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求解甲归田 作者:或许有一天

    第10节

    在感情方面迟钝如她,此时有了时间独处,再静下心来细细一想,也能明白事情早已出乎了她的预料——何芷于她,恐怕早不是普通朋友那么简单了。

    在这个念头初初冒出来的时候,魏来自己也是吓了一跳的,但慌乱过后,却又不得不承认事实恐怕确实如此。之后几经纠结,顺便捏碎了客房里的一个茶杯之后,她竟也认了。

    魏来从军七年,在见识方面比起何芷来说大约是浅薄了许多,但有些事却是见过不少的。在军营那种全是男人的地方,她曾经不止一次发现两个男人在一起这种事。从最初的惊诧,到最后的习以为常,不过是一个时间的过度罢了。

    久了,看多了,总能接受。

    有了这段经历做底,魏来对于这事儿的接受度其实非常高,哪怕她在此之前从未想过。但既然男人和男人都可以,女人和女人……应该也是可以的吧?

    当然,这事儿她觉得可以是没用的,何小姐这样经过正统教育出来的大家小姐显然无法接受。再想想两人目前的处境和世俗的目光,魏来便也知道,哪怕她真动了心思想要怎样,这事儿也并不是她可以轻易左右的。

    思来想去,除了一句“顺其自然”,这事儿其实无解。

    午饭的时候,魏来还在纠结自己的那点儿小心思,没什么胃口也就没有出门去大堂吃饭。她倒是有留意隔壁的动静,但只听脚步声也知道,中午的时候何芷依然没有露面,仍旧是习秋出去张罗的饭食,恐怕也还是不想见到她。

    这个发现无疑是让人沮丧的,但却并不出人意料。若是何芷这么快就想通了,然后继续那样笑脸盈盈的对着她,恐怕魏来不仅不会觉得惊喜,反而会觉得心惊肉跳了。

    何芷其实并没有表面上看着那样柔弱可欺,她向来是个有决断的。哪怕魏来还不知道她的谋划本事,也知道何小姐不好招惹。她若突然转变了态度,只怕距离魏来倒霉也就不远了。

    当然,坐以待毙从来都不是小魏将军的风格,哪怕对于这事儿她心中实在没底,也不知道如果两人有朝一日真的在一起是对是错,但此时此刻也不能继续这样什么都不做的等下去了。至少,有些话她还是想对何芷再说上一说的。

    于是在听到小二哥第二次从隔壁屋出来,知道何芷那边已经用好了午饭之后,魏来在屋子里来回走了一圈,还是干脆的咬了咬牙出门去了隔壁。

    来开门的自然是习秋,小丫头也依然没给她什么好脸色,不过见着她总算知情识趣的主动上门了,态度到底还是放松了许多。她略微压低了声音,嘴上依旧不饶人:“哟,魏将军啊,您还没回家去吗,怎么突然想着过来了?”

    习秋只是一个丫鬟,说这话自然是逾越了,那嘲讽的语调听在耳里也不会顺耳。不过魏来倒是一如既往的好脾气,并不和她计较什么,反而开口问道:“习秋,瑾睿她还没休息吧?”

    其实不用魏来说,习秋也知道她是来找自家小姐的。小丫头虽然气愤,却并非那不知情识趣的人,她早看出两人相互有意,自然也不会做出什么拆散有情人的事儿来。哪怕之前何芷明显气得不轻,但魏来既然已经主动上门了,那也总要给她一个弥补的机会不是?这两人都已经定亲了,将来必然是绑在一处的,何必再这当口闹得不愉快。

    即便心里有了主意,习秋也仍旧要挑剔两句的:“我家小姐休没休息与魏将军何干?您都有本事把人气哭了,这会儿还来做什么?”

    习秋这话并非全然的发泄和嘲讽,也有替何芷说话的意思。她知道以何芷的性子哪怕气得再狠,也必然是不会当着魏来的面儿流泪的,但这眼泪可不能白流,总该让人知道才是。

    果然,魏来听了这话,心里更难受更愧疚也更忐忑了。不过她也难得聪明了一回,猜到习秋愿意和她说这些,大约便没有坚决阻拦的意思,于是也不理会对方之前的态度恶劣,仍旧态度诚恳的道:“昨日害得瑾睿伤心是我的不是,今日是特来赔罪的,不知可否……”

    今天一天何芷都是一副浑浑噩噩的状态,习秋见着心里也是着急,只是不知这两人究竟发生了些什么,所以也不知该如何劝。如今这另一个当事人总算是来了,她自然松了口气也不想为难对方,当下只是瞪了瞪眼,却仍旧侧身让路让对方进了房门。

    待到魏来进了屋,习秋站在门边想了想,索性自己走了出去,顺便再帮两人将房门给带上了。她倒不担心“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会出什么事,实在是这一路已是将魏来的人品看得透彻,总算是放心和认可的。

    魏来的心思虽然在何芷身上,但这些动静她自然也是注意到的。对于习秋的识趣,她心下自是感激也庆幸,不过这时候却不是关注这些的时候,她很快便又将心神收了回来。

    客房的布置略显简陋,但房门和床榻之间,还是隔着一扇屏风的。也因此,魏来进屋的时候身处屏风另一侧的何芷并没有看到,再加上这一整天的心不在焉,她甚至连之前魏来敲门也没听到。自然,习秋那丫头已经将她卖了的事儿,她就更不知道了。

    这一室的宁静让魏来知道何芷并没有及时发现自己的到来,但同时也让人觉得有些压抑。她站在进门不远处看了看那屏风,略一犹豫之后便大步走了过去——既然身份都已经坦白了,两个女人之间,便也没什么好顾虑的了。

    大白天的,何芷也不是真的生病了,自然没有早早就躺在床上的道理。她坐在窗边的一张凳子上,一手搭着窗台,一手支着下巴,正看着窗外大街上那来来往往形形□□的路人,只是视线却找不到焦点,显然正在走神,只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瑾睿。”魏来在何芷身边站了好一会儿,却仍旧没见着她回神,最后也只好轻咳一声开了口。

    ☆、第56章 谁的错

    乍然间听到魏来的声音,何芷的身子明显有一瞬间的僵硬。不过在那一瞬的僵硬过后,再回过头来时,她的脸上除却少了几分惯有的笑意之外,已是再次恢复了平静:“小魏将军来此,不知有何贵干?”

    何芷的声音平静中带着些许的冷然,虽然依旧落落大方不曾失礼,但其中的隔阂与距离却是清清楚楚的摆在了魏来的面前。魏来将这些看在眼里,心中只觉酸涩无比。

    勉强勾了勾唇角,却发现自己有些笑不出来。魏来忍不住长叹了口气,也不勉强自己了,直言道:“瑾睿,我知自己对不起你,但有些话我还是想对你说上一说。”说着顿了顿,见着何芷略微蹙了蹙眉,显然不太想听,便又道:“我说我的,你若实在不愿意听,就当是耳旁风吧。”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无论是出于教养还是其他,何芷都不好再开口说些什么。于是她只是淡淡的看了魏来一眼,便又回转头将目光移向了窗外,显然是打算无视对方了。

    魏来对此并没有觉得不悦,甚至在心里还有些庆幸何小姐好涵养,若是换了其他人遇上这事儿,她恐怕早就被赶出去了。而现在,只要何芷还愿意见她,愿意听她说话,那么两人的关系总有缓和的机会,毕竟何芷并非什么铁石心肠的人。

    心情略微放松了些,魏来也不管何芷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淡淡开口道:“我魏家是世代的军户之家,传到我这里,至少也有七八代人了,但本朝建立其实才不过两百余载。本朝尚武,多有战事,魏家满门几乎都填了进去。到了我这一代,曾经人丁兴旺的魏家便也只剩我一个人了。何小姐你出身名门,书香世家,或许不知道我们这些人的挣扎,但当初若是我父亲出征前不曾要母亲将我的户籍报做男儿,或许这世间早就没有魏来这个人了。”

    何芷看似神游天外,但身旁有人在和她说话,她又哪里会听不见?不管有意还是无意,魏来说的每一个字她都听到了,甚至在听到最后那句“这世间早就没有魏来这个人”时,她的心头便是忍不住的一跳,莫名的觉得有些压抑和心痛。

    魏来看了何芷一眼,没见着她有什么反应,便又继续道:“这世道不算太平,朝廷频频用兵,百姓赋税自然极重。军户之家虽然每逢战事都要派人参军,但却是可以免税的。我曾祖、祖父、父亲还有那些同宗同族的长辈们,都因为那一句免税去了边疆战场,然后再也没有回来。

    “我爹当年也是一去不复返,若是家中再没了男丁,只怕这些年的赋税都能让我和母亲活不下去。因着我爹最后那一句话,我们到底还是活下来了,安安稳稳的过了十六年。直到七年前,我满了十六,又恰逢定北军征兵,便只能跟着去了。

    “当初离开长宁镇的时候,我没有想到过自己还能有活着回来的一天。只是想着只要我一日未死,那么母亲便也可以在家乡安安稳稳的过下去。所以在军营里我拼命的操练,在战场上我拼命的想要活下去,只为了多活一天,让母亲多一天安宁。那时的我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还能入了魏元帅的眼,这些年也是他多有提携,否则我不可能从军中一无名小卒做到忠武将军,甚至没有他,我可能早就是黄土一捧了。”

    这些话实在感性,魏来也从未对其他人说过,但此时说起来,心中却满是怅然。她没再看何芷,叹了口气后视线也移向了窗外,只是没看街道上的人群,反而看向了窗外白茫茫一片的天空:“瑾睿,你曾不止一次的问过我为何一心辞官,那时我不知该如何回答,但现在我不说,你也应该知道了吧?我本是女子,又如何能为官为将?”

    这些年,魏来没有想过要当官,更没有想过要娶亲。从始至终,她甚至不曾奢求过自己能活着回来,她最大的愿望不过是多活一段时间。因为只要她还在,魏家就在,军户的名头就在,母亲在家乡守着几亩薄田也能过得衣食无忧了。

    定北军得胜归朝,带领着黑甲骑兵威风凛凛的回来时,魏来心中其实还有几分茫然和恍惚的。魏家七八代人,别说是将军了,便是最低等的军官从九品陪戎校尉也没有人做到过,因为寻常军士想要成为军官可谓是难如登天。而作为最普通的军士,魏家人在战场上几乎都是炮灰般的存在,除了魏来,还没有人从军七年之后,有机会从沙场上活着回来的。

    魏来恍恍惚惚的回到了京城,一面不可置信一面却是想要尽快辞官脱身。奈何事实不能总如人意,魏元帅不愿意放人,何尚书看上了她想让她做女婿,还有个何小姐总是扰乱她的心神,于是到了最后,魏来辞官不成还稀里糊涂的就变成了何小姐的未婚夫。

    待到魏来清醒过来时,事情早成定局了。

    当然,回京之后的事情,魏来没有再多说什么,因为这些何芷都知道。即便是有什么不知道的,事到如今,凭着她的聪慧也该想到了。

    何芷的确是想到了。这一天一夜的时间她并没有浪费,即便身边还有习秋这个小丫头时不时插科打诨的扰乱思绪,但她想到的事情也并不比魏来少。甚至比起魏来的胡思乱想,她想得要更多一些,只是想得再多,也不如听了魏来这一番话的感慨。

    从魏来的那些话中,何芷听到了她的心酸,更听到了她的无可奈何。其实仔细想一想,这事儿或许真的怨不到魏来的身上,因为除了隐瞒下身份,她真的什么也没做。

    何芷仍旧没有回头,只是看着窗外的目光却是越发的恍惚了。她并不是个不讲道理的人,只是事到临头难免有些迁怒,而此时此刻,她却发现自己连迁怒都有些做不到了。

    说到底,这件事到底是谁的错呢?

    魏来吗?她不过是为了让自己和母亲活下去,所以不得不隐瞒了身份挣扎求存。魏元帅或者何尚书吗?他们一个不过是舍不得手下良将卸甲,爱惜人才。一个却是爱女心切,想帮女儿觅得良人罢了。

    所以想来想去,何芷觉得,整件事错的人大抵只有她自己了。

    ☆、第57章 休想赶我

    无论何芷将所有过错都揽在身上的想法是对是错,但此刻面对着魏来,她虽然仍旧心情复杂,但责怪和愤恨的感觉却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消失了。

    就好像魏来所说的一样,出身名门的她,锦衣玉食的她,娇生惯养的她,是不会明白底层百姓的生死挣扎的。她不能去责怪魏来为了生存隐瞒身份,更没有立场去责怪,所有的一切也只能归咎于“阴差阳错”四个字罢了。

    何芷自认是个瑕疵必报的小女子,当初王勉李毅得罪了她,她就能连带着荆国公府和卫国公府一起报复了。但她即使当不上“心胸宽广”四个字,最基本的明辨是非却还是能做到的,魏来的一番话听下来她的火气已经消散了个七七八八了,迁怒这种事更是可一不可再,所以到了最后,她倒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魏来了。

    当然,何小姐的柔肠百结魏来是不知道的,她今天来只是为了将这番话说出来。解释也好,狡辩也罢,总归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两人关系破裂,却什么也不做。

    现下里,魏来该说的话已经说完了,她虽然不是不善言辞,但此时此刻面对着何芷她却也不知还能说些什么。而何芷也还陷在自己的思绪中,更不知该如何主动开口。两人一时间沉默了下来,渐渐地连带着屋子里的气氛也变得有些压抑。

    “瑾睿,你……可不可以原谅我?”说这话时,魏来的脸上都有些发烧,实在连她自己都觉得这话问地无耻了些。毕竟她隐瞒了身份的事儿并非等闲,而且两人昨天才闹僵,结果她今天跑来乱七八糟的说了一通之后就这样眼巴巴的要求重归于好什么的……何小姐会有什么反应她不清楚,但若是她自己遇上这事儿,恐怕是恨不能将对方揍个半死的,哪能这么心宽的就可以原谅了?

    这样一想,魏来又有些丧气。可是私心里,她还是想得到何芷的谅解的,因为她并不想两人的关系随着身份的坦白就戛然而止。所以为了这份私心,她厚着脸皮问出了这句话。

    何芷闻言,却是终于收回了游离在窗外的视线,转而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那目光浅浅淡淡的,少了几分往常自然而然的亲近,却也没有想象中的愤懑怨怼。

    从昨天坦白至今,何小姐终于肯拿正眼看她了!魏来紧抿着唇,却没觉得欣喜,实在是对方目光中的那份儿浅淡让人有些心凉——何小姐看着她的眼神,半点不像是在看未婚夫或者害她进退两难的仇人,反而像是在看陌生人一般。

    比仇恨更可怕的是什么?是漠视!

    魏来突然间就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同时心下忍不住重重的一沉。她那点儿还没见着天日的小心思,难道就要这么胎死腹中了?!

    不甘自然是有的,可是自认为有错在前的魏来却也觉得自己没脸要求何芷更多了。她张了张嘴,试图说些什么来挽救,可最终却仍旧找不到话说,不禁更加泄气起来。

    就在魏来以为今天的谈话只能到此为止,她要无功而返的时候,何芷却突然开口了。她没有对魏来之前的问题作出回应,也没提身份的事儿,只问:“长宁镇近在眼前,你今日为何没有回去?”

    何芷问这问题的意图很单纯,但奈何现在的时机有些不对,所以即便是向来耿直的小魏将军也忍不住多想了。至于多想之后的结果……何芷这话延伸起来和早晨习秋说的话还真有些异曲同工之妙,那话中隐约带着的赶人的意思听在魏来的耳朵里已不是一般的刺耳。

    小魏将军终于还是犯了点儿小脾气,不乐意的“哼哼”了两声道:“你还在这儿,我才不走呢,休想赶我!虽然的确是我对不起你在先……”

    最后一句,魏来说得小声也心虚,但何芷因为离得近却都听在了耳里。她默默地抬眼看了魏来一眼,就见着小魏将军有些别扭的将脸别过了一边,然后心虚得目光游移,就是不与她对视。

    若是寻常见着魏来这般表现,只怕觉得好笑之余,何芷又会想要调戏两句了。可如今情况已是不同,何芷再没了那调笑的心思。只是看着魏来这带着些倔强与别扭的样子,再想想当初对方动不动就脸红什么的,何小姐觉得自己当初也是眼瞎,怎么就全然没往这方面想过呢?

    心下难免更多了几分懊恼,但现在想这些似乎也是于事无补。所以何芷垂了垂眸,便将这些心思都给压下了,她也不解释什么更懒得废话,便直言道:“既如此,那我们明日一早便上路吧。”

    何芷说得淡然,那语气也不是商量,而是直接的通知。

    魏来听着却是大出意料——难道何小姐这么快就想通决定原谅她了?还是在不知不觉间,何小姐也喜欢上她了,所以做出了妥协?!

    这样一想,魏来虽然有些不可置信,但也再顾不得别扭什么,连忙将视线转了回来。不过事实总要比想象更加残酷,因为何小姐面上仍旧淡淡的没什么变化,也不见她有丝毫软化的迹象。

    “瑾睿,你说的是我们明日一早一起上路?”着重强调了“我们”和“一起”几个字,魏来的语气明显带着迟疑,但隐隐的却还有一丝隐藏极深的惊喜。

    何芷知道魏来想问什么,但今日她却没有那个心情解释这许多,于是点了点头之后便道:“明日一早便要上路了,近日赶路多有疲乏,小魏将军今日不妨早些休息吧。”

    这话说得含蓄,却是实实在在的在赶人了。魏来又不傻,自然听出来,虽有满肚子的疑惑不得解答,却也不敢留下图惹人嫌,所以最后也只能随着何芷的话硬生生的结束了之前的话题,转而告辞道:“既如此,那我就先告辞了。瑾睿你也……好好休息。”

    何芷只是轻轻地点点头,神情间隐约透露着疲惫,就连魏来离开她也不曾回头看过一眼。不说别的,就何小姐此时的态度而言,自是和“原谅”或者“恢复如初”什么的相去甚远了。

    魏来将这些看在眼里,之前因为何芷主动开口说要同行的欣喜也消失殆尽了。蔫头耷脑的回到房间关上房门,再给自己倒了杯早已凉透的茶喝了下去,末了却还是没想明白何芷此番突然改变主意究竟是因为什么?

    ☆、第58章 我们到了

    长宁镇是蕲州府东边的一个小镇,距离州府并不算太远,却因为地处群山之中道路难行,和周围的镇子比起来就显得有些清贫了。虽称之为镇,却并不比州府边上的一些村子更加繁华,至于长宁镇周边的村子,那更是没什么可比性了。

    小镇不大,整个镇子只有一条主街贯通头尾,从一头走到另一头也不过需要盏茶功夫,是以街道两旁的店铺统共也只有那么二十来家。若不是这街上还有许多货郎挑着东西来卖,又有些镇上人支着摊子卖些吃食之类的给街上添了几分热闹和生气,这长宁镇的大街只怕更是冷清了。

    “魏大娘,给我切两块豆腐。”中年发福的妇人胳膊上挎着个篮子,目光往摊子上那一板白生生的豆腐上扫了一眼,便笑呵呵的开口道。

    “诶,好。”摊主魏大娘闻声抬眼看了她一眼,应了一声之后,便拿起切豆腐的刀在那板豆腐上方方正正的划了两块出来,随后又取了干净的荷叶小心的包了递给那妇人。

    “不是我说啊,魏大娘,这镇子上卖豆腐的不止你一家,可吃来吃去还是你家的豆腐最好吃了。”妇人接过豆腐之后递上了铜钱,奉承了一句之后也不免小小的抱怨了一下:“不过魏大娘,你这豆腐现在可是越做越少了啊,上两回我来得稍微晚了点儿,就什么也没剩了。”

    魏大娘接过了钱,不好意思的笑笑道:“没办法,年纪大了,有些做不动了。”

    说来魏大娘的年纪并不算大,如今不过四十出头,比起那买豆腐的妇人也不大几岁。只可惜她命不好,早年丧夫不说,好不容易拉扯大的儿子也在几年前参军去了,现在家里只剩下她孤家寡人的一个人过活。这操劳多了,面上便少不了染上几分风霜,所以看着倒比那妇人年长许多。

    这镇子不大,大家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妇人自然是知道这些的。闻言倒不好再抱怨什么了,只干笑道:“这样啊,那当我没说吧,今后我早些来就是了。”

    魏大娘闻言笑笑,客气了两句之后便送走了妇人。她这豆腐摊已经摆了十来年了,生意确实好,很快就又有人来摊上买豆腐了,她扭头便又忙碌了起来。

    妇人将豆腐放进篮子后就转身离开了,也没再多说什么,因为镇上谁都知道,魏大娘并不是靠这豆腐摊上的几分收入过活的。魏家和其他摆摊的人家不同,她家可还有几亩免了税的良田在城外放租呢,就魏大娘一个人,那租子也够她吃的了,何必操劳?所以大家都说,魏大娘在这镇口摆摊,只是为了等她儿子回来罢了。只是当兵走的人,又有几个真能活着回来呢?

    近来天气寒凉,年纪大了的人身上总有不少毛病,魏大娘这几日身子就不爽朗,所以豆腐也是越做越少了。今日总共不过做了三板豆腐,那妇人来时已是卖到最后一板了,之后没一刻钟的功夫,这最后一板豆腐便也卖完了。

    不过现下时间尚早,魏大娘倒也不急着收摊回家。镇上人都说她是在等儿子,她也确实是在等,因为她家的军户之名一直没除,那也就间接证明了人还没死,她也有个盼头。

    于是这一等,魏大娘就等了七年,从最初的殷切期盼,到如今已是一年比一年失望了。正巧这两天她身子实在是不舒服,再加上天气也是越发的冷了,所以卖完豆腐之后她也只是等到了晌午,便收摊准备回家去了。

    时值冬日,天气一天比一天冷,长宁镇上更是寒风肆虐。身子略微有些佝偻的老妇人裹紧了身上的冬衣,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通向镇子外面的大路,可惜仍旧没有看见那熟悉的人。

    在再度启程之前,魏来其实忐忑了一整晚。因为回到房间之后不久,她就突然想到何小姐所说的上路有可能不是指跟她回长宁镇,而是要她一起直接启程回京,然后两人解除婚约什么的。

    幸而,何芷并不是那么蛮不讲理的人,更没有要人前功尽弃直接打道回府的意思。

    第二天一早,众人一同沉默着在客栈大堂里用过了早饭,之后车夫牵来了马车,何小姐和习秋再次上车坐定,从始至终也没提出要改变行程回京。当然,这一次何小姐坚定的无视了小魏将军伸过来准备扶她上车的手,然后在习秋的帮助下上了马车。

    对此,魏来有些失落,但转念想想这其实已经算是极好的结果了。毕竟何小姐在她坦白身份后也没有要求直接回京解除婚约,否则就凭那车夫和习秋都是尚书府的人,她在不能直白的用武力解决问题的前提下,也完全无法阻拦她们的离开。

    眼见着车帘被重新放下,魏来不禁长长的吐出口气来。她身手利落得翻身上了马背,随后双腿一夹马腹,身下的马儿便听话的迈开了步子,踢踢踏踏的向前行去。

    这一次魏来没有再回头,因为就算此时何小姐再改变主意要如何,也不是她能左右的了。

    骑在马背上略微收拾了下心情,暂且放下与何芷之间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糟心事不去想不去管,魏来的心情很快便又重新雀跃了起来——离家七年终得归来,不提什么衣锦还乡,只想想再过半日就可以到家,然后见到多年未见的母亲,她便不能不激动雀跃。

    这回家的最后一段路程,魏来骑着马走得很快,身后的马车便也跟得很快。

    自今日启程,马车的车厢里鲜见的安静了一路,车上的何芷仍旧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惹得一旁向来话多的习秋也不敢胡乱开口。

    直到后来马车越来越颠簸,习秋与何芷甚至被颠得撞到了一处,然后一个终于回神,另一个却是偷偷松了口气,趁机开口冲着马车外的车夫抱怨道:“怎么颠成这样?不能好好驾车吗?!”

    话音落下,车夫无辜的声音随即传来:“姑娘,您和小姐暂且忍忍。这路不好,走得又快,难免有些颠簸的。”

    “路不好还走那么快做什么……”习秋一听就不乐意了,只是话刚说了一半,便被何芷止住了。

    路不好为什么还走那么快?自然是因为某人归心似箭了。

    习秋向来心直口快,所以没有多想就开口抱怨,何芷却是很快就想到了这一层,然后便下意识的阻止了。只是阻止之后心中却免不了又升起了几丝懊恼——她昨日便已决定和魏来划清界限,今后两人各不相干的,今日习秋不过是抱怨两句,她怎么还主动制止了?

    魏来坦白身份不过一两日的功夫,可就在这短短的时间内,何芷却发现自己似乎变得有些不对劲。

    于是从蕲州府到长宁镇的这半日路程,便在魏来的雀跃和何芷的纠结中不知不觉的结束了。待到马车外再次传来阵阵喧闹的人声时,时间也已是正午。

    习秋掀开车帘看了看,发现马车已经驶入了一个陌生的小镇。粗粗已看,这镇子上人不多,店也不多,并不算繁华。

    驾马走在前方的魏来似有所觉的回头看了一眼,略微一顿之后,便扬起了一个大大的笑脸来,连带着声音中也带上了几分喜悦和激动:“我们到了!”

    ☆、第59章 这梦真荒唐

    魏来她们到长宁镇的时候,正巧是正午时分,大多数人都已经回家吃午饭去了,所以街上的往来的行人实在不算多。可即便如此,这略显闭塞的小镇里突然来了几个陌生人,尤其是来人还有一匹看上去很漂亮的马和一辆不错的马车,还是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的。

    这年头,因为战事频繁的缘故,马匹几乎都已经被朝廷收拢了去,寻常人家是很难见到的。除了背景深厚的豪商显贵,一般人出行用的更多的是驴或者牛车。远的不说,这整个长宁镇上也只有镇长家里有一匹马,那还是战场上受过伤退下来的战马,寻常人根本别想弄到。所以到了这贫穷的小镇上什么都不用说,只看这两匹马也知道,来人的身份不简单。

    长宁镇一年也见不到几次骑着马来的客人,周围围观的人便是渐渐地多了起来,站在街边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没一会儿功夫,不只是之前还没来得及回家的,消息迅速的传出去之后,便是那些在家吃饭的也有不少端着饭碗就跑出来围观的。

    杨庆就是那端着饭碗跑出来的人其中之一,看热闹之余还不忘举着饭碗扒拉了几口,然后大口嚼着。只是等到人渐渐走近了,他咀嚼的频率也渐渐地慢了下来,最后自言自语般低声嘀咕了句:“这人看着怎么这么眼熟啊?”

    正巧,杨庆的媳妇几口扒完了饭也跟出来看热闹了,闻言轻嗤了一声:“你看清楚,人家可是骑着马来的,而且那马还长得膘肥体壮的,比镇长家那匹不知道好了多少。还说什么眼熟,这样的人是你能认识的吗?!”

    这话杨庆也觉得有理,可是他是真觉得来人眼熟,而且人越近看得越清越觉得眼熟。直到那一车一马都快走到跟前了,杨庆才突然一拍脑门想起了什么,顿时惊呼一声:“这不是魏家大郎吗?他真回来了?!”

    魏来因为身份的缘故,从小就知道与人保持距离,所以这镇子虽然不大,但和她关系亲近的玩伴之类的那是一个也没有。如今她一走七年有余,样貌气质都发生了变化,再加上几乎没人相信她还能活着回来,所以进了镇子这么会儿功夫,这满街围观的人竟是一个也没将她认出来!也是杨庆和她年龄相差不大,之前打过几回交道,这才将人认了出来。

    周围的人听到杨庆的惊呼,愣了一愣之后便是迅速的传播并八卦了起来。没一会儿功夫,传闻便成了——魏家大郎从军七年,终于带着媳妇衣锦还乡了!

    至于为什么说带着媳妇,却是之前恰巧有人看见习秋掀开车帘,知道那马车上拉的不是行李是女眷。能跟着个男人回家的,不是媳妇还能是什么?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八卦虽不中亦不远矣。杨庆一家自然也听见了传回来的八卦,不过现在还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他既然认出了人,而且如今的魏来显然已经“飞黄腾达”了,他自然也想卖个好,于是一巴掌拍在身旁正准备扒饭的儿子后脑勺上:“臭小子别吃了!快,去魏家报个信,就和你魏奶奶说你魏叔回来了。”

    杨家和魏家的关系只能算是一般,远没有杨庆表现出来的那样熟稔。不过镇子里的人都知道魏大娘卖豆腐等儿子的事儿,所以也不用杨庆多解释,杨家小子听了这么会儿也知道要往哪儿送消息。他应了一声,然后把抱着的饭碗往他娘的怀里一塞就撒丫子跑远了。

    看着儿子跑远了,杨庆想了想,也同样将饭碗往自家媳妇怀里一塞,然后抹了抹嘴,主动向着魏来一行人迎了上去。

    七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对于这个闭塞的小镇来说,变化却是有限的,绝不至于发生找不到路之类的状况。魏来她们进了镇子之后本来也应该很快到家的,可惜在杨庆主动迎上之后,她们的行进速度便被周围那一群凑热闹攀关系的人拖得惨不忍睹了。

    另一边,魏大娘刚做好饭端上碗,还没来得及吃呢,院门便被人“哐哐哐”的敲响了。那急切又大力的声音或许都不能用“敲”来形容,应该是用“砸”才更贴切。

    魏家一大家子人都死在战场上了,留下的只剩些孤儿寡母不说,隔着几代也已经疏远了,是以寻常是没人会来敲魏家的大门的,更何况敲得这般急切。魏大娘明显有些意外,却仍旧在第一时间放下手里的碗筷走过去打开了院门。

    “魏,魏奶奶,我爹让我来和你说一声,魏叔回来了!”杨家小子喘着气还算流利的将话带到了,不过想想之前看见的和听见的,便又加了句:“魏叔还是骑着高头大马带着媳妇一起回来的呢!”

    听着前一句的时候,魏大娘只觉得喜从天降,多年的等待终于有了个好的结果,甚至有种不真实的感觉。然后她听了第二句话后只觉得……果然不真实,她不会是病糊涂了在发梦吧?而且这梦真荒唐,阿来回来了自然是好事,可是怎么可能带着媳妇回来?!

    这样一想,魏大娘脸上刚露出来的激动和狂喜瞬间就收敛了,嘀嘀咕咕的就要转身回去。

    杨家小子一看状况不对,也有点儿发懵——这魏奶奶不是天天在镇口卖豆腐等魏叔吗?怎么听见魏叔回来一点儿反应也没有啊?!莫不是高兴傻了?

    眼见着魏大娘就要回屋了,他连忙一把抓住了对方的衣袖,急道:“魏奶奶你……你就这么回去了?我是说魏叔回来了,人都进镇子了正往这边来呢,你……你不在门口等等?”

    魏来是晚辈,她回来魏大娘自然没有必须等着迎接的道理,但在这种情况下魏大娘的正常反应其实应该是飞奔出门去看“儿子”!至少杨家小子是这样觉得的。但现实情况实在是太出人意料,以至于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最后只好干巴巴的挤了这么句话出来。

    被扯住衣袖的感觉很真实,实在不像是在发梦,所以魏大娘愣了一下之后倒是转头又问了一句:“虎子,看你刚才那样急,是不是听错你爹的话或者跑错门了?”

    杨大虎今年才九岁,魏来离开的时候他小着呢,自然不可能记得这么个陌生人,所以听错话认错人的可能性还是有的。不过说到底,其实还是魏大娘不相信,不是不信魏来回来,而是不信魏来带着媳妇回来!

    这一次不等杨大虎回话,外面突然就热闹了起来。杨大虎一听便是笑了,伸手向外一指道:“我才没跑错地方呢!魏奶奶你看,我魏叔回来了!”

    说话间,果然便看着院子外面一辆马车缓缓靠近。只是这时魏来却是因为周围人多下了马,站在人群中已没有那马车来得显眼了,是以魏大娘第一眼并没有看到魏来。不过周围的人这时候总算是识趣了几分,主动给魏来让了条路出来。

    人群退散,魏来母子俩也终于看见了彼此,也是直到此时魏大娘才终是相信了杨大虎的话。魏来终是回来了,突然得仿佛梦境一般,让人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第60章 她和我定了亲

    “娘,我回来了。”千言万语也比不上这一句。

    七年未见,魏来从少年步入了青年,除了额角有一道极不起眼的伤疤之外,看着倒比当年离家时更为高挑俊逸了。但对于魏大娘来说,这七年光景却是让她极快的从中年步入了老年,那写满沧桑的脸上依稀还能看见年轻时的美貌,却也让人无法忽视那越来越多的皱纹。

    母亲的老态有些出乎魏来的意料,她突然觉得有些愧疚。在京城时她逗留的时间太长,在回程时她纠缠的时间太长,从定北军凯旋到现在,已经足足四个月了,她用了四个月的时间才回来!明明回京之后只需要告假一声,就可以快马加鞭的赶回来的,其他事可以在探母之前再说,那样的话半个月的功夫都用不了,可她却足足用了四个月的时间……

    魏大娘此时已是红了眼睛,脸上却是抑制不住的笑,一时之间似乎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最终只一个劲儿的念叨着:“好好好,回来就好。”

    见魏大娘这样,魏来其实很想冲过去抱着她哭一场。七年不是七天,战场也不是随便什么地方,魏来吃过多少苦受过多少伤经过多少委屈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想着母亲想着家,心心念念的想要回来,这股执念支撑着她走到现在,在终于见到亲人时便有了决堤的趋势。

    幸而,理智还是存在的,所以哪怕眼圈儿都红了,眼泪也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她也忍着没有哭出来。嘴唇微微有些颤抖,连带着声音也带上了两分沙哑:“娘,孩儿不孝……”

    魏来的模样被魏大娘见了,心中更是酸涩,终于还是忍不住偷偷的抹了把眼泪。只是见周围围观的邻里还多,她也不愿魏来在外人面前露出软弱的姿态来,便打断了她的话道:“好了,阿来,回家了,有事我们回去再说吧。”

    “嗯。”魏来红着眼眶点点头没有反对,只闷闷的应了一声,似乎也忘了身后还停在人群中的马和马车,就要跟着魏大娘进门。

    与亲人久别重逢,一时忘了其他很正常,魏来这般表现也并不算过分。但此刻仍被人群堵在院子外面的车夫一见,却顿时急了,沉默寡言了一路的老实人也不禁扬声喊道:“诶,魏将军等等,还有我家小姐呢!”

    很正常的一句话,但听在周围人的耳中却觉得信息量颇大。首先一句“将军”算是叫破了魏来的身份,她出征这么多年又骑着马回来,果然是飞黄腾达了。其次一声“小姐”,不管两人成亲没有,但既然人已经跟着魏来回乡了,那便证明大家之前的八卦恐怕是不离十了。

    长宁镇上的军户不止魏家一家,但往上数三百年镇上也没出过一个将军!这里的人见过的最大的官便是县太爷了,但将军怎么着也比县太爷大吧?

    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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