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物不好惹 作者:木苏里

    第4节

    齐辰抽了抽嘴角:“这都能找到?什么系统这么神?”

    龙牙却十分找打地抱怨:“这么多?!缩小下范围吧。”

    董主任大约难得找到这么个呛他的机会,笑呵呵道:“找个王八壳儿,自己占。”说完便毫不犹豫地挂了电话。

    龙牙:“……”

    齐辰看他吃瘪有些好笑,也不介意多看两秒,只是他已经饿着肚子陪跑了这么久,再耗下去胃就该抗议了。于是抬起还有些不听使唤的手指,抖啊抖地从手机里点开地图划拉了一下,把董主任说的那四个地方指给龙牙看。

    龙牙皱着眉瞥了一眼,本想叫齐辰拿给后座的老太太认一认,又觉得老太太还不如王八壳靠谱,便冲齐辰道:“少不了一顿好跑的,你随便指个地方吧,闭着眼凭直觉挑一个。”

    齐辰一脸不可置信地看他:“龙组长,你这是找不到王八壳儿拿我充数?”

    龙牙嗤笑一声:“觉悟不错啊。”

    “……”齐辰十分想白他一眼,又矜持地忍住了。他抱着“大概得饿一整晚”的念头,万念俱灰地伸出手指,想随便在地图上戳一处。

    可手指尖都已经落到“后白”两个字上了,他又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把手指移到了“郭庄”那一片。

    齐辰的指尖刚点上屏幕,龙牙瞄了一眼,二话不说就踩下油门直奔郭庄,干脆得好像这目的地不是随便指的,而是他笃定地知道骸骨就在那里似的。

    千阳只是个县级市,地界不大,加上龙牙开车有种开飞机的气势,只花了半个小时左右就已经进了郭庄。

    这里地处千阳西北面,与中心地带相比显得荒一些,高楼并不密集,路上也清净,远远地就能听见某处工地叮当作响的施工声。

    可见这郭庄也就是个弹丸之地,在整个千阳找一片野林子有些麻烦,但是在郭庄,就算绕着它犁一遍也够了,找片靠山的林子更是容易得很。

    齐辰以为照龙牙的性格,肯定会开车直奔郭庄边郊,谁知他在进郭庄的时候,又冲齐辰抬了抬下巴:“来,感受一下。”

    猝不及防又被人凑合着当了一回王八壳儿,齐辰连白眼都懒得翻了,干脆两眼一抹黑地冲“叮当作响”的方向一指:“先从这边找起吧。”

    话音未落,龙牙便指哪儿打哪儿地将车拐了过去。

    没开多会儿,便看到路边一片围着工棚的荒地,从开口处可以看到里面简易地搭着些脚手架,上面安着照明灯,施工机器凌乱地停在四处,有十来个工人正围在一块,或蹲或站,不知道在商量什么。

    明明是奔着荒山野林去的,在看到这工地的瞬间,齐辰却下意识地拍了龙牙一下。

    而龙牙居然难得没有因为被打扰而炸毛,算得上好脾气地减慢了车速,一边看着窗外,一边问齐辰:“拍我做什么?”

    其实齐辰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拍龙牙一下,他被问得一愣,干笑了两声硬是扯了个理由:“呃……我就是觉得这工地里不少人呢,没准他们知道这附近哪儿有你说的那种荒山,进去问问吧,也省得我们乱绕。”

    龙牙挑眉看了他一眼,破天荒顺从地靠路边停了车,然后手欠似的在齐辰膝盖骨下面敲了一下,敲得齐辰右脚条件反射性地抽了一下。

    齐辰:“……”龙组长你多大了!

    龙牙理直气壮:“我就看看你能不能动,要一直哆哆嗦嗦地高位截瘫在这儿,回去也好帮你报个工伤。”他说着又朝齐辰另一条腿上敲了一下,这才满意地收手下了车。

    被他这么一搅合,也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什么,齐辰倒是觉得手脚的力气足了不少,站起来走动走动也不成问题。于是便开了门,抱着软趴趴的刀童下车跟在了龙牙身后。

    老太太不会开车门,再加上整个身体都虚化了,干脆直接从车里穿了出来,也忙不迭跟了上来。

    齐辰刚要从开口踏进工地就顿住了脚步,他伸手一把扯住龙牙的袖子,低头看了看在自己怀里装死的刀童,又瞥了眼正飘着的老太太,道:“差点忘了,我们这么进去不大合适吧……”

    龙牙原本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被他这么一扯便停步回头瞪了他一眼:“有什么不合适的,他们又看不见,别磨磨唧唧的,你进不进来?”

    啊?

    听了他的话,齐辰觉得好像哪里不对,但是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龙牙反手抓着手腕拽着朝前走了。

    一进工棚,原本低着头跟在他们身边的老太太像是被电了一下似的,猛地抬起了头。

    就见她佝偻耷拉着的肩背突然绷紧,僵在半道中。

    “怎么——”齐辰压低声音正想问她一句,就听见不远处围着的人群里,有人“咣当”扔了什么铁制工具,嚷了一句:“操!这他妈不是昨天挖出来的那堆碎骨头么?!明明收拾走了怎么还在这里!哪个二百五把这玩意儿又埋回来装神弄鬼吓唬人?!闲得蛋疼呢吧?!”

    他这么一嚷嚷,一干人七嘴八舌地跟着骂起来,顺带着撇清自己的干系:“不是我!我可没那么大胆折腾这堆死人骨头!”

    还没叫嚷完,有一个略有些尖亮的声音插嘴道:“不对啊!你们昨天挖的?我昨天歇工,前天在。我记得前天老赵他们就说挖了一堆碎骨头出来,包了包就去前面山上挖了个坑埋了啊!而且不是说这骨头可邪门儿了,怎么都拿不全,总是抱起这堆,又掉下去那堆的?”

    “卧槽你别吓人啊,这大晚上冷飕飕的……”

    “谁吓唬你了,别说,我前天听了还不怎么信呢,现在看着这堆骨头心里也有点发毛……老赵昨天不就病倒了没来么?”

    “毛个屁!亏你还带把儿呢,这么多人怕什么,拿布来兜一下,一人捧一点,我就不信你那么大个巴掌捧几块骨头能掉!来来来,就这布,都堆在上面,过会儿直接兜一兜找地儿埋了,明天让他们请个人来处理一下……手别抖!你头一回挖出骨头么?这本来就是荒林,挖出点这东西不稀奇,麻利点!”

    这七七八八的对话一落进耳朵里,齐辰就觉得他们大概误打误撞地找对地方了!

    他刚想开口,就感觉耳边一阵风掠过。余光里,一直精神气不足仿佛下一秒就会消失的老太太,回光返照似的猛地朝那群人扑了过去,哑着嗓子叫到:“别动他!”

    那瘦小的身影所积蓄的不多的力量在瞬间爆发,速度快得齐辰都反应不及,只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带着一身浓重的黑色怨气,像是要狂化似的,扎进了人群里。

    ☆、第15章

    正如龙牙所说,那群人看不到老太太。他们只觉得一阵阴风刮过,在众人之间打了个旋,如同淬了辣椒水的鞭子,抽在人身上火辣辣地疼。

    那群围在一起的人被这冷不丁的阴风抽了个人仰马翻,散了窝,在地上滚了两圈一脸狼狈地爬坐起来,这才纷纷发现自己的衣服前襟靠近脖领的位置都被割裂了,顿时面露惊恐,可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见了一个人的惊叫。

    齐辰循着惊叫看过去,就见之前那个指挥着大家把碎骨捧出的人被老太太扑倒在了地上,浓黑的怨气从她身上逸散出来,几乎笼罩住了那人大半个身体。

    那人什么也看不到,只觉得自己被什么东西压着,在浓重的夜色下,阴森诡异地让人胆战心惊。他毫无形象地狼狈嚎叫着:“天!有、有东西压着我!帮我!帮我弄下去!啊——”

    伏在他身上的老人此时完全没了瑟缩老迈的样子,她弓着肩背,脸瘦的几乎没有肉,只剩褶皱堆叠的皮包在骨头上,显得眉骨突出,眼窝深陷。在背光的阴影下,凹陷的双眼黑洞洞的,唯有翻着的眼白格外明显,衬得老人像一个骇人的怪物。

    在这一刻,她显然已经被翻涌的怨气迷了心智,弓起筋骨分明的手,猛地抓向那男人的脖子,那姿态和力道,活像要把那人的脖子直接拧断一样。

    齐辰倒抽一口气,刚要出声,就感觉自己怀里突然一轻。

    他低头一看,就见原本窝在他手中装死的刀童已经没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落进龙牙手里的冷色刀光。

    只是眨了一眼,齐辰便发现,一秒前还拽着他的手腕站在他身边的龙牙从老太太身边冒了出来,手里握着短刀刀刃精准地挡在那男人的脖子前,分毫不差地抵住了老太太的手,冷厉的刀光不客气地晃在老太太脸上。

    齐辰只听她哀叫了一声,撤回手捂着眼睛滚落到了一旁,被龙牙抬脚挡住,而后弯腰握住她的手臂将她拽起来,冷冷道:“你这百年时间也是刀山火海上求来的,怎么就这么爱往死里作呢?!以永不入轮回为代价换来的祈遣令就是让你这么糟蹋的?宰个不相干的人被天雷劈个魂飞魄散,让你儿子在这破工地上被人一遍遍地挖出来?”

    原本还在挣扎着的老太太听了这话,像是被点了穴一样僵住了身形,沉默了片刻之后,突然呜呜咽咽地哭了出来。

    刚才的一番举动似乎耗尽了她大半的力气,此时的她泄了气势,连动弹一下都显得格外疲累。她动了两下,从龙牙松开的手中抽回自己的手臂,拖着已渐沉重的身体挪到那堆裸·露出地面的碎骨旁边,俯下身体,将那堆碎骨圈了起来,就像隔了四百年的时光,在抱着她那客死异乡的儿子。

    她带着哭腔的声音低哑得几乎要沉到泥土里去,被风吹得断断续续:“娘没用,是娘没用啊……留你在这处不得安生,足足四百三十多年……我儿莫犟,跟娘回家好不好?娘来接你回家……”

    可这一切除了龙牙和齐辰,其他人根本看不到。

    倒在地上的男人只看到龙牙握着一把短刀在他脖子前挡了一下,压在他身上的那股力道以及抽在他身上的痛感就忽地消失了,就连让人鸡皮疙瘩直冒的阴风都骤然停歇了。

    那男人完全摸不着头脑,只语无伦次地冲龙牙道了个谢,还差点咬了舌头。便顾不了许多,连滚带爬地想招呼其他人一起跑走。

    西瓜般滚了一地的人被他的动静一闹,也纷纷醒神,翻身爬起来就想离开这邪门儿的工地。

    龙牙瞥了他们一眼,懒洋洋地道:“诶——别忙着跑啊,允许你们走人了吗?”说着抬脚一勾,绊住了其中两个,又趁他们愣神的功夫,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炒豆子似的东西,十分不靠谱地随手一洒,却是一颗一个,弹无虚发,顷刻间便放倒了一干闲杂人等。

    那些炒豆子看来也不是什么普通的玩意儿,就见那些被打中的人一个两个地倒在地上便再没了动静。

    齐辰瞪着眼睛看了会儿,忍不住俯身伸出手指头探了下离自己最近的那人的鼻息——

    得!全都晕彻底了。

    龙牙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一脸悍匪相地冲齐辰抬了抬下巴:“傻在那儿干嘛?过来啊!”

    他话音刚落,手里的短刀一阵光影交错,化作碎粉,又落在地上重新聚成了那个短手短腿圆滚滚的刀童。

    那三寸丁似的小东西大概是在车上被齐辰抱舒服了,睁眼就忘了自家主人,撅着两条短腿一阵风似的刮进了齐辰怀里,仰着脸冲齐辰嘿嘿傻乐了两声,便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跟个大脑袋葫芦似的美滋滋地闭上了眼。

    龙牙:“……”

    齐辰干笑两声,抱着刀童走到龙牙身边,看着伏在地上抱着碎骨的老人,有些无奈地低声道:“找是找到了,怎么把它带回去?”

    “不知道。”龙牙答得淡定从容,“我又没干过这种差事。”

    齐辰:“……”没干过这种差事你还接得这么干脆?!

    龙牙一眼就看出来他在腹诽什么,摊手道:“人家有祈遣令啊,三界之内这玩意儿最管用。”

    齐辰纳闷道:“祈遣令究竟是什么东西?怎么这么大能耐?”

    “也不能说能耐吧,算是一种规则。”龙牙看了他一眼,解释道:“凡事总得有个规则才能运转得起来,不然就该乱套了。这祈遣令就是规则中的一种。三界内的任何存在,只要找到正确的路子就能拿到它。当然,仙有仙的代价,鬼有鬼的苦头,各有不同。”

    他指了指老太太:“像她这样本身没有底子不成气候的普通人魂,就是在刀山火海里走一遭,能撑下来留口气的,就能拿到一枚祈遣令牌。然后以魂为媒,以永不入轮回为代价,换取逗留人间界的权利,直到完成想要完成的那件事。当然,这期间也有很多限制,而为了把这些特殊人群早日送回他们该呆的地方,不要在人间界逗留太久,三界内一切恪守规矩的牛鬼蛇神,只要看到她出示祈遣令,就得尽力帮她……哎,总之,这就是个坑人不眨眼的东西,偏偏还总有一茬儿接一茬儿的人前赴后继地扑过去抢。”

    齐辰听完这一大段解释,怔愣地看着老太太佝偻的背影,有些诧异地低声道:“永……不入轮回?”

    龙牙“嗯”了一声,淡淡道:“所以她说的什么做牛做马任凭差遣之类的话,你就当打个水漂听个响儿吧,当不了真。”

    齐辰摇头:“我也没当真……不过,我们就这么干看着?”

    “谁说干看着?我这不是在想办法呢么?!”龙牙冷哼一声,有些不耐烦道。

    他沉吟了片刻,然后蹲下·身,拍了拍老太太的肩:“你这儿子恐怕也不是……”

    话刚说一半,老太太便猛地抬头看他。那表情,像极了惊弓之鸟,生怕龙牙说出没法把她儿子带回去这类的话。

    “哎,算了。”龙牙看到她那样子,又把刚才想说的话咽回去,难得有良心地安抚了一句:“我没说没辙,你别这么激动。”

    他伸出瘦长好看的手指,简单地在地上划了两道,冲老太太道:“你儿子骸骨所在的这一块地方,被人动过手脚,或许是当年有人针对谁设计的,但是你儿子倒了血霉正好撞进来,所以骸骨都被压在了这里,谁也捧不走。”

    老太太的脸色随着他的话大起大落,几经波折,最终定格在一个焦急的表情上,问龙牙:“那、那你们必定有法子的吧?”

    龙牙咳了一声:“术业有专攻,我一向只负责逮人宰人,救人不在我的涉猎范围内……”

    老太太:“……”

    齐辰觉得她脸上的表情大概可以用“你特么在逗我”这句话完美地诠释出来。

    “但是我还是略有所知的。”龙牙只收敛了不到两秒,就立刻恢复了大尾巴狼的形态,冲齐辰一抬下巴:“这事你擅长,过来先把这堆碎骨按照正确的位置拼起来。”

    齐辰:“……招聘上不是说好的擅长金属类文物修复者优先吗?”

    龙牙“哦”了一声:“我哪知道,那玩意儿又不是我写的!有疑问回头找人事!现在请闭上嘴收起废话干正事!老子都在这耗多久了抓紧时间好吗?”

    齐辰抽了抽嘴角,败下阵来:“……好。”

    他很是庆幸上学的时候在专业课之余,还选了不少他觉得有用的杂课,不然换谁也伺候不起这位姓龙的大爷。

    只是选修课上学的毕竟都是些其他专业里基础的东西,记都不一定能记牢,更何况实操?

    齐辰看着老太太站到一边给他让开地方,用一种无比信任和期待的表情看着他,心里就忍不住有些忐忑。毕竟他觉得自己在这方面也不一定就比龙牙这个纯外行靠谱多少。

    泥地上裸·露在外的碎骨看着就不大寻常。

    相比正常的人骨,它并没有因为埋了太多年而变色,也没有发霉腐朽的迹象。而是白森森的,似乎拨动两下便能抖尽上面的尘土,干净得像是打磨过似的,就连碎块的接口处都没有任何磨损折断,找准了碎块就能严丝合缝地接合在一起。

    如此不正常的状态,大概也只能用龙牙那句“被动过手脚”来解释了。

    齐辰半跪在那堆碎骨边,习惯性地活动了一下清瘦干净的手指,这才伸手触碰那些碎骨。

    指尖刚触到,他就被那股凉得惊心的阴冷寒意给冻得一激灵。一股子深重的难过顺着那冷得刺骨的触感传递到他心尖上,像是这副碎骨的主人正在诉尽这数百年未散的怨气。

    这明明不是什么好受的感觉,却让齐辰从心底里涌出一股莫名的熟悉。

    先前的忐忑在这一刻荡然无存,他就像是瞬间被打通了脑中关窍似的,动手理敛着这堆碎骨,镇定从容中带着一股子他自己都觉察不到的温和悲悯。

    像是在透过这森森白骨,安抚一个数百年不得安息的怨魂。

    拼骨的过程行云流水,顺利得齐辰自己都觉得惊讶。

    当他把最后一块碎骨安放到正确的位置时,只觉得眼前有什么刺眼的东西一晃而过,接着,原本除了翻起的泥土空无一物的地上隐隐出现了一个圈,恰好将白骨锁在其中,在圆圈边缘东西南北四个方向上,各压着一方小小的符纸。

    纸上鬼画符般龙飞凤舞地写满了看不懂的纹样,暗红色的字迹如同干涸了的血迹似的。

    齐辰怔愣片刻,不敢贸然动手,便回头看着龙牙。

    谁知龙牙想也不想,俯下·身十分干脆地将那看起来很是玄虚的纸符给扯了个干净,一张不剩。

    就在最后一张纸符也被摘下的同时,几声尖利刺耳的号叫声骤然响起。

    ☆、第16章

    “这特么还带暗器?!”蹲跪在骸骨边的齐辰眨了眨眼。

    龙牙拽着他的胳膊一把揪到身边,讥道:“你特么心大得简直让我佩服!闪后边去!”

    说完他长臂一揽将齐辰划到身后,左手将猛地从骸骨四周泥土里窜出来的黑影当空掐住,右手刀光乍现,对着融入夜色中的一波袭击者猛地划下,顺势一甩,甩下一溜儿七个西瓜似的圆球。

    待那七团黢黑的东西“咕噜噜”滚到了脚边,齐辰这才发现,上面有眼睛有鼻子,还有一张张恨不得裂到耳朵根的嘴……

    赫然是一溜排头颅。

    只是这头颅长得十分怪异,奇大且浑圆,像是被吹胀了的气球似的。眼睛倒是大如铜铃,却假得就像是剪了两片纸涂上黑眼珠贴在上面的似的,鼻子塌得基本看不到鼻梁这种东西的存在,只在最底下拱出一个鼻尖出来,裂开的嘴大得像兽口,露出两排猪突狗进的尖牙。

    总之,丑得一言难尽……

    齐辰看到这一排玩意儿,饥肠辘辘的感觉顿时就消弭了。他实在不忍再和这一排大眼默然相对,便伸脚想将眼皮子底下的这个朝旁边踢一踢。

    不幸的是,他没控制好角度和力道,踢的时候脚一滑不小心踩了上去,就听“啪——”的一声脆响,如同爆竹炸裂般响彻在夜色中,冷不丁惊得前面的龙牙手一抖,捏爆了被他掐住脖子的那个,“啪”的一声,喷了他一身沙子似的东西。

    龙牙顿时暴怒地将手里漏了气的皮子一摔,回头狠狠地瞪着齐辰,咆哮道:“老子这正殊死搏斗呢!你在后面把这恶心玩意儿当炮踩着玩儿?!”

    齐辰一脸无辜地眨了眨眼:“我没啊。”说完想起什么似的,默默缩回踩在一张皮子上的脚,顺带抖了抖裤腿上的沙。

    龙牙:“……”

    齐辰:“……”殊死搏斗是什么鬼?

    龙牙炸着一身的毛一脸嫌弃地闻了闻自己的袖子:“这鬼东西还真是千百年如一日的难闻!”

    正打算弯腰拍一拍裤腿的齐辰又收回了手,仰头问道:“你以前见过这个?这是什么?”

    “皮俑。”龙牙黑着脸忍了几秒,终于还是忍不住把身上的大衣脱下来,一边拍着呢面上沾着的沙粒,一边道:“就是在皮子里灌上浸过尸油的黑沙做成的傀儡。”

    齐辰抽了抽嘴角:“尸油……”

    “对,这味道可以绕梁三日恶心得人不想吃肉。”龙牙捏着他的大衣衣领,看了一圈,还是摇了摇头,也不知从哪儿摸出来一张符纸顺手一抖,掌心就出现了一捧火焰。

    “哎——”齐辰刚想出声阻止,就见龙牙把那捧火朝大衣上一丢,“呼”地一下,整件大衣便着了,顷刻之间烧成了一堆灰。

    龙牙瞥了眼目瞪口呆的齐辰:“哎什么哎,这黑沙碰到的地方,立刻抖干净一粒不剩也就算了,这大衣吃沙,拍不干净,就算不烧,要不了几分钟也会自己烂掉,到时候味道更厉害,留它捂着过年当熏香?”

    “烂掉?!”齐辰赶紧抬脚看了眼自己的裤子,幸好牛仔裤布料比较硬,不沾沙,裤腿上的被他抖掉了,幸运地避免了当中扒掉裤子的尴尬。但是鞋上沾了一些,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什么,齐辰觉得已经有些不对劲了。

    他正迟疑着,就觉得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落在了他手上,冰得他一怔。

    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接二连三地有白色的絮屑飘散下来。

    在江市刚停了没多久的雪,在隔了两省之远的云市千阳,再度落了下来,洋洋洒洒,片刻便飘了满天。

    “又下雪了,这几天雪好像一直就没停过……”齐辰喃喃了一句,话语刚落,就发现前面有微光闪过。

    被刚才的事情弄出了点后遗症,他条件反射地朝龙牙那边躲了一下,刚站稳,这才发现,那抹微光来自于那副被他拼好的骸骨。

    只见那个将骸骨围禁在其中的圈消失了,而被圈在其中的每一块碎骨上都浮出了一小豆亮光。星星点点,如同萤火一般。

    它们萦绕着骸骨转了一圈后,便纷纷飘到了离齐辰不远的老太太的身边,像浮尘一样,静静地聚在她四周,像是她那四百年前亡故的儿子正透过这百点萤火,正注视着她一样。

    老太太瞪大了浑浊的双眼,不敢置信地看着那些萤火在她面前渐渐拼聚出一个人形的样子,虽然凑不出清晰的五官,但是能看出来,是个又高又瘦的男子,比老太太高出很多。

    萤火动了动,就见那人张开了双臂,俯身,将那个瘦小干瘪的老人圈进了怀里。

    老太太在被虚抱住的一瞬,身形猛地一震,一直瞪着的双眼终于忍不住颤动了一下,两行眼泪从眼眶中涌出来,顺着脸颊上的沟壑缓缓流下,聚在下巴尖晃了晃,然后滴了下来,恰好穿过那萤火聚成的男子的肩膀,又穿过了心脏的位置,洇进了泥里。

    就像一份延续了四百三十一年的执念,敲在被牵挂之人的心上,最终尘埃落定。

    “石安啊,我儿石安……娘终于、终于又见到你了……”老太太抖着声音,叫了两声儿子的名字。

    她之前哭起来永远都是呜呜咽咽的,声音哑闷,断断续续,像是压在嗓子里的,让人听了就难过。可这次,背了百年的包袱终于可以卸下如愿以偿了,她便再无克制,真正地嚎啕大哭起来。

    萤火聚拢成的男子出不了声,开不了口,无法安慰她,只是一下一下轻轻地虚拍着老人的背。

    她哭了多久,他就拍了多久。

    一直到老人哑得几乎再也出不了声,她才终于抽噎着停歇下来。她同这天下间许多普通老人一样,开始絮絮叨叨地讲着这百来年碰到的事情,仿佛眼前的男子还活生生地活在世上,说了他就真的能听见,能记在心间似的:“你离家的时候,就是个雪天,你回来了,瞧,这天啊,又落雪了……四百年啊……”

    可是她真的太老了,这么多年发生的事情,她记得的总共就那么几桩,还都是和找骸骨有关的。于是她讲两句,又生硬地跳过自己受苦的那些,再没头没尾地讲起下一段……

    漫长的四百年,最终居然被她寥寥数句就讲完了,只得又不过瘾似的重复絮叨了几遍。

    雪越来越大,落在老人的头发上,却和白发混作了一片,也不化,就那么轻轻地覆着。

    男子抬了抬手,似乎是想帮她掸落,却发现自己已经碰不到这世间的东西了,顿了很久,又缓缓地放下了手。

    直到眼前的萤火逐渐变得暗淡,老太太终是叹了口气,收住了话匣。

    她觉得还有很多话没说,又似乎想说给他听的已经翻来复去地说尽了,百年的相思终于还是有了可付的一天,也算是大梦已了。

    老太太虚拍了一下儿子的手,颤颤巍巍地牵着他来到了龙牙和齐辰的面前。

    一老一少两缕幽魂,对着龙牙和齐辰,双膝跪地,缓缓地磕下一个头。

    齐辰弯腰伸手想把老太太扶起来,却发现自己的手指直直穿过了老人的身体,已经碰不到她了。

    老太太抬起头,看着他们道:“长愿已了,老身我无以为报,只求二位帮人帮到底,能将我儿骸骨带回白河,老身我怕是撑不到那个时候了……”话音随着她逐渐暗淡的身影越来越低,到了最后几乎就像是在耳语了。

    等看到齐辰点了点头,老太太终于闭上眼睛,又磕下头。就着伏在地上的姿态,“呼”地一下,随风散了,而那萤火聚成的男子也随着她的离去,重新附回了那副骸骨里,再无踪迹可循。

    只听“铛——”的一声,一个白玉镶金手镯落在地上,滚了一圈后,归于平静。

    ☆、第17章

    龙牙走过去弯腰捡起了那枚玉镯,只是触手的那一刹那,他的神色似乎愣了一下。

    “怎么——”齐辰见了刚想开口问问,可才说了两个字,就觉得脚上一阵火烧似的灼痛,顿时咽下话音,“嘶——”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低头一看,只见右脚好好的鞋面已经烂成了花儿,松皮耷骨地覆在脚上。

    他呆了一瞬,这才想起来他这鞋上的黑沙还没清干净,这会儿就像龙牙说的,已经没一处好地方了,估计还烧到了皮肉,登时也顾不上其他,赶紧甩了甩脚。

    那烂了的鞋子毫不费劲地就松脱成块,掉在了地上,就连棉质袜子也没能留个全尸,烂得比鞋还厉害,也被抖落下来。

    齐辰一看自己的脚就咧了咧嘴,只见脚背上被烧红了一大块,正朝外滋滋渗着血珠,边缘还燎出了个好几个血泡,被白皙的皮肤衬得格外刺目。

    “啧——你出门非得给自己找点罪受留个纪念才爽是吧?”

    龙牙的声音突然响起,齐辰刚一抬头,还没看清人呢,就感觉自己的胳臂被抓住大力一拽,整个人朝前一扑,撞到龙牙结实的胸口上,接着一阵天旋地转。

    等他从晕眩中回过神来,就发现整个世界在他眼中都颠倒了。

    这个视角十分熟悉,因为半个小时之前,他也是这样…………………………被龙牙粗暴地扛在肩上,就像扛了个麻袋。

    齐辰艰难地开口:“……龙组长,我觉得你不用牺牲这么大,把手借我搭一下找个平衡就好。”

    龙牙冷哼一声:“是,然后我就得走一步顿两秒地等着你跟傻鸟似的一路蹦回车里?我怎么那么忍得了你呢?”

    齐辰:“……”你小心我吐你一后背。

    幸好龙组长虽然浑身都是逆鳞,一戳就炸,实质里头的包心也还是软的。

    他没让齐辰受多久的罪,干脆利落地掏出符纸抖出一捧火烧了齐辰的鞋袜,然后大步流星地回到工棚外停着的车边,打开副驾驶的门把齐辰丢在了座位上。

    动作虽然简单粗暴,他却神奇地记得抬手护了下齐辰的后脑勺,没让他磕上车框,以免彻底坐实“傻鸟”的名号。

    关上车门,龙牙便抬脚朝工棚走去,没一会儿就拎着一个布包回来了。

    车里的温度被龙牙调高了些,齐辰光着的右脚暖和了不少,但是这一暖和,伤口那片皮肉就灼痛得更厉害了。

    龙牙把包着骸骨的布包放下,就着车里的灯一边看着齐辰脚背上的伤,一边拿着手机飞快地拨了个电话出去,然后又习惯性地开了免提朝手边一丢,变戏法儿似的不知从哪儿掏出来一小卷浅棕色的布。

    齐辰觉得他身上大概带着个隐形百宝囊,要不怎么一会儿掏个符纸,一会儿掏个豆子,却不见他摸口袋呢。

    那布上依旧画的是齐辰看不懂的那种鬼画符纹样,一展开就是一股浓重的药味,冲得龙牙皱了皱眉:“一年做得比一年熏人,那帮牛鼻子老道什么心态……脚别动,再动给你剁了。”

    齐辰实在不大适应别人碰到自己的脚,刚想伸手接过布条自己包就被龙牙把爪子给拍开了。

    那布条一碰上伤口处,就有股薄荷似的凉意覆在灼痛的皮肤上,瞬间舒服了不少。

    龙牙捏着齐辰的脚踝,刚给伤口处裹了一圈,手边的电话就接通了。

    一个十分好听的男声传了出来,声音带笑,语速慢悠悠的:“我说怎么好好的出省权限突然被开了,原来是你这等着我呢?我晚上刚回来,你们能不能让我喘口气?”

    龙牙:“行了,一路给你留了记号,见到的人都被我晕在这儿了,你快点,我先去惠迦秃驴那儿一趟。”

    “惠迦大师回回看到你内心大概都是崩溃的。”

    龙牙哼了一声:“说得好像他看到你就不崩溃似的,少说废话你赶紧好吗?”

    “我出发了。”那男人回了一句便挂了电话。

    挂断前,齐辰好奇地瞄了眼手机屏幕,就见上面显示的联系人名字是“单啸”。

    他之前在公司职务树上看到过这个名字,标注的职位是善后组组长,办公室贴着他名牌的座位就在龙牙旁边,不过一直空着。他当时还对这个组名默默吐槽了好久…………………………敢情就是这种时候出动的。

    打完电话,龙牙刚好给齐辰包完伤口,打了个其丑无比的结。光看这结就知道,这人大概真的没给谁包过伤口,就像他自己说的——只会抓人宰人,救人不在他涉猎范围内。

    回江市依旧走的龙槐渡,只是在穿过龙槐鬼道的时候,齐辰远远看见一个人影迎面而来——

    那是一个身形清瘦的男人,骑坐在一只巨型野兽上,在灯火明灭的龙槐鬼道上疾驰。

    他一脚屈膝踏在野兽背上一脚晃悠悠地垂着,单手拽着缰绳。那野兽奔得极快,他却坐得稳稳当当,丝毫不怕被颠下来似的。

    龙槐鬼道的灯火照只给镀了层毛茸茸的光影轮廓,齐辰看不清那人的脸,而他也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只是在和车身擦肩而过的同时,那人“哟”了一声,挥着长鞭抽在地上,“啪——”的一声脆响,像是在跟车里的人打声招呼。

    “这人谁啊?”齐辰看着那一人一兽拉风的背影迅速在后视镜里缩成一个小点,忍不住转头问龙牙。

    还没等龙牙开口,他就想起了之前的电话,犹疑猜测道:“单啸组长?”

    龙牙“嗯”了一声,然后一踩油门,车子陡然加速,嗖地穿过了龙槐渡的那道黑帘。

    齐辰贴在座位上,缓过这阵惯性,又好奇道:“那他是……”

    “山魈。”龙牙没等他说完就猜到了他要问什么,回答了之后又补充了一句:“就是山中精怪的那个山魈。名字那是为了对外方便,取了个谐音。”

    齐辰诧异道:“他是山魈?!志怪传说里提到山魈不是都说他只有一只脚,人面长臂,跑得比豹子还快,可以手撕鬼子什么的么……”

    龙牙抽了抽嘴角:“鬼知道他怎么留下的净是这种形象。不过你看他那坐没坐相的德行,整天喜欢屈着一条腿,被误认为独脚也不冤枉!至于人面长臂,可能因为他使的是鞭子?速度嘛……他骑的本来就是只巨型豹子精,跑得比普通豹子快那不是很正常么!徒手撕鬼子那是什么东西?!这货懒成了精,能让豹子撕的他绝对不会自己撕。而且他擅长的是制造幻境迷惑人心,搞搞善后就够了,动手的事没他的份!”

    正说着,齐辰发现车子已经开出了龙槐鬼道,进了江市地界。

    不过龙牙没有把车开进直通入市高速的那条主路,而是拐上了一条小路,绕过两座不算高的山后,开进了一个镇子。

    他七拐八拐地钻进一条上山的岔道,一路朝上直行,经过两棵歪脖子树后找了个平地停了下来。

    齐辰定睛一看,眼前果然有座看起来抠抠索索的破旧寺庙。门口倒是没装模作样地挂俩灯笼,而是十分入世地钉了两盏壁灯,只是这灯也不知道是用了多少年的,其中一个的罩子都破了口。

    他正琢磨着来这里是要干嘛,就见龙牙拎着那个装着骸骨的布包下车,绕到副驾驶这边,不由分说又把齐辰扛在了肩上。

    齐辰默默呕出一口血:“……”下次伤哪儿也不能伤腿脚,吐不吐另说,反正脸是丢尽了。

    龙牙熟门熟路地进了寺庙,穿过一重重院子,连个停顿都不打,简直就像是在自己家一样,可见没少来骚扰人家住持。

    就在齐辰快要被挂吐了的时候,龙牙终于停了下来。

    他艰难地仰头扫视一圈,就见这是个单独的小院,院子里只有一间房。外面看着倒是古意十足,里头却灯火通明。这破庙的门想来也指望不上什么隔音效果,齐辰在门外都能听见里头敲击电脑键盘的声音,噼里啪啦的,速度快声音大,连击起来简直就像是跟键盘有仇似的。

    房门口挂着一个小碗大的钟,旁边还坠着个钟敲。起的是门铃的作用。

    龙牙装模作样地抬手在那小钟上敲了两声,敷衍的意思连背对着的齐辰都能听出来。而后便本性毕露地上前一步,直接推门进去,找了个桌边的椅子,把齐辰放了下来。

    齐辰正奇怪屋里的人被人闯门居然还没反应,结果坐下来一看……得!屋主人正穿着僧袍背对着门坐在电脑桌前打着游戏,蹭光瓦亮的脑袋上挂着一副耳机。

    他看过去的时候,那和尚正好打完,敲完最后一下键后,他抬手将耳机摘下来,理着僧袍站起来,头都没回就慢条斯理地道:“阿弥陀佛,龙施主你怎么又来了……”

    潜台词大约就是:阴魂不散。

    ☆、第18章

    这和尚的声音低沉温厚,就像是日暮山间响起的古钟声,听得人心都骤然安定下来,很有高僧气质。

    只是他说出来的话,却和这股气质完全相违。

    龙牙把布包放在桌上,倚着桌沿站着,道:“游戏打得爽么?”

    惠迦大师依旧不紧不慢地回道:“略有点卡。”

    齐辰:“……”大师你是住持啊大师,不过寺庙的网居然能带得起游戏好神奇……

    “你这次又带了什么东西?好重的怨气。”惠迦关了游戏,电脑切成待机,这才转过身来。

    齐辰原本以为,能坐到住持这个位置的人,不说古稀起码也得四十多,况且惠迦的音色听着虽然不老,却有种年轻人没有的沉静感。

    所以当他看到惠迦的脸时,他整个人都傻了——

    那是一张年轻得不可思议的脸,面皮极白,眉目俊朗,额间还有颗朱砂痣,长的位置简直合巧得不能再合巧,恰好在两眉之间,活脱脱一个妖僧在世!披着僧袍下山骗女孩子绝对一骗一个准!

    唯一能让人产生一点信服感的,大概就是他看人的目光,点漆似的眸中像是包容了世间万物,又像是一片空无。

    他抬手冲坐着的齐辰行了个僧礼,却没有多问一句,就转向了龙牙。

    显然龙牙已经看惯了他这张脸,没什么反应,边打开桌上的布包边道:“怎么,你闻着味道很大?”

    “酱香浓郁,香飘十里。”惠迦说着走到桌边,仔细看了眼布包里森白的骸骨,问道:“又是去哪个深山老林里搜罗来的?”

    “你当我是你啊吃饱了撑得慌上山找这种东西捡着玩儿?”龙牙没好气道。

    惠迦“哦”了一声,指着骸骨:“我看也不像你主动捡的。西南一带的皮俑师,你以前不是说看到他们就恨不得捏着鼻子离八仗远么?”

    龙牙抽了抽嘴角:“废话!那一身烂皮子尸油味谁受得了!我这不是受人所托忠人之事么。”

    齐辰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但是听起来惠迦和龙牙说的应该是这副骸骨,也就是老太太的儿子。

    原来老太太的儿子也不是普通人?皮俑师就是做那种皮俑的人?齐辰想着就有些糊涂了——

    那些皮俑看着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扑上来攻击他们的时候被龙牙毫不犹豫地宰下了一溜排脑袋,还灼伤了他的脚背……那皮俑师也不是什么好人?

    可如果是什么糟心该诛的角色,龙牙能这么好心还帮他入土为安?

    齐辰还没琢磨过味来,就见惠迦已经拎起那个布包朝房外走去。

    这时他才发现,惠迦居然一直是赤着脚的。

    在这样寒意深重还飘着雪的夜里,他居然就这么赤着脚跨出房门,径直踩着地上薄薄的积雪走进了院子里。

    齐辰下意识地缩了缩脚,又仰头问依旧站在桌边的龙牙:“我们不用跟出去?”

    龙牙摇摇头。

    他们离门很近,房屋里的灯光投映在院子里,给院中的一景一物都勾出了轮廓。

    这寺庙和江市郊外村镇的很多人家一样,喜欢在院中开一口水井,虽然现在真正喝井水的人已经很少了,但井却一直留着没封。

    就见惠迦拎着布包站在井边抬头看了看天,然后选定了一个方位,面朝着井口席地盘腿坐下。

    他将布包放在地上,铺展开,而后摘下手腕上戴着的佛珠握在手中,一边盘着佛珠,一边沉声地念着经文。

    经文的内容齐辰听不清,只觉得那古钟似的声音听得人极为安宁。

    他眼睁睁地看着惠迦胸口处隐隐散出一层光,一个金色佛印浮了出来,旋转着覆上那一包骸骨。

    一旦笼上佛印,那些碎骨就仿佛是受到了什么钻心剜骨的酷刑似的,躁动不安地挣扎起来,越挣动静越大,咯咯作响,简直像是要扑到惠迦身上去刺穿他的心脏似的。

    在屋里的齐辰看着不免有些担心,可盘坐着的惠迦却依旧闭着眼,语速音调都没有丝毫的变化,完全没受到干扰。

    低沉的声音念着经文依旧如水一般流淌着,而他胸口还在一个接一个地浮现出佛印,而后又一层接一层地笼到那堆骸骨上。

    骸骨疯了似的剧烈抖动了一阵后,齐辰看到一层发着幽光的东西从骸骨上剥离下来,那东西里头似乎裹了很多很多怨灵,纷纷挣扎着前赴后继地朝惠迦身上扑去,像是泡了水的海绵一样,瞬间涨到两人高,幕布似的要将他罩进去。

    惠迦却只是静静地睁开眼,左手依旧盘着佛珠,右手上下翻了几下,将佛印由胸口渡到掌中,而后一拉,抬起手将那硕大的佛印轻描淡写地拍在那幕布上,接着手掌陡然施力,以千钧的气势猛地将那东西摁进了井口。

    又从掌中那一串佛珠中顺下来一颗,弹进了井中,发出一声水花的轻响,便再无动静。

    做完这一切,惠迦对被清理干净的骸骨念了几句经文,这才施了个礼,起身将那包骸骨拎回了屋子里。

    在进屋的那一瞬,齐辰觉得他眉心的那枚朱砂痣颜色突然变得明显起来,殷红得仿佛下一秒就会化作血珠淌下来似的。

    惠迦把布包交给龙牙就站在靠门口的位置不动了,他敛眉垂目地比了个手势,意思十分明显:事情办完了,龙施主您要是没什么废话就可以滚了……

    龙牙也习惯他这一套了,十分爽快地扛上齐辰拎着布包朝外走去,只是在跨出门的时候他又想起什么似的停住脚,挠了挠腮帮子道:“哦对了,你帮我看看这个——”

    惠迦抬眼:“又是什么?”

    龙牙从口袋里掏出那个镶金白玉镯,没等惠迦抬手就直接伸到了惠迦鼻子下面:“哎——帮我闻闻这上面是不是有金兵之气。”

    惠迦:“……”

    齐辰默默捂住脸,他突然理解了单啸那句“惠迦大师回回见到你内心大概都很崩溃”的意思,这种人怎么没被庙里其他弟子乱棍打死,把他们住持当狗使谁能忍!

    不过惠迦大师大概秉持着万物有灵众生平等的理念,没给龙牙脸上按个佛印,只掀了掀嘴皮子道:“贫僧确实闻到了一股妖骚之气,跟龙施主您本体的气息如出一辙。”

    龙牙:“……秃驴你皮痒是吧?!”妖刀就妖刀,妖骚又是个什么东西?!

    惠迦垂目:“阿弥陀佛。贫僧今天挠过了,目前皮还不痒。龙施主,劳驾你把另一只脚也迈出去,贫僧想关门。”

    龙牙:“……”

    齐辰顿时觉得惠迦大师果然是个高僧!

    出寺庙的时候龙牙依旧熟门熟路,只是这时齐辰才发觉这庙有点太·安静了。好像除了惠迦的那一间院子,就没一处是亮着灯的。而且龙牙这样直出直进惠迦的院子,居然没见个沙弥来出来问一句,好歹惠迦也是个住持啊。

    跨出大门的时候,齐辰抬头看了眼门上的匾额,上面写着这座寺庙的名字——万灵寺。

    “这庙里其他人呢?怎么连个影子都没看到。而且惠迦大师这么有能耐,怎么这庙香火不太旺的样子,灯破了也没见翻修一下。”回到车里扣好安全带,齐辰忍不住问龙牙。

    龙牙踩着油门,打了个弯,将车开下山,道:“这庙里就他一个人,你当然看不到其他人的影子。”

    齐辰诧异:“就他一个人是什么意思?!”

    “就是你理解的那个意思。”龙牙似乎心情不算差,耐着性子又多解释了几句,“这庙本来就不是什么普通寺庙,你刚才也看到了,惠迦把这骸骨上附着的怨灵清理出来镇进了井里。这也不是头一次了。你别看这破庙抠抠索索小小一座不起眼,这庙下面可镇着百万怨灵呢!”

    “镇着百万怨灵?那他还住在这里?!”齐辰想了想刚才惠迦慢条斯理八风不动的模样,顿时觉得肝都疼了——原来那人居然整天就睡在火山口上么?!也不怕哪天睡着了下面的百万怨灵翻天?!

    龙牙嗤笑着瞥了他一眼:“这里一直就是一块至阴地,最容易聚怨灵,也最容易生变。就是这样他才要寸步不离地呆在这里,镇着那些怨灵,以免他们有翻身的机会。”

    齐辰回想惠迦极为年轻的模样,忍不住问道:“他在这里坐镇了多少年?”

    龙牙回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具体不清楚,反正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就已经住在这里了,那都是七八百年之前了。”

    齐辰:“……”这些人每次报年数的时候,他都觉得眼前一黑。

    “行了那秃驴有什么好聊的!坐稳,我要加速抄近路了,老子还得赶回去办正事!”龙牙说着将油门踩到底,一副恨不得把车开得飞起来的样子。

    齐辰抽了抽嘴角,拽着车顶的把手,问道:“什么正事?”

    龙牙炸毛:“你修复的你不知道?!老子身体可还缺着件呢!什么事能比这事正?”

    齐辰:“……”哦,差点忘了,这还是个残障人士,缺个脑袋。

    ☆、第19章

    不过龙牙虽然心急着找自己缺失的部分,却还是记得自己说过的“受人所托忠人之事”这句话,那包骸骨可还在车上呢。

    他开着车从高速下来就照着路牌直奔白河。

    那是江市西郊的一个小村子,总共也不过百户人家,一嗓子能从村头喊到村尾还拐个弯,烟火气并不很旺。

    只是最近那里进驻了一批外人——

    来自省考古所的一小支考古队正在清理白河那儿挖出来的一座墓冢。

    其实那并不是什么大墓,总共不过一个安放着棺椁的主穴连着一个凸出来的小墓穴。主穴里的棺椁已经烂得不剩多少了,一开穴就能看到里面落在烂木屑和泥土里的棺材钉,以及一些衣服的残片,但是并没有骸骨。

    显然,这是个衣冠冢。

    第4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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