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贾修真 作者:木天道境

    第62节

    迎春一愣,想了想道:“是……味之异,滋养之异。”

    李纨又道:“肉身迟早朽烂,且不去论它。味之异,又异在何处?”

    迎春不自觉得闭了眼睛细细体悟,李纨便又缓缓道:“甘甜平淡,欲求某一物某一情景时,所求者究竟是何物?是舌尖滋味鼻头香?胃纳柔腻轮转畅?脱了此身,究竟所求为何者?”

    良久,迎春才慢慢睁开了眼睛,迟疑着道:“是……是心上的一样滋味……”

    李纨略有意外,又觉欣慰,笑着点头道:“好,好,果然有慧根的。”

    迎春苦笑道:“话虽如此,只却是个极为模糊的东西,要细说也说不明白。”

    李纨点头道:“此味在五味之外,自然不能以五味概括之。虽是道之大忌,如今半途也无他法,暂且名之为‘归心味’。这世上万事,经过此肉身,沉到根底,于心有感者,称之为归心味。这归心味,你细体察了去,离美丑善恶喜怒甜苦都甚远,非是一物。我也教不得你许多,只这个算一道能修的法子,今日传了给你罢。”

    迎春默坐了片刻,起身行礼道:“我比不得林妹妹天资,嫂子这法诀我却极有所感,谢过嫂子了。”

    李纨笑着扶了她起来笑道:“不过一句白话,功夫还在个人自己身上。你能有所体悟,也是你的机缘。”

    一时迎春归去,举动间常忆此句,初时并无甚觉,其后时日渐久却发觉于这世人世事所知所感竟在不知不觉间起了极大变化,连着阵法造诣亦大有增强。实则要她细说,她也说不出来这个归心之味与素常的功法能耐上有什么关联,却是有这样惊人效果,想不明白,也只好归结为道之玄妙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幺幺这么干我还以为你们都猜出来了,安排在靠北边的地方,又要寻个命蹇运歹的才能寄身养魂……

    不是附身哦,也不是夺舍,她神魂不全了,要寻个人寄身,以人气滋养补全神魂,所以不能寄身在运势强旺的人身上,一个是运势强旺的人她都不容易靠近,另一个对方神魂很强会融掉她的,恰好有个香菱,又是半死不活的时候了,所以就捡了便宜了

    ☆、第340章 340苦命

    迎春辞喜去了,李纨并未多言,到了给她添妆那日,才带了素云碧月捧了东西过去。不过是织锦库缎香云纱之类的稀罕料子,并一些裘皮,还有几件首饰。出手不可谓不大方了,只邢夫人见这些东西虽好却同自己一分也不相关的,便依旧是不冷不热那副样子。

    一同陪过去的还有四个大丫头,绣橘之外另外三个都是凤姐选的,看着十分利落,忙接了东西过去,又领素云碧月去旁边屋子喝茶。李纨便携了迎春的手往里屋去,趁着没人注意,摸出一个细巧的指环来戴到迎春手指头上,笑着低语一句:“用神识烙印了试试。”

    迎春闻言,赶紧敛了心神,将神识裹住那戒指,烙上自己的印记。只一瞬,那戒指就不见了踪影,迎春明明觉出来它就在那里呢,眼睛却看不见了,手摸也摸不着了,忙抬头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李纨。

    李纨笑着拍拍她手道:“这就要出门子了,嫁了过去就是人家的人了,娘家虽有靠,总还是要靠自己。好好的。”

    迎春方才还正惊奇眼前这神仙手段,如今听了这话哪里还会不知道李纨用心,立时就要堕泪。李纨捏捏她手,摇摇头道“傻丫头,好日子,不兴掉眼泪。”说了又不知从哪儿取出一个匣子来,递给她道:“这是兰儿给你预备的,他原想着还能回来一趟,也不晓得上头怎么那么急,就跟着南边去了。特让我记得把东西给你。”

    迎春赶紧接过,紧紧抱在了手里。李纨忽又笑道:“这事儿你可别告诉四丫头,她要出门子那一日,我自然也不会空了她去。只如今却不能的,她不比你的性子,饶是什么都没给呢,都能自己琢磨出这样的法诀来。若是真给了她什么,我看这园子都得翻个个儿了!”

    迎春也不由失笑,凤姐从外头进来,也是送添妆来的,迎春赶紧过去见礼,一时外头邢夫人相唤,便又出去了。凤姐便看着李纨笑道:“你倒是大方得很,也不怕惹了人恨。”

    李纨笑道:“我也就防着你罢了。你这样大财主,我不给抬抬轿子,怎么显出你这么厚的肉头来!”

    凤姐听了掩嘴笑,想想又道:“话可说好了,你这对小姑子这样,连老太太跟前都挂上名号了。只一个,往后你可还有侄女儿呢,千万别这时候大撒把惯了,到时候不凑手,可就成笑话了!”

    李纨点头:“我晓得你的意思,放心,巧姐儿的我都留着份呢!”

    两人说笑两句,又一同往外来。

    嫁娶,说起来几乎算一辈子的大事,真办起来也不过那么一日半日的。哪个新嫁娘心里没存几分天作之合的企望?哪个不盼着就此得遇良人,从今都是舒心安闲的日子?只是又有几个真如了此愿的。

    迎春虽不敢对贾赦存了太大奢望,只听得从前司棋打听的消息,这孙绍祖也算个良配。一则家世尚可,二来听着如今在兵部候缺,也是个上进的。加上家里人口又简单,又是从前投到贾府门下的,自然更有一重瓜葛。想来嫁过去日子也不会难过。

    寻常外人看这段姻缘,恐怕也是想着国公府千金会不会是个好相与的,哪里能想到旁的来?迎春又不是那等跋扈之人,只人敬着她,她必也敬着人的。更是个省事的性子,又有带来的嬷嬷丫头们帮衬着,打理这么个人家也不算个事儿。

    只世事多出人意料之外。先说他家那位老太太,在两头议定婚期后才从老家赶了过来,贾府听了也只当是郑重的意思,并不放在心上。

    老太太到了京里,先把儿子叫来问了一通这场婚事,想了半日却道:“这事儿恐怕没那么简单!你想想,就算要嫁女儿,也没有这么着忙的。如今虽然嫁娶的人多,那是后来传出来的风声,听你这话,那头是从打头就急得很,怎么听着都不对。”

    孙绍祖为人本就狠辣多疑,听了这话便道:“儿子也疑心过,后来还特寻了那头的人旁敲侧击打探了几回,除了谋缺的事儿总不得回话,旁的倒没什么。也请了族里九婶去看过人,都说没什么毛病。”

    老太太又道:“可有打探打探别的?别是……嗯,别是在家里出过什么事儿的吧?!”

    孙绍祖忙道也没打听出来这些话,只说这姑娘性子老实,在府里也不受宠,一直在叔叔府里跟着祖母过活的,要议亲了才接了来家里。底下人说是个被针戳了都不晓得哎一声的人物儿,旁的不好说,省事是肯定的。

    老太太初时就怕这公府千金跋扈难训,这回听了原是这样人物,才放了心,道:“那就好,嫁过来就是咱们家的人了,只怕是个爱折腾的。既是个老实人,又没别的话儿,娶了来当媳妇总算不错。到底也是国公府里的姑娘,你不晓得如今家里说起来,多少人惊得下巴都要砸脚上了。”

    母子两人说了一回,才算放心了。

    哪知道过不得两日,这孙绍祖就沉了一张脸回来,孙母赶紧问其因由。却原来是这孙绍祖虽一头张罗着婚事,到底都为着一个前程。这日又去打探消息,见着原先几个一同候缺的都补上位置了,倒是自己这里一点信儿都没有。他放心不下,就趁着去贾府的机会又去寻那位彭将军。

    结果却没寻着人,另寻人问了,道是被老爷遣去北边了,没个三五年怕都回不来。孙绍祖一听就急了,到底他虽成了贾赦的女婿,贾赦可没怎么同他说过话。这婚事一应操办更是这姓彭的来张罗,这还罢了。要紧是他那五千两银子也是给了这姓彭的,当日可是信誓旦旦说了定能给他谋个好差事的。

    他也是个有心思的,面上不露,只想再等等消息,免得这会子说出来让贾赦知道了伤了脸面,就是原先有戏的,也给弄成没戏了。便又托人与贾赦跟前另一个清客相公结交上了,如今他身份在那,人家也要给几分面子。

    言语中就说起从前还曾托那位彭将军给自己谋过缺的,那清客相公听了便笑道:“他自己才认得几个人,托他哪里有用?若是某个刀笔吏还罢了,哪里是姑爷能问的事!姑爷能看得上的,怎么也得我们老爷开口才成的。不过如今既成了一家人,往后自然不在话下了。”

    孙绍祖听了这话心知不妙,只是那五千两给了姓彭的,一没中人,二没字据,事情还在结亲之前,更不得开口了。只好闷闷回了家来。孙母听说如此,眼见着五千两现银打了水漂了,他家虽有些家资,到底也不是豪富,五千两不是小数了,心下也十分不乐。

    刚心下不妥两日,忽然贾府那里遣了人来让他往兵部交履历去,一时举家大喜,忙急急去了。

    完了便在家盼着,快半个月过去,却是一点旁的信儿都没了。孙绍祖心里禄蠹作祟,实在耐不住了,又往部里打听去。却发现那几个缺都让人占了,混没他什么事,不由大急。一时也顾不得许多,转身就去了贾府。

    进了贾府要求见贾赦,却被告知贾赦正见几个要紧客人,今日不见旁人。孙绍祖眼见着这里不成,又掉头出去寻常日里要好的几个子弟探询。不过多半日,便有人告诉他,那几个缺上的人后头都有依仗的。孙绍祖听了心里未免不服,他如今也是国公府的姑爷了,要说起依仗来,难道自己就没有?

    有个知晓内情的笑道:“孙兄弟如今自然也是水涨船高了,奈何县官不如现管,那几个都同兵部上头的瓜葛着,你说说……”见孙绍祖迟疑,此人又道,“实则也容易,他们哪里就能都一把捺进自己口里了?少不得要漏些儿出去做人情的。兄弟若能备上几两银子,我倒有个算不得门路的门路。”

    一通细议下来,却要七八千两才够上下打点,孙绍祖只好作罢。如今他一场亲事要花上不少银钱,此前又一把出去了五千余两,哪里还得那许多现钱?!少不得回去想想法子。待得他好容易凑够了再去寻那人,却道已有人在他之前拿了银子谋了去了。直把个孙绍祖恨得咬牙切齿。

    这一出出下来,他老娘自然尽知的。听了难免心里犯嘀咕,便道:“这姻缘都是带了运的,我看这门显贵亲事,看着热闹,如今细想来竟都是不顺的事儿!唉,只这会子说这个也不中用了!”

    贾赦那里却因最近平安州出了几件事,有两个官面上的人被押解到京里了,偏那两个人同贾赦这头也有些瓜葛的,故此有些心神不宁,一时更顾不上旁的了。

    内宅不知外宅事,凤姐邢夫人等人哪里能想得到这些,仍是忙里忙外,到了正日子,八抬大轿送了人去,只当完了一场大事。

    迎春初嫁几日,倒也未曾觉出如何来。三朝回门那日,贾赦却未见孙绍祖,贾琏也懒怠应付他,让他落了面子。且他又想法子提了提当日奉银谋缺的事,更得了一声冷哼,再无其他。如此回来,过不得几天,那孙家母子两个便渐有言语弹压之势,迎春的性子,自是避让为要。哪知越是如此,越涨了他人气势,所谓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大约如是。

    迎春性好清静,见孙绍祖言行日恶,就有躲清静之心,便索性推了身子不好自歇了去。那孙绍祖冷笑一声,转眼就把个陪来的丫头弄上了床。这才几日辰光?绣橘知道了信儿,背着迎春偷偷垂泪。如此还不足,转日又换了一个。绣橘便偷偷打听了去,才晓得这孙绍祖大约同贾赦相类。贾赦是眼前略有个平头正脸的就不肯放过,这孙绍祖更强上一筹,连平头正脸四字亦可有可无。

    陪嫁来的另说,原他府里的,上下丫头媳妇几近淫遍,众人也一早习以为常。见绣橘打探来了,还当是这新奶奶要大发神威,管一管自家爷们。却也不见动静,倒是眼见着孙绍祖把迎春陪来的一个个也给掇弄了去,便都嘲笑迎春无能,越发看轻了她。孙绍祖如今对贾家一肚子火气,不得发作,正好寻了那头陪嫁来的泄火,更顾不上什么脸面不脸面的事了。

    绣橘便偷空把事儿都告诉了迎春,迎春便规劝了两句,谁想到却是捅了马蜂窝了,那孙绍祖借了酒劲大骂道:“少跟我充正房娘子!原是你老子白拿了我五千两银钱,不肯还,装傻充愣才把你折卖了我的,你还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倒管起老子来!惹得烦了,一顿打撵了下人房里去,倒要看看谁敢来说我一句儿!”之后更有种种不堪入耳之言,如此骂骂咧咧去了。

    第二日孙母就当面训迎春道:“原想着你是大家子出来的姑娘,该是头一个明理知事的,怎么旁的不学,只专好吃醋?!夫为天为主,你没学过三从四德?却是哪个教你的,嫁过来才几日就先想起挟制夫主来了!他寻了旁人去,自是因着你伺候不好,你若伺候他妥当了,他又何须去寻旁人?!连这个道理也不知道,倒惹得爷们不顺气,娶了你来何用?!”

    迎春还真从未听过如此蛮横的道理,也不敢吱声,只一味答应着,孙母骂够了,才让人送了她回房,又道今日早饭别给她送去了,让她“宽宽肠子好清清心”。

    绣橘气得不成,当下就想上去理论,让迎春拉住了。回了房,绣橘刚要开口,眼泪先断了线的珠儿似的滚将下来。又道:“姑娘,我往府里递句话去,让家里使了人来接我们家去,再不要留在这腌臜地方了!”

    迎春叹道:“就是接去了,就不用再回来了?到时候只怕闹得更厉害。”

    绣橘不由哭得更大声了:“姑娘,你怎么这么命苦……”

    作者有话要说:  八十回这就快要同完了,想想还有点小激动……

    ☆、第341章 341出嫁女

    绣橘觉得迎春命苦,孙绍祖又何尝不觉得自己命苦?这一阵子,他日日往外头去,银子撒了大半,总算攀上了另一头的船。才惊觉从前在贾府与之相见过的一干行伍中人、外省官员竟十之五六已进了都察院大理寺两地,心下就着了慌,只当贾家填陷他的,越发恨急。回去对着迎春时,自然更是心气难顺了。

    贾府里头人还浑然不觉,因孙绍祖见过的人等,都是这段日子同贾赦贾珍那头有往来的,且这京城里,到了上头,谁来了不得求去见见,也难因此就论了亲疏。

    又说迎春,陪来的四个丫头里,见孙绍祖如此,乐在其中的有两个,另一个也被孙绍祖祸害了的眼见着面色憔悴,还剩一个绣橘倒是躲过了魔爪。迎春心下不忍,那日就把绣青留了下来道:“你若不愿意,往后只在我房里呆着,我护着你。”绣青闻言泪滚滚而下,泣道:“姑娘……”

    迎春忙拍着她手道:“都是我不好,哪里想到这世上还有这样的人。才害了你们。”

    绣青摇摇头:“姑娘,你、你若护着我们,只怕……姑娘,只是这往后日子可怎么是好……”说了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迎春便让绣橘扶了她到一旁的榻上躺着,自己凝神从套在指头上的乌银环里取了块薄薄的玉片出来,并七八根乌沉沉的牛毛针。就见她在屋里几处走动了一回,将那玉片往半空里一抛,就不见了踪影。绣橘正在那里管着绣青,一时倒没看见。

    晚间孙绍祖回来,满身酒气往迎春屋里走。这一推门进去,就觉着打里头吹出来一阵阴风,霎时酒就醒了一半。抬脚往里一走,明明点着连枝灯,却不知怎么发的竟是青白色的光。再看里头,迎春背身坐着还罢了,那两个丫头面朝着外头,两张脸也是青霄霄的。见他进来,赶紧要行礼,孙绍祖见着其中一个似乎抬脸对自己笑了笑,只那一眼,就惊得他几近魂飞,也顾不得什么交代了,转身夺路而逃。

    绣橘绣青心里怕了半日,却是这么个结果,都转过去看迎春。迎春眨眨眼睛:“许是实在不乐意相见吧。既如此,都歇下也罢。”主仆三个便梳洗了一回,绣橘在迎春拔步床边脚踏上睡了,绣青便歇在拔步床外的榻上。如此一夜安生。

    孙绍祖此后白天黑夜又往迎春这里来了两回,无不惊走,孙母听了这话,先把迎春叫来训了一顿,见实在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放了她们回去。又让人把跟着孙绍祖的人叫来,也不明所以。只好待晚间孙绍祖家来时再说。哪知道孙绍祖支吾着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只道:“那婆娘邪气得很,总觉着有些阴森,我实在不乐碰她。”

    孙母叹道:“这人都娶了,好不好的,先得生个孙子出来才好,那是嫡子。哪怕你另外生它十七八个,也不如这个金贵。”

    孙绍祖骂道:“待她死了,我再娶一个也罢!还能挑个合心意有助力的!”

    孙母道:“那头那样人家,真有个好歹,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咱们也没好果子吃!如今只拿大义规矩压着她也罢了,你也休图个口上痛快,究竟无用。”

    孙绍祖冷笑两声道:“哼,我还真不怕他们!真要闹起来,我也知道两件要紧的事儿,大不了弄个鱼死网破,大家干净!”

    只从此虽孙母还三不五时地寻迎春的不是要训上两回,间或饿她两顿,孙绍祖却是连个面也不露了。却是因迎春那个幻阵引动了他心里惊惧之事,那日他见绣青抬头,却是从前一个人的模样。

    算起来还是孙母娘家的人,这事儿孙母也不知情,当日他酒醒才知道竟已将人活活折腾死了,也吓得魂不附体,又怕那头知道了追究,遂假弄了个姑娘外出进香遭了贼人暗算的样子,又另让人将尸首弄去胡乱埋了。

    此乃他心中一惧,且连自家亲妈也不知道的,故此孙母问了他也不得说清。他又听人说过人运道不旺时易招惹阴邪,就疑心是迎春命薄才惹了那东西来。这时候倒巴不得夫妻一体□□了,恨不能让迎春替自己偿了命才好。

    迎春见如此也算得了清静,便又如同从前一般作息。这家里事务一概不要她插手,连她自家嫁妆都抬了另一头屋子里放着,连钥匙都在孙母那里,她素来也不把这些东西放在心上,且有乌银环在手,旁的一概不论。倒让孙母越发觉得她好欺了,过得几日竟直取了她陪来的好料子着人给自己裁衣裳去了。绣橘绣青两个只觉不可思议,世上竟有如此不要脸的人。

    这日主仆三个正在屋里闲坐,就听孙母那里丫头来喊人道:“亲家二爷过来看奶奶了,太太让奶奶过去呢。还让奶奶记着一句话儿,如今嫁了这里就是这里的人了,言语行止万要小心些才好。”说了哼一声,顾自去了。

    绣橘气得发颤,迎春便是无事人一般,换了身衣裳就出去相见。来的却是宝玉,原是他当日得了贾母之令,闭门养病,谁都不见,连着薛蟠娶亲,迎春、岫烟出嫁也都没他事。此番病愈总算可出来走动了,便先往迎春这里来相见。

    绣橘几个一见娘家来人,想起这段日子的苦楚,便不由得眼中含泪。宝玉见了心下纳罕,只孙母在堂前坐着,虽说让他们姐弟相见也不回避,还有一句没一句地同宝玉说话,里外里总离不了儿子谋缺求官等事。宝玉听了不耐,又见如此也问不出什么来,遂给茗烟使了个眼色,自己在那里陪坐了一回,才又辞去。

    到了外头,茗烟便把方才打听的事儿挑些能说的同宝玉说了一回,又道:“姑奶奶只背着人时偷偷落泪,也没法子。”

    宝玉听了大怒,回去便同王夫人说了,又道:“太太明儿就派人把二姐姐仍接了家来,那样不知礼仪规矩的人家,岂能再去?!”

    王夫人听了叹两声,又道:“你又说些疯话!有道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是说收就能收回来的?!况且迎丫头还不是咱们这里的人,那头都不说话,我们怎么好出头的?你也趁早给我收声,万不能在老太太跟前露了话风儿让老太太跟着担心!

    要不怎么说女儿嫁郎再投胎呢?你是好命,投到这样门第来了。外头一年到头为口吃食忙不过来的有的是!还有叫花子呢!投成了这样的命儿又能如何?还不照样熬着活着?你还能同阎王老天去争不成!这也是她的命!

    且有道是疏不间亲,到底他们是夫妻了,里头有什么事儿我们外人如何能随意插手的?更何况,宁拆十庄庙不毁一桩婚!下回再这么轻嘴薄舌说什么接不接来去不去的话,我可告诉你老子了,看不捶你!这可是头一件毁功德的事儿了!”

    薛姨妈这日也在,便也跟着劝道:“过日子哪里有不磕磕绊绊的?年轻夫妻尤其如此,过些时日就好了。”

    宝玉听说如此,心里也有两分疑惑,到底要他想个像样的法子出来也是没有的,只好作罢。

    那绣橘绣青两个自见过宝玉,又听说茗烟来打听过这里的事,就盼着府里知道了能给自家姑娘做主。哪想到左等右等,只听说府里送了两回东西来,旁的竟是一点声息也无。那孙家母子见如此,越发胆大了,更不把迎春放在眼里。

    绣橘便叹道:“东府珍大奶奶就说过,宝二爷只生了个哄人的壳子,内里却是个糊涂的。果然是了。唉,这若来的是兰哥儿,咱们这会子怕不早就得救了呢。”

    绣青垂泪道:“偏偏哥儿如今出远门去了,还不晓得什么时候回来呢!怎么事儿就赶得这么巧,真是老天没眼了!”

    迎春便道:“都是孩子话。这会子就算能走,又能往哪里去?咱们还能跑了不成?家里还有几个妹子没有许人呢,我这里要传出好听的去,她们的终身就完了。岂不知一动不如一静,如今日子也不算很难过了。”

    绣橘道:“姑娘就是这样性子!原先在府里就是,才让那帮奴才爬到头上来了,后来还亏得老太太出手处置了。如今又是如此!只一味退让就得了安生不成?如今这日子叫不错?隔三差五连饭都吃不上了,连我们家里的三等奴才也不曾受过这样磋磨呢!姑娘好歹有些血性,争上一争,只怕还好些。”

    迎春摇头道:“争个什么来?争个当家作主?还是争个婆母喜爱相公的欢心?你们真当这些东西是好的?”

    绣橘还罢了,绣青不由想起孙绍祖那些下作手段,一霎时脸色发白连连摇头。迎春才道:“这就是了。若是如今这般能长久清静下去,也不是过不得。给不给饭吃在他们,饿不饿得着却在我们。到底也没饿着你们吧。”

    绣橘苦了脸道:“还不是幸亏有司棋在外头……只这家里都没什么咱们的人,前两日太太打发人送了东西来,我们也只听着一声信儿,连根毛也没见着呢!什么时候只怕司棋也递不进东西来了,那可如何是好。”

    迎春摇摇头道:“绣青如此担心倒还罢了,你又不是不知道的,怎么也这么胡乱担心起来?如今这日子还过得,便这么过着,真哪日过不下去了,少不得也有法子的,你急什么。”

    绣橘这才想起那日曾见过惜春的手段,迎春婚前,惜春也拿了大包东西过来添妆,只后来却没在嫁妆里看到……一时心下略定,倒不怎么慌了。绣青看了也只当他们主仆还有后手,便也放下心来。

    宝玉去见了迎春得的话,王夫人虽当着宝玉的面只说无妨,到底还是寻了个空儿同邢夫人说了,又道:“这事儿我已吩咐宝玉不能让老太太知道了。”

    邢夫人听了连连点头:“嫁过去就是人家的人了,我们如何能管得过来。老太太知道了白添一场气,到底没甚好处。”

    自上回两人都在贾母跟前大大打了一回脸,如今缓过来倒是有志一同的万事都先求瞒过贾母去。这也是没法子,谁叫她们不管自觉做得如何对的事儿,到了贾母那里都是各样欠考虑呢?!这东西几十年没学会,也难指望三两日倒学会了,只好取个瞒字诀,倒是大家干净。

    邢夫人得了这话,趁空在贾赦跟前提了一回,见贾赦混不放在心上,她便也不当回事地揭了过去。

    素云几个也听着了消息,急着同李纨道:“大奶奶好歹想想法子救姑娘一救才好。”

    李纨叹道:“她要图个救,法子尽有,只我救了她一回还能救她几回?救了这辈子,下辈子又怎么办?总还是要靠她自己。”

    薛姨妈晚间也同宝钗说起此事,叹息道:“早知道如此,当日我豁出脸面去求了这丫头来做媳妇也好。”

    宝钗道:“妈又随口起性子了,那头同姨妈这里这样子,咱们怎么好同他们结亲。”

    薛姨妈点点头,又道:“我只是可惜那丫头,唉,真是好人没好命。偏我们这样人家,还就轮上个扫把星,一月里得了几天安生的!想想都头疼。”

    宝钗道:“也是哥哥性子软了,吃不住她。”

    薛姨妈道:“有什么法子?你哥哥倒是仗了酒胆要打她,她那撒泼打滚的动静儿比哭丧还大!你哥倒没动她一个手指头呢,她倒闹得满府都知道了。唉,也不说脸面不脸面的话了,自娶了这个泼妇过门,哪里还顾得上这个了!”

    宝钗也只好叹息,倒是香菱忽在一旁道:“奶奶性子强,太太同姑娘又都不是高声大气的人。我看着,倒不如取个他山之石的法子,说不定管用。”

    宝钗看她一眼道:“你省省吧。好容易养过来了,倒会混出主意,这一个还闹不够呢,再来一个,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薛姨妈不动声色,倒是有两分往心里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好多为迎春着急的,别着急,事儿总得一步步来。要是迎春受了两句骂就立马下手把人都弄死了,那是凤姐了。而且情节要放到哪个情境里头去,别说那时候了,就是现在,家暴受虐的那么多,有几个同归于尽的。要想改变,一则得有改变的能力,二则得有动力,迎春虽然有这个能力了,现在没看见动力啊。别着急,还是那句,改变也得一步步来。

    ☆、第342章 342美妾

    晚间夏金桂同宝蟾正斗法呢,一会儿,前院里一处屋子的门开了,薛蟠从里头鬼鬼祟祟得出来了,见外头没人,正要离去时,又舍不得似的往屋里张望了一回,才跺跺脚去了。

    屋子里香菱满面红晕地躺着,听人走远了,才缓缓睁了眼睛,走到窗前,往外看了会子,嘻嘻笑了起来。

    一时便有个似是刚刚醒来的声音怨道:“你……你怎么又做这样的事……我都同你说了,往后只当不曾认识这人!我都搬去同姑娘住了,你又闹着搬了回来,这、这叫个什么事儿!”

    另一个声音脆生笑道:“啊呀,你可真是傻了不是。如今你也需要将养我也需要将养,这里又没什么天材地宝的,也不得个洞天福地,哪里还有比采补更好的路子了?我这不就是虑着你呢,才采补了这一个,要不然……哼哼……”

    香菱讶然道:“你、你不是说你是花神?……怎么还做这样的事儿!”

    幺幺笑了:“什么神啊佛啊的,总得先活着吧!如今我采补着,你的神魂也一样受益,不过是借这个皮囊用用罢了。当日我若不管你,你这会子只怕也该咽气了,这皮囊不照样一扔的货?这会子我帮你用起来,你倒多说多怪了!可见是不识好人心,难怪活得这样惨。”

    香菱不比她伶牙俐齿,只好不语。幺幺便又笑道:“我说,你如今神魂比我还虚些儿,如今咱俩算一条船上的,你护着我,我自然也护着你。这样,我教你一段功法,你安心练去,这壳子就暂交予我了,你也休多问多管,省得费心又无益,可好?”

    香菱也觉虚弱,只这幺幺花样太多,听这话虽有两分动心却不敢轻易答应,便道:“旁人我也不管,姑娘同我们太太都于我有恩的,若不是她们,我还不晓得要过什么样日子呢!你本事既大,我就求你帮帮她们,哪怕不能帮,至少也不能害了她们去。”

    幺幺哼声道:“你也太瞧得起我了。就你这个壳子,能翻出多大风浪来?你也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不过是把你拿来当个丫头使唤,这就是大恩了?真有恩,怎么不使人替你打听打听你的身世家人去?还帮呢,我可没你这么大心!”

    香菱一听便急了:“我自己都不记得自己的事儿了,怎能指望姑娘太太替我去查去?何况这也是我自己命苦,到底她们也不欠我什么的。姑娘待我一直极好,我认的字学的诗还是姑娘教的呢。太太更是从来不打骂我一句儿的……”

    幺幺心里翻个白眼:“成了。我可不会帮人,我只答应你不会故意害她们就是了。不过她们自家作的因,自有自该受的果,这是天道玄理,我可帮不上忙。”

    香菱听说幺幺不会特意去祸害宝钗同薛姨妈,便放心了。什么天道公理的话她也不明白。加之也确实有些神魂不稳了,便不再多说。幺幺见事情妥当,先把妫柳那里得来的养魂的口诀教给香菱,又道:“如此,你练功的时候可不晓得外头的事。往后我就是你了,为着行事方便,你这副身壳子的事儿都要叫我知道了才好。你略松一松,让我探一探你的藏忆,千万不可生了抵抗之意,要不然咱俩都得完蛋,可记住了!”

    香菱默许,幺幺便趁机将神识往她的藏忆裹去,香菱只觉一阵眩晕,幺幺已将此身之忆事无巨细尽数知晓了。便道:“一下子要融入这许多东西,我也得缓缓。得了,你练去吧,咱们说不得得再病上两日。”

    香菱自从上回搬去宝钗那里住了,醒来后听说夏金桂身上掉下绣春囊的事儿,便坚持不肯在宝钗这里了,死活要搬回前头院子里去。只说寻个偏僻屋子住了便罢。薛姨妈见她如此替宝钗着想,倒又心生几分怜意,便让人给收拾了个离正屋远远的房子出来安置她。

    夏金桂如今同宝蟾斗得火热,又见香菱只剩半条命了,也不放在心上,只等哪日咽了气一埋算完。哪知道如今香菱身上还住了个幺幺呢。幺幺神魂受损,非得附生生魂才成,运势强旺的人还不行,身子康健的神魂俱足的也近不得身。好容易得了香菱这个合用的,自然下了死力要保全她,也是两头有利的事儿。

    先将自己神魂之力渡了些给香菱,将她从鬼门关上拉了回来。又借了月华之力,滋养肉身,好歹有了起色,便把主意打到了薛蟠身上。往常薛蟠这样的人身,幺幺哪里能近得,不为旁的,只因混人多半有极强的气运,虽难说好歹,却是强旺得很,神鬼难近的。如今借了香菱这个壳子,真是为所欲为。

    薛蟠哪里想到这个打小跟了自己的小佳人忽然开了窍,竟不知哪里学来的手段,一时什么金桂银桂都扔天边去了。幺幺人家好歹也是邙山群妖里排的上号的,一点小小媚术简直手到擒来。如此几日,薛蟠几乎日日流连于此。

    哪想到这日晚间火急火燎偷摸过来了,却见香菱又卧床不起,只听得小人儿迷迷糊糊地还喊着:“奶奶饶命,香菱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不敢喜欢爷了……不敢把爷放在心里忘也忘不掉、放也放不下了……”之后又一声声唤着“爷,爷……”

    直把个薛呆子听得热血上涌,几要落泪。当下就怒气冲冲回了正房,恰巧那两个正斗法呢,他二话不说,抱起宝蟾往边上屋子里去了,把个夏金桂气怔在那里。转眼又砸东西哭闹起来,却听得一边屋里里传出□□,好不快活,哪里把她放在眼里了。

    几日后香菱仍是起不得身,倒是能陪着薛蟠说说话了。夏金桂也知道了风声,自然不能让香菱好过。只是也不知道触犯了哪路神仙,那日她炸了鸡骨头吃酒,不知怎么的就卡了嗓子,后来虽总算咳了出来,到底伤着了。一时喉头肿的说不得话咽不得水,便也顾不上寻香菱麻烦的事。

    这日薛蟠外头回来寻了薛姨妈商量事,他道:“从前妹子起兴说要修缮房子,我就把咱们京里顶大的那处屋子收拾出来了。前后都有花园子,虽比不得这府里的园子,也比现在住这地方大多了。妈老说我不顶事,如今我也成了亲了,也算顶门立户,再住在这里不好。不说别的,就是人家上门来给妹子说亲都不合适。我看不如搬过去住算了,妈说呢?”

    薛姨妈听薛蟠忽然提了此事,倒是意外。本来薛蟠要娶亲时她就有这个打算,只是王夫人一再挽留了,她也在这里住惯了,一下子出去没个能依仗的人也有些心里发虚。再说夏家也没说什么,便搁了下,仍在这里住着。

    如今夏金桂闹得薛家都成满府的笑话了,她就有些后悔,早知道一早搬了出去,也不至于一点细事都瞒不过人去,连想‘折了胳膊往袖里藏’都不成。故一时听薛蟠提了这话,倒有些心动。

    晚间母子两个又把这话同宝钗说了,问问宝钗的意思。宝钗先不说旁的,只问薛蟠道:“哥哥好好的怎么打起这个主意来了?别打量我们不知道呢,那里修好了,又离了家里,你在那里还不是称王称霸了?这会子忽然动了这个心,到底为着什么,你老实说了,妈同我才好拿主意。”

    薛蟠扭了脸道:“还有什么!娶了这搅家精进门,累着了妈同妹妹不说,她没事还就好扯了我们亲戚说事。若不在一处,随她咧咧也罢了。如今这样,弄得满府尽知,我从前的事儿难免要被说起,总不好的。

    还有,我们如今在这里住着,她闹起来,为着面子,只求她低声,少不得要忍让她几回。如今看着越发长了气焰,只拿我们要脸这个事儿辖制人呢!索性搬出去独门独院的,我让她闹去!打倒的婆娘揉倒的面,我还不信治不了她了!”

    薛姨妈一瞪眼:“怎么,你就想避了人好犯浑的?!”

    薛蟠赶紧道:“妈,此一时彼一时。若是从前香菱那样的,我犯浑,你骂我也罢了。如今这个,哪里是那样的人?我要打她,她敢直冲过来顶翻了我去!看看府里二姑娘嫁的那家,我可没做什么太出格的事儿,就让她闹成这样了。一味让着恐怕更没安生日子过。她家里既没教好,少不得该我们来教教的。这又有什么错了!”

    薛姨妈倒说不出话来了,只好哼一声道:“你也配教人了!”

    宝钗不由得想起前些日子碰见黛玉的情形了,又有湘云去林家小住了回来同自己说过的话,那何等自由自在的日子。也有些动心,遂点头道:“从前妈在这里,同姨妈能多说说话作作空,陪陪老太太看看戏打打牌也算消磨时光。如今两处都不少事儿,且到底各家有各家的家事。哥哥又新纳了人,往后若添了小侄儿小侄女的,还得安排奶娘人手,这地方也实在折腾不开。我看就依了哥哥这主意也好。”

    薛姨妈却想的另一件事,虽有高僧保的金玉良缘,王夫人那里顾忌着贾母到底没什么声息,若在这里住着,媒人上门都在人家眼里,还不如出去住了反能活动些儿。还一个,这府里新得的几个娃儿,算起来竟都是外头怀上的,里头住着的自巧姐儿之后就没再添过人。恐怕风水上也有些妨碍。一想到这点,恨不得立时搬了出去了。便也点头应了这事,又道得先让几家得信的家人先过去打扫布置等话。

    那头本是新修缮过的,薛蟠又特使人给薛姨妈也照着贾母之前的样子弄了个暖房。如今京里达官贵人家里多多少少都弄了几个这样的铜管水暖房子,只说一丝烟气都无,比往常的都强。内工部光接这些活儿就没少赚银钱,又引人艳羡了一回。

    待得那头准备的差不多了,薛姨妈才去寻王夫人说了此事。王夫人自然极力挽留,薛姨妈却道:“要同旁人说,少不得要遮掩些儿。当着姐姐,我就直言了吧。实在是家丑不想外扬,如今家里哪里还像话?我们出去住了,也算还存了丝体面。要不然,只怕整户人家都成了笑话了!”说了垂泪不止。

    王夫人听说这话,也不好再拦着了,又说些常来常往的话,又令凤姐安排人手到时候帮着搬家。薛姨妈见王夫人一句没提宝玉同宝钗的事,心里也不是滋味,只这事儿更没有女家先说的道理,便也不做声,只作亲戚别过。

    转日又带了宝钗去辞了贾母,贾母早听王夫人说了其中原委,不过虚留了几句客套一回便也罢了。

    如此又过三两日,薛家便搬去了城西金口河的薛宅。夏金桂听说要搬出去独住,倒没有兴事,只哼了句:“早该如此。”宝钗母女见她消停,也大大松了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双一个,一更

    ☆、第343章 343妖魇

    或者也是运数使然,这搬了家没俩月,这夏金桂就发现这个月月事没来。她打小娇养着长大,她娘什么不仔细?尤其想着这女儿家往后出嫁了,能不能生真是头一件要紧的事,因此这身子调养得极好。听她平日里撒泼打滚声气之强壮便可知内里是底气十足。那月事更是打初潮后回回准的,这突然没来,自然就疑心到喜上头。

    薛姨妈知道了消息也是大喜,赶紧请了大夫来诊脉。大夫却没号出喜脉来,只说是肝火太盛伤了阴气,血行不畅的缘故。给开了苦药汁子不说,还叮嘱说千万要少动些气才好。薛姨妈连着薛蟠自然有几分失望,只到底成亲日子还浅,也不十分放在心上。

    哪知到了下一个月,仍是没有换洗。薛姨妈就有些急了,心说这姑娘不会因为性子太差,给整绝经了吧,那自己的乖孙可就没指望了。忙又接连请了几位大夫来,都说不是喜脉,全是肝血上的事。

    夏家那里也得了信,旁人也信不过,夏老太太亲自带了个女医过来了。说从前给宫里的娘娘们看过病的。这女医给夏金桂从上到下好好查了一顿脉,也是一样的话。只说太好动气了,伤了血阴,得好好调理调理。

    夏家老太太一听就不肯了,连说自家女儿在家时何等乖巧,怎么嫁到薛家不过半年就弄成这副模样了,非要薛家给个交代。薛姨妈不免要同她理论两句,只那夏金桂就是夏家老太太调理出来的,这老姜更比新姜辣,薛姨妈哪里是对手?!

    这时候宝钗说话了:“亲家太太,嫂子从前是什么性子,我们只听说了,到底也没见过。到了家来如何,却都是眼前真见的。如今嫂子身子有损,这关着我们薛家的嫡子嫡孙,我们怕不比您老人家着急?若是您还要疑心什么,不如请了人来,我们就把嫂子打进门来发火闹脾气的事一件件揭开了细说说。也给您去去疑安安心,可好?”

    夏家老太太立时偃旗息鼓。她这般作势无非是怕薛家仗了势又逮住这夏金桂身子有损子息艰难的话头为难她,才想占了先机再说。哪想到宝钗这一通话,竟是说从前闺中名声是哄人的意思了。且要把家丑外扬,哪有这样道理?除非是不想要这儿媳妇了,拼着损一把名声,一拍两散。他们散了倒好,不过另娶个门第低些儿的,夏金桂可怎么办?再把生不出孩儿还骄纵跋扈的名声一传,更没活路了。因此知道这家这姑娘不好惹,便不再则声。

    夏金桂听了娘家带来的大夫也这么说,一时又惊又恐,便大声哭骂起来,只说有人要害她。

    宝钗便道:“嫂子也想想,我哥哥既明媒正娶娶了嫂子过门,嫂子就是往后薛家的当家主母。嫂子生下来的就是嫡枝嫡子,往后家业都得传了给他。若是嫂子有个好歹,我哥哥是独苗一个,还能指望谁来?就算给他纳了偏房妾室,到底也比不得嫡子贵重。这是家族香火延续的大事,谁会以此儿戏?我倒要问问嫂子看,看哪个是有那熊心豹子胆的,要来这般害嫂子,害我们薛家?!”

    夏金桂脱口而出就想说香菱,可那位还在床上躺着呢,且一旦追究起来不免要牵扯到自己当日使的计策。再说旁人,余者哪个敢冒犯她半分?连薛姨妈同宝钗素常都恨不得避着她走的。这么论来,便只剩下一个宝蟾了。只宝蟾却是她陪来的人,这话要说出口,伤的还是自家的脸面。一通心思转下来,便生着闷气不说话了。

    宝钗见总算安宁了,才又让薛姨妈同那女医问起用药调理等话。夏老太太还说要同女儿说会子话,薛姨妈便先带着宝钗走了,留她们母女两个并带来的女医细谈。

    夏老太太先不管夏金桂,抓住了那女医的胳膊道:“方大夫,到底如何,你给老身一句准话!”

    那方女医叹气道:“方才婆家人在,我还瞒下了两分。如今看着竟是不好,若是姑奶奶不能自个儿控着些儿脾性,总这么妄动肝火的,恐怕再过个三五年就真的没治了。”

    夏金桂听了大惊,她如今自觉把个薛家上上下下都吃翻在地,关上门来号称老子天下第一也不为过了。哪想到还有这样后事等着,倒似脖子上套了个看不见的圈子,这事儿若坐实了,往后自己还得什么声气可与人一争?不禁心下大急。

    夏老太太也深知自家闺女的心性,指着她自己把控两分,实在是难上的难。便只好拉着那女医一味求告,只说但凡有效的,多金贵的药材只管开来,不用顾惜银子。

    女医却摇头道:“医者医病不医命。就算有药养得一时,那里一动气一通发作,仍是无用。再说,是药三分毒,吃多了未必有好处。这本是心性上来的病,还得从心性上走。”

    一时外头丫头来相请,薛姨妈摆宴款待亲家。两人又略坐了一回,女医又教了夏金桂几句调息之术,便跟着夏家老太太去了。

    夏金桂这一场被吓得不轻,倒消停了几日,薛家上下只觉天清地明,可算能安生两日了。夏金桂看在眼里,心里冷笑,“只当不能随意动怒姑奶奶便没得法子了?!”过不得两日,就又说起要香菱来身边伺候的事。

    宝钗同薛姨妈见她故技重施,深觉头疼。无奈香菱身份在那里,她们也不好一味护在头里,只拿夏金桂身子说事,盼她为人为己都能消停些才好。香菱便依言搬了过来伺候,宝钗同薛姨妈时时留意,只怕香菱呆愣愣的又吃了亏去。倒没见传出什么话来,眼看着香菱气色也无异状,心下纳罕,只道夏金桂改了性子。

    这夜夏金桂睡得迷迷糊糊,忽听得屋里有动静,只使劲要睁眼却是不能,渐渐倒能听清楚些儿。待听清了四下动静,却气得恨不得杀人。

    原是薛蟠同人就在她身边胡孱,细听了一回,认出正是宝蟾同薛蟠的声音。

    薛蟠正哄宝蟾大声些,他道:“好宝贝儿,你放了胆子出声,让爷好好疼疼你。”

    宝蟾也觉如此境地比平日里更觉刺激莫名,本就心尖乱颤着,哪里经得起薛蟠撩拨,立时颤了声儿道:“这、这奶奶就在咱们边上呢……我都能听着她喘气儿了……啊!……”

    也不知薛呆兄如何施为,这宝蟾立时言语不成调了。

    夏金桂睁不开眼,却听得清楚,正欲挣蹦起来给这两个不要脸的几个大耳刮子,奈何手脚都动弹不得。如此气急交加,竟一下子厥了过去。

    待醒来已是日头高起,香菱见她醒了,便张罗去端水,又让宝蟾去起帐子。宝蟾刚把夏金桂扶起,只觉眼前一花,脸上就挨了一个大嘴巴子,耳朵嗡的一声,人也怔在了那里。夏金桂这一巴掌可是憋了一晚上的劲儿了,宝蟾腮帮子眼见着就肿起来了,嘴角也渗出血来。

    香菱赶紧近前来劝:“奶奶,这是怎么了!一大清早的,仔细手疼!”

    香菱站得远,夏金桂却够不着扇她了,便骂道:“怎么了?!还来问我怎么了!这臭不要脸的狐狸精干了什么你不晓得?!要你伺候我,你干什么去了!”

    香菱摸不着头脑:“昨儿我给奶奶上的夜,宝蟾在外头屋里睡着。没干什么别的啊。”

    夏金桂顺手拿了个枕头砸过去,骂道:“睡睡睡!就知道挺尸!都当我死了是吧!你们放心,就算我死了,也得拉你们陪葬!”

    宝蟾那里回过神来,早躺地上哭开了,一时难免又寻死觅活的。薛蟠进来就看着这么一副场景。不由皱眉道:“你又闹什么!你要她来伺候你,她也来了。还要什么?!哪样没依你?闹不够啊?!”

    夏金桂见了薛蟠更如同见了仇人,眼睛都要冒火了,抓了手边东西不停丢过去,大骂道:“王八羔子臭不要脸!你同这贱货昨儿晚上干的事打量我都不知道呢?!你们是真当我死了?!啊!我同你们说,早着呢!”

    忽然又回头看着地上的宝蟾道:“就是你!你这贱蹄子!昨儿晚上给我吃的什么药?!我说这几日吃了药都不得醒,原来是打了这样的主意!骚蹄子贱货,要打死你发卖了去也不过姑奶奶一句话的事儿!我让你浪,我让你浪!”

    说了就要拿东西砸宝蟾。宝蟾一见势头不对,赶紧爬起来往外逃,一头撞到薛蟠身上,不由得抱住薛蟠哭开了去。夏金桂见他们当面还敢如此,越发着恼,只身子不济,只觉头一晕,又往后倒去。

    就她这逮谁扇谁的模样,也没人敢伸手去扶啊,就这么直挺挺往床上一倒,不知碰哪根梃上了,立时捂着脑袋哭骂起来。

    香菱赶紧道:“爷,是不是找个大夫来看看?奶奶许是魇着了。”

    薛蟠骂道:“我看她是着了魔了!看什么看,刚有两分力气就惦记着撒泼打人,倒不如由她去吧,省了药钱还得了清静!”

    夏金桂听薛蟠说的如此无情,立时杀千刀地骂了起来,薛姨妈听到动静赶着过来,进门就听夏金桂正拿舌头把自家儿子花样死了几十回了,不由大怒,便道:“这是大家子出来的规矩?!这样的话,就是我们家里三等奴才都骂不出口!”

    夏金桂听了这话,更不依了,也顾不得什么体面规矩,便连哭带骂地把昨日夜间听到的事说了出来,薛姨妈也听怔了,回头指着薛蟠说不出话来,眼看就要气晕。

    香菱赶紧上来道:“太太莫要气急,实在是没有的事。昨日奶奶要我上夜,宝蟾服侍奶奶吃了药,我便端了水上来伺候奶奶漱口安歇。一晚上我都在底下脚踏上睡着,夜里还起来了两回,见奶奶出了许多汗,原想唤奶奶起来喝水的,奶奶也不应我。我怕惊扰了奶奶,便也作罢了。

    宝蟾昨儿就在外头屋里睡的,中间也进来了两回,怕我照看奶奶不经心,我们还说了两句话。实在没有奶奶说的这样的事。我们爷虽有时候行事鲁莽些,也没道理作出这样没人伦的事来!我所言句句是真,还请太太信我。”

    薛蟠这回才知道这夏金桂这一大早的邪火,竟是因着晚上自己做的一个梦,都气笑了,点头道:“好,好,你自己梦些不着调的事也要按到爷身上,下回你梦见杀人岂不还要爷给你偿命?!”

    薛姨妈也生气了,只她到底体谅两分夏金桂身子,便叹息道:“你身子不好,躺多了梦邪了也是有的。只多大人了,这梦的同真的还分不清了?这真是白淘的一场气!亲家临走还只托付我们,只我们再怎么体谅你,你自己都能做梦把自己气成这样,什么仙丹灵药吃下去也不中用了!算了,你还是好好歇歇吧。别整日介想着算计这个作践那个的,也不会做这些瞎梦!”

    夏金桂躺在床上看着顶账,听着几人的话,心里惊疑难定。一时疑心自己真是梦晕了头,一时又疑心这群人都合起伙来骗自己;一时想着当时连眼睛也睁不开,说不得就是梦,一时又觉得明明宝蟾那话都在耳边,难道自己还能凭空想出这等□□无耻的事来?!如此思虑心绪起伏难定,不知到底该如何行动才好。

    作者有话要说:  人要过日子妖是来耍子的,一声叹息啊!

    二更奉上

    ☆、第344章 344根由

    又说王夫人那里遣了人去接迎春,却没有接回来,遣了去的婆子道二姑奶奶身上不爽利,近日出不得门。王夫人此时也几桩事在心上,既听说如此,便也先放下了。

    孙府里绣橘辗转知道了此事,怒气冲冲回了房里,告诉迎春道:“奶奶,方才咱们府里使了人来接奶奶家去呢!也不知哪个丧了天良的回话,说是奶奶病着,不能家去!”

    迎春听了也不抬头,手上不停,仍在跟前一张纸上写写画画,嘴里应道:“知道了。”

    绣橘急了,走近了两步又道:“奶奶!”

    迎春只好放下了笔,看看她道:“那你说要如何呢?”

    绣橘一怔,想了想也不晓得如何,只胸口一股气几乎要逼疯了自己去。

    迎春点点头道:“我知道你生气,大凡规矩不该如此的,这里却这般行事,你见了心里才气。只是反过来想想,她们这般做了,我们竟也不能如何的。可见这行事也是能成的,若不能成,也不会这般行事了,对不对?既是可以这般行事,那你又气什么。”

    绣橘苦笑道:“奶奶,我方才气他们呢。你这番话说了,我心里连你都气上了!”

    迎春笑着摇摇头道:“有事说事,生气实在是一点用也没有的事,徒耗心力,可惜得紧。”

    绣橘便道:“那奶奶倒说说看,到底什么事儿是有用的?”

    迎春扬扬手里的纸,笑道:“待我多悟出一分来就多有一分的用处,这才是实打实的东西呢。”

    绣橘怒道:“这破东西能管奶奶终身了?能管奶奶从今往后的日子了?!”

    迎春想了想,点点头道:“还真让你说着了,这两样还真能。罢了,看你气的,那你说说,照你想来,我到底如何才算做了有用的事?”

    绣橘倒也想过这事的,开口便有条理,她道:“头一个,奶奶该把这里的事儿让人告诉府里去,就算府里太太不管,老太太知道了也不会不管!再一个,奶奶原先不是同凤起书院里的先生们还有结交的?这就该同人走动起来,也省得这起子眼皮子浅的看低了奶奶去!只当奶奶没旁的依仗呢!还有,奶奶的嫁妆自然该奶奶管的,这也该拿出来说道说道。姑爷连着家里这般行事,就该让人都知道了来评评理,看他们往后还要不要出去做人了!”

    迎春听完不禁摇头笑了,她道:“原来你想的是这些,难怪生气了。看我一件件细说给你。头一个,宝玉来过这里了,且你们也把话都告诉了茗烟。要说同老祖宗走得近的,谁还比得过宝玉?如今这样,你说老祖宗是知道不知道?若是不知道,自然是府里人等不想老祖宗知道,你就算亲自跑了回去,就能见着老祖宗说这事儿了?若是知道了,如今这样,你就更该晓得那句话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覆水难收啊!

    二一个,当日我同书院里走动,用的国公府姑娘的身份,如今用什么身份?此其一。再则,如今我好容易想了法子得点清静,若是让他们看出些旁的好处来,恐怕这清静日子也没了。同这样的人、这样的人家讲有无助力的话,这是往老虎嘴里探脑袋呢!若当真有用,只怕一点点要使起你来,但凡不能如意的,更厉害的还有呢!你能保证样样替他们谋了来?若没用时,就不晓得弄到什么地步去了!亏你出得这馊主意!

    后头的几样,你让人评理,让哪个来评理?谁给你评理?清官难断家务事,谁要来惹这个骚?!再有世上有理没理的事儿多了去了,若是世事公平者多,也没有那许多求公道正理的人了!到头来还不是得凭手段力气说话。这府里连着我带来的人,如今还有几个向着我们的?众口铄金,就算你寻了评理的来,只怕也不一定就能信了你说的话呢。再说到头,就算满大街人都觉着这家里行事不对,只他们照旧如此,又有哪个真能插手来管的?!府里这些年看下来,你连这个都不明白了,才真是呆了。”

    绣橘听了怔愣半晌,狐疑道:“这、这世上难道就没天理了?!”

    迎春苦笑一回:“嫁入此家便是此家人了,娘家不欲出头,夫家无人相助,只你我三个弱质女流,你还想到哪里去求个公道天理来?”

    绣橘一时面若死灰,幸好想起迎春的本事来,才缓过来两分,喃喃道:“姑娘就是想太多,前后左右都虑着,反倒不敢行动了。若是司棋姐姐在,早带人砸了那老不修的去了。”

    迎春摇摇头:“司棋如今都想明白,不那么行事了,你倒犯起混来。教你一个乖,遇事先动了心绪,就已然落了下乘了。这就同下棋一样,哪个三两手间惊惧冒汗的能赢的?这会子若是真一心陷入了自伤悲愤,胡乱出起昏招来,才是自入险境而不知了呢。听我一句儿吧,稳着些儿,哪里天就掉下来了。”

    绣橘不好意思了,低声道:“那是姑娘都想明白了,我可想不明白,能不生气嘛!”

    迎春摇摇头:“也不算,我也有一事到如今都没想通呢。”

    绣橘便问何事,迎春道:“我想我虽不是讨人喜欢的性子,也不至于让人见之生厌,怎么这里的人一个个都恨不得要弄死我才好?若不是因我这人,那到底又是因了何事?或者是不乐与府里结亲?只这亲事总是他们上门的,若是不乐意,早不提亲不就完了?何须弄到如此田地……”

    绣橘嚅嗫着开口道:“不是、不是说……说老爷欠了银子……”

    迎春摇摇头:“府里再不济,也不至于缺这五千两。再一个,老爷真的以女偿债了,这事儿难保不让外头知道,还要不要脸面了?且还有老太太在呢。老爷虽有时候……不讲究些儿,却不是个死要钱的性子。再说了,如今我的嫁妆也都归他们使了,还不够抵那些银钱?我又不拦着,还非得弄死我了才能放心花销不成。这话定是那人胡说来埋汰人的,你也信!”

    绣橘听了也皱起眉头:“也真是奇了怪了。”

    迎春倒一笑不说话了,绣橘又催问,迎春摆手道:“罢了,已使了法子了,不定什么时候就知道了。”

    绣橘合掌念佛道:“阿弥陀佛,早早把这事儿弄清楚了,解了心结,或者就能云开雾散重见天日了。”

    迎春一笑不语,据她看来,孙绍祖并非一味胆大妄为意气用事之辈,敢如此对待自己,必不是凭一时心绪,既如此,恐怕挖出来的根由便不是能轻易化解得了的东西。只她也到底猜不出究竟来,只好等水露石出那日。

    或者还真让贾兰说着了,那阵子的风水真不怎么样。不说薛家同迎春,只说彩霞自嫁了魁子,那日子也难过得很。

    头一个她就不是乐意嫁过来的,再加之魁子那副尊容和地痞流氓的性子,彩霞那是在王夫人身边当了多年掌事丫头的,如何能看上这样的货色?只天不长眼,偏把这两个凑成了一对。且因这场婚还是凤姐出口保的媒,彩霞家里人还觉得极有脸面的。加之彩霞从前的事儿家里也知道两分,故见她不乐,都只劝她安心过日子的,分毫体谅不得她的苦楚。

    彩霞娘说她:“姑爷的样貌虽不出众,过日子难道就图一张脸的?!亲都结下了,就是一辈子的事儿,你这样那样嫌弃他,他知道了心里岂有不恼的?到时候闹起来,你要我们撑腰也难。我劝你,趁早收收心,踏实过日子才是正道。”

    几次下来,彩霞也不说这些了,也想过认命。只这命也不是那么好认的。她又没有迎春自保清静的手段,那个外头吃喝嫖赌了回来,把她往炕上一拖,又哪里有半点夫妻温存之意?惹得彩霞烦了,不从他,他便劈头盖脸打将起来,嘴里还一行骂着:“破鞋儿小□□!还跟老子充起正经人来!你当日怎么舔男人的当我不晓得?!这会子倒敢推搡起来!怎么爷们骑得你,老子正经拜过堂的反骑不得你了?!”

    彩霞被说中心事,越发羞愤交加,泣不成声。

    且这魁子素日里喝酒赌钱无所不为,旺儿同旺儿家的父母两个又宠着,他或有不趁手的时候就从彩霞这里摸了东西去当钱。若问了,他也不躲,只别想要回来,若催问急了,说不得又是一顿好打。

    这十赌九输,还有一赢的时候呢,这赢了又怎么说?赢了也别想他赎了东西还回来。只把赢了的钱请了一众狐朋狗友往酒家窑子里逛去,散光了再说下回。如此日子,又有什么盼头?彩霞还不能多说,那来旺家的是个厉害的婆娘,最容不得旁人说自己儿子一句不好的。初时彩霞不知,还在这婆母跟前劝上两句。说完了,转头男人回来了就是带着酒气一通揍,婆母在一边看着说风凉话:“人在心不在,敢说自家男人不好的,这就是规矩!”

    不上半年,彩霞形容憔悴哪里还复当日风采。玉钏儿几个有时候也在王夫人跟前说起,只望王夫人念着点从前旧情,帮扶一把,那头也不敢如此嚣张了。王夫人却道:“清官难断家务事,夫妻哪有不吵架的,有这会子劝的,他们好了说不得反过来就是怨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劝你们也少管这些。”玉钏儿几个也只好作罢,只金钏儿听了暗暗冷笑。

    这日也是巧,贾环从外头回来,恰逢彩霞得了旺儿家的话,往家里拿东西,就给碰上了。彩霞一愣,刚要行礼,贾环好容易认了她出来,惊讶道:“彩霞?你、这、嗐!怎么这般老相了?!”说了摇摇扇子赶紧走了。倒把个彩霞气怔在那里,良久才回过神来,一步步挪回家去。晚间魁子回来,也不晓得哪里听了两句疯话,非说彩霞今日私下去见了贾环,又着实折磨了一番才罢。

    当此春寒,月光都带了霜意,魁子在一旁鼾声如雷,彩霞睁眼看着窗子,眼中早已无泪,心里恨意翻腾。看着熟睡的魁子,她恨不得起来掐死了才好。只恨自己女流之辈,不得那个力气。边上屋里的那对老不死的,彩霞也恨不得生吃了他们才好!再有白日里遇见的贾环,连着他那两面三刀的老娘,个个都该死!还不止如此,还有硬要保媒的琏二奶奶和见死不救把自己活推入火坑的二太太,哪个不该死?!

    想想自己当年,看出周姨娘的厉害来,便刻意接近讨好,求周姨娘教导。足求了三二年,周姨娘才应允了。如此数年,果然成了王夫人的心腹大丫头。又看宝玉那头实在堆成人山了,便把希望托付在贾环身上。这许多年下来,那母子两个因着自己得了多少好处?!如今却是这么个了局!

    说起来,这半世努力竟是个天大的笑话!花尽心思,学这学那的,最后就配了这么个人渣!叫她怎么不气怎么不恨?!只光恨着又有何用,那些夫人奶奶们不照样该吃吃该喝喝,照样活得舒服风光得很?只自己在这里受折磨。

    能耐这东西,能成事自然也能败事,能求生自然也能求死,能祈福自然也能招祸。事到如今,既是上天无门了,那说不得就只好往地底下走了!

    月下阴影里,彩霞一双流尽了泪的眼睛渐如疯如魔,又渐复平静幽深。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只有一更哈。

    开始了!

    ☆、第345章 345葫芦福禄

    宝玉总怨那些鱼眼睛,没成亲时明明是颗光彩盈盈的珠子,怎么嫁了人之后就成了个死鱼眼睛了呢!简直比那些男人更可杀了!只他却不曾见那些珠子是怎么被扔进了臭泥潭里,一日日一年年喊天天不应呼地地不灵地渐失了光彩,若非变成了他憎恶的模样,怕是不能在这样的泥潭里活下去的。

    彩霞自打定了主意,心里愁苦渐消,竟又恢复了两分从前的神采。这日平儿陪着凤姐到王夫人那里回事,留在外头同玉钏儿说话,就说起彩霞来。玉钏儿道:“前日我刚见了她一回,这阵子看着倒好些了,大约是想通了。”

    平儿道:“我们方才进来还见着她了,气色倒比从前强些儿。只……啧,我也说不上来,总觉着哪里不对似的。”

    玉钏儿点点头:“还不如不嫁人呢,她也是命苦。”说完了才想起那旺儿一家子都是凤姐的人,便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平儿忙笑道:“那时候我们也不晓得那小子那般不长进的,奶奶都后悔呢。”

    玉钏儿听平儿这么说了,才笑笑忙换了话头。平儿却忍不住想起方才彩霞看过来那一眼,既无从前的持重大气,亦无之前那阵子的愁苦无奈,竟是空洞洞的。她如今想起来还觉着背上有些发凉。原想同玉钏儿说的,忽然想起她们两个一直在一处的,自然比旁人更好些,倒不好说这话。又听玉钏儿后来那话,知道果然如此,少不得随口敷衍过去。

    凤姐同王夫人正说着清明上供念佛的事,都议定了,只等几处交好相熟的庵堂观庙上门便是。出来后平儿便同凤姐说起了彩霞的事来,凤姐哪里放在心上,随口道:“不是她们两家爹妈都商议好的亲事?又什么好不好的说来!哪个管家还得管着底下成婚的个个举案齐眉白头到老百子千孙的不成?理他呢。”如此便算揭过,一路无话。

    之后几日,陆续有人上门。天缘凑巧,这日彩霞给余信家的送领银对牌去,迎头过来一人正好撞上。只听那头唉哟一声,就跌了个屁墩。彩霞赶紧上前去扶,只撩到个衣角,那人往下一落,这衣角还在彩霞手里,便被掀了起来。彩霞看见里头挂了个物件儿,却是个簪花的赤金葫芦,不禁眼睛一眯。

    也不待多想,赶紧上前把人扶了起来,嘴里忙着道:“干娘可摔着了?真是我走路没长眼睛了,急着给余大娘送东西去,冲撞了菩萨了!”

    马道婆本想骂人,一看是彩霞,她知道彩霞是王夫人的大丫头,如今虽嫁了人了,也不敢小看她去。又听彩霞这般说来,面上便露出笑来道:“跌一跌去晦气的,不怕。姑娘,哦不对,如今该唤嫂子了,近日可好啊?”

    彩霞一笑道:“咱们不过奴才,整日忙着忙那地替主子奔忙,有什么好不好的了。倒是干娘如今看着越发有佛气了。”

    马道婆已起了身,彩霞半蹲着替她拍打身上沾的土,又不住奉承,倒让她心里欢喜,只当是王夫人如今也看重自己的意思。彩霞又接着道:“上回赵姨奶奶还问起您老来呢,只说有要紧事寻您。”不待马道婆反应,忙凑近了压低了声儿道,“赵姨奶奶如今又得了几件了不得的东西,正要孝敬了您老,求个大主意呢!”

    马道婆想起从前听说的彩霞同贾环的旧事来,心里立时明悟,便冲彩霞一笑,彩霞笑得更开心了,连连道:“我这儿还有事儿要忙去呢,二奶奶紧催着的,就不送您老了,您老慢走。下回得空了我请您老喝茶,再给您赔罪!”

    马道婆听说赵姨娘寻她就有心往那头去,冲彩霞点点头,也转身走了。

    待她走远,彩霞还在那里站着,攥着对牌的手抖得忍也忍不住。

    马道婆本想往赵姨娘那里去的,哪知道刚要进王夫人院子,就听里头凤姐说话的声音,把她惊得立时抽身出来,掉头走了。也是做贼心虚。待得凤姐带了人出来走远了,她才又回转进去寻赵姨娘。

    赵姨娘见马道婆来了,赶紧迎了进去说话。马道婆拿话引她说事,赵姨娘却道:“那个!”用手比了个二字,“如今是浮冰上的人了!挣个金山银山,还不是便宜了二房?真是大快人心的事儿!”

    马道婆便道:“她们那里归谁,也没姨奶奶的份。姨奶奶倒该替三爷打算打算。”

    赵姨娘点头道:“这是个正主意,干娘说的再对没有的。只如今不好办。等等吧。太太说了,今年就得把园子收了,里头的人都得搬出来。不比如今好动手脚?”

    马道婆听说如此,便道:“只要心诚,远了近了都能成,神佛菩萨要这点本事都没有,还敢受什么香!”

    赵姨娘啧啧道:“干娘,话也别说太满了,上回不就没成?!要回数多了,让人看出来可怎么好!还是等等,这回必得成事了才好。到时候干娘也不用再一回回来问我要银子了,自然金的银的红的白的凭干娘挑了。”

    马道婆听赵姨娘又说起前事,忙道:“你看看,你看看,就那么点子事儿,姨奶奶是一回回拿出来说。要再这样,赶明儿老婆子也不敢上门来了,姨奶奶另请高明吧。”

    赵姨娘赶紧拉住马道婆笑道:“看你看你,不是说笑嘛!干娘还当真了!喝茶喝茶。”

    马道婆又哪里真舍得走了,两人又坐下喝茶吃点心,赵姨娘又拿了几两银子出来让马道婆拿去在佛前上供给贾环祈福,才算事了。

    这日魁子又从外头喝了酒回来,嫌彩霞倒的洗面水热了,又骂骂咧咧开了去,只说彩霞伺候旁人尽心,伺候自己不尽心等话。

    彩霞哭道:“我自嫁了你家,就从没有生过外心。你心里也明知道的。只一回回拿从前的事来说,那时候我又哪里晓得我是要嫁于你的?到底要我怎样,你才相信我真是一早断了那头的心路,再没有一点旁的心思!”

    魁子趁了酒兴道:“好!你既如此说了,我倒有个主意。你既同那里相好过,必定知道许多密事,你只捡两样要紧的同我说了,我便信你,从此再也不提此事,只把你当个正经娘子来敬着,可好?”

    彩霞又哭了一阵子,才下了决心似的仰了脸道:“好!这事我本打算埋在肚子里烂到泥里的,说出来就是天大的祸事!只我若不说,你必不信我的。你我既成了夫妻,便是夫妻一体,你若始终不肯信我,我这日子也过得没趣得很了。”

    魁子皱眉:“天大的祸事?嘿!我倒不怕事大,你倒说说看,那两个,还能整出多大的事来!”

    彩霞道:“这事儿还牵连着二奶奶同宝二爷,你说算不算大事?”

    魁子一听这个,酒也醒了大半,催道:“你要说便说,遮掩个什么!”

    彩霞深吸了口气,看着魁子缓缓道:“这事儿我也难说到十分准。上年宝二爷同二奶奶发疯那回你可还记得?”

    魁子道:“怎么不记得!我娘都快急死了!怎么,这事儿同那头有干系?不是说是中了邪嘛!”

    彩霞摇摇头道:“中邪不中邪的我不知道,我只晓得,二奶奶同宝二爷发病之前,赵姨奶奶偷偷进过太太的小佛堂,还翻动了太太给奶奶爷们求来的护身符。那护身符里头都有时辰八字的!且这赵姨奶奶同马道婆向来走得极近。之前还欠了马道婆上千两的银子。我实在想不出来,赵姨奶奶托那婆子做什么事儿,能欠那许多钱!

    二奶奶同宝二爷没事了,赵姨奶奶那几日就极为惊慌不安,每日里饭也吃不下,躲在屋里不敢出门。再之后马道婆来家,也是时时处处避着二奶奶走的。你想想素常那些姑子道婆们,哪个不想同二奶奶多亲近亲近好多得些香供?马道婆这般也实在让人起疑。”

    魁子皱眉道:“只这些?”

    彩霞点头:“若是我一早肯定了什么也不能瞒着太太啊!只心里存了这些疑惑,如今对景儿想起来却是越想越真的。今日说给你听了,我心里也松快些。”

    魁子道:“二奶奶一早疑心是有人要害她,从来也没有断了搜寻的念头,只一直没得什么线索。”忽然又回头看着彩霞道,“这事儿要真查准了,你就立了大功了!放心,你能把这话告诉我,我自然也说话算数的,往后再不提那事了!”

    彩霞忍不住又落下泪来道:“你信我就好。”

    当下魁子也不睡了,披了衣裳起身,对彩霞道:“这事儿我得同我娘说说去,你先别睡,一会子说不定还问你呢。”说完顾自推门出去了。

    彩霞这里长出了一口气,怔愣愣地看着门口,面上似笑非笑的样子,平儿若看见了恐怕更得觉着惊心了。

    果然一会子旺儿家的就直过来又问了彩霞一遍,转日就带了彩霞去见了凤姐。凤姐听了这话气得暴跳,好一会子才静下来,按着额心想主意。

    平儿道:“奶奶,这样蛇蝎心肠的畜生,还犹豫什么!只让人锁了扔官府去,好好审审,不定还有多少乌糟事儿呢!”

    凤姐摇头道:“这事儿可大可小。到底家丑不可外扬,里头的事儿自然要在里头算,外头嘛……”

    凤姐心念电转,那马道婆既然有这能耐和胆量,连国公府公子爷们和管家奶奶都敢出手暗算,想必这样的事儿也不会只一回两回的。高门府邸都是一样心思,谁家没点乌糟事,又谁家肯张扬出去了!马道婆手里的那些事儿,若都挖了出来,也是一握不小的把柄了。

    第6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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