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水清欢 作者:凤无夕

    第7节

    那年武林大会,使得顾松知声名大噪。

    前任武林盟主的儿子,云山山庄的继承人,光这些名号便足以使无数人羡艳。

    何况他本身也武功超群,一把云山刀使得波云诡谲,如狼似虎,看似行云实则迅狠。人送称号,“青云刀”——一把刀,与一身青衣融为一体,傲立天地。

    加冕武林盟主,指日可待。

    再加上不俗的外表,更是倾倒芳心一片,姑娘们都奉他为最佳夫婿,把能嫁他作为毕生殊荣。

    可惜,听说武林大会后不久,顾松知便娶得娇妻美娘。

    苍海楼楼主的大女儿,沈瑛,生的貌美如花,与顾松知堪称一对璧人,天作之合。

    破碎了一地的少女心。

    对此,尤清洄一笑置之,继续埋头种花,研究几个新品种。

    既已选了路,就要一直走下去。

    祝你幸福。

    后会无期。

    作者有话要说:

    ☆、十四章 水光浮动

    天灰沉,乌云浓滚,沉沉的压在天际,宛若舞爪的利兽,窥肆人间,伺机而动。

    眼睫飘上一滴雨水,尤清洄闭了闭左眸,雨丝划入眼角,了无痕迹。

    尤清洄忽的飞身,落于最近的大槐树上,斜斜的靠着它粗壮的枝干。

    忽闻隔壁枝桠‘窸窸窣窣’传来动静,尤清洄一转头,竟真看到那里冒出个黑色的人头。

    那人眯着些许惺忪的眸子定定的看了他片刻,便又倒了回去。

    快的尤清洄甚至看不清此人是何模样。

    这大槐树年岁已久,枝繁叶茂,粗看之下完全看不出里头藏着人,而且,尤清洄完全没能感受到此人气息。

    这只能说明,他不懂武,或者,他的武功在他之上。

    看这人模样,倒像是单纯在树上睡觉的,尤清洄不禁莞尔,也许是哪路厉害的英雄朋友。

    高人,通常都有个或怪异或孤僻却洒脱令人心生好感的性子。

    雨渐密,穿过重重叶障,落了两滴在他额前,远空隐隐有雷声作响。尤清洄好心道:

    “这位兄台,看这天像是马上要下大雨了,不如一同寻一处躲雨之地?”

    旁边枝头毫无动静。

    尤清洄默,萍水相逢,既你不领情,我又何苦管你是淋成落汤鸡,还是被劈成黑毛怪。

    未等尤清洄反应,隔壁枝头却是疾速闪出一个黑色身影,没有半分停顿向远处掠去。

    尤清洄愣了愣,动身跟了上去。

    此时落雨已是成行,下得有模有样,即使身法快如两人,也不可避免湿了衣襟。

    尤清洄一路尾随那个黑色的人影,也不见他有停顿张望,似是知道哪里有避雨的地方,尤清洄于是跟得愈发心安理得。

    眼见着视线中出现个小破屋,身前那人忽而转身,急如闪电的向他袭来。

    尤清洄怔了怔,堪堪躲过一击,“你……”不等尤清洄说出第二字,那人出手又是一击。

    尤清洄微恼,侧过身反手也一掌劈了过去。

    两人竟是就这样在雨里交起手来,掌心掠过带起成片雨丝,在空中滞留一瞬又融进大地,没有声息。

    不过十多招,尤清洄已是渐渐不敌,看得出那人没尽全力,更像是逗他玩儿。

    尤清洄气闷,仗着自己武功高,就莫名其妙的逼他交手,偏偏又漫不经心敷衍的样子,实在可恶至极。

    尤清洄内心忿然,左手微微一扣就要出个贱招,那人似是看破他的路数,竟就这样撤了掌,转身又施施然向破屋飞去。

    看则悠闲,实则极快。

    尤清洄憋屈的收了手,擦了擦脸上雨水,面无表情的跟了过去。

    方才没看清他脸,只觉他背影高大,透着股凛冽狂傲之气。

    方才交手时,才见了这人正脸,确是一副好相貌,也才不过二十多岁。

    眉长入鬓,高鼻英挺,最是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暗沉处波澜不起,幽深时又似融进万物。

    龙凤之姿,天日之表,不过如此。

    通常长成这样的,都不是什么好人。尤清洄暗想。

    两人一前一后入了屋,尤清洄不免微微讶异,不是这屋里头简陋,而是里面什么都没有,空空荡荡的,还不如一座破庙。

    至少庙里,还有佛像菩萨。

    那人却是一点不惊讶,也不知是天生面瘫,还是早就知道。

    尤清洄这才发现,那人玄色长袍干爽无比,不沾半点湿晕。反观自己,衣衫湿了一片,长发湿了一层,还有几缕黏在脖间,很是不适。

    心中微微畏忌,那人要是真心夺他性命,恐怕他还未察觉便去了地下见炎帝黄帝。

    后又在心里翻了白眼,要不是被迫和他打了不痛不痒的一架,他也不会淋湿……的那么多。

    尤清洄抬手烘干身前湿了的衣物,蓦然觉得头后一热,侧了侧头,竟是那人在替自己烘干头发。

    小声嘀咕,“打一棒子,给点糖吃,没安好心。”

    玄衣人眼中闪过笑意,又瞬间恢复淡漠,“你扰了我清梦,还不准我出气么。”

    尤清洄冷言,“雨天在树上睡大觉,兄台你还真是第一人。”

    玄衣人淡淡,“你也不差,跑到树上躲雨。”

    尤清洄:“……”

    有那人浑厚的内力帮助,尤清洄没一会儿也是浑身干爽。

    “多谢兄台。”尤清洄忽而转头一笑,“你我也算志同道合,不打不相识了。在下尤清洄,还未请教阁下姓名?”

    玄衣人:“敖群。”

    尤清洄:“我见敖兄武艺高强,又如此年轻,江湖少见,也不知师承何处?”

    敖群:“无门无派,浪客而已。”

    尤清洄恍然,“原来是浪、人、啊,久仰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敖群:“……”

    敖群顿了顿,竟勾起了唇。

    他这一笑,柔和了原本冰雕一般的五官,宛若惊鸿翩起的游龙,刹那光华夺目。

    尤清洄看得呆了呆,心道这敖群倒真是个美人胚子。敖群得知只怕要黑线,他这是英俊好吗!

    “敖兄,我只听说这极品男人分四种,白衣少年,风流倜傥;黑衣游侠,眉宇苍茫;王孙公子,鲜衣怒马;羽扇纶巾,寂寞帝王。这前两种,说得可不就是你我。”

    敖群:“……过奖。”

    尤清洄说出此话后才觉羞窘,他何时也变得如此没脸没皮,按说离了那人也有五六年了,不应该啊。

    尤清洄不禁微微闪了神,想这岁月如梭,光阴似箭,自他回到花母谷已有五年了。

    听闻去年武林大会,那人终是得了武林盟主的位置,如今佳人相伴,载誉而归,孩子只怕都能打上个几招了,当真是不羡鸳鸯不羡仙。

    哪像他,孤家寡人一个。此次出谷调节些花草买卖的交易纠纷,回程途中还遇上这么个煞神。

    悲哉,哀也。

    几堆枯草,怕是这破屋唯有的东西了,看起来也还是前人留下的。

    待尤清洄回神时,敖群已是坐在枯草上抱着手臂靠着墙闭起了眼。

    尤清洄摇摇头,却听得敖群薄唇微启,缓缓睁了眼,道:

    “我有一事很好奇。”说是好奇,却无半点好奇的神色。

    尤清洄:“但说无妨。”

    “你真是去树上躲雨的么?”

    “……”面瘫也会八卦吗?“我这不是为了劝告兄台,睡觉得找正常一点的地方,莫要为了耍酷,最后落了个被雷劈的下场。哪知你执迷不悟,幡然不知悔改,还出手打人。”尤清洄面不改色道,心中却是大叹,看来他脸皮果真是越来越厚了。

    敖群漠然,“如此,还真是对不住了,是我有眼无珠,拿你好心当驴肝肺,恩将仇报,不识好心人心……”

    尤清洄原以为他会气定神闲的刻薄回来,哪知竟是轻描淡写的骂自己,一时有些脸红,忙打断他:“兄台莫要这么说,我其实也是脑子一热,鬼使神差便上了树。”

    敖群淡淡,“早说实话不是很好。”

    “……”这人的性子当真是相当恶劣!

    尤清洄不愿再理他,选了个离他最远的地方,铺上厚厚的干草,合衣,闭目,养神。

    只盼着雨快些停,他好投入他家花母谷美丽的怀抱。

    尤清洄靠着墙一时也有些昏昏欲睡,这些天忙着赶路,也好些日子没好好休息了。

    他不是没戒心,若隔壁那位想弄死他,都无需一句话的时间,哪用搞什么偷袭。

    迷糊间,忽觉眼前一暗,尤清洄有些茫然的抬眼,正对上敖群那张放大的俊脸。

    一个激灵,睡意全无。

    两人瞪视半晌,尤清洄小心翼翼,“你……喜欢男人?”

    敖群:“……”将左手提着的一个小东西举到尤清洄面前,冷冷道:“荒山野郊,小心为上。”

    那是一只身宽体胖的蜈蚣,手指粗细,足有半尺长,通体墨黑,密密的步足顶端却是朱红色,周身还隐隐笼罩着层诡异的紫色,看起来异常瘆人。

    此时被敖群倒提着,一动不动,像是已经死透。

    尤清洄暗想,他若被这东西蛰上一口,是会长出那么条腿,还是全身变得又黑又紫又红的?

    不好意思的笑笑,尤清洄道:“多谢。”

    敖群提着它出了屋也不知去了哪,尤清洄从窗口望了望,雨小了很多,但仍密密的下着。

    反正也淋不湿他,尤清洄也没管。

    其实敖群能‘万点雨中过,片滴不沾身’,无非是边飞边用内力在周身笼了层防护罩,隔绝雨丝。

    却是非内力雄厚者不能做到。

    不过他既有如此本事,为何还要在这破屋躲雨呢?容不得尤清洄不想歪啊……

    近几年尤清洄每次出谷,总要顺便上趟青楼,起初是想给自己前面也开开苞。

    刚开始找姑娘,试了几次也觉得食不知味。便又叫了公子,看着公子身上将要用的那处,却是怎么也下不了手。

    这也不是个办法,总不能让他花了钱请个公子哥来上他吧。

    所谓眼不见为净,尤清洄索性躺着让公子们自行动手伺候,这才觉着有些妙处。

    自此,尤清洄便在龙阳断袖的道路上一去不复返。

    这就好比打开了个新世界,仿佛男男才是王道。

    看着敖兄弟这么一副好皮相,忍不住想入非非,也没什么可批评指摘的,毕竟他也只敢想想而已。

    敖群再回来时,已不见那蜈蚣踪影。尤清洄邪恶的想,他莫不是跑到外头偷吃了这东西?口中随意问道:

    “敖兄这是去做什么了?”

    敖群:“行刑逼供。”

    尤清洄:“……”

    尤清洄默默咽下了嘴边的“可有问出什么”,那蜈蚣怕是已不堪受刑,死了。话说它本来不就死了么?所以是鞭尸么……

    雨终是停了,阳光像是雨露后的恩典,倾洒大地一片。

    尤清洄心情大好,抱拳与敖群作别,口中道:“敖兄,有缘再见”内心想:敖兄弟,咱们就大路朝天各走半边再不相见吧。

    敖群:“你不请我喝酒么?”

    尤清洄惊奇,像是不认识他似的,“我为何要请你喝酒?”

    敖群理所当然,“我救了你,你不应当请我喝酒么。”

    尤清洄想起悲催的蜈蚣兄,默默闭了嘴。

    按说,喝个酒什么的也属应该,但尤清洄能说他不想再看见敖群那张死人脸么,也不想再听见他面无表情的从嘴里吐出‘重伤’他的话。

    心思一转,已是有了主意,尤清洄笑眯眯,“是在下疏忽了,敖兄这就请吧。”

    勾栏院,遍布大江南北,全国连锁。

    姑娘公子们相貌一流,身段一流,歌喉一流,服务一流,技术一流,柔韧一流,叫床一流,当真叫人流连忘返。

    院里布置华美,装饰精贵,用具暧昧,保证叫人宾至如归。

    是为同行业中的佼佼者。

    看着被一群形形色色的姑娘娇声包围着的敖群面色僵硬,尤清洄笑得开怀。你不是想喝酒么,这一杯花酒可还好喝?

    酒杯倒空,旁边一个姑娘乖巧的为他再添一杯,尤清洄举杯,对上敖群暗含冰渣的眼眸,微笑颔首,一饮而尽。

    眼看着敖群的脸色越来越冷,姑娘们都被冻得不断后退将要转战他这边时,尤清洄挥挥手,“下去吧。”

    很快,屋子里便只剩尤清洄和敖群。

    尤清洄晃了晃杯中酒,轻笑一声,“酒好喝么?”

    敖群面无表情,“如果是你亲自伺候,定更好喝。”

    “……”尤清洄浅笑,“我就说你喜欢男人,早说实话不是很好。”这后半句甚为熟悉。

    “放心,我哪能不懂。”尤清洄拍拍敖群的肩,“这里就交给你了。”

    言罢,已是离了座位,他出房的同时,一群或妖媚或清纯或可爱的小倌,鱼贯而入……

    “清洄这么久才来看我一次,是否在外头有了新人,就忘了我这个旧人呐。”

    尤清洄忧郁,“毓歆此言差矣,你连一亲芳泽的机会都不曾给过我,只怕你比那新人还要新,何来旧人一说。”

    毓歆捂嘴笑得花枝乱颤,“如此倒是我对不住了,那不如我就给尤少弹一曲谢罪。”

    尤清洄慌忙摆手,“可担不起这一声尤少,更担不起毓公子亲奏一曲。”

    “担得起担得起。”

    说罢取了一旁的古琴就要弹,尤清洄一把抓住毓歆纤细的手腕,“我说毓公子,外头都将你的琴技传的神乎奇乎,甚至有言:能听毓公子弹上一曲,也不枉此生。怎么到我这儿就跟杀猪似的,每回听上一次我都得做上几天恶梦。”

    毓歆咬手绢,泫然欲泣,“清洄你嫌弃我。”

    尤清洄点头,“我嫌弃你。”

    毓歆:“……”

    毓歆撑着头认真思考,“也许他们从未听过如此难听的琴音,只觉得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要是能听上一回,也不枉来世上走一遭,因为可能几辈子也听不上一次这般魔音。”

    尤清洄赞道:“有道理。”

    这个毓歆,是勾栏院有名的四公子之一,唇红齿白,明眸善睐,肌肤似雪,是个标致的美人。

    但也是个清倌,只卖艺不卖身。尤清洄某次光顾勾栏院时,两人也不知怎的便搞在了一起。别看这毓歆长得娇滴滴的,却是插科打诨,言语疯癫,甚合尤清洄脾性,便这样成了他朋友。

    尤清洄这会儿虽和毓歆说着话,却支着耳朵时刻听着隔壁的动静。

    一开始,隔壁的声音很嘈杂,尤清洄可以想象敖群寒着一张脸被众小倌纠缠的样子,有些得意。

    没一会儿,便静了下来。尤清洄想,不会是敖群恼羞成怒,便把人‘咔嚓’了吧。

    可不多久,动静便不对了。

    先是隐隐有“嘎吱嘎吱”的声音,还伴着若有若无的细吟,渐渐地,呻吟愈发腻人高亢,床板摇动的也更加激烈。

    尤清洄内心涌动着一股莫名的情绪,敖群当真喜欢男人?什么时候他也能一语成谶了……

    “……清洄?”

    尤清洄有些心不在焉,“嗯?你说什么?”

    毓歆动动嘴唇刚想说话,却被隔壁一声忽然拔高的呻吟打断,毓歆面色不变,习以为常。

    却听得隔壁的战况愈发激烈,小倌的浪叫惊天动地。

    毓歆:“隔壁的客人似乎很……生猛。”

    尤清洄眼中闪过异色,对毓歆平静道:“我还要去会个朋友,改日再来找你叙旧。”

    毓歆懒懒道:“你同意改日听我弹琴,我就放你走。”

    尤清洄面露挣扎,最后痛苦道:“好!”

    行至门前,里头的声响便愈加清晰,尤清洄扣了扣门,敲门声完全湮没在叫声里。

    尤清洄挑了挑眉,直接推门而入,却在看清房内情景后,目瞪口呆。

    作者有话要说:  顾松知篇和殷傲遗篇都是回忆,是发生在一~六章之前的事,殷傲遗篇完了以后才会开始接着讲六章之后发生的事

    ☆、十五章 突发状况

    床帘大开,床上正上演着令人血脉贲张的一幕——两个少年正同时在一个少年体内抽送。

    是的,少年,小倌不论年岁一般都是少年的样子,传说中的迎合大众口味。三人各种浪荡的表情和y秽的姿态,不足道也。

    而敖群,正和另外三个小倌围着桌前,像是在,赌博?

    尤清洄:“……”上青楼你玩什么骰子,给我好好嫖娼啊混蛋,爷可是花了大价钱的,你竟然让人家内部消化了!见过浪费资源的没见过你这么暴殄天物的!

    尤清洄在内心咆哮完,正对上敖群幽沉的眸子。

    敖群坐在对着门的位置,此时抬眼看着他,面有不愉。

    尤清洄乖乖的关上了门,隔绝了外界一切可窥伺的目光。

    无视床上的活春宫,尤清洄笑笑,“敖兄你真是……重口味。”

    其他几个小倌或多或少有些脸红,或者忍不住往那个方向瞥上一眼的,敖群还是那副冷漠禁欲的样子,出口的话却是惊天动地,

    “你是加入那里,还是这里。”

    尤清洄愣了愣,飞快的扫过旁若无人的三人,坚定的选择了阵营,“你们。”

    唇不易察觉的弯了个弧度,敖群:“那你就要坐我腿上。”

    尤清洄:“……”是他幻听了还是敖群疯了?大概是后者……

    唇边的笑意加深,“没地方坐了,你别想多。”

    “……”尤清洄拱了拱手,“敖兄,如今酒过三巡,也算得喝得尽兴,请恕在下先行告退,再会。”

    敖群将骰盅往桌中间一推,低声,“你们输了。”

    尤清洄:“……”所以他是彻彻底底被无视了么?

    “出去。”缓声却不容反驳。

    尤清洄甩袖,推门,一群小倌却抢在他前面如潮水般飞快退出,连床上那三个激烈无比的也收放自如的停了下来,披了件衣裳低着头恭敬而出。

    “不是说你。”如流水漫过礁石般和缓却深沉的声音,就在耳后。

    尤清洄侧头,勾了抹微冷的笑,“敖兄,酒我也请你喝了,还给你叫了一群姑娘公子,姑娘你不要,倒和几个小倌玩起了骰子,还把三个人的床震当背景。你说你让他们肥水不流外人田了,我们这些外人田怎么办?”

    敖群缓缓勾唇,漫天白雪瞬间绽出成片的红梅,“我只说要喝酒,没让你叫姑娘公子。”

    尤清洄怔了怔,脸侧氤氲了薄粉,三月扶柳抽新枝,面若桃花。

    好像是他自作主张,想看看某人被花团锦簇弄得手足无措的样子来着……

    “青楼的酒怎可算酒,我带你去喝点好的。”

    两人又一同来到了吴郡最大的酒楼,花满楼。

    敖群叫了坛杜康,尤清洄深刻的体会到了何为千杯不醉,如敖群,何为一杯就倒,如尤清洄。

    说不上一杯就倒吧,但这杜康酒太烈,火烧火燎的划过喉间,没几杯就有些不胜酒力。

    尤清洄支着头面色泛红。

    “这就不行了?”

    面对这等看似嘲笑的轻蔑之语实则名为激将的幼稚把戏,尤清洄是坚决不上当的,懒洋洋道:

    “哪里,我只是困了。”

    敖群:“……”

    “你是吴郡人?”

    尤清洄一手撑着头,将小半侧脸都埋进掌心,另一手随意的搭于桌前,食指轻叩,目视窗外,眼中映着街道的车水马龙,又透着点回忆的惆怅,有些心不在焉,“算是。”

    敖群拂了眼走神的尤清洄,将目光投至还剩着小半杯的酒杯上,“我会在吴郡停留一些日子,以后每月的十五三十,我会在这里等你喝酒,你可随意选择来或不来。”

    “嗯?”尤清洄讶异的看着敖群,他没听错吧,敖群的意思是,不管他来不来,每月的十五三十他都会在这里等他?……

    敖群自顾自一杯接一杯的倒酒,一副不想再说第二遍的死样子。

    尤清洄展颜,“好啊。”顿了片刻,道:“我尽量。”想了想,又道:“你请客。”

    话虽如此,尤清洄每次都准时应约,一起喝上几杯,敖群有时还会给他讲讲他当游侠的趣事,连表情也生动了许多。

    两人也算是交了朋友。

    转眼到了八月十五,中秋。

    应是个举家团圆,赏月吃饼,共享天伦的日子。

    尤清洄身边好歹还有从小看他长大的恭叔,和几个得力下手,以及一群小厮丫鬟,与之相比,敖群却真的是孤家寡人了。

    敖群曾提过,他是孤儿。

    花母谷隐藏在山林涧溪中,入口难寻,且通向谷中的道路机关重重,陷阱不断,阵法比邻,无知无觉就将人迷在里面,再出不来。

    谷中的人横竖就那么些,丫鬟小厮是经过重重筛选来的,都是可靠之人,等一批到了适婚年龄,就会放出谷,到各地的店铺里当差,再选一批新的进来。还有恭叔这个算的上是总管的老人,管理谷中内务。以及三个生意上的管事:负责在谷中接收订单管理花草药材出口的原生;负责谷外花草交易的浮生,这个可明码标注着花母谷出品,也正因如此,生意方能兴隆。还有在谷外掌管药材生意的罗度,这个就比较隐晦,是暗处的生意。

    师父在时,就明令规定,除了自家人,禁止谷外人进入,特殊情况不论。

    外人只知花母谷是种草卖花的,根本不知谷中还种着许多珍贵的药材,有的甚至世间仅有,因此,想进来的其实也无非想目睹一眼世外挑源的样子,没什么歪念。但天竹老人孤僻的脾性和他那一手绝顶的奇淫巧术却是闻名在外的,众人都觉着没必要就为了看一眼花海草海便丢了命,所以谷中这些年无人硬闯,很是平静。

    敖群也算是他朋友,此人又冷又傲,不屑做那些宵小之事,更遑论有什么图谋,带进谷其实也没什么。

    想了想,既师父不喜外人进谷,尤清洄决定将这事先放在一边,过些时日再说。

    他打算白日里去陪敖群逛逛喝几杯,再给他带些谷中大厨做的月饼,也算是陪他这个孤胆侠客过了半个节。

    “谷主!谷主!不好了!谷主!”

    尤清洄正在尝今年的月饼,内心品评着:香软酥松,就是甜腻了一点,总体还不错,可以给敖群带一点…被这咋咋呼呼的小厮一喊,一口噎在喉间。

    过了口浓茶,怒道:“好好说话!”

    “是,谷主。”小厮喘了几口,“谷主,浮管事和罗管事回来了。”

    尤清洄漫不经心,“回来过节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小厮眨眼,“可是浮管事是满身是血的被罗管事抱着回来的。”

    尤清洄一口茶险些呛到,“在哪,快带我去。”

    “就在小西楼那儿。”

    小厮带着尤清洄一路向西。

    路上趁着间隙,尤清洄严肃批评,“以后说话讲重点。”

    小厮扁嘴,“谷主,已经很重点了。”

    “前面那些‘谷主谷主不好了谷主’可以省略,浮管事和罗管事回来也不是重点,重点是浮管事和罗管事一身血的回来了,懂否?”

    小厮愣愣点头,“懂了,谷主。”

    说话间,两人已是进了小西楼,沿路还能看见大滴的血迹,血红瑰丽,大朵大朵的晕开在地面,触目惊心。

    尤清洄心中不由一紧,原以为是这小厮夸张了,没想到看起来好似真的很严重。

    急急进入血迹蔓延到底的房间,房中已是挤了许多人。

    也懂一些医术的恭叔正在坐诊,作为双生子的哥哥原生面色着急,连一向不着调的罗度也拧着眉,旁边还站在几个丫鬟。

    “恭叔,如何了?”

    “谷主。”原生和罗度一同道。尤清洄摆了摆手。

    恭叔站起身,“小少爷,浮管事几处大伤我都给止了血,伤口查过了无毒,可浮管事确是还有中毒的迹象,老奴愚钝,找不出源头。”

    浮生同原生极为相似的脸上双目紧闭,面色苍白,脸侧还溅了不少血污。

    衣襟大开,伤口上了药还未包扎。身上小伤无数,最严重的莫过斜劈过整个前半身的刀伤,伤口处,肉狰狞的向外翻起,有的地方已是结痂,有的地方却还少量的冒着血。还有左肩的伤处,深可见骨,几乎将整个肩胛打了个对穿。

    尤清洄狠狠蹙眉,怎会弄成这样……

    粗粗的诊了脉,浮生几处大穴都已被封住,不然说不定就因失血过多而亡了。

    恭叔说的没错,浮生中了毒。但刀伤虽可怖却颜色暗红,说明毒并非淬在刀口上,也不是内服而致,具体原因还需细细寻找。

    又点了他几处穴,看这毒性一时半会儿不会扩散,尤清洄先动手将浮生伤口仔细包扎好。浮生只敞露了上半身,因的需要检查下半身有无伤口,尤清洄便轻柔的将他给扒了个干净,几个丫鬟纷纷羞红了脸。

    下半身只有些细小伤口,简单处理一下即可。

    将浮生一身脏破的衣服递给离他最近的一个丫鬟,“打盆水,再找身干净的衣裳来。”

    丫鬟红着脸口齿倒还伶俐,“启禀谷主,总管已经吩咐奴婢打了水,方才您来了便给放在了一旁,衣裳奴婢这就去拿。”语毕,向尤清洄拜了拜,叫另一个丫鬟将放在一边的水盆架在盆架上,自己则去准备衣服。

    尤清洄对这丫鬟的有条不紊很满意,便随口说了句:“这丫头手脚倒麻利。”尤清洄这几年不是出谷在外,就是在开发新品种的花草,要么就是研究药材,不需什么服侍,因此对谷中的丫鬟小厮也不太熟悉,何况每隔几年,就会换上一批,换下的就安排到谷外分布的点做事,也使得尤清洄看他们愈发面生的很。

    恭叔道:“小少爷,这是这一代的大丫鬟。”大丫鬟,也就是丫鬟的头儿,不过依着他们谷里丫鬟的数,也管不了几个人。

    尤清洄点了点头,湿了毛巾为浮生细细的擦起身。

    一旁的原生见了,忙道:“谷主,这可使不得,哪有让您给手下擦身的,还是让属下来吧。”

    原生较浮生稳重一些,浮生叫原生精明一些,这也是尤清洄安排原生留谷浮生出谷的原因。

    尤清洄轻轻的笑了笑,“不碍事,不是说了么,别您啊属下的那么生分,直接你我相称便是。你们只比我大上几岁,小时候不是爬树掏鸟蛋气我师父样样混蛋事都骗我干么,还一个被窝里滚过呢,那时可没什么谷主属下啊,倒是大了,就愈发生分了。也是我的不是,硬要叫你们兄弟俩分开,谷里谷外,一年才见上几面。”

    浮生眼中露出怀念,“谷主可千万别这么说,能替你做事,是我们的荣幸。说起来,要不是老谷主能够收留我们,我们指不定早成了孤魂野鬼。少谷主你也是,对我们如此之好,只怕我们做牛做马也是还不尽的。”

    “我也是师父收的孤儿,只不过比你们早一些入谷罢了,大家都是同病相怜。”尤清洄黯然垂眸,“原生你口中说不介意,到底还是心存芥蒂的,不然怎么还一口一个谷主,小时候不都尤皮蛋尤皮蛋的叫么。”

    忆起幼时,原生也露了笑,“现在还哪敢,还是唤清洄吧。”

    尤清洄口中与原生怀想当年,手上也没停,拭干净浮生身体,便伸出纤长的手指一寸寸描摹浮生的肌理,仔细轻柔,带着说不出的暧昧,直把几个小丫鬟看得脸红心跳,一个个垂头不敢抬眼。

    恭叔虽知尤清洄这是在给浮生检查身体,还是禁不住红了一张老脸,轻咳一声,“你们几个小丫鬟都退下吧。”

    丫头们唯唯应诺。

    尤清洄停住手,瞥了眼恭叔,恭叔尴尬,“呃,这个,小少爷,我想起来还有些事要处理,先去了。”

    尤清洄点点头,真是拙劣的借口。

    “清,清洄,你这是……”原生见自家上司公然‘轻薄’自家弟弟,也红了脸。

    尤清洄睨了眼结结巴巴的原生,“怎么,你觉得我是在吃你弟弟豆腐?”

    “不是,只是……”眼见着尤清洄眼尖划过浮生肚脐,就要到了那处,原生更是满脸通红。

    “亏你还是哥哥呢,倒是纯得很。”尤清洄收了手,替浮生盖上被子,“你也先出去吧。”

    “啊?”原生张大嘴,“我弟弟他……”

    “据我看,浮生中的毒应是由外而内进入他身体,比如像某个部位被刺了根毒针。但是通常这样中毒,毒就必然是由针刺进的那处开始扩散,也是说毒素的源头应该聚于某一处。不过不知为何,他的毒气很分散,运动的极慢且全无章法,我正在给他查。” 尤清洄挑挑眉,“我怕我接下来要检查的地方能叫你把鼻血都喷出来。所以你还是先出去吧。”

    原生自行脑补了一番尤清洄手指要抚过的部位,鼻间一热真就差点掉鼻血,忙应声退下,“我弟弟就交给你了,清洄。”

    “放心。”

    房间一时静了下来,只剩下尤清洄罗度和床上的浮生。

    尤清洄斜眼看向罗度,见罗度正一眨不眨的盯着浮生瞧,他道这无赖今日怎么如此安分,原来是只顾着用眼睛‘揩油’了。

    戳戳他,“你也出去。”

    罗度挑起个轻佻的笑,“那可不行啊,方才人多时小清洄你都上下其手吃了不少小浮生的豆腐,我要是这么一走,你把小浮生给吃抹干净了,那我不是都没地方哭去。”

    “你也听到了,小浮生的哥哥临走时已把小浮生托付给我,所以你没机会了。何况,”尤清洄弯眼,“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姓禽名兽么?小罗度。”

    ‘小罗度’一句着实让罗度恶寒了一把,却也不肯独留尤清洄一人在,“哎,清洄,你留我一个也好给你打个下手不是?”

    “随你。”

    尤清洄掀开了被子遮住浮生的重点部位,手指缓缓游走在他腰际,浮生一直紧闭着眼,无论尤清洄做什么都没有丝毫反应。

    尤清洄觉得这不是个好兆头,因为通常昏迷之人对外界刺激还是能有反应的,或会动动眉,或呓语几句。眼下浮生的情况倒更像是昏死了过去。

    正想掀开被子查一查那胯下之物,尤清洄顿住了,只听罗度夸张道:“诶,不是吧,清洄你真想摸小小浮生啊,这可不行,我还没摸过呢,小小浮生的第一次得是我的,要不我帮你查……”

    “闭嘴!”尤清洄神情渐渐凝重,反反复复的在浮生腰间抚摸。

    罗度知他可能是发现了什么,便不再多嘴。

    “帮我把他翻过来。”尤清洄扶着浮生没受伤的右肩,一手搂在他腰际,对罗度道。

    罗度难得认真,“恭叔方才检查过,浮生背后没伤,反倒是他前面的伤,趴着会压到。”

    尤清洄道:“不碍事,他前面的伤看着可怖,没伤到筋骨,肩膀处的伤麻烦一点,你将被子垫在他身下,让他的左肩悬空。”

    罗度迟疑了一下,便照做了。

    尤清洄不再言,盯着浮生光滑白皙的背部微微皱眉。

    是他想错了,可是浮生腰间的东西……

    “来,摸他的腰。”

    罗度不好意思,“这,不好吧。”耳尖竟还真成了红的。

    尤清洄懒得和他废话,拉过他的手就放在浮生腰上,“摸到什么了没有?”

    罗度迟疑的动了动,眼神一凝,顺着某种规律缓缓抚动,“硬的?”

    尤清洄郑重道:“是,浮生两侧腰际分别有一条硬硬的东西一直延到腰后,像是长进了肉里,表面看不出,非得摸才摸得出来。”

    罗度看着浮生趴向外侧毫无血色的侧脸,早没了嬉笑的神情,“那是什么?”

    尤清洄道:“我估计不是毒素的源头,也离源头不远。”

    想了想,拿过方才来时匆匆带上的药箱,翻找起来,找到一个青釉瓷的瓶子,往浮生背部洒了一层药水,均匀抹开。

    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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