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贾修真 作者:木天道境

    第68节

    小尼姑肃着张小脸点点头。

    宁国公府家主贾氏族长贾珍孝中聚赌一事尚未完结,忽有族中子弟投状告其“□□侄媳,致其惨死;□□儿媳,致其不堪受辱悬梁自尽”等话。一时满朝哗然。

    大理寺同都察院接了状子,贾蔷过堂陈词,并有当日贾珍所遗玉佩和秦氏及丫头的血书为证,另有证人若干。其中有深知内情,为求自保常年在贾府家庙中清修的原秦氏贴身丫头宝珠。据其所言,另有一丫头瑞珠,因曾撞破贾珍密事在秦氏过世后无奈殉主,临死前将事情悉数告知了宝珠,并留血书一封,嘱咐宝珠静候时机替自家主子报仇。其血书证言亦随堂呈供。

    贾珍性好渔色,其家中仆妇也多有遭其淫辱者,如今贾珍贾蓉皆被收监,尤氏哪里弹压得住府里众人。官府来查问时多无隐瞒,只秦氏一事,知者无数,连贾珍□□处所都能一一指出。□□龄官之事亦有目睹者,几人口供相连应对无误,几可为证。

    到了此时,不免又牵扯出秦氏出殡时的声势来,尤其当日贾珍拄杖而出,其悲痛形状比之死了老爹时哀伤百倍不止。且一场子媳的丧事办得“只尽我所有罢了”,也是闻所未闻之奇事。只当日那许多设灵棚捧场的,如今听了里头的曲折奥妙,大觉受辱,连带着原想伸援手的都犹豫了。——这样人品,自己若还伸手去救,未免让人有物以类聚之讥,何苦来哉!

    这般荒淫行径,已属十恶不赦,被牵出来的却还不止如此。

    送到皇帝跟前的,还有贾珍历年来同四五两位的来往。他虽不同甄家一路,却经了戴权等人与在老圣人跟前向来受宠的四五两位走得极近。四五在南边屯地屯粮,其中也不少他的手笔。

    之后林如海撕开江南官场,被皇帝趁机迎头痛击收拾了不少人,又安插了不少人手。广州泉州等港口一盛,江南又受了压制。兼之围水工场等进入江南,将从前当地的几大世族产业打了个破败,算是毁了四五两位的根基。

    待计良的商线从南边收集齐了甄家的罪证,甄家被抄家问罪,多少四五二人的所作所为也浮上了水面。皇帝直接拿到了老圣人跟前,老圣人为了保住那两人性命,越过甄贵太妃册封了太后,甄家被连根拔起,四五二人面上只因用人不当受了一场训斥,实则已经是两只半死的老虎了。

    当日为了搅浑池水给二人脱罪,贾珍还算计了一把贾赦。通过贾赦将原先义忠老亲王一系的人马撩了起来,四五那边让出了几个北方要镇的势力,鼓动义忠之后谋反。哪想到那位小王爷自小吃足了苦头,哪里肯轻易上当?只作个心急火燎的样子,实则按兵不动,反坑了四五一把,叫他们彻底偃旗息鼓。倒让贾赦白热血了几日。

    这些事情却不当说出去的,好在那面上的罪过也足够了。皇帝一行下旨宁国府抄家问罪,另一头却提脚去了凤藻宫。也不隐瞒,把话都说了。元春本已有些耳闻,如今听说贾珍不仅有不孝之罪,还有乱了人伦的大罪,哪里还会说情?只立时跪下请罪。

    皇帝扶了她起身,安慰道:“大树千枝,还有蛀空的。朕亲来同你说过,就是怕你听了哪里的风言风语,反胡思乱想伤了身子。朕自知你是个知大义大礼的,且那宁国府同你们虽同宗却到底隔着府,切勿多心!”

    第二日,宁府抄家的圣旨就下了,西宁郡王同东平郡王两人带了人马同理此事。宁府之人这些日子本就人心惶惶,这一大清早就见官军围了院子,心知要糟,又听西宁郡王宣了圣旨,一时都哭爹喊娘起来。

    宁府家眷都押至都察院大牢,仆众一一对册收监,另有一队御算师清点宁府财物产业。足对了五日,宁府的账目才算对清。皇帝又令内阁督抚共议宁府罪名。都察院同大理寺的审问口供罪证俱全,通录了成摺子报上来,皇帝明发百官,当中数条罪状明列无误。

    众人看了议过两日,以“不孝”、“内乱”二罪并罚,定贾珍死罪。按律当处绞刑,皇帝“念其先祖功勋,恩赐自尽”。贾蓉亦以不孝罪论,流三千里,贾珍之妻尤氏、贾蓉之妻胡氏皆判流放。在室女惜春年幼,与事不涉,未曾获罪。宁国府“上不忠君,下不孝父,无寸功于国,遗大害于世,引众聚赌,帷薄不修,深负圣恩”,落了个“抄没家产,市售奴仆”的下场。

    宁府动静如此之大,想要再瞒着贾母也不行了。贾赦贾政带着邢王两位夫人缓缓将事情说与贾母知道。贾母闭目良久,叹气道:“我前一阵子就觉着心里不安静,却是怕要出事的意思。如今却是应上了……”

    贾珍那罪过也让人难开口分说,众人对坐无言了半晌,贾母便让王夫人打点银两,以备贾蓉同尤氏婆媳三个流放路上照应使费。王夫人连道早安排妥当了,贾母点头,有心再吩咐他们两句,只怕出言不吉,遂作罢。只让他们回去,自己要歇一歇了。王夫人便好生叮嘱了琥珀珍珠几个一回,方同贾政一起出来。

    贾母独坐窗前,神思渐迷,一时只觉如撑孤舟于乱涛间,凄惶无助之极。

    是夜东府里宗祠失火,虽幸发觉得早,祖宗牌位抢出来了不少,那祠堂却是再不堪用了。贾政贾赦一时又忙得头昏脑涨,只是这事却怎么也不敢让贾母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有木有怀念当年喝茶吃点心的无聊时光?~~~

    ☆、第375章 375铺路

    宁府仆众发卖,赖大家的还寻了凤姐打听这头的意思。宁荣二府一枝同发,连着底下的仆众们也相互间沾亲带故数不胜数。这回宁府遭了难,照理说那些流落出去的家仆们,荣府也不会坐视不理。说不得拿笔银子出来都买下,也省得底下人骨肉分离,也是荣府向来慈善之行。

    可这回他们却料错了,赖大家的来问时,凤姐道:“那府里多少事不是问底下人问出来的?官府得了他们相助,总没有为难他们的道理,府里倒不用插手了。”赖大家的听了这话无话可答,只好回家打点银子托人出面赎买赖二一家子并旁的一些世交亲友。

    平儿见她回身走了,才对凤姐道:“她们怎么不去问太太,老太太去?寻常有事什么时候先来问过奶奶?这会儿倒会拜佛。”

    凤姐道:“照着太太的心思,怕恨不得都给买回来呢。只如今账上哪里还有那些余钱?且我方才的话也不是气话,实在是实话。国有国法,咱们论不上是非,到底主仆名分在那里,他们又哪里像了?这样的人买了来谁敢用?不晓得什么时候咬一口比仇敌还凶些儿呢!买了来不能用白养活着做什么?又不能宰了吃肉。如今咱们可没那个闲钱买好听名声去了……”

    平儿给凤姐揉肩,嘴里道:“道理就是这样,我就是看不惯她们只会来为难奶奶。到时候往外一说,又说是奶奶心狠,把着银钱不让救人,又遭那起子没心的嚼舌根了。”

    凤姐笑道:“多少年都这么过来了,如今反忌讳起来了不成。”

    又坐了一会儿,才对平儿道:“你去园子里看看姐儿去,问她一会子还来不来家吃饭了。也不晓得大嫂子那里空荡荡的有什么好,去了就不乐意回来。”

    平儿答应着起身,又笑道:“奶奶这会子闲了想起姐儿来了,就这么说,一会子忙起来恨不得把她支到大奶奶那里去呢。”

    凤姐笑道:“你这蹄子,倒会给我挑错处!”

    主仆两个说笑着,平儿将王家刚送来的几样点心拿了几块装了盒子拿了去。

    到了稻香村,李纨正在给巧姐儿讲解四书,见平儿来了,便放下书歇息说话。平儿便问巧姐一会儿饭在哪里吃,说笑了一会子,巧姐儿就跟着平儿回去了。一路上平儿见巧姐儿不时摆弄腕上系的一道彩绳,看着眼生便问起来,巧姐却说是惜春给的护身符。平儿听了不过一笑。

    这里平儿刚带着巧姐儿到家,李纨跟前的丫头就找来了,她笑道:“可是我们落下了什么东西?”

    那丫头忙着摇头道:“奶奶让我来找二奶奶,说四姑娘在栊翠庵闹着要出家呢,让二奶奶好歹过去看看。”

    平儿一听这事非同小可,赶紧进去告诉凤姐。凤姐立时起身换了衣裳,带了人往栊翠庵去。

    到了那里时,李纨早在了,就见惜春跪在佛前,脚边还落着几绺头发。李纨见凤姐来了,叹气道:“你来说说吧,我是劝不住了,这一个不小心,头发都差点给铰没了!”

    惜春眉眼淡淡,见凤姐要开口,便先拦着道:“嫂子们也毋需多言,我如今这样,还有什么比出家更好的法子吗?若不得出家,只怕到时候比二姐姐都不如。嫂子们若是真疼我,就不要拦着我了。若是为着规矩体面,不得不劝我两句,那我也听着罢。”

    凤姐转头对李纨苦笑道:“我这还没开口呢,这还让我说什么?”

    尤氏胡氏流放,宁府被抄,连着惜春这里记在宁府账上的东西都一件不落收走了,惜春如今真是无家可归。虽她自来在这边长大的,到底同如今这样不同。尤其她又拿迎春说事,倒让两个做嫂子的没法开口了。

    两人无法,之后一同去找了王夫人。

    王夫人自己还一脑门子官司,听说惜春又闹着要出家,说到自己跟前了自己又不能不出面,只好去了。只她本就不是个能说的,又碰上惜春这么一个铁了心的,能有什么法子?总算最后劝住了削发一事,只得同意她在栊翠庵里与妙玉一道带发修行。

    王夫人同凤姐只道此事已了,且惜春毕竟小孩子心性,到时候再劝还过来应也不会太难。只李纨知道惜春恐怕意不在此,当日宁府抄家圣旨一下,那丫头可是弄了个度牒出来的。如今事情已定,并未连累到她,却又闹出个带发修行来,想是缓兵之计,往后定还要折腾的。一时也不敢把给她准备好的东西拿出来,只怕更助长了她的气焰。

    晚间人静,又入珠界。如今那条炼心路她已可步至尽头而无退转。从前许多拿脑子去想想不明白的事,如今豁然开朗。这才知道从前妫柳说此界中念为根本之意。来不相迎,去不相送,念生念灭都如目前浮云,如此既无从前,亦无往后,也无此刻。要说从前,需得有此刻,要说往后,亦得有此刻。而所谓此刻,言及时早已非是此刻。是言语思维不能及处。

    这一路上从迷雾遍布,到景色怡人;从柔风清畅引人驻足,到天崩地裂惊落神魂,也不知退回过千百亿次,才得如今成果。

    这会子李纨就站在尽头的平台处,眼前是一片苍茫云海,中间一处小小莲台。只跨出一步,便该往那莲台上去了。李纨只在这平台处伫立许久,仍回了头,一步步往回走去。

    她心里却清楚,只待踏上那莲台,恐怕她在此界中就难做停留了。境中以念为根,若能脱念而驭念,就如此间之神,自然不能再容于尘世,说不得就该往别处去了。如今,可还不是能走的时候。

    又说九王,自纳妃那两日空闲了一回,之后就没停下来过,这日好容易得闲了,见贾兰从书院过来,便叫了来说话。三言两句就说到宁国府的事上了,见贾兰面无异色,笑道:“我还当你会寻我求求情呢。”

    贾兰一眯眼睛:“王爷是觉着圣上的旨意里还有可商榷之处?”

    九王一口热茶噎在喉咙里,好容易咽了,叹气道:“你还不如一开始就好好习武,粗豪些倒不怕。偏跟那两个学了这许久,满肚子心眼子,你才多大点人?不累得慌?”

    贾兰坦然摇头:“师伯说一般都是同我们打交道的那个觉着累得慌。”

    九王不禁又噎一回,故意道:“怎么说也是同宗同族的,怎么没见你问过一句?”

    贾兰道:“圣上已经令大理寺都察院并内阁的大人们共议同审了,够多人在问了。再说……王爷也没有在这里头担事,属下问王爷什么。”

    九王砸吧砸吧嘴:“你师伯的话真一点没错。”

    忽然宫里相召,九王便换了衣裳带了贾兰一同进宫去了。也不晓得这皇帝怎么想的,这九王新婚,炕还没焐热呢,又要给支到南方去。

    九王皱眉:“皇兄,我可只会种地。”

    皇帝点头:“正是有这上头的事。林大人那里监造海船,说是有个船队回来说北边有大块土地无人耕种,不知真假。也不晓得那块什么气候,能种什么东西,你过去同林大人商议着看。”

    九王更皱眉了,这北边战乱不断就是因为连年大寒,草量不足,牛马食料不保,民生难以为继,这才一力想往南边抢夺财货来。怎么这里又出个北边大片无人耕种的地来?倒是也有几分惊奇,且如今有贾兰在侧,他也不怕那什么鞑子蛮子的,遂领旨回头安排随从人员去了。

    贾兰自然在名单中的,恰好如今他师伯同先生也在林如海那里,这一去倒聚齐了。只书院里还有些农事上的琐碎需去交接一回,都利索了,又往庄上去同师叔公别过,去见了一回迎春,这才回府里见李纨去。

    李纨听说贾兰又要出门,便道:“去见见你四姑姑吧。”

    贾兰正有此意,就去栊翠庵见了惜春,两人嘀咕了一回,不知商议些什么。

    等外头传话来道贾母小歇醒了,李纨又带了贾兰去见贾母同王夫人,两人听说是跟着九王奉旨办差。这个时候,自家子弟还能得亲王重用,实在是件好事。自然都口上勉力一回,又叮嘱几句保重身子等话。贾母还让拿了块刻着麒麟的脂玉佩出来给了贾兰,完了又让他去见贾政。

    贾政这日没有去衙门,正在书房里看书信。贾府出了偌大的事,自然天下皆闻,王子腾同林如海虽不在京中,也都各自写了书信来。王子腾的信里直挑明了事情是有人给贾府下的套,要说起是哪个,几乎都摆在明面上了。又道如今只能使围魏救赵之策,以牙还牙,让他们自顾不暇,方能保得平安。

    林如海却另是一番口气,他道:“木秀于林而致风摧,天予者虽必不能拒,人行时却大有地步可退。针锋相对,以势相拼,莫若敛翅静气,再待风起。”

    贾政一时也想不明白这两个该取哪一方才好,听外头报贾兰来了,便索性放下心思,唤他进来。

    贾兰上前给贾政行了礼,贾政让他起身,又问了两句学业差事的话,贾兰才把不日又要随九王出门办差的事说了。贾政听了感慨道:“小小年纪,倒难为你了。”

    贾兰不以为意:“祖父不是常说□□爷爷十四领兵,十六封将?孙儿这才哪儿到哪儿。”

    贾政听了拈须笑道:“你倒是个有志气的。”说了这话,心思不经意就转到了宝玉身上,倒像忽然挨了一刺似的,立时又收了回来。

    贾兰看贾政神色,又道:“如今家里频发大事,还请祖父保重身体,勿要过于忧心。”

    贾政点头道:“祖父晓得的,兰儿放心吧。咱们家是开国功勋,你太爷爷和□□爷爷都有救驾之功,如今……说来也是我们子孙不肖,只有先祖庇佑,总会无恙的。”这话说来又像是安孙子的心,却又更像是宽慰自己。

    贾兰想了想却道:“祖父,东府的焦大是不是也救过另一位□□爷爷?”

    贾政听他忽然提起焦大来,有些愣神,贾兰看了眼自家祖父,缓缓道:“焦大的功劳论起来倒好有一比?只前些年不是被打发到庄子上病死了。”

    贾政听了这话一时如遭雷击,深吸了几口气,强自镇定道:“好了,兰儿,你记住,这些话往后不可同人乱说,更不能在王爷圣上面前说起,可记得了?”

    见贾兰点头,才略放下心来。一时也没心思再同贾兰说旁的了,便叮嘱他两句外出小心,专心办差等话,就让他去了,自己则回身往里头寻贾母去。

    贾母同王夫人都在,见贾政急匆匆来了,笑道:“见着兰儿了?”

    贾政点头,又道:“儿子有些事想同老太太商议。”

    贾母见他郑重,便让伺候的丫头们都先下去了,才问:“什么事这么要紧?”

    贾政斟酌着词句道:“近日家里频发祸事,儿子细想了一回,总是对子弟约束不严之故。想着倒不如告老辞官,回来多管教后辈为好。另是家中奴仆,也需好好管束,以防落了错处于人手中,徒生事端。”

    贾母听了有些迟疑,王夫人忍不住道:“老爷,这、这娘娘如今正……怎么好好的倒要辞官?这是谁的主意?”

    贾政道:“自然是我的主意!正是娘娘如今风光,我们才更该小心才对。”

    王夫人道:“嗐!这话是没错,可也没听过小心得要辞官的!”

    贾母也道:“咱们家到底根子在那里,你小心得太过了吧。”

    贾政叹口气道:“儿子也是刚想明白的。方才兰儿来辞我,说起那边府里的事来,他同我提了一回焦大……老太太,这事儿经不起琢磨啊……”

    贾母听了眼睛一眯,手里拐杖不由得一跺地道:“报应啊!报应!不错,当日那府里老太爷是焦大从死人堆里背出来的,说起来这满府风光有焦大的一半功劳在!后来那两个不孝的东西,全不把自家祖宗留下的话当回事!如今可好,真是报应!”

    王夫人忙道:“老太太,那焦大虽有功,到底仍是个奴才。难道奴才立了功,连主子的东西都该分他一半不成?没这个道理。他还老老实实当差,主子自然也念着他的好,不会亏待了他去。可他实在不中使唤,难道还要当祖宗供起来不成?那时候珍儿媳妇也同我说过几回,那人实在也没法用,倒不是错待的事。”

    贾母听了叹道:“嘿,不错,再有功的奴才也不过是奴才,老实还罢了,不中用的话还供着你不成?!”

    王夫人听了这话一脸茫然,贾政道:“老太太,你看我方才那话……”

    贾母点头:“也好,也好,到底东府出了这样的事,咱们还能当没事人不成?你就照你的主意办去吧。”

    王夫人实在不懂怎么好好的就说成辞官的事了,只这时候她也不敢再开口,只等回去再问贾政去。

    ☆、第376章 376先下手为强

    不说王夫人回去如何问的贾政,只说贾政择日上表,明言族中频发不肖之事,荣国府亦难辞其咎;且老母年事渐高,为人子亦当奉养尽孝,欲辞去官职,于家中奉亲教子云云。皇帝接了辞表很有两分意外,沉吟两日,先将其驳回。贾政再上辞表,如此三番,皇帝方准了。

    元春几日后知道消息,倒松了口气。如今她已有四五个月的身孕,身子日渐沉重,许多大事欲细思量时都常觉神思不足,力不从心。宁府一事于她也如当头一棒,只各样罪证确凿,虽是有人布局,却并无捏造诬陷之举,说来总是自家族人不妥的多,虽输无恨。

    如今见贾政辞官,知道这必是经了贾母同意的,想来家里也觉出两分风声有异,退一步未必有坏处。故此听了消息竟比前阵子反心安了许多。皇帝再来时见她神色如常,也在心里暗赞一声聪敏。

    贾政辞官的事又添一轮谈资,吴家这会子却没那细谈的心思了。宁国府倒得这般利索,实在出乎他们所料。事后细想来,却是同之前内廷一事相关,因此事先把京城局势给搅乱了,旧勋世家们从前走熟的路子忽然走不通了,就少了许多推诿扯皮、令行不动之事。再加上贾珍犯的事儿也让人难替他开脱,且新上任的胆子都还没定,也不敢收人好处替人办事,才致如此顺遂。

    只这局赢了没多久,他们忽然自顾不暇起来。

    原来王子腾得知了宁国府的事,再同之前内廷之事一串,心下雪亮。给贾政写了信后,便开始了自己这头的布置。他道:“真当自己屁股多干净了!这般下作手段都使出来,索性大家都抖落抖落!”

    一封信写给锦乡侯,却是冲着科考的事去了。吴家多俊杰?这就让大家看看这俊杰都怎么出来的!

    好在锦乡侯行事不密,让在吏部任职的吴济霆得着了风声,赶紧回来召集总兄弟子侄商议。吴济岩道:“这事牵扯多少人,真要查起来,咱们想遮掩也遮掩不过去。为今之计,只有以快打快。他们想拿到把柄也没那么容易,在那之前先把他们拉下来,到时候他们失了势,想查也难。咱们只说他们狗急跳墙,恶意栽赃,也没人会起疑。”

    众人听了这都道此计可行。只可惜王子腾虽好揽权,却素性谨慎,并不如贾珍那样满身把柄。贪小利者多难成大事,王子腾是有大志之人,酒色财气虽能摇常人心旌,却不足以打动他的心怀。小老百姓不可一日无钱,王子腾自认是大丈夫,要的是权,越大越好的权。既存了如此大志,自然爱惜羽毛,不会让自己声名轻易涉险。

    好在,他还有一窝子不算出息的亲戚。再一个,厮杀官场,自己想要高在浮云看透虚像做个三只眼的二郎神,那冲锋陷阵就少不得得养几只哮天犬代劳。王子腾尤擅此道,托庇于他的官员也很有几个,且多不是寻常角色。吴家当日想到的对付王子腾的法子,就是要从这两条路走。

    只法子虽想好了,路却还没走通。王子腾是在朝上手握实权数十年的朝廷重臣,可不是宁府那帮顶个空衔吃祖荫的二世祖能比。要对王子腾动手,实在难寻个下嘴的地方,且王子腾是武职,吴家在军中和兵部都没有人,且又不如贾王史薛那样同旁的世家贵族间联络有亲,可借了旁人的力寻事。

    恰这个时候,有族中子弟打听了薛家的事来。吴家几个主事的一看,这事儿不仅牵连了人命,还顺藤摸瓜寻着个贾雨村。这位也算个人才,在官场上起起落落多少回,却是个九命猫,凭怎么被踩下去,不知借了什么事又起来了。且他还同贾家连了宗,称贾政一句世叔,仕途上更多得王子腾提携,若是能从他这里寻了事,却不是一箭三雕的好事?

    大喜之下,立时派了人往金陵去查当日旧案。只事发已久,虽坊间还有传言,衙门的卷宗却遗失了。里头牵扯到的几个证人也难寻访踪迹。有个顶要紧的听说被贾雨村寻了个由头流放到西边去了。吴家力有不逮,便又通过苍朴道人,求到忠顺王府那头。想借忠顺王与西宁郡王的力找寻此人。

    只忠顺王对这事却并不热心。吴家在这事上巴心巴肝的,那是眼见着的好处。忠顺王府地位超然,与朝中文武官员并无太多瓜葛,更不想沾这些麻烦。吴济霆无奈,原想着可以当日琪官之事引得忠顺王府与自己一路,可忠顺王哪里会把贾宝玉这样的小孩子放在眼里?更何况琪官上了年纪后亦无从前之盛宠,如今新人换旧人,更提不起这事了。吴家要再多说,反易招人生厌。

    无奈之下,吴济霆与吴济岩商议着,在户部当年给西北的粮草军饷上做了文章,忠顺王见其如此示好,才指点西宁郡王那边帮了吴家这个“小忙”。也算皆大欢喜。

    当日那门子给贾雨村出了主意,却因不知官场忌讳最后落得个流放的下场,哪想到这辈子还有大仇得报的一日?被西宁郡王那边使人寻着了之后,改换身份入得京城,吴家使人查问时,便把当日之事竹筒倒豆子一般说个利落清楚。

    他又道:“要说起来,那被拐的还是贾雨村恩公家的小姐,这丧了良心的,忘恩负义,只作不知,为了讨好薛家,生生把恩公之女送给人家当了婢妾。小人在那荒僻地方,常常想着总说这老天有眼,却只怕是闭着的时候多!要不然怎么这样狼心狗肺的东西反做了大官享富贵荣华,甄老相公那样的好人却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呢?好心接济个人还接济出祸事来了!真是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

    吴家派去的人不管他后头的牢骚,只听说里头还能挖出这样事来,贾雨村不仅徇私舞弊胡乱断案,还有如此忘恩负义逼良为贱之行。那案子里护的就是贾府同王家的亲戚,连同此前这贾雨村得补应天府尹之后连得擢升的事,两相一对,好一场上下串通以权谋私的大戏!只这事坐实,贾雨村自然是完了,王家同贾家还能剩什么好名声不成?实在是天助我也!

    如此吴家又要往当日被拐的甄家小姐身上使劲。却不想往薛家打听去,却说那位小姐早不在薛家了,这可生生少了一个活证啊!自然要查问到底,好在薛蟠当日砸绸缎铺动静不小,稍一打听就打听到西宁王府了。

    四王里北静老王爷去得早,水溶袭了王位,其实辈分都同另三家的世子一辈的。如今这事儿问到西宁郡王跟前去,西宁王却不接头的,只让人去把世子找了来分说。西宁王世子一听就知道是自家手下的事,自去料理不提。

    原想着事情该十分简单,却不料那手下死活不愿意让甄氏过堂,倒让世子好奇起来。吩咐道:“游发青那小子死没死?没死让他来见我!”

    小厮听了赶紧去叫人,一会儿一个面色委黄两眼下两球乌黑的青年汉子急匆匆来了。若孙绍祖身边的小厮在此,便会认出此人正是那日同孙绍祖一同在锦香院喝酒取乐,后来被人架了出来的“金公子”。

    如今马上风的孙绍祖同他老娘身死罪消,差点落得个曝尸荒野的结果,还是那位肩上印着个猫耳胎记的老爷子念着旧情,买了块地安葬了二人。只是若让这老爷子知道下葬的那尸首上并无当日“亲眼所见”、昭示着血缘传承的“亲儿印记”时,不知该是何种表情。

    这位“金公子”也没得着好,虽险险捡回一条命来,却终究伤了根本,到如今也没养回来呢。这会子听说主子相传,也顾不得大夫嘱咐的什么见不见得风等鬼话,赶紧过来拜见。

    西宁郡王世子一见他这样子,没好气道:“瞧你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一会儿从我这里拿几颗丹药去,观主前儿刚遣人又给我送了一葫芦来。”

    那游发青赶紧磕头道:“小的谢世子垂怜。只那仙丹还是世子留着享用吧,那老神仙的东西太霸道,一颗下去底下跟火烧的一般。精神是精神了,小的如今可经不得几回那样的精神了。”

    说得一众人等都笑起来,世子亦笑骂道:“没出息的东西,有福也享不了。”不过那丹丸他也是好不容易才从苍朴道人那里求来的,巴不得谁都别给呢,遂也不再多言。只把吴家寻个姑娘寻到自家门上来的话说了,又道,“人就在焦云那里,吴家不吴家的咱们也不管,本世子倒是好奇焦云那小子什么时候竟护起女色来!嗯,要论看女人的本事,也就你小子还有两分眼色,你去替我看一眼,看看到底是什么货色,速速回来说与我听。”

    游发青一听这样的差事,立马乐了,赶紧答应着就带了几个人一同往外头焦云家里去。

    要说这焦云,从前在世子跟前也十分受宠,只后来世子觉着男人虽有些意思,到底不如女子温柔乡来得舒坦,渐渐淡了此好,连焦云在其中的一众娈童男宠们都没了从前的风光。这焦云性子机灵,办差还算得力,才留到了如今,余者单只以色侍人的早四散不知何处去了。

    那日在宁府讨要香菱的便是焦云此人。西宁王府虽同归四王八公一系,实则向来都是跟着忠顺王府走的。只近年来,因着父子两代都好蓄养姬妾,未免亏损得有些厉害,渐渐与妙云观结交上了。连着同吴家交好,也是因着妙云观的缘故。

    此前因吴家相托,西宁王世子才指了几个手下帮着打探些消息,倒没想到自家从前的男宠,办差竟顺手拐了个要紧的人证回来,实在稀奇。

    又说那被幺幺附了身的香菱跟着焦云出了薛家,本以为不过是换个火坑,却未曾料到这焦云却相待极诚。他在西宁王府边上的金宝巷里有一处小宅院,上无父母下无兄弟,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待得了香菱,又特意另买了一户下人来伺候,并只让人唤香菱奶奶。日常相处无不温存体贴,全当夫妻敬爱。倒让幺幺大感意外。

    幺幺过得月余,心里生了一个主意,便渐敛了性子,日常言行更比着香菱本尊行来,两人相处越发和睦。

    这日她见焦云从外头回来便愁眉紧缩,不知遇上了什么难事,便出言相劝。焦云想了一回,方问她道:“你可记得你儿时的事?”

    幺幺得了香菱的记忆,心力又比香菱强上许多,倒能记起许多小事来,便点头道:“记得一些儿,不过也没什么用……”

    焦云闻言面现不忍,叹道:“如今有人道是知道你的身世,愿意助你去寻亲,你可愿意?”

    幺幺心思电转,她本想着待自己神魂复原时,便将这壳子还给香菱,再帮她寻到家人,安排个妥当的前程,也算回报她这收留之恩。如今听说有这样好事,自然乐意的,只抬头看见焦云面有忧色,想了想问道:“你可是担心什么?”

    焦云未想到她在说起寻亲之时还虑着自己来,不禁心里又酸又喜道:“我,我担心什么……只是那人也不是白帮忙的,自然也有所图,里头或者会牵扯到许多人,我怕你到时候为难。”

    幺幺立时想到了自家身世与薛家的瓜葛,想了想才问道:“可是有人要对付薛家?”

    焦云闻言一愣,点头不语。

    作者有话要说:  有逢冤的,也有交运的,_

    ☆、第377章 377回报

    有人要算计薛家,顺藤摸瓜寻着了香菱,欲寻她做个人证。里头有一件好处,就是能帮香菱弄清楚自己的身世。于香菱一个自小被拐卖,连爹娘家乡一概不知的人来说,能知道自己的身世是件多大的事?更何况说不定还能见着亲生父母!

    这事儿要放在幺幺这里都不算个事儿,管薛家去死!可如今幺幺存了另一个心思,就忍不住想,若换了真香菱,大概会如何行事?想想香菱临昏睡前还怕自己害了薛姨妈和宝钗,若是知道有人要算计薛家,只怕立时就回去报信了,哪里还会顾到自己!

    他两个还没有定论,这日家里却忽然来了几个人。说是世子寻焦云有事,没坐一会儿就说起香菱来。幺幺在里头听了几句,知道焦云也是西宁郡王手底下的人,这一上来就问自己,或者与两人正说的这件事有关。

    枉自己还思前想后的,如今想来,敢动薛家的,又能把事情找到自己身上的,就是没自己出面,恐怕也有七八成把握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薛蟠杀人是真,自己站不站到人前又有何不同。倒是焦云,在人手下讨生活,这几日却只顾着自己这头心思,怕已是得罪了官长了!

    幺幺一通想,听外头还执意要见自己的意思,怕焦云越发不好交代,索性收敛了几分神气,使两个化形术,端了茶水往前头招呼去。

    焦云一见香菱出来了,心下大急。他是知道西宁郡王父子二人的,更有游发青这样同有此好又善献媚的手下,香菱那样品貌露了行迹,不晓得后头什么祸事!

    只及香菱一抬头,他不由地一愣。五官相貌明明就是香菱,却看上去一副畏畏缩缩灰里土气的样子,配上不利落的手脚,实在让人见之生厌。

    香菱出来不动声色扫视了一圈,见屋子里坐着四个生人,眼见着是以中间一个为主。自己一进来,那人便把一双无神淫目往自己这头看来,之后明显面上一僵,露出几分嫌恶,又有几分玩味。

    他看香菱,香菱自然也在看他,心里骂句娘:“土都埋脖子了还出来四处晃荡,不怕一口气上不来,来不及埋?!”面上却是哆哆嗦嗦的一副怯样儿,看着众人颤着声儿道:“请、请用茶……”

    焦云扫一眼游发青面色,肃了脸对香菱道:“我同游大哥有正事要说,你先进去。”

    香菱听了话连头也不敢抬,又怯生生回里头去了。

    这里游发青大笑两声道:“没想到小云儿还是个怜香惜玉的!成了,你也不小了,既收了人家往后就好好过日子。你放心,我回去同世子说一声儿,少不了你的赏!”

    说完带了人笑着走了。

    焦云送一行人到门口,待他们都上马远去,才急匆匆回到屋里,见香菱正站在里头冲自己笑,哪里还是方才的样子?!忙上前执了两手问道:“刚才可是怎么了?!唬得我好!”

    香菱笑道:“女子妆容之术,既可增艳,亦可添丑,不过是向来少有人行此道罢了。”

    又问过一回游发青的事,听焦云把西宁郡王府的事也说了一遍,香菱才道:“你往后离方才那人远一些吧,小心什么时候倒下来砸着你!”

    且说游发青一路无停赶回王府就去见了世子,世子正同两个姬妾取乐,听说他回来了,便让他进去。游发青见眼前香艳场景,不禁深恨自己有心无力。世子问道:“怎么样?可是如何的国色天香,才把小云儿都迷住了?!”

    游发青忙把所见之事说了,嗤笑道:“幸好世子没有想亲眼瞧去,要不然,瞧上这一眼,非得半个月吃不下饭不可。”

    世子听了心下大畅,又疑惑,道:“既丑成这样,小云儿讨了那人来作甚?且当日薛家呆子可是为了这女子闹下过人命的,你会不会看错人了?”

    游发青忙摇头道:“不会,不会,焦云说了这就是他问薛家要来的人,他知道我是奉了世子之命去的,还敢哄我不成?!要说起来,那女子容貌倒算出色,只行止畏缩,令人生厌。恐怕是那薛呆子下手太狠,给使坏了!焦云这里嘛,不知世子记不记得,这焦云原来不是说家里有个妹子的?后来没了。我看那女子眉目同他有两分相似,想来该是这个缘故了。”

    世子一听这话,倒是极为合理,心下已然对此事失了兴趣,便道:“吴家那头要这甄氏做回人证,小云儿那性子,又牵扯了他家里人,恐怕不会轻易吐口。咱们王府的人,也没道理听他们使唤。这样,到时候你就让他自己看着办,实在不乐意,准备一份口供送给他们也罢了。省得老头子又找我。”

    这差事世子却不是吩咐的游发青,大概也是看他的脸色,实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倒下了。那领了差事的自然赶紧答应了,转日又去寻焦云不提。

    吴家那里,往南边去的一路人马,几经辗转寻着了当日甄家的街坊。这才打听到当日甄家遭了难,早已败落,那甄老爷更传说已同个道人走了,甄夫人如今就在娘家依傍亲族过活。待得寻到封氏,老妇人失女在先丧夫在后,又兼生活困苦日夜操劳,身子已垮了大半。听说自家女儿有了着落,只张了嘴哭不出声儿,泪珠连连。

    吴家这里来的人也甚是精明,先着人请了好大夫来给封氏看过,又让出了方子调理了几日。待得封氏略补了精神,才把贾雨村当日明知甄英莲身份,为着自家前程仍将其断给薛家为婢的事情说给了封氏听。封氏听了大怒,吴家这人这才知道那贾雨村如今的夫人,竟还是当日甄家太太封氏的贴身丫头!

    为了能见女儿,封氏同意跟吴家的人上京。她爹封肃早些年过世了,兄嫂难靠,她只在外头租了个房子每日做些针线度日。如今她身无长物,也不需收拾什么,只带了一直跟在身边、名唤憨梅的丫头跟着吴家来人坐了船走水路往长安城去。

    焦云自听说香菱身世可知,就一直留心着那边的事。他到底出身西宁王府,吴家见他积极,也愿意亲近。这日他听得封氏来京的消息,赶紧回去告诉了香菱。香菱倒没如他想的那般一味的哭,反倒问了许多事。待听得甄家早年遭灾败落,封氏这些年日子清苦,身子也不好等话,心里就暗暗筹谋了起来。

    可惜她如今元神尚未复原,就算离了体也没法走太远,想要寻贾兰恐怕还得等上一阵子。当初她本打的采补的主意,哪想到碰着个痴情的焦云,情深义重灵犀相通时,修复元神的效果竟比效燕于飞还强些。

    可若是等她元神恢复如初,再附身香菱就于香菱神魂有害了,到时候不得借香菱这壳子行事,不免又有许多不便。叹,叹,叹,当了几千年逍遥的妖,发现这当人还真是难,束手束脚,实在没趣极了。

    贾珍草草入殓下葬,贾蓉尤氏胡氏流放北方苦寒之地。王夫人把他们从前身边的使唤人都买了回来,仍让一路跟着去。又另使赖大带了人,把一路上该打点的都打点到了,免其受苦。

    这边厢刚料理停当,那边就听说薛家出事了。赶紧坐了车往薛家去,进了府一看,已是一片兵荒马乱。薛姨妈在内堂里半倚半坐,两眼无神,见王夫人进来,张了张嘴,两行眼泪先流了下来。

    王夫人赶紧上前拉了手问道:“这到底是怎么了?我听了声信儿就来了!蟠儿呢?”

    薛姨妈泣不成声,同喜同贵便在一旁把事说了,王夫人才知道原委。

    却是一早忽然来了一群衙役,手里拿着都察院的签票,要拿薛蟠。薛蟠自然不从,薛姨妈也顾不得什么大防了,赶紧出来询问,那为首的便冷笑道:“金陵城里杀了人的是哪个,你们心里不清楚?趁早跟了我们走,别惹得我们动粗,大家不便当。”

    薛姨妈一听这话手脚冰冷,连连道:“那案子早就结了,你们又凭的什么拿人?!”

    那为首的笑道:“有趣有趣,你们家倒前后知道的清楚。只那案子的卷宗上写的却是‘薛蟠得了无名之症,早被亡魂追索而死’,太太若要按着卷宗结案,倒也容易得紧。”

    薛姨妈见一个来押人的竟连这等事情都清楚,心下越发慌了,薛蟠犹在那里跳骂挣扎不休,几个差役眼见着不是寻常身手,不知怎么几下,薛蟠便被制得老老实实。那为首的拿出个文书念了,里头无非是薛蟠杀人潜逃,如今苦主告发,现需带人犯过堂听审等话。念毕了把东西一收,也不要薛家管事递过来的红封儿,带了薛蟠就去了。

    事发突然,宝钗赶到前头时,薛蟠已然被押走了。薛姨妈这会子六神无主,宝钗一行照看亲娘,一行使人往王家和贾家报信,又另遣了几个管事去衙门打听。这头薛蝌听了信也赶紧赶了过来。

    一会儿功夫王子腾夫人也坐了车来了,薛姨妈这会子才像抓着了主心骨,紧着问道:“嫂子,这事儿怎么又被扯出来了?”

    王子腾夫人皱眉叹道:“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呢!这头尾之前老爷早使人收拾干净了的,这回又是哪里走漏的风声?要说是那个死鬼家里有人告发,真是打死我也不信的。那家当日就为了几个银子,这都多少年了,死鬼投胎只怕都够再死一回的了,好好的跑到京城来告蟠儿?谁能信这鬼话!”

    薛姨妈与王夫人都相顾无言,宝钗道:“舅母所言甚是。依着方才妈所言,那里连当日卷宗上结案的话都清楚。若真是冯家来告发的,先来引我哥哥过堂还说得过去,哪有连这个都先查着呢?怎么看都像有备而来。只怕……只怕所图非小……”

    王子腾夫人一愣,瞬时也想明白了,赶紧道:“好孩子,你想得明白!好了,我不能在这里坐着了。我得先使人给老爷送信去,再往我娘家去一趟。你们先莫要担心,千万别乱了阵脚反让人捉了把柄去。尤其一个,看好底下的人,别坏在了奴才们的嘴上!”

    说完也顾不上其他,带了人急匆匆去了。王夫人同薛姨妈两个对着长吁短叹,到底没什么主意可拿。宝钗心里一桩桩想下去,越想越心惊,却不敢说出来同这两人商议,怕反吓着了她们,徒增忧烦。

    吴家拿薛蟠的案子做文章,正愁少了些当年的卷宗,舒宁公主那里就使人送了一卷东西来,吴济霆收了打开一看,大喜过望。转日带了人亲自登门道谢。舒宁公主一笑道:“我这心是属蛇的,春暖醒了还记得冬日的仇呢。当年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弄花样,就该防着有今日。你也不用谢我,我本意也不是为了帮你,只不想被让当傻子看罢了。”

    吴家手里有了这个,心下更定。

    不过两日,冯家族人同当日老仆的口供,金陵城旧街几家目睹当日事发的商户老人的供词,连同旧年案件的卷宗一同送到了都御使案头。第二日恰逢大朝日,都御使上章弹劾原大司马贾雨村在任应天府尹时徇私枉法,草菅人命等罪。皇帝便着刑部、大理寺与都察院三司共审此案。

    案件开审两日,门子过堂陈供,将当日之事细说。众人听说贾雨村为了讨好金陵大族,竟将资助自己赶考的恩人之女推入火坑,皆觉不可思议。

    正要疑心其真假时,封氏上堂,将自家夫君与贾雨村结交之事悉数托出,完了又道:“当日贾雨村高中回乡后,曾求了民妇贴身丫头名唤娇杏者做二房,后扶正为妻。他当日为提此事,还曾问起过小女,先父告曰小女早年看灯时走丢了,他还言道会另着衙役代为寻访。却没想到!!大人,民妇所言句句属实,大人若不信,大可传那娇杏上堂,民妇愿与其当庭对质。”

    又问起甄英莲样貌,封氏便道英莲眉间有一点红痣,身上又有若干暗记。传了香菱来,眉间胭脂痣一样无误,着女官带了入内验过后,几处暗记亦同封氏所言无二,可见香菱便是甄英莲。母女二人当堂抱头痛哭,闻者无不垂泪。

    作者有话要说:  不予置评?无可奉告……

    ☆、第378章 378跳墙

    金陵案送至皇帝案前,徇私舞弊之事今古皆然,倒不算稀奇。只贾雨村能为了讨好权要眼睁睁把自己恩人亲女判与人为婢,其厚颜无耻实在令人瞠目。想到这样人品后来居然青云直上官至大司马,岂不是说这仕途晋升之路于此等人物而言正是如鱼得水的设计?叫皇帝如何不气得老血涌动。

    天子一怒。这贾雨村立时罢官撤职、抄没家产,再带到大理寺牢里关了。想来这等人物,手里事情也不会只这么一件两件,还不晓得批了多少冤案谋了多少人命,严令有司彻查,其罪待定。

    贾家自然也得了信,贾琏便同林之孝几个言道:“上回就说他这官当不长,眼前不就是了?”

    林之孝也十分忧虑:“那边府里如今也没什么说的了,咱们这里,老爷还罢了,大老爷却同那厮有些来往的,还不晓得会不会……”

    贾琏全不放在心里:“这你就多虑了,咱们到底不一样。别说他一个投来的了,就说那边那么大事儿,咱们这里又怎么样!实话同你说吧,那头旨意没下,圣上还特地往凤藻宫安慰了咱们家娘娘一回,就是怕她多心伤着了肚里的小殿下。要不是那头的事儿实在让人没法说,都不至于走到这一步的。”

    林之孝心里却不以为然,眼看着当今是不问出身只问罪过的,这边府里没事,是因为宁府犯的那些事里头确实没有这边的手笔,若是真有个牵连的,你看办不办你?!只这话也只好心里想想,嘴上自然还随意附和两句。

    王夫人心里还在着急薛蟠的事,这日贾政一回来,她就问起来这个来。贾政摇头叹气道:“这会子说这个还有什么用?卷宗都送到圣上跟前去了,你还有法子翻案不成?我且问你,当日贾雨村金陵断案一事,你可曾给那头去过什么书信?”

    王夫人面色一白,赶紧摇头道:“我哪里知道他?怎么会让人送信去!这贾雨村不是姑老爷荐来的?说起来姑老爷也实在识人不清,竟推了这么个人过来,少不得要受牵连。”

    贾政冷哼一声道:“妹夫虽荐了他来,不过是场面惯例,给条路罢了,之后在用他的可不是妹夫,也不是我。如今金陵旧案已经坐实,蟠儿恐怕是……倒要担心当日舅兄那里有没有给过什么话,万不要落了行迹才好……”

    王夫人听贾政前面两句时还意存反驳,听到后头一半就担心起来,一时倒顾不上这引狼入室的罪名儿该落在谁头上了。只她在这些事上实在无甚长才,从前是祖父父亲厉害,后来是兄长出息,内宅里不过仗势行事,哪里要动这些脑筋?如今局面一乱,她只日日发愁还愁不过来,哪里还能想别的!

    吴济霆吴济岩这会子也愁得很。薛家的事被挖了出来,连着贾雨村也栽了,不可谓不顺利。且这两件事明眼人一看都知道同王子腾脱不了干系,偏偏那老贼老奸巨猾,竟是没在里头留下半点痕迹。贾雨村如此行径自然是为了巴结王家,可这并非出自王子腾授意,自然也追不到他身上。且几处书信往来,贾雨村倒是一完事就往贾王两家送信,可他手里却没半点王子腾的手书。这千辛万苦结的大网,卡到这里竟落不下去了,可不是愁人!

    这还不是最愁人的。还有那贾雨村,若是落在都察院还好办,偏偏如今让皇帝一旨关进了大理寺监牢,那里头可不是吴家这样的能伸得进去手了。也不知道那贾雨村还能挖出多少事来,又能挖出什么事来。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如今是一事不知,又如何再论下一步棋的走法?

    且王子腾之前就开始追查吴家科考作弊之事,此番翻出金陵旧案又扳倒了贾雨村,都知道是冲他去的。里头又太多吴家人手,想瞒也瞒不过去。却是打虎揪了虎须,捉蛇捏了肚皮,没能把对头弄死不说,还激起了对手的凶性。若再无旁的法子,真让王子腾那里查出个好歹来,只怕今日宁府的下场就是明日吴家的下场了!

    原先他们打着王子腾因此失了圣宠,势力不再,自家再动动手脚,拉拢些人过来,让他查不下去的主意。算计着再假以时日,寻出错来,自然有他好果子吃。可惜,王子腾经营日久,又手握兵权,实在没那么容易动。且武官那头比文官死心眼得多,想靠三寸不烂之舌说动那些石头脑袋,却常有蚍蜉撼大树之感。

    再则贾家还有个怀了龙种的贵妃在宫里,宁府倒台前皇帝还特去凤藻宫劝慰过贤德妃一事早从宫里传了出来,吴家想要拉拢人,却没人肯在局势这般不明朗的时候下注。凭他千般巧计,也只徒叹奈何。

    兄弟几个连着商议了几日,个个都如热锅上的蚂蚁,几个年小胆轻的更是嘴角生疮舌头红肿得上起火来。吴济岩实在无法,又跑去妙云观寻苍朴道人讨主意。

    苍朴道人这阵子也没闲着,自从发觉贾家许多事有乱数之象,他就把一门心思都放在了推算上。只可惜他那功夫也是个半吊子,尤其要推算运势最忌私情杂念,因一象出,若自心有所偏好其解未免有失偏颇,偏他此刻满心寻仙夺宝之念,哪里还能解得出来?故越算越觉着贾府里藏着秘宝,只看他家运势又不盛,恐怕是有秘宝而不自知,受其庇护却不懂运用,明珠暗投,明珠暗投啊!

    他如此想了,自然恨不得立时能把贾府翻过来找一找才好。奈何当日行动得过于轻浮,两下结怨,如今想要上门只怕对方也要提防自己两分了。细算来实在是失策,失策得很。

    好在有个一门心思要斗垮了贾家的吴家,只待贾家一倒,到时候自己借个由子跟着一同进去,拿上门内的寻宝香和定星罗盘四下走走,还怕找不着东西?!

    结果这个时候吴济岩就找上门来了。什么?别说整垮贾家,眼前有个王家就过不去了?一不小心还会连累自己?苍朴道人都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了。再细听一回,王子腾树大根深,吴家在军中又确实没什么势力,要动他着实不易,再加上宫里那位……

    忽忽悠悠数日,朝上忽然热闹起来,因贾雨村一事,王子腾数回举荐此等无耻败类,自然有识人不清之毁,兼之贾雨村一再徇私枉法讨好贾王两家,王子腾的提携更有假公济私之嫌。

    王子腾一方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吴氏一系人马中亦爆出许多贪赃枉法之事,双方互上弹章,相互攻讦不止。皇帝倒稳坐钓鱼台,管他属牛还是属马,只查实罪行,该押的押,该杀的杀,倒简单容易。

    忽有一日有人上本言及朝中西北及北军空饷一事,朝上纷乱不由为之一静。虽因之后无人跟进,事情不了了之,忠顺王府与西宁郡王府却都得着了消息。原是坐山观虎头、隔河看火烧的意思,哪想到一不小心就烧到自己身上来了。若不回击一二,真当自己是病猫了!

    着人查去,那上弹章的小御史身后并无靠山,弹章上了不得回应,转头继续寻别的不是去了,看着倒像急于建功的官场小辈常有之行事。果真如此?西宁王府多跟了几日,却发觉这小御史与王系人马中一位暗中有些来往……

    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啊!几日后,王子腾军中几位得力干将忽然受到攻讦,王子腾一时自顾不暇,那头查证科考舞弊之事也缓了下来。

    朝上热闹,自然没人会去注意后宫里死了一两个小宫女小太监的事儿了。

    贾元春如今身子越重,精神越短,偏偏每日里各样话真的假的传进耳朵里,想要不听也难。这日闲坐闷想,又惦记起家中事来,便又让人将那副大观园图取出来细看。展开看时,却见隔水和天地头似有几处颜色不正,让人拿了窗下对着光细看,又觉不出什么来了。只当自己眼花,也不放在心上。

    只越看画中屋宇庭院,就越发思念起家人来。心生惦念难免多忧,不由得又想起近日朝中之事。再加上此前宁府抄家问罪,自家老父引咎辞官,长兄早逝,幺弟尚幼,家里竟寻不出个可支撑门户之人。越想越忧心,呆坐半日,沉沉落下泪来。

    边上几个伺候的看着不对,赶紧上来劝解,要把那画儿收起来时却被贾元春拦着了,只让放在那里,以便自己随时赏看。自然无不依从。

    如今贾王史薛中几家无人,王子腾孤根一个就算再如何厉害也是独木难支,且如今他不止要顾着朝上对头的反扑暗害,还要为那不争气的亲外甥奔波。

    金陵旧案清查至今,薛蟠打死冯渊一事已无可置疑,如今只能在量刑上做些文章。一则当日双方起了争执,薛蟠并未亲自动手;二则冯渊受伤,乃因争执扭打之时错手所致,并非故意殴人至死;三一个当日金陵断案时冯家已收了薛家一笔烧埋银子,如今冯家若要再告,需得先将当日那笔银子退回再说。

    若是换了从前,以四大家的威势,连同上头几条,大不了推出个奴仆来认罪也罢了。也是事有凑巧,偏偏那贾雨村当日有心奉承,便是连薛家的奴仆都不敢轻动,批了个“追魂索命,薛蟠已亡”的鬼话,才留下如今这天大的破绽。只如今事情闹到这般田地,再想把薛蟠无恙捞出来,却是做梦了。

    王子腾在这里用力,吴家那边又岂能坐视不理?这薛家一事花了他们许多力气,本是此件大事中的要紧一步,若是到了如今还让王家给减了刑罚,往后还想拉拢谁去?!故此双方为着薛蟠的性命明争暗斗,致使薛蟠之罪迟迟不得定案。

    又过半月,宫里忽传贤德妃身子不适,王夫人立时也顾不得什么外甥侄儿的了,只等着十五递牌子觐见。可到了那日,递进去的牌子却被退了回来,说是贤德妃精神欠佳,御医嘱咐需得静养,吴贵妃奉了太后懿旨暂停宫眷进宫事宜。王夫人没得法子,大把撒了银子去,也没打听到丁点有用的话,只说贤德妃精神不佳,昏沉欲睡等话。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正这个时候,大理寺那里又查出贾雨村构陷石秀才,谋夺古扇的事来。再一细查,那几把古扇,不在别处,却是收在荣国府世袭一等将军贾赦那里。此闻一出,众人皆笑,怎么如今贪赃枉法徇私舞弊等事中间虽无贾家手笔,好处却处处离不得贾家?也真是稀奇得紧。

    差役们上门问话,贾赦闭门不见。贾政得了信匆匆赶过去,费了半天劲敲开了门,贾赦只一问三不知,差役们拿出贾雨村口供,贾赦便冷笑道:“罪人之言,如何信得?本官从没见过什么扇子牌子的,若你们不信,只管来抄查便是!”

    众差役无奈,只好无功而返。

    作者有话要说:  念了一大段台词,结果台下观众不笑不骂不言不语,我这后脚能不发虚嘛……

    ☆、第379章 379天梯塌

    贾政悻悻回到府里,王夫人早得了信,赶紧迎上去问道:“老爷,如何?大老爷那里……”

    贾政艰难摇头:“唉……”

    王夫人一听就急了,“什么意思?官家都寻上门来了,他还真要等人进来抄查不成?!”

    贾政瞪了王夫人一眼,斥道:“言语越发轻浮了,像什么样子?!”

    王夫人怒道:“我像什么样子?老爷怎么不说说大老爷那里像什么样子!那贾雨村是个好沾惹的?!如今都进了大理寺了,上一回进里头关押清查的是哪个,老爷不记得了?恶狗一口毒入髓,咱们不赶紧同他撇清了,还要替他遮掩不成?!

    娘娘被气得卧了床,如今都牵连到自己府上了,大老爷还这般,非要等弄出大事来,把娘娘气死才罢休吗?!我的元儿!……我苦命的孩儿!这许多年来,可得过他们什么好处?反要处处受他们连累,到这个时候了,还要霸着几把扇子,真要带到棺材里去才罢休吗?!”说完已连声哭起元春来。

    贾政从没见过王夫人如此,一时也无言以对起来,咽了口唾沫叹道:“他只说没见过那扇子,说没有那回事,只是咬死了不认,差役们也拿他无法,我还能劝什么?他说了,当日那石呆子尚能为了那些扇子连命都不要,难道他还不如那贱骨头有骨气有眼光了?……唉,你让我怎么办,我能怎么办?……”

    王夫人嚯得抬头道:“我告诉老太太去!让老太太去问他!我看看他还犟嘴不犟了!”

    说了便要起身往外去,贾政赶紧令人拦下了,呵斥道:“越发疯了!娘娘有个好歹固然是大事,若是把老太太气出个好歹来就不是大事了?!若真是……那才真是没人能制他了,到那个时候你哭谁去也晚了!”

    王夫人一听也有理,只好止了步,左思右想竟都无路可走,只好又哭起来。

    贾政如今也被一连串的事搅得毫无还手之力,哪里还有精神去劝王夫人,只长叹一声仍往书房里去,也不寻那些清客相公们商议了,一个人在里头闷坐着,不知道想些什么。

    且说那贾雨村,委实非常人可比,饶是抄家问罪,被关进了大理寺监牢,也不见丧气,心里仍是各样算计。这回吐口石呆子的事,也是有打算的。一来石呆子虽被下了狱,人却没死;抄了家产,可他家也没什么东西,就那几把扇子都在荣国府了,怎么看也是自己受了贾赦指使的意思,便是真要问罪,也大不到头去。

    二来他如今沉心细想,四大家连遭恶事,可这几样事在勋贵大家里实在算不得什么。哪家没点乌糟事?脏唐臭汉,何况这些人家!卖官鬻爵?贪赃枉法?拿这些名头抓人,这长安城里也不用住家了。可见,这几回事,罪名还在小处,关键是有人要对付他们。

    他原是因着林如海介绍攀上了贾政才进了四大家的圈子。只后来发觉贾政为人过于迂腐胆小,王子腾又过于精明,都不是好相与的。有一回偶然听说了贾赦要贾琏强买古扇的事,便自作主张给弄了来送去,才同贾赦走近了起来。之后类似这样的事自然只多不少,贾赦也愿意投桃报李,两人真是如逢知己,相见恨晚。

    是以如今他说出石呆子的事来,一来是望贾赦闻着信,知道好歹,赶紧使了法子替自己开脱,速速结了案,万事都等出去后再做打算。二来嘛,既然有人要对付贾家,还能走到如今这一步,自然也非凡人,若是能因着自己放出去的这点风声寻上来,他也不介意换个主家谈买卖。

    只是那石呆子的话已经说出去好一阵子了,却不闻丁点风声,未见任一方人前来接头,贾雨村这时候心里才真有些开始着慌了。

    贾赦却不知道贾雨村打算,王子腾如今自顾不暇,兼之又不知道贾赦同那贾雨村的那些勾当,也未觉察此事,贾政王夫人虽心里着急,到底该如何行事也没个主意,事情就这么悬在了那里。

    贾母年事已高,众人怕她平白担心,许多事都不说与她知道。贾政更令宝玉每日都多在贾母处陪着说笑,连常日的功课都放宽了许多。

    这日用过晚饭,众人在贾母处聚齐,说笑一阵,见贾母略有倦意,才各自离去。琥珀珍珠几个伺候贾母梳洗完,贾母上了床,靠在大引枕上问道:“府里可是出了什么事?”

    琥珀想了想摇头道:“太太奶奶们方才不是都在?能有什么事。若真有个什么事了,二奶□□一个走不开,太太也不一定得空了。”

    贾母听这话也有理,笑道:“上了年纪了,倒疑神疑鬼起来,唉!”

    琥珀端了安神汤上来服侍贾母喝了两口,又端上水来漱口,嘴里笑道:“怕是老太太想鸳鸯姐姐了。咱们三四个捆一块儿都抵不过她一个呢,老太太看着总觉得少了人似的,心里就犯嘀咕了。”

    贾母笑骂:“小蹄子,从前看着也是个老实的,如今嘴也油了。”

    几个人服侍贾母躺下,上了灯罩,架起绣屏,一个在里屋两个在外屋也都轻手轻脚歇下,一时只闻窗外风声阵阵。

    暗夜里,贾母渐敛了笑,睁开眼来看着屋里淡淡灯光,心里又思量开了。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如今精神越发短了,时常要小睡片刻才成,也不晓得还能撑几年。如今有几件事却是实在放不下心来。

    头一件便是宫里的娘娘,这女人生子如过鬼门关,偏生宫里特殊,自家就算有千般手段也使不进去。想想寻常大家后宅就有多少龌龊,那宫里的暗斗明争还能少了去?何况如今这局面,细算来真是大大捏了把汗。

    再一个便是宝玉的婚事,这许多年来,自己心里自然是属意黛玉的。可之前还没来得及跟林如海开口提及,林家就放出要坐产招夫的话来。这下自己倒难办了,劝?林家偌大家业,几代单传,劝人家断了香火算了?可若是不劝,还真让宝玉给人当上门女婿去不成?!原先千思万想,算着如何促成此事,还挂心宫里娘娘和眼前儿媳的心思,谁想到篓子出在这地方?!长叹一声,却是再怎么想也无济于事了!

    还有一件便是自己百年后这家里的安排。老二媳妇虽木讷些,好在不惹事,如今有自己镇着,这日子还算能过。怕只怕自己一旦去了,那头就要跳出来说说长幼尊卑的话了。这府里若真让那两个做起主来,也不用旁人家出手,自家就能给折腾败了去!这件事,少不得如今也得打算起来了。到时候当着族人世交留个话,虽是丢脸,也比往后丢命来得好。

    一样样一件件想过去,渐渐就迷了,恍恍惚惚好似有人影在跟前行礼,却看不太真,只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李纨从贾母处回去园子里,洗漱了躺下,便让人都退下了。丫头们知道自家这寡妇奶奶性子古怪,向来不要人上夜的,便都各自散去。

    进了珠界随意逛了一回又出来在床上躺着,一呼一吸间灵台清明,似与星光相应。忽然心里一动,对着个淡淡身影唤了声“大妹妹?”

    那人影豁然转身,却是个十五六岁的明艳少女,长得面如桃花目如星,见了李纨拿手里扇子掩了嘴道:“嫂子能看见我?!”

    李纨如今定念已成,入梦不迷,见少女如此情形,不由心生伤感,点了头轻叹道:“大妹妹这是要走了?”

    姑娘点点头,拿下了扇子,看着李纨笑道:“是啊,总算能走脱了,舍不得这里,再来看看。”

    李纨见她神色,一时心生悲意,又不知说什么是好,却见眼前人影一晃,又成凤冠霞帔之形,容颜端丽却目露疲惫,看着李纨缓缓道:“嫂子,我这就要走了,你替我向老祖宗告声饶,就说元儿不孝,保不得我贾氏一族满门富贵,有负先人所托……”

    李纨轻轻道:“老祖宗不会怪你,富贵本是因缘聚,气运已尽,本非人力能及。你……你实在是辛苦了……”

    那丽人眼见着扑簌簌掉下泪来,又道:“我已往太太老爷那里辞过了,只怕他们醒来不记得梦里的事,还请嫂子提着两句。当今乃不世明君,咱们家做下的那些事,恐怕要躲也难,更无私情可念,还劝府里熄了侥幸妄想,不如在老家宗祠族产里留个根本,往后也是一条退路。”

    李纨自然点头,宫装丽人又交代一番,才叹道:“从前不知事,只谋图个富贵,如今才知道太爷爷当日的话,‘权势连着畜生道’,‘富贵还需富贵命’。若无那点智慧加持,贸然得了富贵,反是增孽造恶的根本。无明深重,得了权势,不知修福反失了所限,越发作恶多端起来了。我本欲保全家人富贵,哪知道到头来反害得他们罪孽增重……”

    李纨听了便劝道:“人心自生,各领因果,又岂是你的过错?”

    宫装丽人听了这话,点头笑道:“若我当日能多同嫂子相处些时日,只怕如今还好些。只没想到初入人世,就陷入这等局中,这因果也结的太简单了些。”

    李纨皱眉道:“初入人世?”

    宫装丽人点头:“是啊,咱们这一群来投的都是初生灵呢,都是从太虚幻境里来的,一会儿我还往那里销账去呢。”

    说完话,又变成了方才那小姑娘的样子,看着李纨一笑道:“嫂子可知道我为何偏爱这个模样?”

    见李纨摇头,她又笑道:“实在是自我换下这身衣裳,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了……便是睡着,都睁着只眼呢……一日日,一年年……真的好累,好累……”

    笑着笑着,那人影就淡了,渐至于无。

    留下袅袅余音:“梦不到紫罗袍共黄金带……一茅斋,野花开,管甚谁家兴废谁成败……”

    一阵夜风吹过,李纨缓缓睁了眼睛,嘴角溢出一声轻叹。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第380章 380乾坤断

    果然到了天明,宫中来人报信,道是贤德妃昨夜忽然发动,拼尽全力诞下一位小皇子,只因常日忧思过重,身子虚弱,虽御医尽出,究竟无力回天,于三更时分薨了。

    贾琏听得这话,只觉手脚冰凉,强稳了心神又问小皇子的话。那红衣太监将个荷包收进袖内,才吐露了实情。

    那小皇子尚未足月,贵妃又一直身体欠安,是以自昨日诞下后连哭声都未曾听闻一声,可见其身子羸弱。贾琏一听这也是命不久矣之势,只这话彼此都不好明说罢了。心里越发凉透了。

    一时凤姐也来了,听了此事,面色煞白。留了贾琏在此打点来人,自己往里头给贾政同王夫人报信去。王夫人一听这话,直接眼睛一翻就晕过去了,周瑞家的几个婆子媳妇赶紧上来抱住了又是顺气,又是掐人中,好一阵子才醒过来,却怔怔的傻在那里,把一众人都吓坏了。

    贾政也得了消息,先顾不上别的,只严令众人,先瞒着老太太。待得以后再慢慢说与老太太知道。若有违者,严惩不贷。众人都知道深浅,自然都赶紧答应着。

    只这样大事哪里就能轻易瞒住了去?不一会儿宝玉直着眼睛闯了进来,见人便拉了问:“大姐姐怎么了?大姐姐怎么了?可是有人胡说的?!把那胡说八道的奴才拉出去打死!”

    贾政见之愈发心伤,呵斥道:“胡闹!成何体统!”

    宝玉一见贾政在此,醒神了看王夫人这里插满的人,又见贾政面上沉痛之色,心里咯噔一下,也不怕他爹了,上去拉了贾政颤声问道:“老爷,大姐姐、大姐姐她……”

    贾政亦不忍闻,闭了眼睛缓缓点头。宝玉手一松,人就往后倒去。底下人越发乱做一乱。

    正这时候,贾赦同邢夫人得了信赶紧过这头来了,这时候也顾不得什么忌讳不忌讳,知道贾政在此,便同往王夫人院里来。还未来得及说句话,王夫人忽然挣扎着冲了过来,狰狞着脸指着贾赦骂道:“是你!都是你!是你害了元儿!为着两把吃不得用不得的扇子,惹下人命来!害的我的元儿在宫里担惊受怕……老天啊!冤有头债有主,为何要牵连我的元儿啊!……”

    贾赦听了这话气得嘴都哆嗦了,转脸朝着贾政道:“你看看,这像什么样子!”

    贾政此时心痛并不比王夫人轻些,不过靠着一份自持罢了,听了贾赦所言,只好道:“她这是伤心过了……口不择言……”

    王夫人止了哭声,抬头看着他兄弟两个道:“什么口不择言?难道我还说错了不成?!元儿在宫里担心受怕,为的是什么?可你看看你们,一个个享着她带来的好处,又有哪一个给她添过一分助力?没有帮忙还罢了,还拿她做幌子四处招摇撞骗去!一个个给她添堵……这下好了,这下好了!人也让你们害死了,你们高兴了?!消停了?!我告诉你们,我的元儿去了,你们也一个都活不了!”

    贾赦还不想同她一个失心疯的妇人计较,邢夫人可听不下去了,也顾不得什么时候,反唇相讥道:“弟妹这话我们可不敢认,差役找上门来说的是没有的事,难道还要我们老爷认了才算帮了娘娘了?再说了,娘娘多心忧神,怎么就是我们的缘故了?我们可没有被弄去坐牢,也没有哪个杀人放火被告,要活不了,也不是我们活不了……我们可没有仗着娘娘的脸面做过什么了不得的事!”

    王夫人冷笑道:“没有?没有你们一屋子官窑的碟子定窑的像,都是拿什么换来的?!”

    贾赦听了这话眼神一缩,看了贾政一眼,见贾政一脸木然,好似并未在听几人说话一般,心里越发疑惑了。见邢夫人还待开口,赶紧拦道:“都什么时候了?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邢夫人听贾赦如此说了,不由得脖子一缩,不敢再言。

    贾赦便对贾政道:“贵妃薨了,宫里又遣了人来过,咱们也得动作起来。弟妹这会子恐怕也不能理事,我把你嫂子留这里帮把手吧。”

    贾政这才回过神来,先谢过,又道:“琏儿媳妇已经着人去换饰了,只老太太那里需得瞒着些才好。”

    第6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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