房的装修陈千语汇过来20万,没自己独住还住在朋友家里说明她手头的确吃紧。人一旦缺钱原则什么的马上就抛到身后去,高幼薇算好了陈千语这次答应的几率很高,没想到陈千语还真没二话。

    “来来,吃点喝点。”

    服务员将她们点的咖啡与松饼送了过来,高幼薇心中欢喜,帮陈千语切小块儿的松饼抹了奶油往她嘴里送。

    陈千语魂不归位,没张嘴,奶油蹭在嘴边了。

    高幼薇帮陈千语擦嘴之际,一直让人以为是来当花瓶的桑青雅终于开口了:“哟,高老板,看你和陈老师挺热乎的。高老板自己也开了出版社吧?卖陈老师的书?怎么有点儿夫唱妇随的意思,是不是搞艺术的癖好都有点奇怪呀?”

    桑青雅这句话何止阴阳怪气,和指着高幼薇和陈千语的鼻子骂没两样。

    方老板都被她这句话说傻眼了,一起出来谈生意这么多次,桑青雅一向稳重得体有时候还能助他一臂之力,怎么今天一开口差点吓死爹。

    估计高幼薇也被吓着了没吭声,全程出戏的陈千语在这个时候突然回光返照反应极其灵敏,眼神儿都尖起来:“桑小姐过奖了,我们这些搞艺术的哪有那么高的追求,也是为了养家糊口。倒是桑小姐这样的美人昨天跟着张老板今天跟着方老板后天跟着李老板……这看上去才像是在追求人生的最高境界啊。”

    高幼薇:“……”

    王制作和方老板:“……”

    咖啡都没喝完这次的谈话就崩了,高幼薇站在b城秋季夜晚的街头,觉得刚才发生的一切太莫名其妙了。

    方老板的车从她身边开过,王制作探出头来道:“高老板,我再给你电话吧。”

    高幼薇赶紧:“诶诶!今晚……多谢了。”

    王制作会心一笑,开车走了。

    陈千语这时候才慢吞吞地从咖啡厅里走出来,往高幼薇的车里钻。

    “不是……等下陈千语!”高幼薇叫住她,“你认识那个桑青雅啊?”

    “不认识。”

    “那你发什么神经啊?你这么一闹节目还做不做了?方老板是我爸的朋友,我爸一直追着这件事,要是搞黄了以后我没好日子过了……你、你你你、哎……”

    陈千语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其实后来想想桑青雅估计也只是开个玩笑而已,她怎么就那么沉不住气呢?

    “我才不是开玩笑——!”桑青雅把手里的玻璃水杯往木桌上一搁,没好气道,“你没看见她们那亲热劲……没手?不会自己吃?当众还喂起食来了!”

    张静欣坐在她对面觉得好笑:“你这生什么气啊?”

    “我还不是为你气!”

    “那我真是要多谢你了,以前没见你对我的事上心,就会给我添堵。”

    “……你还是人吗?这会儿还数落我!”

    “好吧好吧,说点别的。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回去吗?”

    “这就要赶我走?不回去,等着你给我上宵夜呢。”

    “行,想吃点什么?”

    桑青雅灵机一动:“要腊肉炒饭!”

    张静欣都起一半身子,又坐回来了:“那就请回吧。”

    “什么意思啊你!”

    “吃别的就有,腊肉炒饭绝不供应。”

    “德性!那随便给我做点沙拉什么的吧……一晚上就喝了两口咖啡,气饱了。”

    张静欣纳闷:陈千语也是,桑青雅也是,一个个都是脾气大的要命,随便一点儿小事都能给她们气得吃不下饭这是什么毛病?气得吃不下饭……张静欣倒是很想体会一次这种感觉。

    陈千语又跑湖南去了,高幼薇联系她时她说:节目的事你看着办吧,我没意见。你也帮我给那个制作和老板道个谦,我那天状态不好有些失礼。

    高幼薇暗暗窃喜,祝她一路顺风。

    陈千语在湖南只和莫岚联系,传了初稿给莫岚,莫岚说等截稿了下场前有密集的宣传周期,算算日子你也要回来录制《决战舌尖之巅》了,刚好能赶上在卫视首播的时段,一箭双雕可喜可贺。

    陈千语:“等下……什么决战舌尖之巅啊?这名字……”

    “就是老板之前跟您说过的那个美食节目啊。”

    陈千语被雷了个外酥里嫩就差孜然了——她完全无法想象几个主持人齐声喊出:欢迎大家收看《决战舌尖之巅》!然后镜头一切切到陈千语那张笑得僵硬的脸上……光是想想就觉得丢光了两辈子的脸。

    ☆、第19章 腌制(4)

    陈千语在湖南一待就是大半个月,其间背着包拜访了小摊老板的一些旧友。旧友听到她的来意有些惊讶,但还是很和善地说了一些往事。只是这些往事中很聪明地过滤掉了关于老板真实身份的部分。

    陈千语还想去拜访老板的亲人,旧友道:“他没有亲人,就一个人活着了。”

    录音笔拿着手中,想起老板每天乐呵呵的样子,陈千语愣了好半天神。

    从破旧的白墙小楼下来,脚下的石阶有些已经破损,露出钢筋骨架。

    正值晚饭时分,从家家户户的厨房喷出油烟,炒菜声传来,那是一种有家有根的温馨。

    他没有亲人,就一个人活着了。

    陈千语收拾行李的时候感觉非常累,电脑挺薄的,一合就塞到随身包里去了;带的衣服也不多,叠一叠,还有零碎的物品整合一下就可以提箱子了——到底累什么?

    来到黄花国际机场,托运了行李箱进了通道安检后等待登机,坐在椅子上候着的时候从玻璃窗中看见自己被晒黑的模样……十月的长沙热浪滚滚,她在这里大半个月一直奔波忙着写稿,山里爬地里钻的,根本就没想起保养这回事。跟半个月前比,现在的她真的能过重阳节了……

    陈千语拿出镜子看,眼角的细纹好明显……试着对镜子笑笑,细纹变深纹——起码两个月时间不敢笑了!

    坐她对面一直在看报纸的女人将报纸放下,叠好,开口道:“陈老师独自一个人的时候表情也很丰富嘛。”

    陈千语万万没想到会在外地遇见她:“张静欣?你怎么在这里?!”

    “我怎么不能在这里?”

    “你跟踪我?”

    张静欣安静地面对她好几秒,摘下墨镜,指了指身边手提包:“我是来出差的。”

    “出什么差?你又不是商务人员。”

    “不是为我自己出差,为我爸。”

    “你爸?”

    “嗯,家族会议,不得不来。”

    “家族会议,听上去很上流社会啊。”陈千语眨眨眼,“你不是说你妈妈是卖猪肉的吗?”

    张静欣笑:“卖猪肉就不能有家族会议了?”

    “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

    “陈老师还挺八卦,登机了。”

    张静欣和陈千语坐着小车前后脚上了飞机,张静欣自己将行李塞进了行李架,一回头,见陈千语站在她身边,双臂环在身前,抿着嘴笑得乖巧。

    “……”还挨着坐?

    她们二人并肩坐下,陈千语老觉得刚才的确是八卦、说错了话。

    飞机进入平流层后空乘发餐,张静欣没要餐只喝水。陈千语也是如此。

    奇怪,那天清晨分明能愉快地聊天、吐槽,为什么今天又像是关系倒流又陌生起来了呢?心里念着自己的多嘴,此时不知张静欣是何情绪,也不敢冒然开口。

    为什么在张静欣面前老是这么拘束?

    “陈老师来湖南做什么呢?”张静欣倒是先开口,还是找了一个能聊很久的话题,陈千语简直要泪奔感恩:

    “为了我的新书啊,之前不是和小摊老板聊过了么,我觉得光是听他说不能写成一本好书,所以决定去他故乡好好了解一番。”

    “哦?那是了解得很透彻了?”

    陈千语将随身包里的电脑拿出来,给张静欣看她拍的照片和一些录音。

    张静欣看着这一张张对食材和菜品的照片道:“你就把还没上市新书的商业机密给我看了,这么放心我?”

    “能不放心么?中国好邻居。”陈千语将耳机插进电脑,分了一边给张静欣,两人靠在椅背上听着有些沧桑的声音述说跟她们无关却又真实刻在岁月里的故事。

    飞机飞行时的噪音和耳压是张静欣一直不喜欢的,在飞机上无论再困她都难以入睡。

    但今日她有不同的感受。

    飞机划破温柔的云层,带着她和她飞往同一个城市。脚下的江河湖泊、高楼大厦变得渺小,她们被圈在同一个机舱里,仿佛置身在另外一个时空哪儿也不能去,只能将自己的一举一动暴露给对方。

    第5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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