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物不好惹 作者:木苏里

    第12节

    然而下一秒,他就皱了眉头——

    因为他看见那一列蚂蚁在离他的脚还有一小段距离的时候,领头的蚂蚁触角一动,直接拐了个方向,带得后面的蚂蚁队伍弯出一个折现,让开齐辰的鞋,朝旁边爬去了。

    齐辰:“……”

    有那么一瞬间,他有些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但也只是一瞬间而已。

    还没等那列蚂蚁爬远,齐辰头也不抬直接伸手揪住了旁边的人,一边死死地盯着那列蚂蚁,一边晃了晃揪着龙牙的手:“啊——龙组长!看这里!有蚂蚁在动,这回好像是真的在动!”

    结果龙牙的反应既不惊喜也不惊讶,而是一把抓着齐辰的爪子把他捏下来,嫌弃道:“诶诶诶——放手!拽我裤子干什么呢!你手残了么,不会抬高点?!哪里顺手拽哪里?!再乱拽给你把爪子剁了!拽就拽了劲还不小!净给我往下扯——什么蚂蚁我看看……”

    他抓着随手乱扯的齐辰爪子,一副懒得蹲下来的样子,直接站在齐辰身后弯下腰,越过齐辰的头顶俯视着地上那一列细细的黑线。

    齐辰感觉自己腰背那里碰上了龙牙的小腿,也知道他在后面,直接仰脸冲龙牙道:“你看看,这蚂蚁是不是真的在动,它们刚才在离我的脚还有一点距离的时候就改变路线,绕开我了。如果是像那白衣女人,或者刚才那花串一样不断重复的话,不会被我这个外来者影响吧?”

    “嗯。”龙牙眸子一动,瞥了眼仰着脸的齐辰,难得赞成道:“此屁有理。”

    说完便讲目光投向那排成一线的蚂蚁,想看看是不是真的如同齐辰所说。

    只见那一列蚂蚁在绕着他俩转了一圈后,不知是没找到什么可以搬的东西,还是单纯出来巡视一下,又这么列成直线,从两块青石板的缝隙中钻进去了,很快便没了踪影。

    齐辰看了看那条青石板缝隙,又仰脸看看龙牙,这么来回看了两趟,似乎在等龙牙下最终结论。

    龙牙看了片刻,而后直接抬脚,用脚尖轻轻踢了一下齐辰道:“别傻撅着腚,告诉我这蚂蚁从哪里爬出来的。”

    “……”齐辰面无表情地站起来,拍了拍屁股,拍掉龙牙那一脚沾上的灰,用脚尖点了点树根旁边的位置道:“这里,树根旁边这泥地上不是有几点小黑孔么,从这里爬出来的。”

    龙牙垂眼一瞥,二话不说手腕一翻,那圆滚滚的刀童便又现了身,在空中正要翻跟头变成短刀,就听龙牙掀了掀嘴皮子道:“别忙,不要刀,变锹吧,好挖点。”

    刀童半空中一呆,差点一跟头摔回地上。

    不怕主人凶悍,只怕主人脑残。

    好好的刀童偏让人跨种族变铁锹,简直无理取闹。刀童飞快地白了自家主人一眼,又赶在龙牙发现它这个白眼前迅速而狗腿地翻了个身,照着主人的要求,变成了一把形状略奇特的铁锹——短刀的刀柄,连着铁锹头,一看就是技术杂交的产物,不伦不类得十分丑陋。

    龙牙嫌弃地看了眼这短柄铁锹,朝天翻了个白眼,而后纡尊降贵地用握惯了刀的手握着铁锹柄,而后朝脚下的泥土里一掷。

    那铁锹保持了短刀削铁如泥的薄刃,只不过位置换成了铁锹底下的那一面,被龙牙这么一掷,便直接切进泥土中,深深地插了进去,而后龙牙手指一动,那脱手的铁锹柄上金光流转,整个铁锹便自动自发地挖起泥来,速度之快简直让齐辰眼都看花了,不一会儿就在一旁堆起了一堆泥。

    为了方便查看,刀童变作的铁锹连紧靠着树根的那半块青石板都掀了,以树根为□□,蚂蚁消失的那条石缝为终点,挖了个一米半见方,一尺来深的坑。龙牙抱着手臂跟齐辰站在坑别,皱着眉盯着坑底看。

    齐辰不知道他在找什么,但直觉却告诉他,龙牙指使着铁锹挖的地方没错,这里确实有点……

    这直觉刚冒出一个头,就听坑底动作着的铁球不知碰到了什么东西,发出了一声尖锐的摩擦声,既不像碰到石块的声音,也不像碰到碎骨或是什么器皿的声音……

    齐辰一时听不出来这是撞上了什么,只觉得坑底铁锹动作的地方似乎闪过了一阵光,只一瞬就消失了。

    难道是什么东西的反光?一般能反日光的不是玻璃就是金玉之类的……但那光又不太像。

    但一旁的龙牙却似乎有了计较,在听到那一声动静的同时,他便抬了手,坑中的铁锹立刻止在半空,没再落下去,而是在空中变回了刀童的模样,滚到了坑边,一边抖着身上几乎看不见的尘泥,一边“噗噗”地吐着嘴巴里沾上的尘土味。

    当然,它身为妖刀刀童,就算变成铁锹挖土,那铁锹面也跟原本的刀刃一样,应该是既不沾血也不沾泥的,抬起来所有的尘土就该滑落得一干二净,一点儿痕迹不留了,它这么呸来呸去的,纯粹出于心理作用。

    齐辰一开始不知道,见它短胳膊短腿的,干脆伸手把它捞起来,想替他拍拍,结果刚到手,就被龙牙粗暴地拎走了,一边将刀童收回去一边道:“它身上有个屁的灰啊你还真理它!”

    收了刀童,龙牙这才勉为其难地屈膝蹲下·身,看向坑中刚才闪过光的地方,也不怕脏了,抬手用指头拨了拨那一片的松软的泥土。

    齐辰看了,也跟着蹲下身,刚想伸手帮他把那一片的泥土扫开,看看那一层松软的散泥之下,究竟埋着什么东西,可手指刚要碰到那片地方,就被龙牙手背一抬,直接挡住了。

    “怎么?”齐辰没太明白他这举动的意思,“不看看下面有什么吗?”

    龙牙直接按着他的手,让他把爪子收回去,眼皮也不抬地说了句:“没你的事别乱伸爪子碰那里。”

    齐辰此时蹲在他旁边,所以没有看到他那一瞬间的眼神,只看到他没什么表情地站起身,而后抬脚一踏,整个小院的地面便猛地震了一下,坑底那一层松散的尘泥被他这一脚的动静直接震开来了,十分合作地散到了一边,露出了那一层薄泥下的东西。

    那东西齐辰只看了一眼就皱起了眉。

    因为那层薄泥下覆盖着的东西他竟然并不陌生,准确地说,可以算熟悉了——不管是老太太那件事,还是老袁那件事里,他都碰到过这东西。

    一次是在工地上,一次是在江底深洞里……

    “怎么又是这样的四张纸符?”齐辰盯着那一方地面看了一会儿,忍不住道。

    这样本就带着点儿玄机的东西,出现一次是稀奇,出现两次还能勉强说巧合,出现三次……还不觉得有问题那就是傻了!

    齐辰脑子不缺件,当然不会这么认为,他几乎立刻在脑中仔细搜索起前两次见到这符纸的情景——

    第一次在工地上,这符纸镇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围成了一个圈,将老太太儿子的骸骨恰好圈在了其中,龙牙当时十分干脆地将那符纸扯掉了,引出来了一批怨气深重的皮俑,被龙牙一招毙命,斩下一排头颅,解决得干净利索,似乎并没有花什么功夫。

    第二次是在江底的那个深洞里,那符纸被埋在无数的将士骨肉化作的腐泥之下,依旧是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一面一张,围成了一个圈,只是那圈里并没有特地摆着什么,空空如也,齐辰那时以为这符纸在龙牙他们认知的那个鬼怪遍地的世界里并不罕见,尤其龙牙上一回解决起来那么轻松,他误以为那是常用的把戏并不稀奇,所以才会接连碰到。以至于他一时大意没走心,直接效仿龙牙把那符纸摘了。

    事实证明,那符纸一摘,确实有助于他从那洞中逃出来,但也激活了千百名将士的魂气。

    导致的后果,怎么看都比第一回要严重不少。

    那么这次呢?

    齐辰看着依旧东南西北一面一张围成一个圈的符纸,冲龙牙道:“这究竟是什么东西?为什么接连碰到?还是像你上回做的那样,把这四张符纸直接扯掉吗?”

    谁知龙牙看着那坑底,没立刻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冷笑了一声,脸色阴森森的。

    ☆、第51章

    龙牙这人最恨被人牵着鼻子走,可一直躲在后头的那个人偏偏喜欢就喜欢盯着他这一点戳。

    齐辰一听他冷笑,就知道这四张符纸所摆出来的阵来历必定不简单,恐怕又要勾得龙牙噼里啪啦一顿炸了,但在这幻境里炸谁知道会出现什么后果,所以齐辰还是语气平和地试探着道:“要真有鬼诈在里面,就别盯着这里了,换一处看看,我再找找有没有别的会动的地方。”虽然这话说出来,齐辰自己都觉得是在唬人的。

    “歇歇吧,别找了,白费功夫而已!”龙牙寒着一张脸,垂着眸子看着坑中的符纸,冷冷道:“兜兜转转绕了老半天,原来引我们来的目的就是这破烂玩意儿……把出口设在这里,不扯掉这几张破纸就出不去,逼着老子跟着计划走是吧?!不巧了,我这人天生反骨,还偏就不吃这一套!那畏畏缩缩见不得光一样的阴沟老鼠,它要是跪在老子面前求我给他把这符纸撕了,我说不定还能考虑考虑——来这招?”

    他哼了一声,而后长刀入手,金光流转间抡了一圈带起呼呼风声,握着刀柄将刀尖狠狠扎进脚下的地面中。

    刀尖的刃面剖开青石板铺就的地面,深深地嵌进地底,金兵破石的铿锵之声尖锐骇人,余音袅袅,在整个院落中久久回荡,震得人心脏都在胸腔中嗡嗡共鸣。

    然而龙牙却并未停手,他握着刀柄的手指猛地一施力,刀身在石板地中角度一转,直接炸裂了那一块巨大沉厚的青石,而后,无数裂痕以刀尖插着的地方为中心,迅速蔓延开来,一瞬间便爬满了地面,甚至顺着接线一路爬上了墙壁,廊柱。

    整个幻境开始剧烈震荡,似乎下一秒就要在这无数裂纹中坍塌,龙牙嘴角泛起一个森冷的笑意:“出口封着那么个玩意儿?没关系,老子直接给你把整个幻境强行废了,你看我出得去还是出不去!”

    齐辰一看龙牙那笑里泛着股邪劲,就觉得这刀要疯,听了他这话心里更是咯噔一下。

    平时闲聊的时候,洪茗有事没事会给他讲讲这个妖鬼俱存的世界,他们这些非常人做事的规矩和限制,毕竟他们对普通人来说,就是一帮行走着的人间凶器,没有规矩限制,这世间迟早要被他们搅合得乱成一锅粥。

    那些规矩是五花八门的,什么方面都有,比如出省不开权限有违条令,要遭罚;比如随意把不相干的人扯进凶煞事里,也要遭罚……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出发点都是保证这世间的秩序,但这也使得他们在做很多事情的时候,要格外地注意,简单粗暴的法子虽然干脆有效,但常常是不能用的,因为有后果。齐辰曾经听洪茗提过一次,说是在一些构架在普通地方的法阵、幻境,想从里头出来,要找对门,万万不能来硬的,否则在法阵、幻境被破的时候,也会牵连到那一带的普通人,害得他们平白遭殃,甚至丢掉性命。一旦发生那种事情,那是数十道天雷加身都惩不完的!

    显然,龙牙这会儿炸起来,妖刀本身的那股子邪气就散出来了,大有直接将这里轰成废墟一片的架势。

    整个院落在经历着地动山摇,那廊柱已经有了深深的裂痕,眼看着就要撑不住了,齐辰惊得抬手抓住了龙牙的手腕,在踉跄中堪堪稳住身形想要阻止他,却听到一个低哑的声音先他一步开了口。

    “妖刀龙牙——果然,骨子里的邪佞之气终究还是盖不掉的……怎么?厌恶我步步落套把你们引到这符阵前,所以要反其道而行之,偏不合我意?可你错了啊,错得简直有些霸蛮了,这一步该怎么走,这符阵破不破,不是你说了算的,而是他——”

    这话音一落,龙牙表情森冷,抬手搭上刀柄手指一收,那地动山摇的动静便倏然停止,整个院落在飘摇中勉力维持着平衡。

    齐辰抓着他的手腕好不容易站稳了脚,却来不及喘口气,因为那话的内容实在太过古怪了……听得他一脑袋云山雾罩,却又隐隐觉得那最后一句话指的是自己。

    可如果真指的是自己,那这事就有些荒谬了不是吗——在这种境况下,龙牙这个能应付的人居然说了不算,而是他这个两眼一抹黑的人有做决定的资格……这怎么听都有些扯吧?

    在这种事情上,他还是深有自知之明的,神神鬼鬼一类的事情,显然依赖龙牙比较靠谱,这倒不是他太软弱,而是在高手在场的情况下,不懂装懂地胡来一气,只会把境况搞得更加糟糕,解决不了事情还拖了后腿,那就太招恨了。

    于是他没有妄言,只是把目光投向龙牙,想看看他的反应。

    却见龙牙在听了那话之后,双眸一动,视线顺着声音落到了那株老槐树上,他两手交叠着搭在刀柄上,冲那槐树抬了抬下巴:“怎么——敢一而再再而三地给人添堵,却不敢露真容?你的脸是被马踏过还是被车碾过,又或者是相由心生,丑得见不得光?连个照面都不敢打的人,也好意思跟我说资格?呵——我听你放屁!柿子专挑软的捏你怎么那么要脸呢?!他一个鸡都斗不过、落阵画符、斩妖驱鬼狗屁不通的普通人,我让他来决定怎么从这里出去?说出这种提议的你是傻逼吗?!”

    龙牙说着冷哼一声,便要再度动手。

    却听那低哑的声音再次从老槐树里传出来:“我为何这么说,你心里自有定论。他是不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你也再清楚不过了不是么?不然——你也不会终日形影不离地跟在他旁边,生怕他被人设计了。我这人天生混迹于阴晦深处,所知不多,但关于你的一些事情还是听说过一些的,龙牙刀碎之后,可只是深埋于土的碎铁几片啊,若不是他,你也没有今日吧——”

    龙牙面色一凛,手腕一动,一道冷厉刀光已然切进那老槐树枝干之中,那道声音闷哼一下,连连咳了好几声。

    “你什么时候算人了?别给自己乱下定义——”龙牙阴森森地看着那老槐树,“我的事情我明白得很,用不着你多嘴多舌地给我讲一遍故事!就算我清楚他是谁那又怎样?那些陈年旧事有人记着就行,前身是前身,后世是后世,他现在爱过什么日子过什么日子!但是总有些心怀不轨阴魂不散的杂碎喜欢绕在他身边转悠,我当然要终日不离左右地看紧点,毕竟我这人一向记恩的,大的不敢保证,赶苍蝇这种顺手之劳,我完全不介意多做几次,你说对么?”

    那低哑的声音咳完,声音更嘶哑了,他低低地道:“你怎么知道绕在他身边的一定是苍蝇?或许也是来报恩——”

    龙牙皱着眉,一脸不耐烦:“我管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要不就收起幻境带着你那一腔神经病有多远滚多远!要么我就费力送你一程,让你再也滚不了,自己选!给你三秒——”

    这话说完,他也不等那声音开口,便飞快地数了三下,而后周身刀光乍起,手中长刀变得十分庞然,一刀挥起,带起的风直接掀掉了半边院子,一时间飞沙走石,碎瓦遍地,眼看着要落在老树之上,就听那极为嘶哑的声音开口道:“你真的以为他当初是完完好好入的轮回么?”

    龙牙眸子一动,几乎能劈开整个院子的刀气在老槐树的枝桠间骤然顿住。

    他死死盯着那老槐树看了片刻,沉声开口道:“你什么意思?”

    “他至今轮回过几世我不知道你是否有注意过,那几世他都活了多少年我可是记得一清二楚,上一世还未成年就遭逢意外;上上世就更小了,七岁便死于疾病;再往前——”

    龙牙听得面色阴沉,刀尖一落直接抵在了老槐树的枝干下:“直说重点,多一个字的废话,我这刀就往下砍一分。”

    “他并未完好入轮回,生生世世至长活不过二十五年。”那老槐树里传出来的声音这样说道。

    龙牙握着长刀的手就是一紧。

    一直站在龙牙身边的齐辰从对话开始便已经呆住了,龙牙和那低哑声音所说的内容对他来说简直犹如惊涛扑面,兜头罩脸地把他打懵了,那话里的信息一股脑儿涌进来,撑得他大脑鼓胀,一时间简直有些消化不了。

    然而还没等他从中理出个头绪,冷静下来,这句“生生世世至长活不过二十五年”便又将他轰得晕头转向。

    他不知道声音究竟是什么来历,也不知道他这话的根据在哪里,只是连龙牙都愣住了而不是直接刀落树亡,就说明……他或许真的不是在信口胡言。

    活不过二十五?!至多?!那总共还剩多久?!

    齐辰觉得自己什么都没干,就莫名被人提前宣判了死刑,一时间只觉得荒谬至极,却又心凉至极。

    ☆、第52章

    他在不知所措的时候下意识看向龙牙,希望能从他眼里看到点什么,最好是跟平日来一样,炸得像个爆竹似的将那老槐树劈头盖脸一顿骂,骂得他再也说不出这样让人心惊的话。

    可龙牙却并没有转头看他一眼,仿佛他这个被讨论的人根本不存在一样,又或许是连龙牙都没有准备好以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他,只见那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什么话都不放在耳里的人此时正阴着脸,目光一转不转地盯着那棵老槐树,如果目光都能带刀气,那老槐树怕是已经千疮百孔了。

    “你知道些什么?又是怎么知道的?为什么说他没有完好入轮回,他当初明明——”龙牙说着想起了什么似的,眉头一蹙,而后便没再把那句话说下去。

    “你看,你现在也发现不对劲了不是么?”那老槐树中的声音依旧不紧不慢地响着,只是那嘶哑的嗓音刮在人耳里,字字句句都让人舒服不起来,“所以说,我可不是什么苍蝇,我是来帮他的。”

    龙牙冷冷道:“为什么帮他?”

    “我说过了,我是在报恩呐——”那低哑的声音说完,低低叹了一声,“他不记得了,可我还记得一清二楚,一时一刻都不曾淡忘过,刻在心上了啊……”

    那人虽没有露脸,只有老槐树在伴着话音“沙沙”地轻抖着枝叶,但听声音却似乎饱含着极深的情绪,却又因为过了太多太多年,而压抑在了话音里,只透出来了浅浅的一层。

    但不知为什么,可能是那句“活不过二十五”的话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所以即便这人以这样的情绪音调说着这样的话,齐辰却依旧觉得他让人不舒服,他不知道龙牙是不是也有一样的感觉——

    这人每开口说一句话,齐辰就觉得自己不受控制地泛着一股深深的厌恶,可这厌恶又不是纯粹的,在那之中,还莫名夹着一丝丝的可怜和悲悯。

    这种复杂的情绪若隐若现,却又不知从何而来,搅得齐辰简直有些恼怒了,但一贯平淡的性子又让他下意识地将这股恼怒压了回去,于是表现出来的依旧是沉默。

    他不知该说什么不代表龙牙也不会开口,只听他冷哼一声,道:“把你那矫情到死的调子收一收!既然你一副知道当年究竟是怎么回事的样子,那必然也知道他这活不过二十五的命该用什么方法解。”他说着话,手中长刀上金色的刀气再度萦绕起来,一副蠢蠢欲动等着宰人的模样,“说来听听,我觉得有道理,就信你一回,我听着像放屁,那你就留着那些矫情跟我的刀去说吧。讲!”

    那老槐树依旧轻轻抖了抖枝桠上的青叶和成串的白花,低哑的声音说道:“不用我说,你们也知道答案了不是么?我从出来便已经说过了,只是你们不信我而已。”

    龙牙眸子轻轻一动,将目光从老槐树上移开,落在地上的土坑中,那四张暗黄色符纸静静地覆在松散的泥土之上,上面龙飞凤舞的图纹如血一样,红得几乎灼眼。

    齐辰的目光也投在了那四张符纸之上,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

    低哑的声音又从老槐树中响起,这回却是在对齐辰说话:“我只是残魂罢了,如你们所见,没那能耐露面,甚至附在人身上也坚持不了多久,我也很遗憾我只能用半逼迫的方式一次次地将你引到这法阵面前,让你将符纸撕掉,因为我实在没有那么多时间撑到慢慢说服你自己相信这些事情,我也知道,人呐,总爱反其道而行,尤其是在面对生人的时候,在听到不知真假的话的时候。我以这一点残魂在这世间苟延残喘数百年,只为了等你自己有能耐将自己救下来,我等了太多年了,报完这恩,我就可以真正地入土为安了……”

    齐辰在他的话里慢慢蹲下·身,在坑边沉默地看着那四张符纸。

    龙牙站在他身边,难得地没有骂人嘲讽阻止他。

    “我——”齐辰看了那符纸半晌,仰头将目光投向龙牙,像是在征询他的意见,毕竟他真的对过去一无所知,没有基础也没有记忆来判断老槐树的话究竟是真是假。

    龙牙瞥了那老槐树一眼,而后沉声冲齐辰道:“他有一句话说倒还算能听,这是关于你生死命运的事,我没那个资格替你下决定。”

    齐辰看着他,张了张口,然而还没出声,就听龙牙顿了顿又接上一句:“但你尽管放心去选,撕也好,不撕也罢,天塌了有高个儿的顶着,我还在这儿呢,你怕什么!不会让你这细胳膊细腿没几两肉的人去顶天的。行了!选吧。”

    听了这话,齐辰定心不少,倒不是真希望龙牙来替自己担什么后果,而是觉得在自己看不见前路和后路,茫然地站在那里时,至少身边还有一个人。

    他深吸了一口气,抬手伸向了那四张符纸……

    整个院落静得吓人——半塌的房屋,依旧在不知疲倦下楼的白衣女人,地上青绿色的潮湿苔藓,似乎都在等他做决定。

    龙牙的刀架在老槐树的枝桠上,金光流转不停,似乎也在等齐辰这边的动作,一旦有什么异动,便能一刀下去劈他个魂飞魄散。

    而那老槐树此时也没了声音,就连偶尔会随着话音微微颤动的枝叶此时也静了下来,一动不动,像是在屏住呼吸静待后续……

    齐辰的目光浅浅地在院中扫了一圈,终于还是落回到那四张符纸上,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到西面那张符纸的时候,他突然缩回了手,而后没什么犹豫地站起来,直起身拍了拍手指上的一点尘土,淡淡地冲龙牙道:“我不太信有人报恩会报得这么一兜三绕,还每回都差点要我的命。”

    龙牙挑起一边嘴角,露出冲那老槐树露出一个满是邪佞之气的笑,道:“太好了,老子也不信!”

    那老槐树一听他们这态度,顿时枝桠抖动起来,那嘶哑的声音终于有些急了:“为什么不信!我字字句句都是真!为什么不撕了它!你真的愿意生生世世都做个短命之——”

    “你还真是专爱挑老子的雷区趟!不爱听什么就偏要提什么!”龙牙面色一凛,当即一手握着刀柄,一手带着千钧之力拍向刀背,整个人四周金光流转,刀气四溢。

    那泛着寒光的长刀一声龙吟似的清啸,兜头劈下,眨眼间,将那老槐树从枝头一刀劈至根部,生生剖成了两半。

    那低哑的声音似乎闷哼了一声,而后却突然低沉沉地笑了起来,嗓音像是刮着砂纸一样,听得人周身都不舒服,而后一团黑气从那老槐树中四散开来,被龙牙一刀搅散。

    只是最后飘散在空中的一句话,却叫龙牙和齐辰都变了脸色:“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啊,你们是万万不会撕的,可是有那么一瞬间你动摇过,所以——”

    声音越来越低,终于在最后两个字之后,消散得干干净净,以至于“所以”之后的话,他们再也听不到了。

    齐辰皱着眉,看向龙牙,问道:“所以什么?他料到了?他早料到为什么还这样——”

    这话还没说完,龙牙面色突然一沉,死死盯着那被剖成两半的老槐树,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他妈的被那杂碎算计了!”

    “算计?!”齐辰心里一惊,顺着龙牙的目光看向那老槐树。

    只见那被剖成两半的老槐树的根部,被半埋在泥土里的位置,有一张暗黄色的纸符边缘从泥中露了出来,只是那符纸上红色的图纹并不完整,而是被锋利的刀刃齐整地切成了两半。

    “这里才是真正的符纸?!”齐辰心脏突地一跳,而后转脸看向地上被挖开的坑,之间坑中那四张差点被齐辰扯掉的符纸依旧静静地覆在泥土之上,只是那符纸像是枯萎的树叶似的,瞬间变干,成了棕灰色,最终化成了散泥,和坑中的泥土融为了一体,再也分辨不出了。

    “可是——”齐辰看着那变成散泥的符纸,觉得有些混乱不清。

    然而还没等他理清楚头绪,就见整个幻境像是水波一样晃动了一下,而后空气中泛起了一阵阵的涟漪,将所有景物都晃得不再清晰。

    片刻之后,那被龙牙掀了大半的院子重新展现在他们面前,就像是雾刚散开时,他们看到的一样。

    光线有些暗的房屋还在,楼梯还在,那个白衣女人也在,院中的老槐树好好地站在那里,枝繁叶茂,青叶之中夹着一串串白色的槐花,花又多又密,将细枝都压弯了,一串串沉甸甸地挂在那里。

    只是这回,槐花有了清甜的花香,楼梯上的女人下了一阶后居然没有回到原点,而是又下了一阶,就这样一步步地走下来了……

    齐辰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些变化,拽了拽龙牙道:“这是怎么回事?”

    ☆、第53章

    这一系列的变化来得太快太突然,让齐辰根本反应不及。

    龙牙还陷在被人算计的怒气中,脸色难看之极,他扫了一眼重新出现的整个庭院,抬手收了那把长刀,冲齐辰道:“真正的出口被老子砍了,所以这幻境里的时间流动起来了,过会儿散了咱们就能出去。”

    齐辰“啊”了一声,看了眼已经恢复完好的青石板地面,以及依旧枝繁叶茂的老槐树,疑惑道:“真正的出口?你是指老槐树才是?可这棵老树我们仔仔细细地看过,风和树枝摆动都是有规律的——”他这话还没说完,就猛地顿住了。

    虽然在他们看的那一会儿,老槐树似乎在以同样的角度和频率动着,周而复始,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静止。但是当那声音从老槐树里出现之后,那树的枝叶就不一样了,一直跟着那声音在抖动,激动的时候,抖得厉害些,平静的时候只有轻微的沙沙声,俨然和这静止的幻境是相违和的。

    至于蚂蚁——

    那蚂蚁其实也是从树根里爬出来的一串,只是他们最开始把老槐树排除在外,便没把出口和树联系在一起,所以注意力反倒被蚂蚁引到了青石板铺就的地面上,以至于挖出了那四张纸符。

    纸符一出现,他们便下意识地觉得这才是那人的目的——不破符便出不去,想出去,就只能破符。

    然而龙牙这人一向是讨厌被人牵着鼻子走的,反骨硬得很,这点别说跟他相熟的人,但凡跟他有点接触的人,都能看出来他这种性格。

    越是让他破符,他就越不会去破,更何况这符纸接二连三地出现,就连齐辰这个并不了解神鬼之事的人都能看出这是有心人有意为之,至于好意坏意……哪个怀着善意的人会这么绕着弯儿地下套?

    龙牙不破符而选择简单粗暴的方式出幻境也算是预料之中,所以那人下了个连环套,出面假惺惺地说服齐辰和龙牙去破坑里的符咒,那话说得似善非善,半真半假。

    如果龙牙和齐辰是真的单纯好骗之人,三言两语便被说动了,真去扯那符纸,那人下的套反倒不管用了。

    正是因为他们两人并不会这么容易被人说动,越劝疑心越重,越鼓动他们去撕那符纸他们就越不会去撕,才有那人之后的算计。

    尤其龙牙这人出了名的没耐性,面对心怀不轨的人更是极易动怒,那人三番两次说齐辰活不过二十五,听起来语气不紧不慢,甚至还带了点苦口婆心的味道,实则专挑龙牙的雷区趟,终于如愿把龙牙激怒。

    手起刀落的那一下,就是真正入套的时候。

    齐辰站在起了变化的庭院中,回想了一番先前的情景,总算弄清楚了来龙去脉,忍不住抬眼看了看龙牙。毕竟接二连三地被人算计对他这种性格的人来说,绝对是极其不能忍的,没当即化身疯刀,把这里乃至这一片区都搅得一团乱,就已经算克制了。

    被他的目光盯着,龙牙总算敛了敛神色,他大概是觉得以那副凶神恶煞的脸对着齐辰说话有些牵连无辜,但是心里的怒火又实在压不下去,于是两厢争斗下,他转头看向齐辰时,露出的表情僵在了阴狠和平缓之间——皮笑肉不笑地冲齐辰道:“那杂碎唧唧歪歪的那些事情别放在心上,活不过二十五就是放他娘的屁!这一世有我龙牙在一天,就必定会保你安平长寿!别说二十五,二百五都不成问题。”

    齐辰:“……”龙组长你顶着那副表情真的很像威胁你知道吗?!

    “可是龙组长——”齐辰想了想,冲龙牙道:“照那人字里行间的意思,那符阵必须得我来解?可如果真的必须我来解,那为什么你落刀能将那符纸斩断呢?”

    龙牙抱着手臂,想了想道:“这符阵的来由我也不清楚,但现在看来,十有八·九是跟你有关的,或许那人有些话并不是信口胡诌,等从这里出去,我去查一查当年的事情。至于为什么我落刀能斩断符纸——”

    那声音消失前最后一句话同时浮现在了两人脑海中——“可是有一瞬间你动摇过”。

    不用龙牙开口,齐辰也明白了。或许解那符阵并不一定要他亲手而为,只要他心里有过哪怕一丝那样的想法,那法阵就可破了。

    齐辰望着满院纷落的槐花,陷入了沉默。

    确实,在听到那些惊心的话的时候,他不可避免地有一些慌乱。谁不怕死呢?谁都怕的……

    尤其是有人这样明明白白地把死字摊在你面前,简简单单一句话,就让人惶恐不安。齐辰不得不承认,在那人说解决的唯一办法,就是把符纸扯掉的时候,他确实有过那么一丝动摇——扯掉就扯掉吧,至少扯了两回看起来也并没有引起多么不可挽回的后果,为什么不试试呢?

    可他终究还是下不了手,不是他不怕死了,而是……他虽然不记得他的前生了,却总觉得前生在冥冥之中依旧影响着他,在他动摇的那一刻,他又听到了之前出现过又被他遗忘在角落的话,那饱蘸着书卷气的声音淡淡地劝诫:“众生之苦镇于黄土之下,重比千钧,不可挣离,不可妄行……”

    在那一瞬,他突然反应过来那声音为何听起来既陌生又熟悉了……

    那是他自己的声音。

    他想,前生的自己千百年都不曾忘记的事,或许真的比自身性命还重要。既然如此,那便听劝,短寿或是长寿,二十五年或是二百五十年,都是一辈子。

    庭院里的时光在他眼前静静流转着。

    那白衣女人从楼梯上一步步轻踏下来,踩着脚下纷落的槐花,走到齐辰他们前面不远处。在齐辰出神的这片刻功夫里,那处多了一方矮几,一个书生模样的人坐在矮几前,在纸上落下最后一笔。纸上是一幅墨色淋漓的画,画上有颔首下楼的白衣女人,有倾斜的屋檐,有张着苔藓的青石板,还有一株偌大的老树,缀着满枝的槐花。

    旁边有一行落款:天圣七年,槐月廿一,吾妻十九,吉梦征兰,作此以记镇日畅怀也。

    齐辰和龙牙站在书生身后,看着庭院花开花落,春去秋来,瞬息之间又过一年,那株老槐树又开花了,书生又坐在了那张矮几旁,只是这回,那个白衣女人已经没了踪影。

    那书生依旧持着笔在纸上画着和去年一样的画,同样的楼梯,同样倾斜的屋檐,同样槐花满枝的老树,以及那个已经不在了的白衣女人。

    她在书生的画中依旧扶着楼梯,一头乌发绾成了一个低矮温婉的髻,颔首下楼。

    书生画完静静地看着纷落的槐花,而后抬笔提下落款:天圣八年,槐月又至,吾妻……

    写完这两个字,书生低头顿了很久,落笔写下“二十”这个年纪,而后似乎是想在后面再添几句,最终却还是摇头收了纸笔。

    庭院中的时间流转如水,转瞬一年又一年,快得齐辰和龙牙都有些看不清了。

    那株老槐就一直这样开了又落,落了又开,那书生每年都在这时坐在矮几前对着空空如也的楼梯和晦暗的房屋画一幅画,画中的景色年年如旧,包括那个再没出现过的女人。

    齐辰想到书生最初的那一行落款,那里头写着书生的妻子有孕,或许……是在当年生产的时候出了意外过世了,只是那书生依旧在每年的画中,给他的小妻子记算着年纪。

    从十九,一直记到了六十又一。

    对齐辰龙牙来说,不过几分钟的功夫,对庭院里的书生来说,已经过了一辈子。

    他们看到了最后一次槐花开,那书生已经变成了一个弓着肩背的老人,他搬着矮几来院里的时候有些吃力,坐下后又喘了一会儿才提起笔。

    即便不看,齐辰也知道他画的内容——依旧是几十年前的那些,只是楼梯一年比一年老旧,屋子一年比一年晦暗,院中的槐树却愈渐粗壮,那个楼梯上的女人,也从年轻清瘦,一年年变得成熟、丰腴、而后鬓染秋霜……最终在这一幅里,肩背弓起,连头发也变白了。

    书生边画便咳嗽,边咳嗽边从浑浊的眼里溢出一点水迹,终于匆匆在完成的画边落了落款,又简单装裱了一下。而后拎着画朝一间屋子里走去。

    齐辰正看得有些怔愣,就感觉自己的手被龙牙牵起来,那人沉沉地低声道了句:“走,去看看。”

    他们两人跟着书生走到了他那间光线并不敞亮的屋子里,一进门就被屋内的景象惊到了,只见那屋内从右至左,挂了满墙的画,一幅挨着一幅,都是书生的手笔。

    年迈的书生背着手,从右边沿着墙缓缓朝前走着,就像跟墙上画中的女人并肩走过了这一生,白头到老一样。

    他从右走到最左边,在最末端的空位上,将手里的那幅挂了上去,而后便退到一旁,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看着这一屋子的画,似乎总也看不够。

    齐辰忍不住走到最后那幅前,看了眼刚才没看清的落款,上面写着:

    元祐三年,槐开百岁,吾妻六十又二。

    幸得白头终老,一世无憾。

    等齐辰再回头看向那书生的时候,他已经闭上眼,在椅子里一动不动,再没了声息。

    院中的时间依旧没停,片刻之后,齐辰他们所在的这间屋子火光顿起,木质结构的房屋加上满屋子的纸质画作,烧起来简直快得令人咋舌。火舌直窜,简直要舔上齐辰的脸,尽管知道那火烧不到自己身上,齐辰还是下意识地朝旁边退让了一步,一个不小心让进了龙牙怀里。

    “别傻站着了,幻境散了,走了。”龙牙拽着他的手,一下把他拉出了火海,四周景象在火中抖动扭曲起来。

    齐辰最后所见,就是屋中最靠近门口的一幅画不知怎么从墙上脱落下来,被一阵风扫到了门外。而后他便被龙牙按着后脑勺压在胸口上,龙牙的手直接掩住了他的耳朵道:“出去的时候有点难受,忍着点。”

    齐辰“嗯”了一下,顿了会儿又闷着声道:“龙组长,等出去了,能不能告诉我前世的事情。”

    龙牙沉默片刻,低沉的嗓音顺着胸腔传到齐辰耳朵里,在幻境破灭瞬间的尖锐爆鸣声中,清晰地道:“好。”

    ☆、第54章

    尽管耳朵被龙牙捂着,整个人还被龙牙按在胸口,幻境被破的尖锐爆鸣声还是让齐辰嗡嗡耳鸣了一会儿。

    一瞬间天旋地转的晕车感过后,浓烈高蹿的火舌、长着一株老槐的院落便彻底消失不见。

    李正昌家深色的木质地板和楼梯又重新出现在了视野里,封住门窗的黑色帷幔已经没了踪影,退散得一干二净。先前闪了几下便熄了的客厅顶灯恢复了正常,重新亮了起来,灯光照满了屋子。

    木质楼梯脚边,李正昌还趴在那里,似乎睡得正熟,但是那姿势光看着就觉得舒服不到哪里去。

    龙牙低头拍了齐辰脑门一下问道:“耳朵还塞着么?幻境里还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一出来俩招子满哪儿乱转!看什么呢?”

    之前在幻境里,齐辰有种我迷糊、你迷糊,大家都迷糊的感觉,于是有些比较尴尬的事情就顺势也“迷糊”掉了。

    现在周围环境一下子变得清明起来,李正昌家不知哪个房间的窗子还开着,夜里凉丝丝的风拐着弯儿吹进来,吹得人头脑不能更清醒了,于是幻境里的正经事和不正经的事又都涌回了脑中,齐辰那反射弧绕了几条远路,终究还是绕回到了终点——他开始有些莫名地尴尬了。

    具体表现在,他看遍了老袁整个房子差点把眼珠子从眼眶里转出来,就是没有抬头看龙牙。

    根本原因在于他现在还保持着从幻境里出来的姿势——被龙牙半护在怀里。而在这之前,他被龙牙渡过气,两口。

    就着这个姿势,再冷不丁想到那两口气以及那一瞬间嘴唇上的触感,齐辰只觉得心脏直蹦,连带着耳朵尖都充血了,耳膜跟着心脏的频率“突突”震着……

    他面无表情地在心里悲叹:耳鸣不消反重,一时半会儿估计是好不了了。

    继续维持这个姿势呆下去,估计要不了一会儿龙牙就能感觉到他心跳有多不正常了,于是齐辰内心疯狂刷着弹幕,面上却一脸淡定地扯着话题道:“不塞了,我没乱转招子,就是想看看李正昌醒了没?”

    事实证明跟龙大爷聊天的时候,有个专门负责躺枪的人在旁边有多重要!尤其当龙大爷本就对躺枪的人满肚子意见时,效果简直立竿见影。

    就见龙牙确认齐辰不晕之后,便撒开龙爪,眯着眼大步流星走到李正昌身边,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后,直接抬脚踢了踢李正昌的小腿:“姓李的,你可以醒醒了——”

    可惜李正昌被迷得不清,一时半会儿根本醒不来,整个人被龙牙的脚尖抵得晃了好几下,从侧躺被踢成平躺,又被踢成侧躺,愣是没睁眼。

    龙牙耐心耗尽,边踢边威胁:“我说,你是猪投的胎吗这么踢都不醒?再不醒老子直接照脸踹了啊!别怪我没提醒你!”

    说着,他一脸土匪相的回头冲齐辰勾了勾手指头,比了个手势使唤道:“去倒一杯水,最好是开水。”

    齐辰瞟着他的指头,抽了抽嘴角:“你要做什么……”

    “浇啊!”龙牙一副恶霸附体的样子,十分不是个东西地指了指李正昌:“照着关键部位浇,我就不信他能不醒!”

    “……”齐辰光听这话就莫名有种感同身受的痛感,赶紧走过去,把那即将炸毛的祖宗顺到旁边去,耐着性子折腾了好一会儿才把李正昌弄醒。

    在回头看到龙牙一脸遗憾的神情时,齐辰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这货是故意的,他就不信身为灵异界的一员,龙牙叫个普通人都叫不醒,百宝囊那一堆五花八门的符纸里肯定有能起作用的。

    李正昌不知道自己逃过了龙牙的酷刑,醒过来之后有几分钟还是迷迷瞪瞪的,不断地用手揉着太阳穴,锤打着后勃颈,一副越睡越累浑身不畅快的样子。

    龙牙看他哼哼唧唧半天没缓过来,耐心告罄,抬脚就想用鞋底帮他醒醒梦,被齐辰眼疾手快地拦住了。

    “拦我干什么?”龙牙斜了一眼李正昌,道:“我看他打个哈欠张那么大嘴就想把鞋塞进去!”

    被他这话一激,正想张嘴再打个哈欠的李正昌毫不犹豫闭上了嘴,总算从迷糊中彻底醒过来了。他神智清明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扶着扶手三两步上了楼梯,俯身在那里一顿摸瞎,而后指着其中一处,冲楼梯下的齐辰和龙牙道:“又来了!看,三片白色槐花花瓣,还有一点踩出来的水印!”

    “你那对招子真尖呐!眼珠子大的花瓣都能看见太不容易了,多稀奇啊!”龙牙“啧啧”两声之后开了一串嘲讽,“我们女鬼都抓完还看了几十年的戏,您老人家终于醒了,还不赶紧给我滚下来!有话问你!等你半天了!再磨磨唧唧一惊一乍我就真拿开水泼你了你信不信?!”

    齐辰:“……”

    李正昌八成是信的,因为他一听龙牙这话便再不纠结那花瓣和水印,立刻“蹭蹭”下了楼,再不敢让龙牙那位大爷仰视他,走下楼梯的时候,还不忘在地上摸了一下,摸到自己的眼镜重新架上鼻梁,然后站在龙牙面前道:“照专家刚才那话的意思,在我这房子里作祟的人……额,鬼,你们已经捉到了?那专家还有什么问题?尽管问!我必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幻境确实被我们破了,作祟的是什么我也有数了,至于捉嘛——还没开始。”

    龙牙这一句拖音的话,听得李正昌脚一软,差点踉跄一下,他瞪大了镜片后的眼睛,诧异道:“还没开始捉?”

    齐辰听到这话也是一愣,他毕竟不了解那些捉妖收鬼的流程,刚才从幻境出来,他以为已经大功告成了,原来作祟的还没捉?不过仔细一想倒也是,在幻境里龙牙就说过,形成这个幻境的基础是那个被记录下来的一瞬间,光破了这次的幻境,不找到载体还是不去根。

    “我这不正要问吗!”龙牙一身不耐烦,凶巴巴地冲李正昌道:“我问你,你收过的古玩藏品里,有没有一幅画?画里有一株老槐树和一个正在下楼的女人。”

    李正昌一听这描述,一拍脑门:“对啊!槐树!有!我有收过那么一幅画,只是那画有破损,我平时不挂出来,一直收在柜子里,一时给忘了。”

    齐辰听了问道:“那画你从哪儿收的?”幻境最后的火海中,确实有一幅画被风扫到了一边,或许那就是唯一留存下来的一幅了。

    “这画的来历说起来其实不太……”李正昌边领着两人上楼,边解释道:“我们这个小区建的时候,推掉的老房子里有几间是宋明时候的建筑了,但是那几间毁得太厉害了,有一间还被烧过,塌了一半,剩下一半也被灰土埋得一片狼藉,除那之外的几间也都是危房,补都补不起来的那种。总之,磨到最后,开发商还是把房子都推了,只是推的时候在里头挖到了这么一副画,这画从开发商手里转到一个文物贩子手上又转到我一个朋友那里,后来一次打赌输了便送我了。”

    李正昌虽然交代得不算清楚,那朋友姓甚名谁也没提,但是齐辰还是从里头嗅到了熟悉的味道——依照李正昌这说法,之前齐辰自己分析的估计八·九不离十,那书生所住的院落原址大概就在这一块地方,偏偏住在这块土地之上的李正昌又如此巧合地拿到了这幅画,这手法,怎么听都像是那个缩在槐树里的人的惯用方式。

    也就是说,从头到尾,就是那人布下的一个局,就为了把他们引过来落他的套,帮他把那符阵破了。

    齐辰瞥了眼龙牙,果然就见他也想到了这点,脸已经黑成了锅底。

    幸好李正昌没有在龙牙怒意直泛的时候磨叽作死,他直奔书房,开了柜门,从里头找到了那幅简单装裱过的画,拿出来平摊在了桌上。

    果不其然,这幅就是书生最初画的那一幅,只是这唯一存留下来的画也只剩了大半,下半截被火舌撩了一下,毁了一部分。

    “嗯,就是它了!”龙牙扫了这画一眼,道:“画里凝了那书生太多执念,便有了成精的基础,偏偏被画的人又是年纪轻轻就过世了,而记录她的画又受了火烧,唯一存留的这一幅也被燎了一半,怨念自然就生了。有执有怨,再被我那玲珑宝珠一刺激,就开始作怪了。这画——”

    龙牙后半句还没说,李正昌已经毫不犹豫地摆着手道:“专家你们要是要就拿去,这画我留也留不起。”

    “嗯,算你识相!”龙牙卷起画,冲齐辰道:“回头找惠迦那秃驴把这上头的怨给度一下,你先打个电话,喊单啸来善后。”

    齐辰默默给劳模单啸组长点了个蜡,而后拨了电话过去简单说了一下。

    单啸显然已经习惯了龙牙他们的行事风格了,认命地应下来,说了句:“那成,这个简单,你们等我一下,处理完了一起回去。”

    “谁要跟你一起回去?”龙牙正站在齐辰举着手机的手边,听了个正着,顿时抓过手机冲单啸道:“你自己过来处理,我们没功夫等你,还有事呢,我带齐辰去趟锡市。”

    说完也不等单啸回答便二话不说挂了电话。

    齐辰接过手机放回衣兜,一脸疑惑地问他:“锡市?去锡市干嘛?我家就在锡市。”

    “你不是说这事儿完了让我跟你说说你前世的事情么?”龙牙拿着卷好的画,手腕一抖,将它收进了百宝囊里头,而后拎上齐辰便朝外走,边走边道:“既然说前世的事,自然要去你前世待的地方。”

    齐辰更疑惑了:“我前世也在锡市?哪儿啊?”

    龙牙“嗯”了一声,答道:“瞿山顶上。”

    ☆、第55章

    从李正昌家所在的那栋楼下来的时候,龙牙并没有急着带齐辰直奔锡市,而是在楼下绕了一圈。

    齐辰正疑惑他在找什么呢,结果就在楼南边的那角看到了一株枝干粗壮的老槐树,只是那树枝干被劈成了两半,朝两边歪斜着。而在半埋入土的根部,有一些暗黄色的纸符碎片残留在其中。

    他就着路灯低头仔细地看了一眼,却见那纸符上的图纹已经被毁坏了,根本辨认不出来原本的样子。

    龙牙伸手把残留的纸符碎片摘下来,在眼前翻看着,又用拇指摩挲了两下,似乎看出了些眉目,而后收起纸符,冲齐辰道:“走吧,去瞿山。后头的事还多着呢!”

    瞿山齐辰并不是没来过,只是在这样的夜色里上山还是头一次。

    在听到龙牙说出这个地方的时候,他心里其实已经有了些底——之前在地图上看到的那几个灰点,其中一点就落在瞿山上。再联系幻境里那老槐树所说的话……十有八·九他自己就是那个灰点。

    龙牙也说过,灰点跟红点的意思类似,代表有特殊的人或者机构在那个位置,只不过,后来没了。除非轮回转世的人在机缘巧合之下想起所有事情,再扛起担子,那灰点才会重新亮起来……

    他心里琢磨着这些,以至于被龙牙带着在山顶落地的时候,一时没反应过来,怔怔地看着那夜色中的古楼好一会儿,才如梦初醒似的说了句:“这就到了?”

    “嗯。”龙牙难得没用“屁话”这两个字回他,只跟他一起站在那里,神色淡淡地抬头看着面前的古楼。

    古楼的样式倒是朴质简单,一层就是一方厅堂带两间侧屋,二层也只是个观景观星的阁子,连盏灯都没有,也不知荒废了多少年,在夜色里站成了一个沉重的黑影。唯一别致的是屋檐四角上各挂着一枚埙,偶尔在风中轻轻晃着。只是大约已经残破了,这么多年来,从没听见这几枚老埙被风吹响过。

    “多少年了——”龙牙看了好一会儿,感叹了一句:“这楼还是一如既往地寒碜。”

    齐辰:“……”

    “别白我,眼珠子翻出来都没用,我说的是实话!”龙牙说着嫌弃的话,表情却透着股说不清的意味,他顿了顿而后淡淡道:“嗯,你以前就住在这里。”

    他说完又沉默地看着那栋“寒碜”的古楼,就那么简简单单没什么可看的两层,却让他来来回回看了许久。

    过了一会儿,他才收回目光,神色如常地扫了眼这四周的景象,而后抬手指了指靠近下山路的地方,凉凉地道:“那时候整座山就住着你一个山大王,整天窝在这楼里跟孵蛋似的,也不见出来。那边那个茅房似的小屋什么时候建的?怎么比你那楼还寒碜,我上回来的时候还没见有呢,还有那破亭子,这都什么煞风景的玩意儿——我能拆吗!”

    他虽然总说其他东西煞风景,但其实在这点上,他自己才是一绝。只是跟他相处久了,齐辰多少捕捉到了他的脾性——他大概天生怕煽情,一碰到能触动他的事情,总会显得浑身不自在,不把那股子气氛破坏掉他好像就呆不下去似的。

    其实就是生怕别人看到他铜皮铁骨之外的一面吧……

    齐辰也不戳穿他,顺着他的话答道:“那屋子我记事起就有了,一个老人家常年住在里头,时不时给这古楼打扫一下。亭子倒是新建没几年,主要是我们这里清明有爬瞿山的习惯,但是清明节又总是多雨,修个亭子给上山的人喝茶歇脚躲躲雨的。”

    “打扫……”龙牙抱着手臂“哦”了一声,总算放过了那两个无辜且无伤大雅的小建筑,冲齐辰道:“进去看看吧。”

    话落又紧跟着来了一句“反正看了你也记不得”。

    齐辰:“……”

    这古楼大概一直没有被改过,里头的一事一物都原封不动放在该放的位置,齐辰不太清楚里头的布置,可龙牙却熟门熟路,就好像他来过无数回一样。

    他拽着齐辰进了一楼,伸手在厅堂上摸了一下,也不知摸到了什么东西上,两豆烛火便亮了起来,火光不算明亮,却能照清厅堂正中的那个硕大挂幅。

    那挂幅齐辰倒是有印象,因为小时候跟着家里人来爬山的时候,还问过这挂幅上鬼画符一般的图纹究竟是什么意思,当然,没一个人能说出些名堂。

    “这是我写的?”齐辰知道了这古楼的来由,便这么猜测道。

    龙牙瞥了他一眼:“你哪来那么大脸,这图纹是天降的。”

    齐辰:“……”说好的恩人呢?!这么跟恩人说话的这世上找得到第二个吗?!逗我呢!

    “这古楼是你后来落的,在你出现之前,这山顶只有一块巨石,你出现的那一天,天雷劈在巨石上,劈出了这么个图纹,后来你建楼的时候,把这图纹从巨石上拓下来,挂在了这厅堂里。”龙牙看着挂幅,解释道,“这图纹其实就是一个字——‘魂’。”

    齐辰看着那根本认不出来的“魂”字,道:“你那时候就认识我了?”

    “不是。”龙牙摇了摇头,“这是我后来听你说的。你出现那会儿,我本体龙牙刀刚碎没多久,正埋着呢,我上哪儿知道那是什么情景。”

    齐辰:“……”

    “我没听你提过你具体的来历,只零零星星说过几句当时的情况,有一阵子民间倒是流传过好几个版本,有一版和你提过的那些能吻合上。”龙牙抬手在那两豆烛火上碰了碰,那烛火瞬间就又亮了许多。

    他在晃动着的火光中淡淡道:“荧惑星你知道的吧?荧荧火光,离离乱惑,那是一颗主灾祸的凶星,出现的时候容易有战事。比如我本体刀碎的那一年就是如此,那年战事就不曾断过,后来战事歇了。荧惑星却并没有隐没,而是入了鬼宿,那是犯积尸的大凶之象。而荧惑入鬼宿的那天,传说天降玄雷,数十道全劈在了一处地方,接着便是灾祸连年,死了无数人,积尸遍野,应了那个大凶之兆。而你呢,就是在荧惑入鬼宿的当天,伴着天雷出现的,那天恰好又是廿九,所以……所有人都认为你是荧惑星下界,是个凶星煞神,大乱积尸都因你而起,谁靠近你就会多灾厄、犯孤寡。”

    “凶星煞神?”以旁听者的身份这样听别人讲自己前世的来历,齐辰只觉得古怪却又心情复杂。不论是龙牙还是那老槐树所说的话里,他的前世似乎都是个正面的角色,所以一路上他在心里猜测过很多种可能,独独没想到自己居然是个人见人躲的存在。

    他沉默了一会儿,问龙牙:“然后呢?”

    “后来?后来他们就真以荧惑星君的那套来供奉你,生怕你哪天兴致来了下山走一遭,害得他们人口不安、六畜不旺。每月廿九那天,就会在瞿山正西边,点灯十五盏,祭一祭你。”

    齐辰:“……”

    “这情景我听你说过,你说的时候居然还挺平和,换我早把山给掀了!”龙牙说着,顿了顿又道:“不过后来我来找你的时候亲眼见过几回,那些人战战兢兢地在山路上点灯,点完了磕好久的头,看得人——”

    他啧了一声,接着道:“确实跟他们计较不了。”

    “所以我前世真是凶星?那又怎么会跟你认识?”齐辰有些弄不明白。

    “凶星不凶星连你自己都说不清楚,我又上哪儿给你翻证明去?”龙牙指了指厅堂上的那个挂幅道:“只是你做的可不是凶星该做的事,你跟我说过,这挂幅是天象,也是落给你的担子,上头的字就是你要背负的东西,三界之内所有生灵都在其中,救命魂,渡苦厄,生于大凶之兆,顶着凶星煞神的名号,背负的却是这种事情,还落不着一点儿好——”

    龙牙说着,回头看着他,讥道:“天下头号二百五非你莫属。”

    齐辰:“……”

    “我就是被你这二百五救的命魂之一。”龙牙又接着道,“那时候我本体刀碎已经过了百年,埋在土里的我就是碎铁一堆,一点意识也没有。你那时候凶神的名号淡点了,据你说,每月廿九,你会沿着那十五盏纸皮白灯笼映照的路下山,顺应天道去救一些该救的命魂。那天老天长眼,终于轮到老子了!我这缕刀魂和意识就是被你唤起来的,你把我的本体碎片拼合起来,算是给了我一条命。”

    “不过那百年中,有缺德货试图挖过我的本体碎片,以至于还有一部分散落在外,害老子一直找到现在。”龙牙大概又想起了他的柄首,脸黑成了锅底。

    “那后来呢?我为什么——”齐辰想说为什么会死,但是他现在又好好地站在这里,说这个字总觉得有点怪异,于是顿了顿,改口道:“为什么红点会变成灰色?”

    ☆、第56章

    第12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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