妃嫔媵嬙 作者:七月侯

    第9节

    ☆、第31章 西枭夜叉

    李琛的人马,一路高喊着“淳王千岁驾到”一边冲出关口,空气中弥漫着血液的腥气,努比哈听得懂汉话,眼睛危险地眯起来,大喊道:“汉人皇帝的儿子来送死啦!杀了他,赏一百两金子,二十个女人!”

    “杀了汉人王爷!”

    “踏平玉墅关!”

    李琛横握着自己的长刀,目光阴寒,那些人有胆子要自己的命,就不要害怕有来无回,他扬刀大喊,“杀——”

    “杀!”在他身后,几千人同时呐喊着,冲关而出,他们的主将几个月前,就是死在这些人手上,要是他们再输一次,新的主将又被羌人杀死,玉墅关失守,他们就真的成为大康的罪人了。

    李琛在身边人掩护下疾奔,上官凌身边只剩了几个亲兵,他浑身浴血,被三个半赤着上身的羌族人围着,那三个人服饰与其他羌族士兵不同,李琛冷笑,这就是所谓“西枭十二夜叉”?

    上官凌捂着胸前伤口,脸上既惊又喜地遥看李琛,瞿擎和侍卫方戈护在李琛身边,夜色正浓,只有天上明月皎皎,李琛没有丝毫怯意,只有满腔杀心,君子使长剑,边疆厮杀适用刀枪,这柄长刀是他为这次出征特意寻来,不染羌人热血誓不回还。

    那三个羌族人看出李琛身份更高,稍作眼神交流,便朝李琛杀过来,李琛挥斥长刀,毫无闪躲地迎了上去。

    兵刃交接,在空气中发出激烈碰撞的声响,李琛双手握着刀柄,大喝一声,反身一跃,刀尖在夜光下闪烁着危险的光芒,对手微一愣怔,胸前被李琛的长刀划了长长一道,那个身材高大、面容凶恶的羌族人不怒反笑,用异族语骂了一句,一手握弯刀,另一只大手如蒲扇一般,看起来没怎么用力就把中途扑过来的汉人士兵扔了出去。

    瞿擎和方戈各对上一个西枭夜叉,手上并不轻松,他们还需要抽出心神去看淳王状况,王爷的对手夜叉朝王爷扑过去的时候,两人心里都是一凉,可是王爷只是紧锁着眉,把长刀横在身前,不惧不退,羌人弯刀劈过来时,那冲击重量瞿擎看着都觉得吃力,王爷一只脚也向后滑了寸许。众人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李琛脸上浮起一丝冷笑,猛一撤刀,长刀向上一抛,急速在空中翻转,又落在李琛手上,刀尖向前,羌人瞳孔一缩,之后便吐出一口鲜血,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插,,入自己胸前泛着冷光的兵刃。

    瞿擎分神时候,被自己的对手一手肘撞飞出去,顿时胸前一阵剧痛,那个羌人对他却不管不顾,怒吼着朝李琛冲过去,李琛双目一片冷意,再次迎了上去。他身边几个普通士卒,开始高声叫喊:“王爷杀了一个西枭夜叉!王爷杀了一个西枭夜叉——”

    这一句话在夜色中迅速晕染开,很多已经眼露绝望的士兵们精神一震,在空茫大地上遥遥大喊:“王爷斩杀了西枭夜叉!”

    “王爷斩杀了西枭夜叉——”

    坐镇后方的努比哈一惊,汉人士兵开始反扑,原本死伤不过一百的羌族人不足一刻就陷入颓势,努比哈身边一个西枭夜叉面目狰狞,似乎并不相信自己的兄弟被孱弱的汉人杀了,可是事实好像正是如此,他朝努比哈道:“将军,让我带着几个弟兄,那那些口出狂言的汉人都去宰了!再去把汉人王爷抓住,给我兄弟祭旗。”

    努比哈面色阴沉,现在他们西枭部落因为二王子的缘故备受重视,地位不断上升,眼看就要超过首领正妃古丽邱所在的苍鹰部落了,这一场战事二王子和首领都很重视,他怎么能够失败?

    可是现今情形,却不容乐观。

    努比哈喊道:“即刻退兵!退回驻地!”

    他身边的夜叉恨极一般,努比哈目光如夜枭一般凶狠而狡猾,“你看不出来吗?我们眼看就败了,战场上杀不了他,我们就在玉墅关内,”他顿了顿,“在关内,只要他离开大军,我们就有办法!”

    “羌族撤了。”

    “我们赢了!赢了——”

    “冲啊——他们要跑了——”

    李琛喘着粗气,靠坐在一个大石头旁,身旁是三个西枭夜叉以及几十个羌族士兵的尸体,瞿擎被自己手下扶着过来,道:“王爷,追么?”

    李琛摇摇头,“我们只是惨胜。”

    瞿擎一眼望去,羌族人虽然是夹着尾巴逃走了,可是他们汉人死伤人数,却也是以几百计的。

    李琛站起来,脚下一阵踉跄,他擦了擦唇角血迹,抬头看着天空,圆月无悲无喜,依旧撒着光辉。

    李琛在杀死第一个夜叉的时候,并没有受伤,可是已经用去了六分力气,第二个夜叉来袭,只是勉力应对,好在方戈与第三个夜叉缠斗着,没有给他造成其他危险,最后方戈和瞿擎一起把第三个人弄死的时候,李琛已经浑身是血,站立不住了。

    高手过招,寻常士兵根本寻不到加入时机,他们却在外围把前来支援的羌族人隔在了外面,没有使他们近得了王爷一步,留下满地羌人尸首时,战死人数也有好几十。

    玉墅关内大将军帐里,最后一个传令官赶去,“报——王爷胜了!羌族八百人,只剩三百落荒而逃,王爷与亲兵斩杀三个西枭夜叉!又杀羌族士兵凡七十四!王爷正下令打扫战场!”

    帐内紧张的情绪倏尔一松,赵伟都问道:“王爷如何?”

    传临官道:“王爷受了伤,军医都准备好了。”

    赵伟都道:“我去看看。”

    司德在最后面,垂着头,最终,脸上还是露出了一丝笑意。

    齐云若坐在狭窄的屋里,这里隔关口不近,他却似乎听见了战场喊杀震天,从这里远远可以看到大将军帐那边,依旧灯火通明。

    不知道坐了多久,天已蒙蒙亮,外面有人惊喜地喊道:“王爷回来了!”

    好像还有普通百姓的声音远远传来,声音带着惊喜和感激,“王爷得胜了!王爷把羌族人赶跑了!”

    “王爷——王爷打赢了——”

    齐云若心跳得飞快,他站起来,激动地推开门出去,营舍外熙熙攘攘全都是人,得胜回来的士兵们从中间路过,齐云若从人群的缝隙中,没有找到李琛,跟着拥挤百姓进来慰军的人里,有两个青年男人,看见齐云若后,对视一眼。

    正是袁飞羽和查何。

    查何低声道:“想不到,竟然连努比哈和十二夜叉都败了。”

    袁飞羽道:“近些日子,国主必要消息传来,我们耐心等着就是。”说罢他深深看了齐云若一眼,拉着查何离开了。

    齐云若焦急地左右来回寻找,忽然袖子被人拽住,他侧身看去,才发现是齐云英,齐云英拉着他出去,道:“王爷叫你去军医所。”

    齐云若道:“怎么了?王爷受伤了么?严重么?”

    齐云英沉默片刻,道:“我不清楚。”

    此时昨夜死伤都已统计好,上官凌千人中死三百七十六人,重伤八十人,轻伤一百九十七人;苏远手下未上场;李琛手下,死一百三十人,重伤四十五人,轻伤一百五十三人。

    共斩杀羌族四百九十二人。

    羌族自发动战事以来,不管面对多少汉军,从未遇到过这么大的伤亡。

    赵伟都已写好奏折,没有丝毫添减,据实上奏,为李琛表功,李琛躺在军医所的木床上,疲惫道:“我们永远是在被动的位置,敌军在何处,何时再偷袭,共有多少人马这些我们浑然不知,以后我们还有的是仗要打。”

    赵伟都点点头,齐云英带着齐云若进来,齐云若瞪大眼睛,扑过来跪在床前,伸手想解他的衣裳,看他伤在何处。

    李琛温柔地按住他,安抚道:“我没有什么事,我只是有些累,其余都是皮外伤,不妨事。”

    齐云若满目哀伤,难过地看着他。

    赵伟都识趣告辞,齐云英站了一会儿,也默默退下了。

    齐云若跪坐在地上,头靠在木床边缘,李琛身上的护甲保护着他的胸膛,他的伤口基本都在臂上,只是连着战两个夜叉,那两人说力能扛鼎是假的,天生巨力却是真的,李琛现在只感觉浑身灌了铅一样,心肺间有些隐隐钝痛,叫人喘不过气。药煎好后,齐云若端过来给李琛喂下,李琛喝完,看着齐云若脸色,柔声道:“小齐,不要害怕,我真的没事,我睡会儿,来我身边躺下。”

    齐云若眼下也是一片黑影,他把外衣脱了,小心没有蹭着李琛的伤口,躺在李琛身边,李琛察觉到身边熟悉的气息,很快陷入黑甜梦乡。

    齐云若毫无睡意,侧着身看着他。

    李琛战胜羌人在关内引起轩然大波,原本情绪低迷的人们终于对新来的王爷和大将军有了信心,也对派王爷来的皇上和朝廷感恩戴德,自发地拿出自己家果粮献予大军,妇人们有的去帮忙做饭,有的在军医所护理伤患。

    不过为了避免奸细,能进军营的都只是军官从属家眷。

    下午,齐云若醒过来,而李琛仍在睡梦中,齐云若小心起身穿好衣服,去给李琛熬药。李琛的房外有不少侍卫巡视,齐云若去药房前,碰见了军医所医术最高超的黎大夫,黎大夫道:“王爷少说要修养十日,这十日不要多动力气,哎,王爷被一拳打在甲胄上,还好没有震断骨头,咱们这边没有太好的补品,只能慢慢养了。”

    齐云若眼前一亮,“瞿家有!”

    黎大夫道:“这的确是”

    瞿擎这次也受了很重的伤,瞿家好不容易攀上淳王这棵大树,焉有不殷勤伺候之理,瞿家族长,也就是瞿擎的祖父,派自己嫡次子拿来一箱珍贵药材,人参鹿茸不一而足,西北原本就缺少药材,且价钱昂贵,瞿家人毫不吝啬地开放了自己家在玉墅关一家医馆,免费供向军中。

    晚上,李琛醒过来,他自觉没有那么脆弱,可是齐云若却不准他随意动,他起来如厕也亦步亦趋地在一边扶着,李琛无奈下决定只要无事,就躺在床上,齐云若苦恼道:“您说咱们走的时候,怎么就忘了带些人参燕窝什么的呢?”

    李琛笑笑,“现在不是有了么?”

    齐云若固执道:“可是,王府的肯定比瞿家的好。”

    “嗯。”李琛看着他,问道:“昨夜害怕了么?”

    齐云若点点头,“怕了也没有太怕,我觉得您会胜利的,我怕您受伤。”齐云若知道只要还在玉墅关一天,王爷又会时刻处于昨夜那种危险中,他乐观想,“王爷,您好好养伤吧,也许等您好了,赵大将军就把羌族人打跑了。”

    李琛失笑,没有再说话。只有一天不把敌军分散着的主力逐个击破,玉墅关危机一天不除该怎么办呢?该怎么办才能把羌族人一网打尽。

    第二日一早,齐云若听见外面有细细说话的声音,他起身出去,听见一个女子的声音,她是来给王爷送药粥来的。

    侍卫们拦住她,有些犹豫要不要进去叫醒王爷。

    齐云若轻声打开门,想叫人把粥拿进来,开门的一刹那,看见对面的女子,心神猛然一震,他不可置信一般瞪大眼睛,浑身颤抖着看着她,良久,却说不出一个字。

    女子手中瓷碗掉到地上,砰然碎裂,眼角已挂上了泪珠。

    ☆、第32章 青枝巷

    “少爷少爷”女子望着齐云若,泣不成声。

    几个侍卫面面相觑,齐云若喃喃道:“圆圆姐姐,是你,圆圆姐”

    从他半开的门里,靠坐起来的李琛看着齐云若走到那个女人身边,半跪在地上和那个女人抱住。

    齐云若不由把头埋在圆圆姐姐肩上,合起的牙齿因为颤抖而发出声响,“圆圆姐姐,这么多年了,你一直在这里么?”

    女子抱着少年,好像多年前自己抱着那个刚失去母亲的七岁孩童一般,中间失去那九年时光正离他们远去,女子没有姓,她离开京城后,就冠上了旧主姓氏,在玉墅关内落籍时,就叫自己水圆圆。

    水圆圆离开齐云若时还是少女,现在已经是有三个孩子的青年妇人了,她伸手把少年扶起来,擦干净泪水,温柔道:“苍天有眼,叫我重新见到了少爷,少爷也不要哭,我们见面了,这是好事。”

    李琛在门内示意侍卫,两个高大男子把主仆二人扶进来,齐云若有些慌张地看着李琛,李琛冲他安抚地笑笑,“带人一起进来,小齐。”

    水圆圆这才想起了什么一般看着齐云若,为什么少爷在这里?里面不是淳王殿下么?难道她的心倏尔一紧。

    齐云若拉着水圆圆进去,李琛已经穿戴整齐坐在椅子上,水圆圆落落大方地行礼道:“军妇水圆圆参见淳王千岁。”

    李琛扫视过她全身,看她的礼数身姿,果然是从京城出来的,他看了眼睛红红的齐云若一眼,道:“这位大嫂,可是官家夫人?”

    水圆圆道:“正是,军妇丈夫乃是玉墅关一名都尉,官职从六品。”

    李琛微笑道:“失敬,敢问是哪位都尉?”

    “军妇丈夫名为董成。”

    齐云若惊喜道:“是阿成哥?圆圆姐姐,你嫁给了阿成哥?”

    水圆圆冲他笑了笑,转身却有些审视地看着李琛。

    李琛对齐云若道:“你们在这里好好说话,我出去走走。”

    齐云若看着他,着急道:“王爷,您不能出去,您的伤还没有好,您还没有用早饭呢?”

    李琛笑着摇摇头,“我去瞿擎那里,就这么几步路。我睡了一觉,就感觉没什么事了,别这么担心。”

    齐云若皱着眉,李琛却拍拍他的肩,绕过他们走了。

    他走后,水圆圆终于掩饰不下担忧,道:“少爷,边疆不比京城,危机重重您为什么在淳王身边?”

    齐云若没有回答,笑着问道:“你真的和阿成哥成亲了么?当初发生了什么?阿成哥现在是带兵的将领了?”

    水圆圆放下忧虑,脸上重新带上了笑容,她回忆道:“当初姑娘死后,我被紫阳伯府的人卖了出去,就是卖往西北为奴,阿成哥不是奴籍,被打了一顿赶了出去我也没有想到,他养好了伤,带着几年的积蓄一路来寻我,后来他带着我逃,和关口士兵起了冲突,万幸司德将军巡查,看阿成哥有几分血性,收他做了亲兵,后来阿成哥有了军功,就求了个恩典,带我在肃州落了良家籍,和我成亲,”水圆圆眸中隐约有些泪光,她拿帕子擦了擦,“大郎现在六岁了,二郎四岁,大女还在襁褓中,我这些年,该有的都有了,唯一惦记的就是你,少爷,我早就看出,紫阳伯不是可托付终身的人,可是姑娘怎么也不听我的,没有给自己留条后路,后来我总是挂心,紫阳伯那么多子女姬妾,怎么会对你好呢还好今日我终于见到你了。”

    水圆圆已经是官家夫人,却依旧主动去军医所帮忙做事,才有今日给淳王送药膳的事情,她爱怜地看着齐云若,想起最近自己听过的流言,心里却越来越不安定。

    齐云若看着门外方向,轻声道:“王爷待我很好,我也喜欢留在王爷身边,圆圆姐不要担心我,我们等阿成哥闲了,去看他,我还想看看你的孩子。”

    水圆圆心头一震,急切道:“我在边关,对京城的消息知道不多,可是去年,不是紫阳伯府大小姐嫁给了淳王么?”

    “我是随媵。”齐云若低下头。

    “畜生!”水圆圆咬牙,“齐肃萧!他怎么有脸做这种事!他对得起姑娘么?他当初用了多少手段才使得姑娘对他倾心!姑娘当初多少爱慕者,甚至”水圆圆顿了顿,看着齐云若道,“少爷,我为什么不早些遇见你呢?叫我回京城也好,我带着你来边关,和我们一起生活,也比这样好。”

    齐云若抱住她,安抚道:“我真的过得很好,你相信我,不要生气,也不要着急好么?”等到水圆圆不再那么激动了,齐云若低声道,“你不知道,在王爷身边,是我常觉得自己懦弱无用,还总是添乱。”

    水圆圆想起前天夜里王爷刚给玉墅关带来一场胜利,心情有些复杂。

    李琛一直没有回来,齐云若惦记他的伤,就有些心不在焉了,水圆圆站起来告辞,道:“阿成哥今日当值,要傍晚才能归家,那时我来接你,家中只有一老妈妈看着孩子,我有些不放心。”

    齐云若去送她,一路送到营地外,良久才收回目光回去。

    他转过身,才发现李琛正慢慢走回来,齐云若惊喜道:“王爷,您回来了。”

    李琛笑着点点头,招招手,齐云若小跑过去,问道:“您吃过了么?您去哪里了,怎么这么久?”

    李琛没有回答,反而问道:“你饿了么?”

    齐云若愣了一下,才想起自己也没有用饭,李琛拉着他回去,齐云若发现他们住的房间桌子上放着一叠饼和粥,李琛看齐云若吃完,并没有着急问他和刚才那女子的事情。

    齐云若看着他,眸中有些怀念,“圆圆姐姐是我母亲的婢女,她比我大了七八岁,从小照顾我,阿成哥是家中帮工,他一直喜欢圆圆姐,可圆圆姐觉得自己身份低微,配不上身份是良家子的阿成哥。”

    李琛静静地听他说着。

    齐云若语气有了些哀伤,“我被带回紫阳伯府时只有七岁,什么也做不了,我知道圆圆姐姐被卖出去了,可是没有办法找她,这么多年,我以为我们此生都不会再见了。”

    齐云若已经很久不想起他的母亲了,但是因为和水圆圆的重逢,他又仿佛是回到了那片岁月,他的母亲比他见过任何一个其他女子都好看,她总是淡雅柔和,不紧不慢,她的眉目中总是有些哀戚,笑容总是浅浅淡淡的,在漫长的等待中,她的生命在她仅仅二十有六就被消磨到了尽头。

    齐云若抬起头来,对李琛道:“王爷,我和圆圆姐姐说好了,今晚去他们家,见阿成哥和他们的三个孩子。”

    李琛点点头,“好。”

    过了一会儿,齐云若着急道:“王爷,我都忘了,您身上真的没事儿么?伤口没有裂开吧?您胸口还难受么?”

    李琛无奈道:“我说过了,我真的没事了。”

    齐云若去把李琛拉到床上重新躺下,问道:“您早上有没有喝药粥?”

    “在瞿擎那里用过了。”

    齐云若这才放下心来。

    李琛看着齐云若,心里有些柔软,在紫阳伯府刻意的忽视和淡漠下,小齐没有读太多书,也没有习过武,可是他做事很认真,在王府的时候,那些吃力不讨好的管家事宜,完全没有好处地在墨莲院誊抄礼册,行军时候他睡得极浅,自己一有动静他就能起来,打回来的水总是温热正好,自己忘记时间的时候会提醒自己,端饭回来

    小齐心思细腻,为人聪慧,今日看到水氏女对自己的目光,李琛才觉得,让小齐一直在自己身边伺候是不是折了他的翅膀,如果给他更广阔的天空,他是否会走到很远的地方?

    李琛想起季桓,季桓是带着目的来的,又得偿所愿归去,小齐不是,他生活在狭小的环境里,十五岁,还是不懂事的年纪,等他越发长大,懂得自己以后寸步难行,会不会怨恨自己呢?

    以前是他没有机会,自己如果给他这个机会呢

    李琛心里隐约有了一个打算。

    晚上,水圆圆来见齐云若,李琛避开了,齐云若出了营地,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他眼前一亮,兴奋喊道:“阿成哥!”

    董成上下打量他,欣慰道:“少爷长大了。”

    齐云若有些不好意思,“阿成哥,圆圆姐姐,你们不要再叫我什么少爷了,你们叫我名字就好。”

    水圆圆目光柔和地看着他,笑着点点头。

    董成已经是官身,落了军籍后分了一套宅子,有三四个仆人伺候,他的两个儿子看着都很精神,小女被老妈妈抱出来见了见人,就给抱了回去。

    席上只有三两个热菜,还热腾腾地冒着热气,齐云若心里暖暖的,董成和水圆圆都温和地看着他,齐云若鼻翼有些酸涩,董成的大儿子好奇地看着他,齐云若揉揉他的头,想着自己已经是长辈了,不能露出软弱来。

    董成给他倒了一杯酒,他已经听妻子说了一些事,有些不可置信,却想不出什么办法可以劝他离开淳王。

    水圆圆柔和道:“我在家中无事,便和军医所刘大人说好,有需要的时候就去帮忙,我们夫妇受司将军助益良多,阿成哥守护关口,我也不能像别家官太太坐享安逸,我今日回来后不断想,万幸我今日去了,若是以后遇不到,今生不知还有没有再见的机会。”

    齐云若笑笑,举起酒杯,小小抿了一口,入口仍是辛辣无比,轻叹一身,齐云若道:“我知道你们在担心我,可是事情不像你们想的,王爷从没有逼迫我,这次也是我情愿跟来。”

    水圆圆冷声道:“可是紫阳伯真的不是什么东西,当年姑娘离世,留下多少珍宝,那些钱财足可以叫少爷富裕一生,余泽三世,他们发卖了我,赶走了阿成哥,我在去西北的路上就安慰自己,日后把你分家出去,不要他们一两银子就是!紫阳伯真有脸把一个大好男儿当做嫡女的陪嫁送出去!”

    水圆圆后面的话齐云若没有听清,他愣愣道:“我母亲留下了很多珍宝?”

    水圆圆严肃地点点头,“姑娘离开知雅楼的时候,带着的金银首饰、翠玉宝石就值几万两,姑娘没有依靠过齐肃萧一天,而是自己置办了两家铺面,一家经营经营米面,一家经营衣料首饰,都是京城最繁华的地方,说是日进斗金也不为过。”

    齐云若一时茫然,他想起幼时在青枝胡同的院子里,母亲穿戴总是精致好看,她曾戴过的一串青鸾衔九珠赤金步摇,珍珠浑圆透亮,母亲走路的时候,垂珠一步一摇,她腰间戴着一挂白玉的禁步,随着脚步,佩环泠泠作响。母亲爱斜倚在榻上看书,她身后的屏风绣艺巧夺天工

    他那时脍不厌细食不厌精,母亲毫不吝惜地用最好的锦缎给他做衣裳,他出门打不过那些大孩子回去哭诉,母亲给他用金弹珠打树上的鸟往事一幕幕回到齐云若眼前,他想起自己刚去紫阳伯府的时候,被紫阳伯随意扔进一个荒弃的小院子里,每季两身棉布衫子,冬天最冷的时候裹着棉被在躲在床上冻得瑟瑟发抖。

    他以为母亲的钱是紫阳伯的,紫阳伯把那些都收了回去,他今天才知道,原来并不是那样,他的母亲,是留给他很多财富的。

    那些东西呢?

    蓦地,他想起齐霓裙出嫁时候,他被叫去给齐霓裙整理嫁妆册子。

    “赤金青鸾吐珠步摇一支、嵌玉蝶恋花鎏金步摇一支、白水晶牡丹步摇一支、金嵌五色珠宝点翠长簪一支。”

    “白玉百珠禁步一挂、红玉金珠禁步一挂。”

    “苏绣四季鎏金檀木炕屏一套”

    母亲的东西为什么变成了齐霓裙的嫁妆?

    齐云若离开董宅,水圆圆有些不放心地跟着他出来,齐云若失神地走着,抬头的时候却看见不远处一个熟悉身影。

    此时已经是月上中天,李琛提着灯笼,微笑着看着他。

    水圆圆停住脚步,齐云若走过去,李琛对水圆圆道:“你们久别重逢,也许会吃酒,小齐酒量不好,我怕他走不得路了,故而过来看看。”

    水圆圆面无表情地福身道:“军妇替少爷谢过王爷。”

    李琛没有理会她语气中的不客气,问齐云若道:“你怎么了?我看着脸色不好。”

    齐云若强笑道:“喝了些酒,有些头疼。”

    李琛没有继续追问,对水圆圆道:“夫人留步,我们告辞了。”说完,就扶着齐云若转身离开。

    齐云若被他扶着,思绪慢慢放空,等到回去他和李琛原来来营地中住的屋子,李琛点了灯,他才反应过来。

    李琛把齐云若按在床上做好,自己坐在他身边摸了摸他的脸,问道:“你们说了什么?”

    齐云若侧身看着他,齐霓裙的脸、紫阳伯的脸、赵夫人的脸,不停在他脑中翻转,最后变成李琛和齐霓裙成亲那日,自己撑起窗,穿着新人礼服的王爷,察觉到自己视线,望过来那一瞬。

    ☆、第33章 流言四起

    齐云若想起方才在董宅,水圆圆察觉到他脸色不对,厉声道:“齐肃萧没有把那些东西给你?”

    齐云若站起来,道:“我先回去了。”他的脸色有些仓惶,水圆圆担忧地看着他,甚至开始后悔自己说起这些事情,可是想起故去的姑娘,她又狠了狠心,道:“紫阳伯府的人欺人太甚,姑娘从始至终没有进他们的门,他们凭什么把姑娘的财产拿走?!齐肃萧不是最爱脸面么?当年他受到言官攻讦就远了姑娘,我一定要叫人瞧瞧,这个伪君子的真面目!”

    灯火旁,齐云若又开始出神,这个房间空了几日,却每天都有人打扫,没有太多尘埃,李琛自己动手把衣服收好,出去叫人打水。

    “王爷”齐云若道。

    “怎么了?”

    齐云若看着李琛,慢慢道:“可能是因为一直以来,我总是什么都没有,所以我很想要什么东西,不是别人送的,而是原原本本就是我的,我应该得到,它们属于我您能懂么?”

    李琛坐在他对面,安静地听着。

    可是齐云若张张口,剩下的话却不知从何说起,他从心里升起一股强烈的愤恨,从到紫阳伯府那天起,他学到的就是他和自己母亲使齐家蒙羞,紫阳伯年轻荒唐,为水玲珑一掷千金,齐家因此受过不少责难齐云若从很早就没有再把自己当成是齐肃萧的孩子,他孓然一身,把自己当做借住紫阳伯府的客人,可是毕竟无依无靠,只能眼睁睁地看他们把自己送去淳王府可是紫阳伯府到底凭什么能这样对自己?

    “王爷,我很小的时候,跟着母亲在一个小院子里住,我那时并不知道自己是外室子,只是好奇我家的父亲为何总是很久才回家来一次”齐云若淡淡道,“那时每次紫阳伯来,我都觉得像是过节一样郑重而开心,他也把我举高大笑过,也去街上给我带过新奇玩意儿,我写字的时候他坐在身后教我握笔。”

    齐云若的脸上有些怀念,不过迅速不见了。

    “他们所有人都在说我们母子欠了紫阳伯府,可是我们到底有什么错?就算是有人做错了事,也是紫阳伯他自己,是他自己不顾朝廷明令,是他罔顾礼法,是他坏了齐家家规。那些东西是我的,我母亲留下来的东西,他们没有理由扣下,”齐云若像是寻求认同一般看着李琛,“是不是?王爷,我的东西,我可以要回来的,他们不能不给我。”

    李琛明白了什么,安抚地探过身去把人抱在怀里。

    齐云若固执地抬起头来,问道:“是不是?王爷,我可以要回来。”

    李琛看着齐云若,一时心情复杂,有些事情并不像说着这么简单,小齐想跟紫阳伯府要出母亲的遗物,紫阳伯府却未必肯把九年前的事情翻出来,而且他们若是想给早就给了,怎么会因为小齐几句话改变想法,何况他自己的身份还是紫阳伯府的姻亲,和紫阳伯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可是当李琛看见小齐的目光,有些惊慌,脆弱,但是却是无比的坚持李琛点点头,“等我们回去,我陪你去要,好么?”

    齐云若点点头,几滴水珠从眼角掉下来,声音沉闷像是砸进了李琛的心里。

    第一场惨胜之后,羌人多日没有动静,不过谁也知道羌人只是在酝酿着更大的阴谋,努比哈和博突克吃了大亏,他们总会想办法找回来,这段时间李琛一边练兵,一边就是探查关内外情况,齐云若跟着水圆圆在军医所内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他做事轻手轻脚的,耐心而细腻,只是刘大人出于一些考虑,让他只帮忙煮药端药。

    后来刘大人看齐云若和瞿擎还算熟悉,请他在军医所的人去瞿家医馆拿药的时候跟去核对数目,有事情做,齐云若觉得日子过的变快了。只是随着玉墅关关口越发地安静,关内人们又一次陷入紧张的氛围中。

    晚上李琛很晚都不能回来,齐云若等着等着,有些困倦地躺在床上,睡了一觉起来,他发现李琛还是不在,而大将军帐那边灯火还是亮着的。他们来边关二十天,只有一场守关之战,这场胜利让有些人有些过于自信了,每日赵伟都都听到有人想请兵出关寻找敌军的话。

    但是无论是赵伟都,还是李琛,没有充足的准备,并不想贸然开战。赵伟都恨极了关内暗探,李琛也觉得把关内肃清之后,他们才不会有后顾之忧。

    李琛回去的时候将近三更,齐云若看他脸色并不好,有些担忧地问道:“王爷,出什么事了?还是您的伤口又痛了?”

    李琛犹豫片刻,道:“起初我们在河罗县的时候,递上京的折子也该返回来了,可是近些日子,京城迟迟没有消息。”

    齐云若道:“也许事情不着急,京中没有用加急快马。”

    李琛眉目中却有深深的忧虑,他问道:“你今天做什么了?”

    齐云若笑道:“去了瞿家医馆,瞿侍卫长陪同我一起去的,我不懂药材这些,只是计量数据,刘大人说以后会把瞿家功绩一同上报朝廷,请朝廷嘉奖。”

    李琛笑笑,“瞿家那个老狐狸。”

    齐云若好奇道:“您认识瞿侍卫长的祖父么?”

    李琛道:“谈不上认识,不过那个老家伙从不做亏本的买卖就是。”说了一会儿话,李琛心里阴郁被冲淡不少,他笑道:“这么晚了,不说了,上来休息,明天还是有的忙。”

    “好。”

    第二日不用去瞿家医馆,李琛接到一封来自王府的信,看完以后,他的心里有些阴沉下来,之后和士兵们一同操练,比以前都拼命,中午齐云若没有等到他回来用饭,在校场远远看了几眼,才走路回去。

    瞿家医馆。齐云若漫不经心把把最后一笔写完,抬头的时候感觉正看着自己的医馆大夫迅速把头低下了。

    怎么了?齐云若皱了皱眉,把账册收起来,转身碰到一个医馆伙计,把伙计吓了一跳,他看了齐云若一眼,慌忙走开了。

    从医馆离开,他发现外面走动的人比往常多了不少,有些人目光虽然很隐晦,但的的确确是在偷看他,有些人的眼神,直接带着轻视和厌恶,非常不客气地白他一眼,大步离开。

    齐云若的心里一时有些慌,不过很快他就镇定下来,今天他是和军医所的人一起出来的,瞿擎留在营地,齐云若坐上马车回去,刚进营地就匆忙跑回居处,王爷不在,不知道在什么地方。

    到了下午,齐云若才惊觉,有关他和李琛的不好的传言传遍了关内。

    齐云若在屋里气得发抖,明明王爷为了保卫玉墅关负伤,可是一天之内,关内人都开始说王爷其实是个荒银无道的人,带着男宠出来打仗,来边关是为了争功劳夺取太子之位,第一场也不是他的功劳,而是司德将军和上官凌将军打了胜仗,被王爷硬拉到了自己身上。有人还说王爷强抢军粮,祸害了三个县镇,一路挥毫无度。

    说是没人主导,齐云若是完全不信的,他只是不知道是什么人要这么恶毒?李琛不在,齐云若很多东西想不通透,他不想出门——那些传言是从外面传进来的,军营中原知道他的人不算多,可是现在几乎也是人尽皆知了,齐云若不惧怕那些目光,却害怕因为自己使王爷背负更多的责难。

    这一次李琛仍是很晚才回来,齐云若看见他,有些着急地站起来。

    李琛把外衣解下来扔到一边,随意问道:“怎么了?”

    齐云若看着他,李琛的神色丝毫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齐云若道:“王爷,我听到很多说您的坏话。”

    “嗯。”李琛坐下来,道:“今天有些累,小齐叫人给我烧些热水泡泡解乏。”

    齐云若一步三回头地出去,吩咐完之后很快跑回来,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李琛看。

    李琛失笑,叫他做好,道:“不用担心。”

    齐云若皱眉道:“您说会不会是那些羌族人放在关内的探子,他们打不过您,所以要给您抹黑难道他们想叫朝廷召您回去,等您不在这里了,他们就不怕了,就敢再来攻打玉墅关了。”

    李琛沉默片刻,问道:“这是你自己想到的?”

    齐云若点点头。

    李琛轻叹一声,道:“也许就是像你所说的这样,也许还有别的,不过这些到底不重要,浮名身外之物,朝廷也不会因为这些无根之言临场召我回去,这样岂不是落实了哪些说法?”

    齐云若点点头,眸中不掩忧虑。

    新元国的探子们散布谣言,除了像是齐云若所说,还有一个更直接的原因,淳王的到来给玉墅关将士带来极大鼓舞,羌族人想要再次进攻,就要想法设法破坏玉墅关士气,若淳王并无威信可言,就算他再次亲自上场也没有什么大用了。

    李琛收到的信是淳王府谋士李修齐寄来,在京中也出现了那样传闻,从时间上来看,是比玉墅关这边早的,而且看起来像是在玉墅关初胜后就有了传闻,说李琛带兵不忘美色,一路狎,,玩男宠,并且军机大事从不相避。这些话在李琛初胜后有些收敛,等到之后很久玉墅关不发兵,这些话就再被传开了,言官闻风而动,不知道哪个起个头,攻讦李琛的折子就会如雪花一般纷纷扬扬了。

    所以现在,摆在李琛面前的已经是两个问题,一,不出兵;二,带男宠出征。李琛接到信后,已经是接连多日练兵,每次深夜而归,齐云若看着他疲惫的面孔,心下伤怀,如果能为王爷做什么就好了,叫王爷别这么累了。

    京城,淳王府。

    齐霓裙第二胎怀相不好,日日呕吐,吃不下东西,齐云杉给她带来一个坏消息,齐霓裙听后脸色铁青,咬牙道:“贱,,人!王爷要是因此受到影响,等他回来,我要他去死。”

    齐云杉道:“几位大人联名的折子已经递上去了,不知道皇上是什么反应。”

    齐霓裙着急道:“大哥回去告诉父亲,让父亲也上折子,把过错都推到齐云若身上!不要让皇上对王爷有了不好的见解。”

    齐云杉沉默了会儿,道:“母亲也是这个意思,可是父亲有些犹豫。”

    “这有什么好犹豫的?难懂父亲要眼睁睁看着那小贱,人把王爷拉下水?”

    齐云杉道:“明日看看皇上的意思吧,不管怎样,我觉得皇上不会把王爷召回来,也许等王爷打了胜仗,皇上会把那些一笔勾销。”

    齐霓裙平复了一下怒气,问道:“大哥可知道到底是那些人要和淳王府过不去?”

    齐云杉道:“沅家的人,还有一些我查出来的,隐隐指向景王,肃州河罗县县令,上折子说河罗早就无粮了,淳王却用其他两县逼迫他,诸如此类。我查到几年前,这个何县令是景王插过去的人。”

    齐霓裙想,王爷的确是最有可能被封太子的,景王、庆王必有阴谋,她皱眉道:“我明日就进宫见皇后娘娘,王爷是皇后娘娘的亲生儿子,娘娘一定有主意。”

    齐云杉点点头。

    ☆、第34章 情势

    皇上看完参淳王的折子,淡然地放在一边,去看另外一份,他有些疲惫地揉着额头,问道:“西北没有折子来么?”

    内阁大学士原荣道:“回禀圣上,并无。”

    皇上点点头,继续看折子,一会儿后一个内侍走到他身前,说了一句话,皇上的手一顿,眉目间轻微地皱了起来。

    “哦。”他良久道。

    原荣询问道:“皇上,那臣先把这些折子抱下去吧。”

    “好。”

    原荣抱着已经批复好了的折子躬身退下,一个小太监又来报兵部尚书季寒松求见,皇上挥手让身边那个内侍退到一边,宣季寒松进来。

    季寒松的目的,也是西北事宜,这些日子皇上丝毫没有动静,不知道是浑不在意还是引而不发,他是跟淳王绑在一条船上的人,他需要弄清皇上的意思,才能知道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做。

    季寒松把军情禀告一遍,道:“玉墅关易攻难守,淳王殿下手刃三个西枭族夜叉,引羌族多日不敢犯,实属难得,臣今日观往年卷宗,凡西枭族十二夜叉参战,我大康将士死伤必惨重,王爷第一次参战,就有如此战绩,臣奏请圣上嘉奖淳王,鼓舞士气。”

    皇上听他说完,道:“爱卿说的有理。”

    季寒松心下一喜。

    皇上却继续道:“不过若只是一场防守之胜利,随意赏赐,怕是会寒了守护边关多年将士的心,也叫淳王容易生出傲慢之心来,依朕看,等淳王等破敌而归,朕钦许爱卿亲传朕旨意,如何?”

    季寒松早已是一身冷汗,忙道:“臣愚钝,臣愚钝,请皇上责罚。”

    皇上温和道:“朕有什么好责罚你的,你退下吧,等淳王得胜归朝,朕还要你去下旨呢?”

    季寒松重重磕了一个头,忙退下,只他狼狈的样子被人看见,免不了一场猜测,第二日时,参淳王等不出兵、疑似伪造军功的折子更多了。

    不过这是后话,皇上待季寒松走后,对那个内侍问道:“淳王妃去了景阳宫?”

    内侍道:“淳王妃来了有小半时辰了?”

    皇上意义不明地笑了声,过了一会儿,道:“朕听闻庆王妃也时常进宫。”

    内侍黄苓笑道:“奴才听闻,庆王妃时常来与沅贵妃哭诉,大约是庆王殿下年幼贪玩,王妃觉得受了冷落,到底年轻呢,便来寻婆婆做主了。”

    皇上摇头苦笑,“老三这孩子,的确年轻不懂事。”

    黄苓道:“倒是大王妃最为贤良淑德,和景王殿下从未有龃龉,对景王二子都是视如己出。”

    皇上没有说话,原本带笑的面容逐渐沉了下来,淳王妃进宫、季寒松面圣之后,他已经看到了后果。

    皇后温柔道:“你有着身孕,怎么能流眼泪呢,你放心就是,既然是流言,自然不是真的,皇上也不会放在心上。”

    齐霓裙擦了擦眼泪,殷殷道:“儿臣只能靠着母后了。”

    皇后笑了笑,“好孩子,母后会为琛儿求情的。”她抿了一口茶,轻叹道,“不过琛儿也是,出兵乃是大事,他带着个男宠,的确是不好。”

    齐霓裙急切道:“母后不知,齐云若生母乃是娼,,妓,她就是曾艳冠京城的水玲珑,齐云若跟他生母学了一肚子狐媚子手段,他自小也不是在紫阳伯府长大的,母亲和我便是受了他的蒙蔽带他入王府,王爷身边从未有过这等有手段的人,一时不察也是有的,求母后谅解王爷。”

    “水玲珑,倒是听说过。”皇后笑了笑。

    西北,玉墅关。

    李琛站在玉墅关城门之上,遥望山河茫茫,关内谣言甚嚣尘土,李琛意外地没有叫人去制止。

    齐云若总是有些担忧,但李琛只是道:“谣言止于智者,我去处罚那些人,倒显得我气急败坏,狗急跳墙了。”

    他说这话时有浓浓的自嘲之意,齐云若怒道:“王爷的名声都被那些小人破坏了。”

    李琛笑了笑,不发一言。

    其实不发兵应遭人诟病的是赵伟都,只是因为李琛身份更高,叫人忘了他“千夫长”的身份。赵伟都从玉墅关内派出多名探子探查羌族驻兵之地,可是一路无功而返,羌人对复杂的山川地貌更为熟悉,加上新元国地图明确,无偿给羌族人使用,反而是中原人连年守关、守关,一年一年下来,只要守住就好,结果对关外情形不甚明确。

    李琛所用的地图也只是表明了一些重要地点,近些日子派出去的探子又补充了不少细节,不过那些未探明之地仍旧危险重重。

    赵伟都和司德一直在等羌族,特别是博突克和西枭族努比哈等人的回击,不过半个月后,是李琛等来了一个残忍的消息。

    羌族首领阿古儿木,准备将妾妃,长平公主李瑶,赐予长子伯格为妾。

    齐云若记得那日情形,探子把消息传到赵伟都处,赵伟都来找王爷,起初王爷以为是战事消息,结果赵伟都面色难看,就连齐云若也察觉到不对,赵伟都犹犹豫豫地把事情说了,李琛猛地站起来,竟然有些站立不住,齐云若惊叫一声,李琛甩开他的手,在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欺人太甚,阿古儿木,博突克,欺人太甚”

    赵伟都道:“王爷我们出兵么?”赵伟都领兵可以,不过涉及皇族,他也不敢贸然决定。

    齐云若急切地去看李琛,李琛冷笑:“他们放出消息,不就是逼我们出关么?想必是做好万全的准备了。”

    赵伟都皱眉道:“难道我们眼睁睁地看着公主”他话音未落,李琛冰凉的目光一下子射过来,他一下子就没了言语。

    在羌族,女子出嫁后就变成了丈夫的从属,妾室等更如奴隶一般,在家主去世后,他的妻妾都可以被儿子继承,在世的时候也有的把不要了的姬妾送与别人的,可是长平公主毕竟是大康的公主,身份高贵,这些蛮子难道真的会做出这种事情?

    赵伟都不敢保证,心里也烦闷厉害,眼下并不是出兵的好时机,可是伤了国家尊严,皇上不喜,他也是难办。

    齐云若在一旁,想起王爷以往对长平公主的回忆,他立下誓言要把长姐带回京城,怎会容忍长姐受这种奇耻大辱,羌族人这个计谋,实在是太阴毒了。

    晚上,李琛召集亲信和几位将军议事,一夜未归。

    早上,齐云若出门寻他的时候,发现他坐在营地角落里,手边一壶酒,边地夜晚风凉,齐云若不知道他坐了多久,忙把人扶进屋里,打热水来。

    李琛躺在床上,一只手抬起来,盖在了眼睛上。

    齐云若给他暖身子,李琛道:“不用了,我没有醉,回来不久,只是坐在那里安静一会儿。”

    齐云若没有说话。

    不大的屋子里只剩下李琛的声音环绕着。

    “其实长姐来慈安宫是比我晚的,她来时我已有四岁了,我不爱祖母与其他人亲近,对长姐的出现怎么也喜欢不起来,可是我生病时,才八岁的长姐昼夜不离地守着我,喂我喝药小时候的事情我都忘了,只有这一件清清楚楚得记着,长姐端着药碗的手都在抖,我叫祖母来不要她,长姐道,祖母累了,好不容易才睡着,不要打搅她休息。”

    齐云若并没有体会过有兄弟姐妹的快乐,只是默默听着。

    “后来我们感情越发好了,我又舍不得长姐去照顾其余弟妹,长姐说,我也是哥哥了,应该学着体恤幼小,把自己喜爱的东西分给他们。”

    李琛忽然道:“我是不是从未跟你说过我的祖母?”

    齐云若道:“蓝太后是值得尊重之人。”

    “祖母带着父皇,从最危急的路上走出了生路,所以我后来遇到困难的时候,总是忍不住想,祖母遇到和我一样的情形,她会怎么做?”

    齐云若道:“如果太后在这里,她会出兵么?”

    李琛沉默了一会儿,道:“她会。”

    齐云若有些吃惊地看着他。

    “祖母最是杀伐果断的人,她从不会优柔寡断,当初长姐自请出嫁,最舍不得的人应该就是祖母了,可是祖母还是毫不犹豫地点了头,可是她却收在佛前,求佛祖保佑长姐,三日未眠。长姐去后,我整日和祖母在一起终于引得母后不满,我那时年纪小,不懂事,一次和母后争执起来。”李琛陷入了一段痛苦的回忆之中,他的目光带着沉沉哀伤。

    齐云若握住他的手,安静地呆在一边。

    “我说母后不敬祖母,是为不孝,我不愿认她为母。”

    齐云若看着李琛的眼睛,好像感受到了他的难过与后悔。

    “祖母听到了,当场给我一个耳光,叫我跪在母后面前乞求原谅,我想不通祖母为什么这么做,那是祖母第一次对我动手,也是唯一一次现在想想,可能是那时候我们祖孙刚失去了一个亲人,心绪都不稳。祖母对我大动肝火,叫我跟我母后回景阳宫去住。”

    李琛的声音越发低了下来,“我不肯走,祖母赶我出去,我就跪在慈安宫外,晚上,祖母隔着门说对不起我们母子,更说我懂事之前,我们祖孙不要再相见。”

    “是这样,太后娘娘才”齐云若看着李琛,终于明白,为什么每次李琛说起太后,表情总是陈郁悲伤。

    “我终于怕了,去了景阳宫回到了母后身边,我以为我封王出宫祖母就会开启慈安宫的大门,可是没有,我以为我大婚后祖母会见我,她也没有”李琛淡淡道。

    “所有人都说祖母是因为周家对蓝家的打压,痛恨母后,才把我抱住亲自抚养,大约只有我一个人明白祖母她,她只是寂寞了。”

    羌族大帐。

    博突克一脸得色,对身边的努比哈道:“将军的好主意,恐怕那个王爷已经知道了。”

    努比哈道:“只是属下不明白一点,属下进言,让二王子请求王上把汉人公主赐予您,您却叫王上把汉人公主赐予大王子,您不喜欢那个公主么?”

    博突克一脸乏味道:“汉人女子有什么好?我只喜欢咱们羌族的美人儿,那些汉族女人最爱拿腔作势的,以前父王给我一个公主的婢子,整日哭哭啼啼,没甚意思,没几日就死了。”

    努比哈脸上露出一丝奇异的笑容来,“可是二王子,那些汉族女子尝起来,滋味可是格外的好。”

    “啧啧,以为我不知道你,你又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你抢回来那些汉人女子,哪些活过了半个月。”

    努比哈哈哈大笑。

    博突克冷笑道:“那个汉族公主可不像她长得那么柔弱,这么些年,我没见她吃过亏,以后,就叫伯格去头疼这些吧。”他看了看努比哈,“等以后我们把汉人的王爷和皇帝宰了,你要多少公主都有,你想要长平公主,咱么也可以去伯格那里抢来。”

    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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