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贾修真 作者:木天道境

    第16节

    宝钗丢了手里的衣裳,挽了薛姨妈的手,笑道:“我是想不到摆设布置上头,倒是跟莺儿说要穿的衣裳呢。”

    薛姨妈听了便道:“天转眼就该大热了,你哥哥前几日还说京里时兴的跟咱们那里不同,让绸缎铺送衣料来你挑呢。赶着让针线上的人做出来,到时候好穿。”

    宝钗笑道:“妈你看哥哥这些日子,早先说要去学里,看把他给愁得,真是有姨父压着没得法子。如今可好,倒是长在学里了,早出晚归的。好不容易见着一回,又是衣裳样式又是首饰样式的,那个急,说的好像我没衣裳穿似的。”

    薛姨妈听得这话,益发笑道:“你哥虽不让人省心,却是知道疼人的。咱们这一路,走走停停的,虽说一路也尽量布置了,到底不得安稳。如今借住在你姨妈这里,省多少事,你哥哥也能进府上的族学结交些人,只怕也懂事些。你也能得些姐妹作伴,别的不说,这府里的姑娘真是个顶个的出挑,”

    看看宝钗,拍拍她的手,笑道,“好在啊,咱们姑娘也不逊谁去。一起说笑取乐,想来也是好的。你哥总在外头走动,看到京中风尚,自然是怕你与府里姑娘相处时落了笑话,横竖咱家也不缺那些东西,你便顺了你哥的心思,做些衣裳打些首饰,也好歇了他的聒噪。”

    宝钗笑道:“妈快别说这些了。咱们这一路来,什么事没见过,我虽在屋里的,也听得你跟哥哥说起,好几次还是借了姨妈的力才平息的事情。如今咱们借住府里,不止是得人作伴的事,只怕外头生意也安耽些,少些人惦记,妈也好省心点。”

    薛姨妈听得,笑道:“果然我的姑娘知事,比你哥哥强多了。”

    宝钗接着道:“正因着如此,我们行事倒更要小心起来。我自进了这府,便留心看了,竟与平日里见过听过的大大不同。最是一处,这积年的奴才竟比主子还有脸面,那管家赖大,年轻主子们见了都要喊一声爷爷,这可从没听过的事。

    是以我想,这府里,主子自不用说。从老太太到太太乃至凤姐,都是对我们极好的,倒是要分外在意底下这些奴才。前儿还听院子里的小丫头说,往年林妹妹熬药熬粥的,还被人指着说‘不是贾家的正经主子’这样的话来。如今我们也是借住的,要是惹出这等唇舌,我可受不住。”

    薛姨妈笑道:“这可真是多心多恼了,正是虑着这点,我才与你姨妈说了,一概日常费用我们都自管,如此方是处常之法。奴才说到底,不过一个利字,这一路走来看来,你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不过多给几个赏钱,自然好话连篇了。”

    宝钗觉着事情并非如此简单,正要再说,外头报“大爷回来了!”

    薛姨妈听了道:“我与你哥哥说些铺子上的事儿,别闷着了你。”

    宝钗听了,便只好打住了话头,道:“我与莺儿还收拾衣裳呢。”

    薛姨妈点点头,对外头吩咐道:“让大爷去我屋里一趟,我有话问他。”又嘱咐宝钗几句,便出去了。

    这头宝钗带着莺儿开了箱子收拾夏天的轻薄衣裳,莺儿一件件取出来细看,或有尺寸不合适的,或有颜色样式不时兴的,便都放到一旁,碰到拿不定主意的便问宝钗。宝钗支颐而坐,想着方才与薛姨妈的话头。

    薛家在金陵四大家中号称珍珠如土金如铁,可知豪富。怎奈薛父早逝,薛蟠又尚年幼,如今虽还开着不少铺子,却再难有当日之盛了。尤其这上京的一路走来,归拢生意,难免有内奸外贼,若不是四大家的名头在外,且又与王家贾家联络有亲,恐怕要流失不少钱财。至此,对于权势之利可谓切身体会。

    如今因贾母与贾政相留,王子腾又正好升任出巡,薛姨妈与王夫人多年未见正想相守多些往来,便一发借住在了贾家。说是借住,真是借住了府里一个空院子罢了,日费供给一应免却,这梨香院又厅舍俱全,关上门来便是一家的日子。虽如此,却到底是在贾府之内,宝钗每日总要去贾母与王夫人处请安问好,陪着说话抹牌,又或者与府中姑娘们说些针黹书画,在贾府内也是常来常往。

    她又是个有心的,桩桩件件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暗叹不愧簪缨世家百年豪族,倒把先前自傲自持的一点心思压了下去,只想着如何方能在这等地方立身扬名。

    莺儿又取了一件飞花盘金线满绣三色牡丹的比甲出来让宝钗看,宝钗只瞥了一眼,便道:“太扎眼了,收起来吧。”

    莺儿看看一边已经成堆的衣裳,道:“姑娘,这些衣裳都是顶好的料子,如今也还合身的,都收起来不穿了?”

    宝钗看她一眼,淡然道:“让你收起来便收起来,如今不穿这些了。”

    莺儿一边收了,一边犹自不服,嘟囔道:“我看府里姑娘们穿得都鲜亮,看我们初到那日,一色的大衣裳,不是银红就是鹅黄的,不也好看的很。”

    宝钗顾自想事,由着她咕唧。

    ☆、89金玉良缘

    89金玉良缘

    且说宝钗想着如何在贾府内行事度日,那头薛姨妈把薛蟠叫了进来,不待薛蟠开口,便急忙问道:“可打听清楚了?宝玉的玉上写了什么话?”

    薛蟠见问,不满道:“妈真是巴巴的为难我,我如何能记得那么些字?妈你天天带着妹妹在府里走动,直接问姨妈不行?非要我去打听。”

    薛姨妈急得给了薛蟠一下子,奈何呆霸王身壮肉厚,倒把自己的手震得生疼。薛姨妈顾不得手疼,连连道:“我把你个不着调的!你妹妹如何能问这些?!我正是从你姨妈处略听了两句,才让你去细打听的。”

    薛蟠见薛姨妈起急,便不敢再埋怨,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条来,递与薛姨妈道:“我问了,还特特找人写了下来,省得记差了。”

    薛姨妈道:“我又不识字,与我看什么?你给念念。”

    幸好是刚听得的,尚有些印象,若是隔了两三日,只怕这字还认得薛蟠,薛蟠却已认不得它了。薛蟠拿了纸念到:“莫失莫忘,仙寿恒昌。”又道,“还有些旁的字迹,我一时也记不得那么些,便没能写下来。”

    薛姨妈摇摇手,怔愣愣地复念道:“莫失莫忘,仙寿恒昌;不离不弃,芳龄永续。”

    薛蟠听了,忽道:“妈你念些什么,听着耳熟。”

    薛姨妈哭笑不得,怒道:“你满脑子跑些什么马!这不就是宝玉的玉上的话,和你妹妹金锁上的话?!”

    薛蟠挠头道:“我不说了耳熟?!”

    薛姨妈道:“早先不是跟你说过,你妹妹先时,总犯病,把你爹急得不行,凭看了多少医生,也不得治。后来来了个癞头和尚,说是胎里带来的一股热毒,给了那个海上方,又给了一包药引子。”

    薛蟠道:“妈可是说那个又要花心又要雨雪的坑人玩意?真真琐碎死个人!好在妹妹服了果然效验,要不然,我非找到那和尚打他一头包不可!把大爷我给折腾的!”

    薛姨妈不理他,继续道:“那和尚临走还给了两句话,让刻在金器上带着,还说你妹妹有这金,这辈子姻缘,得找个有玉的来配。”

    薛蟠一怔,“有玉的来配?那妈你是说宝玉是我妹夫?那妈你怎么不早说!”

    薛姨妈又气又笑,道:“那时只说是要找有玉的配。你爹心思大,说要有玉,天下最大的玉便是玉玺,恐怕咱们家要出贵人。是以先时听说宫里要选才人赞善,还道果然是天命如此呢。哪里想得到,竟还有宝玉这块玉。”

    薛蟠疑惑道:“姨妈就没与妈说起过这个?”

    薛姨妈道:“衔玉而诞这样的事,你姨妈又如何肯在书信中说得详细,不过提一句罢了。况当时我与你爹心心念念都是问的元儿的事。”

    薛蟠愣一回,笑道:“这可真是太好了!我早说那宫里不是什么好去处,偏生妈都不许我说这话!如今这玉既然是宝玉,那可是大好事,我看这府里这么些人,也就宝玉最是出众的,配我妹妹极好,极好!”

    薛姨妈笑道:“真是姻缘天定,如此我也又安了一重心,过些日子说与你姨妈知道。”

    薛蟠笑道:“我这就去告诉宝玉!”

    薛姨妈赶紧起身将他一把拉住,笑骂道:“真真的糊涂心思!这事儿岂有我们先说的道理?况如今宝玉也还小,你这么一说,这府里可还待得?你妹妹可还能在这府里走动?你给我记着了!这事凭谁也不能说,你只心里有数罢了,可记得了?你若敢造次,看我不打你!”

    薛蟠忙挠头笑道:“我也不是那么不知事的人,不过是刚才太乐了,一时忘了罢了。妈你放一百个心,我定不会浑说的,我只心里把宝玉当妹夫看罢了。”

    薛姨妈骂道:“什么混账话!若传了出去你妹妹可怎么见人!你给我装个把门的吧!”

    心念一转,到底不放心,便又哄他道:“你只当这是十成十的事了,可不知世间的事情说不准的,或者你妹妹真与宫里有缘,或者是跟个姓玉的有缘也未可知,未必就是宝玉了。这不过是我们娘俩一瞎猜的,你若因认准了这个作出什么来,到时候害了你妹妹,看你怎么有脸去见你死去的爹!”

    薛蟠被一通话绕得发晕,发狠道:“原是没准的事!那你方才又哄我半日!如此说来,妹妹说不定还是要去宫里!唉!我白高兴一回!”

    薛姨妈听了这话心下不忍,怎奈恐说死了他呆性子发作真去找宝玉说什么,只好忍了心疼,道:“姻缘天定,岂是我们能左右的?比方你,也不知道你的姻缘在哪里呢,早早寻个能看住你降服你的,我也好松口气享享清福。”

    薛蟠到了京中,与贾府纨绔甚是相得,正是好日子的时候,一听薛姨妈又提这个,马上转了话头,只说外头又有约,着急忙慌地跑了,看的薛姨妈暗笑不止。

    不过几日,梨香院的丫头婆子已经挨坑码萝卜地填满了,李纨知道借过去的小丫头回来了一个又给补了个新的,让素云给凤姐送了几样点心谢她。妙儿与小槿见只小妍回来了,便问婧儿的事,小妍只说梨香院自己呆不惯不提婧儿半句。

    小槿听了撇嘴,妙儿倒觉着小妍不错,日后反亲近起来,都是后话了。小妍只把包裹一扔便去寻碧月素云领活儿干,碧月见了她,笑道:“你回来了,今天没有很多事情,你先好好歇歇吧,明儿早上再说也罢。”

    小妍听了,忙谢了碧月回房去收拾东西。妙儿不在,小槿见小妍又回来了,便道:“还跟我装,不就是得了一吊钱嘛,说出来也不丢人,装什么哑葫芦。”

    小妍听了,默不作声。小槿抽出块帕子擦着手,边道:“有什么可瞒人的,婧儿这小蹄子只当那是根高枝呢,以后有她哭的时候!”

    小妍听了这话,再憋不住了,便问道:“她为什么哭?梨香院拿双份工钱呢,好些人都想去。”

    婧儿噗嗤笑出声来,道:“你倒是个好的,凭怎么说你,你都不应,一句婧儿你就开口了,只是不晓得你那个自以为攀上了高枝的姐妹还认不认得你呢。”

    小妍回道:“你又耍我,一会儿说婧儿攀高枝,一会儿又说要哭,胡扯一通。”

    小槿想去捏小妍的脸,被小妍避开了,小槿也不追着,坐了下来道:“你都说好些人想去梨香院呢,婧儿一个没根没基的,真有什么好事能轮到她了?她以为人人能做袭人呢,要知道袭人也是在老太太跟前叫了多少年珍珠才派给宝二爷的,如今看这风光,以后可不定什么样。

    再说了,薛家怎么能跟咱家比,你见过哪个世家大族要借住在亲戚家里的,且看如今这样子,竟是要常住的。便是常住,也不是一辈子的,日后薛家要回自家去了,没道理带着一帮咱们府里的小丫头老妈妈一起回吧?要我说啊,不过是当个小丫头,捧个那么高的心气儿也不怕噎着。老老实实当差多省心,偏偏今天谋这个,明日谋那个的,真有那命也不会来当小丫头了。”

    小妍听了这话,好似也有道理,可是婧儿说的也有道理,便问道:“照你说的,那怎么那么些家生子都寻法子进那院子呢?”

    小槿轻笑一声,道:“自然是有了你们看不着的好处呗。”

    小妍听这话更晕了,道:“到底是好还是不好,你倒是说个明白啊,我越听越糊涂。”

    小槿大笑道:“你本就糊涂!我说啊,那些有头有脸的拼了老命要送人进去,自然是看到了不一般的好处。这好处却不是你跟婧儿这样的小丫头能知道的。”

    小妍刚要张嘴,小槿拦了话头,道:“你定是要问究竟是何好处,我就给你说一句,你想想,咱们府里,哪个地方是一堆人卖老脸也要塞人进去的呢?”

    小妍狐疑道:“不就是宝二爷那里?”

    小槿笑道:“对头!还不算太笨。”

    小妍听小槿如此说来,便也带了笑意,细一想却更迷糊了,道:“不是在说梨香院的好处?怎么又说去宝二爷了?”

    小槿待要开口,妙儿扫完了外头的地进来,听了几句两人的话,截了话头道:“小妍你别理她,她就是这个样子,听风就是雨的,连主子也敢编排。”

    小槿听了这话,便不服了,回道:“什么叫听风就是雨啊,我那是实实在在听到的雨呢!你自己听不见罢了。”

    妙儿一边收拾衣裳,一边道:“好了,省省吧,传这些没影的事儿干什么!”

    小槿听了便笑道:“你也知道没影的事儿了?可见就是真有事。那宝二爷的玉和宝姑娘的金锁都在脖子上挂着呢!这还叫没影儿?金玉良缘,这能是随便说说的事嘛。要不是为了这个,薛家那么有钱,何必住在咱们府里?”

    妙儿无奈道:“那史大姑娘还有个金麒麟呢,是不是也金玉良缘啊?再说了,若真有这事,才住不得咱们府里呢。宝二爷最好跟姑娘们玩,定了亲的可是不能见面的,怎么还会住咱们府里?!”

    小槿嗤笑道:“谁说定了亲了?宝二爷满心满眼都是林姑娘,薛家自然要留在府里,宝二爷自来喜欢女儿家,宝姑娘又是那般人品,说不得一来二去的宝二爷就喜欢上宝姑娘也未可知。”

    妙儿连连摆手道:“呸!呸!!把你个烂舌根的,这种话也说得出口!你要自己嚼蛆,自去寻好这个的去。别在咱们屋里胡说,到时候惹了口舌还连累人!”

    又转头对小妍道:“院里的那几株银杏要挪个地方,刚邬婆子她们喊人去了,你跟我去打扫打扫吧。”

    小妍自妙儿开口便听得越发晕乎,这时听妙儿如此说来,也不管自己可以歇着的,跟着妙儿便出去了。

    小槿多少话都堵在了胸口,憋得难受,冲妙儿背影狠狠吐口唾沫道:“不就是被大奶奶点了回名儿嘛,就抖起来了,还不是一样的小丫头!”

    屋子里空空,想出火都没人,便也出门,去寻常日里相好的丫头婆子说话去了。

    妙儿跟小妍到了院子里,邬婆子几人正在腾挪那些树木,因是栽在大陶盆里的,比长在地里的纤细,两个婆子足可搬动一个。

    碧月站在檐下指点腾挪的地方,见俩小丫头,笑道:“你们俩还真是勤快人,也好,这陶盆在这些地上都放了快半年,如今挪动了也要好好清理清理那地,要什么家伙什就去问钱妈妈。”

    俩人领了活便忙开了。碧月进了屋,笑着对素云道:“才回来那小丫头,我让她歇着,她倒跟着妙儿跑来干活了。”

    素云道:“你就记得妙儿一人的名儿,那个小丫头叫小妍,倒是个老实孩子。”

    碧月道:“小丫头的名字不是花儿草儿的便是小红小绿的,还一会一变,我哪儿记得过来。”

    素云笑道:“倒也有理。”

    李纨正从窗口端详外头盆树安置的地方,碧月过去回道:“奶奶,我都跟她们说了位置,您看可是这个样儿?”

    李纨又看了几眼,道:“把那株种在蟠纹绿釉缸里的银杏再往近前挪挪,别挡了荼蘼架子,元宝枫放在茶条槭前头,梧桐再往后挪挪。”碧月听了忙又出去吩咐。

    素云给李纨换上新茶,说道:“刚碧月还夸妙儿跟小妍勤快,我看她也不差。”

    李纨听说,便问道:“小妍?可是去了梨香院又回来的那个小丫头?”

    素云道:“就是她,碧月就记得个妙儿,旁的几个小丫头都记不得名儿。”

    李纨笑道:“说实在的,我也就记得个妙儿罢了。还有一个去了没回来的叫什么来着?”

    素云道:“叫婧儿,常日里看着是个有心思的,这下出去了倒也好。”

    李纨道:“这梨香院可是个热闹的好去处,倒是这回来的小丫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素云笑道:“看奶奶这话说得,咱们这儿不好?又清静又安生,奶奶还不少给赏。热锅的菜是好吃,热锅上的蚂蚁可不好当。”

    李纨听了失笑道:“你这个比方倒是有趣,你当都跟你似的爱清静,小丫头们那么点子人,哪能想到这一层。”

    素云回道:“奶奶这话才小看那些小丫头了呢,多少事情都是这些丫头婆子惹出来的。要说心思,妙儿这么点子人,都想着以后要当嬷嬷了,实在是爱妙嬷嬷这个名号。”

    说着自己都忍不住笑出声来。李纨听了也觉可乐。

    说话间碧月又回转来,李纨这次从窗口看了出去,梧桐银杏各安其位,浓荫层叠,清风舞翠,便笑道:“就是这个样子,这夏日里烈日时候就有能多几分凉趣了。”她哪知道这一番心思却是白费了。

    ☆、90水漫凉夏

    90水漫凉夏

    这年的夏天正经热的日子十个手指头数的过来,雨水极多,跟前些年那个大道上都黄土飞扬的时节像是两个世道。凤姐照着旧例张罗各处搭天棚,过不得几日,又寻人来拆了去,没奈何,实在是风雨太大,棚子遮不着阳反倒借了风势,动静听得吓人。

    这三不五时的一场大雨,自然凉快,旁的不说,黛玉到如今便没有换上过单衣。凉快自然不错,只是雨水太多又格外潮气,有几处人忙得脚打后脖子。头一个便是浆洗上的,若是就靠那日头,只怕除了几个主子,旁人都没干净衣裳穿了。

    晾杆都不够,不得已,禀了管事的,开了烘房烘衣裳。二一个便是那些负责洒扫的丫头婆子们,青石板上都泛潮气,只好日日用滚水擦地去湿。再有一个药房里的,这湿气大潮气重,生疮疹的人也多起来,直把制药剂的几个忙得胳膊都抬不起来。

    前头说过,李纨因珠界里并无四季流转反倒爱上外头这世上的雨雪风霜,便是如此,这阵子也嫌恶起这下不完的雨来。这日跟许嬷嬷商议庄子上的事,因着这鬼天气,庄稼收成可想而知。

    许嬷嬷道,李纨这便宜得来的庄子还是好的,因是在北边,这北边的地势高,南边的好些庄子都被淹了几回了,哪里还有收成,房子都塌了好些,人都顾不过来。

    李纨便想着免了这一年的租子,几位嬷嬷却都不赞成。最后,常嬷嬷道:“奶奶,这世上的人,性子都是养出来的,这样的头开不得。一次给到底,只怕日后胃口更大。奶奶的心思我们几个自然知道。只是咱们这庄子的租子已然比旁边的都低了两三成,这天不好便直接免一年的,太过了些。我看不如改成减一半,另一半也可延后两年交,也不收利息。”

    许嬷嬷与闫嬷嬷听了,都道这个主意好。许嬷嬷见李纨还沉吟,便道:“这点子租子在奶奶看来自然要与不要都无妨,哪怕从此都免了也不差什么。只是人在世上,事情多不能只按着自己来,这庄子在的地界,周围不是皇庄便是王爷爵爷家的庄子,奶奶这里一说全免了,让剩下的那些如何做来?”

    李纨听了,也只好叹口气应了这个法子。又让许嬷嬷去看看庄户上实在难的人家,或者可私下贴补些,总不能让人连日子都过不下去。

    且说许嬷嬷回到庄子上,便与彭巧商议此事。彭巧平日里最好庄稼农活,今年这天气却把他这头一年的热乎劲儿淋了个透心凉,正是烦恼时,听许嬷嬷说起减租之事,只随意点头胡乱应了,心里只惦记那些长得跟瘌痢头一般的玉麦。

    许嬷嬷看他的样子,便知他心思,想了想,又问他:“我看你心思也不在这个上头,且奶奶还让我打听这庄上实在困苦的人家,要私下接济,你也不爱干这些,你看可有什么人能做这事?”

    彭巧见被许嬷嬷看穿心思,老脸微红,忙道:“嬷嬷你是知道我的,我只是喜欢农活,要我管那些庄户实在是不行。好在我们奶奶慈善,若是要我去催租,我可更干不来。这庄子原先的庄头回王府去了,剩下的都是些庄户,我一时也不晓得谁能干这个。”

    许嬷嬷心知他说的实话,暗叹若是有计良或段高在,哪里需要自己费这个心思。又怕彭巧心重,只好拿话安慰他,道过几日自己去庄户上看看便是。

    晚间静了自己寻思,这管庄户的倒不一定要懂多少农活,府里头就是周瑞管着一年两季的租子。如今事情麻烦倒不是收租子的事,是这当家奶奶心太善事太多。

    只听过风雨不调庄户跟主家打擂台的,没听过主家赶着要贴补庄户的。细想想,若不是边上这几个人,凭李纨的性子,置个庄子倒贴嫁妆倒有可能。叹口气,实在让人操心。第二天便给李纨捎了信说要人的事。

    李纨还当是原先,万事不用管,只要待计良段高等人商量出了主意,自己紧着点头便是。这日午后刚看完许嬷嬷捎来的信,便眼见着乌云四起,片刻间电闪雷鸣,又是一场瓢泼大雨。

    李纨站在檐下,心里几分诧异,因她神识所感明明是朗天白日的,眼见的却是实实在在的滂沱大雨。且这怪异也非一次两次了。心里又想起上年间那场诡异的桃花雪来,默念着“操纵天时”,暗叹一声,收了神识。

    京城东北深山密林内,一缁衣人忽有所感,飞身转眼到了山巅,凝神朝城内望去,却为时已晚,竟了无所得,只暗暗记下了方位,一个转眼消失在了原地。

    李纨收了神识细看院子里的草木,狂风骤雨长至,虽在炎夏却有寥落之态,不免又想到庄子上的事情来。收到许嬷嬷的书信,李纨想得却不止寻个人这么简便。若以手段论,珠界里的符箓、灵宝、阵法,随意取个几样就可以逆转如今这天时。只是世事环环相扣辗转层叠,其间的因果复杂实非常人所能洞悉。

    且她于道法仙途几无所知,纵然遍阅晓天下百晓生们的手记,看完了傀儡戏班的灵界演义,到底还是道听途说。天时一逆,不知将世事引去何方,且如今看来,这天时确实在操控中,非仙即妖,自己若一出手,便是在神仙打架里头插了一脚,自己虽无惧于此,只是周围人等恐怕要受连累。思来想去,只有以世间法破世间法才得以水灌江,了无形迹。

    晚膳后与常嬷嬷几人商议庄子上的事宜,道:“庄子上不过三四十户人家,农事上彭巧尽懂得,却只合用在自己留下的几十亩地上。听许嬷嬷的意思,这庄头倒不在通不通农事,要紧在能管人。”

    常嬷嬷笑道:“许嬷嬷只怕有句话没好意思直说,若是常理,要个凶横的只怕好些,无非是催租子收租子的事。只是奶奶恐怕要做些别的,这个庄头便不好选了。”

    李纨点头道:“这几年这天,实在是与人为难,若我还是之前的小庄子倒乐得轻松,一来人少,二来种菌子纺纱织布都不看天吃饭。如今做了笔大赚的买卖,却给我添一桩心事。十顷地上的人都靠天,这眼见着是难吃饭了,我还能不管?嬷嬷们给我出出主意。”

    闫嬷嬷笑道:“刚吃饭时说起,常嬷嬷还说照着奶奶的心思,恐怕恨不得一家给个二三十两银子完事。”

    李纨听了笑道:“起初我还真这么想来着,倒不想说出来招许嬷嬷骂。”

    闫嬷嬷又道:“这选庄头,我们这几家陪过来的,人手不多却也还有几个,再不行从外头寻一个都成。便是要看奶奶要做何事了。”

    李纨道:“我也细想了一回,一个是庄户的人口情形先有个数,彭巧整日钻地里头,与庄户都不熟,只拿着王府给的地租账。庄户人口有个数了,不过三四十户人家,也好估个贴补的数。如今我也学聪明了,这明着给钱粮的贴补,那是朝廷干的事。我这儿倒是可以依着之前小庄子的法子,弄些不受天时所限的玩意,换得银钱我也不要,都贴补了他们也罢。”

    常嬷嬷问道:“咱们那菌子和呢料都做不得了,茶叶也不在这里长,可还能做什么?”

    李纨笑道:“我如今想到的就是上回许嬷嬷给我织的袜子,比咱们常穿的随脚还暖和,从市面上买了棉纱之类织了卖,恐怕也有赚头。”

    常嬷嬷笑道:“那东西倒是新鲜,只是许嬷嬷当时给奶奶织的那两双,也废了好大劲,用竹针一针针织出来,那线又细。”

    李纨道:“这个东西也有个小机械可用,竹木便能制得。”

    闫嬷嬷道:“这倒也是个法子。只是这活计是不是女人合做,男人家恐怕做不来。”

    常嬷嬷道:“这倒无妨,庄户租地,总是可着家里的劳力来的,能得闲的大概也只有女人家和半大孩子了。”

    闫嬷嬷摇头道:“又不是咱们这样的人家,一个主子合几十个人伺候着,庄户人家的女人哪有闲的,一日里洗衣做饭就忙不过来了,还得缝缝补补的。这女人家要是出去做活计了,家里的饭可谁做。”

    常嬷嬷笑道:“做个事情也没有把别人的事都想完了的,咱们只给个能挣钱的活计,家里如何安排,那是一家一户的事了。自有办法。”

    闫嬷嬷听了点点头。常嬷嬷又道:“如此说来,奶奶这庄户,一要识得字,能写能算,要不然奶奶要的那庄户花名册可不好弄。二来要能管得活计管得人,还最好能懂点买卖。这做活计的又有男有女。这么一来啊,我看,这庄头得一对夫妻才好。”

    李纨听了连连点头,道:“嬷嬷都说尽了,可不就是如此。嬷嬷看可有什么合适的人?”常嬷嬷听了,笑指闫嬷嬷,道:“这些个一件件说起来,可不正有个合适的。”李纨了然道:“正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了。”

    原来这闫嬷嬷的二儿子闫铭如今与常安一起跟着贾兰,这闫嬷嬷还有个大儿子名叫闫钧。初入贾府时是跟着贾珠的,只是贾珠跟前七八个长随小厮,又是自小惯熟了的,闫钧不过是跟着拿份月钱罢了。之后贾珠又说起闫钧过于木讷,日常便也少用他。

    自贾珠病起,闫钧彻底闲了。府里一个像样的活儿总有几个人抢,自贾珠逝后,闫钧一直挂着名却没得着营生,自然也没了月钱。幸得闫嬷嬷的兄弟做的书画买卖,闫钧便在那里帮忙。正是识字能书又行得买卖的人,且前两年成了亲,正合庄头人选。

    闫嬷嬷听说,知道说的是闫钧,便道:“我倒不晓得他还能有这个造化,如今只在他舅舅的铺子里帮忙,他媳妇帮着记个小账,度日罢了。庄子庄户的事,在奶奶这里是微末小事了,放在外头只怕也不算小,倒不知道我那大儿做不做得。”

    常嬷嬷道:“且不用说这个,不过庄上闲事,常日里总还是以务农为要,能有什么做不得的。”

    李纨在一旁点头,道:“我又不图这个发横财,有什么难管的。”就此定了闫钧去管庄子,闫嬷嬷自去说与闫钧知道。

    照着成例,这闫钧又有了营生,自然也要领月钱的。只是贾府向来不管夫人太太们的嫁妆,李纨亦不赚这点便宜,便同原先计良段高彭巧等人一般,直从自己这里拨钱。闫嬷嬷乐得不用跟府里的管事管家打交道,也由着李纨去了。

    又是连着几日大雨,贾母年高多卧,又多食甜烂之物,常年里倒不觉如何,今年虽凉快却多湿多潮,日前便发了疹子。太医来了两趟,只说是内热蕴藉外感湿邪,开了方子,煎了药吃却不中用。这湿疹刺痒难耐,连日如此,晚间又不得安卧,贾母精神便十分欠佳了。

    这日宝钗又到贾母处请安,说起症候,提起家里药铺有南边专治湿毒的丸药,兑了烧酒外敷,极为效验。转头就亲自送了一盒过来。凤姐寻来的是洋人的药膏,闻起来一股子清凉味道。

    这么一来,李纨倒犹豫起自己手里的药来了。李纨手里的也是丸药,出自和生道,底方却是珠界里的祛瘴解毒丸,原是修界对付妖毒毒瘴的。

    到底还是捡了个晌午饭后的空挡,将丸药交给鸳鸯,吩咐道:“一丸对半分,一半内服,一半用干净水调了外敷。”鸳鸯会意,自去操办。

    果然不几日便传贾母身子大好了,仆众或赞薛家的丸药效验,或道洋人也有两下子,自己或周围有此病症的自然也寻了这两处去。倒是贾兰多得贾母指了几个好菜送来。

    ☆、91庄户人家

    91庄户人家

    且说闫钧得了闫嬷嬷的传话,甚是欢喜,他舅舅听了亦替他高兴,不过一两日,交接了事务便带着婆娘收拾包裹往庄上去了。许嬷嬷和彭巧早得了消息,早已替他们收拾好了屋子。

    许嬷嬷与彭巧等人现所居处,原是王府庄头的住处。这一片是京城最早开始种水稻的地方,西山贡米便出自此处。周围都是皇庄或王庄,信王府在此处有几个大庄子,这处是最小的又在尽西南,且庄子大半旱地草坡,是以庄头便将住处建在了此处。一来省得占了别处的好地,二来这里庄户少,清静。

    只这庄头每年两季租子都在此处归总存放,又有自己的家人仆役,是以这庄头居所也有百十间屋子,占着十几亩地。

    闫钧安顿好了,顾不得旁的,先去厅里寻许嬷嬷和彭巧等人说话。倒是他媳妇见安排的不是庄头的正院,叽叽叨叨地嘀咕开了。闫钧等人这一说就点灯熬油地说到了半夜,茶水续了一壶又一壶,总算林林总总知道了个大概,闫钧心里也有了底,这才散了,各自回去歇着不提。

    第二日,许嬷嬷领了两个小丫头来找闫钧家的,让帮忙做些洒扫洗刷的活计,又另拨了几个小厮跟着闫钧忙活,闫钧家的喜得满脸堆笑。许嬷嬷随口闲聊片刻,闫钧家的期期艾艾地问及月银的事情,得知一个月两人可得五两银子,越发高兴了。

    早先在府里得不着差事,跟着闫钧舅家做事,最好的时候不过一个月一二两,好在食宿都不用自己掏钱,到底也攒不下几个。这一下子翻着倍地涨了,又得了伺候的人,早先那点子不乐意立时就烟消云散了。许嬷嬷何等人物,几番对答下来,心里已经有数,指了件事情便先前头忙活去了。

    李纨原先只知道这庄子有田有地,方圆十顷,租户们签了的租地文书,李纨让许嬷嬷收在庄子上,自己却一眼都没看过。这会儿得了闫钧的细目,才晓得这庄子上草坡占了三成,余下的四成旱田,两成水田,另有一些杂地。庄户共三十七户,聚住在一处,唤作草田庄。因这庄上并无特产,良田不多,是以在左近也排不上号。

    信王府向来驭下极严,庄头也不敢过于作威作福,添抽头、大小斗的事情倒不曾有。只是近两年连着遭灾,不是旱就是冻的,交了租子便甚是拮据了。本来听说换了主家,生怕来个下手狠的,想不到反降了租子,众庄户松口气想着总算可以松宽点了,哪想到又遇着这么个鬼天气。

    水田是不用说,这入夏以来,都不晓得被淹过了几回,水里一泡再搁日头一晒,都是萎黄萎黄的。再说那旱田,都已经被淋得跟水田一般,这旱地上的作物哪里经得住水泡,烂根烂叶的,眼见着也没了收成,正愁得不知如何是好。

    另一头,彭巧种的新鲜玩意里,那玉麦长得跟瘌痢头一个模样,一个棒子上零零落落十几二十颗,哪是李纨在珠界里种出来的马牙般排排整齐的样子?!土芋倒还好,不过总共种了巴掌大一块地,能有什么用。

    最可瞧的要算那番薯,彭巧不知道哪里学来的巧法子,发了苗出来,截了藤扦插的,足足种了六七亩地,种在坡地上,如今长得甚旺。另外的红豆绿豆芸豆花豆的,也是瘪的多鼓的少。这彭巧也是跟庄户一般,整日整日唉声叹气的。

    庄户眼看着今年的收成无望,又听说主家派了新的庄头来,哪个不是心里一激灵?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也晓得彭巧是个什么样的人了,正想着到时候或者还能得条生路呢。哪知道,这主家也知如此,这就派了厉害人物下来,看来今年不死也得脱层皮了。

    这头闫钧先请了庄户的户主们说今年的农事,不过是摸个底做个样子混个脸熟罢了,却把庄户们吓得不轻。说完了农事,又问起众人家中人口情况,众庄户心道:苦也,这庄头是来打儿女的主意了。

    闫钧抬眼看众人神色不对,便道:“倒不是白问问的,主家的意思,这地里的收成不成,这天时如此,人力也难逆它,便想开个小作坊,让众位有个来路好贴补家用。只是这活计精细,恐怕我们男人家难做,女人家和坐得住的娃子倒是可以。”

    众人听了,半信半疑,一汉子开口问道:“不知道主家要做什么营生,人可是要去城里做活?”

    闫钧笑道:“当我是拍花子的还是人贩子呢,地方就在咱们庄子上。营生嘛,不过就是纺纱织布,针线刺绣的。”众人听了这话,忙道不敢。闫钧手里已有了大致的人数,这当众一说,不过是为了让众人心里有个数。

    李纨那里,早已让许嬷嬷拿了银子找人做了机子,不过拳头大小,一尺来高,自然跟之前正经的机子没法比,不过是拿来织个袜子的简单玩意。

    几人在自己院里试了,虽要手工一圈圈绕,到底比用两三根竹针织起来快上许多。碧月最好这些新巧玩意,李纨看出她心思,便赏了她一个。让工匠照着这个,一气儿做了一百件。

    常嬷嬷笑道:“奶奶当是咱们府上呢,当闲差的一抓一大把,那庄子上哪有那么些人能得空来做这个。”

    李纨道:“只怕这竹木做的不结实,多备着几个,省的到时候坏了耽误事。”

    闫嬷嬷想到的却不是这个,问道:“奶奶这一气儿作出这么些机子来,按咱们试的样法,一个人一天寻常手脚能做个四五只,熟练了恐怕能到三四双。这机子要是都用上了,一天便是三四百双袜子,这一个月就算家里有事地头有活的,做上个廿天,一个月可就是七八千双,奶奶打算怎么卖出去这些东西?”

    李纨笑道:“嬷嬷这一算,倒是吓我一跳。不过我寻思着,庄子上一共就三四十户人家,能来个五六十个人就顶天了。这一个月大概能出个两三千双袜子。这旁的不说,就咱们府上,就上千口人了,一个人得多少袜子?何况这京城这么大,怎么也能卖出去。”

    常嬷嬷点头道:“还是闫嬷嬷心细,这个东西不算不清楚,一算倒挺吓人。奶奶是大买卖做得太顺了,不把这个当回子事。说起这袜子,奶奶当是所有人都穿得?奶奶不能比着咱们府里,这通天下能跟咱们府一比的有多少?乡下人家,穷得全家只剩下一条裤子的都有,还说什么袜子。”

    李纨听了愕然,问道:“还有不穿袜子的?这不穿袜子可怎么穿鞋?”

    常嬷嬷乐出声来,道:“奶奶这可真是何不食肉糜了。庄户人家一双草鞋,穿什么袜子,磨得一脚老茧了,也不消得那袜子。”

    闫嬷嬷也道:“这许多袜子,不知奶奶要怎么个卖法,什么价钱,这都得有个说法才行。”李纨这下没抓挠了,她哪里懂得这些?

    好在懒人有懒福,许嬷嬷什么人,这些哪里还用的着李纨操心。早算了账,又定好了价钱,本想直接去找李纨了,又临时改了主意,先给计良捎了个信。巧在计良交了春茶的差,这几日正好在京里,不过两三日便得了回音。

    许嬷嬷接了信件看了,不禁替李纨可惜,这等人才只好硬生生放了出去。她哪里知道,李纨真是巴不得让他们都一个个成了自由身,才称意呢。收拾停当,带了些庄子上的新鲜果菜,便到府里跟李纨细说此事。李纨一听是计良的手笔,除了点头便是点头,再无二话的,许嬷嬷自然也就照着条陈操办起来。

    这几日,草田庄的姑娘媳妇们在井边池塘洗衣裳洗菜时多了个话头,便是庄子的主家要开的小作坊。庄户人家没有京里头那些女人不得抛头露面的规矩,若要依照了这个,哪里还吃得上饭?!一个正在择菜的婆子道:“我家老头总是不放心,说了,先不让我家丫头去。又怕真的是个营生,错过了,倒把我给豁出去了。让我今儿下午就过去瞧瞧。”

    边上一媳妇忙道:“大娘若过去,我也一同去吧。”

    另一个一身补丁的婆子道:“我倒是想去呢,家里这饭谁来做?”又对先前说话的婆子道:“老姐姐,我看你家老头子虑得挺是,你家丫头那个样貌,啧啧,还是先不要出去的好。谁知道这庄头是什么人!前头白家园那儿,不就是姑娘水灵,被庄头儿子看上了,唉,好好的亲也成不成了,真是造孽。”

    那择菜的婆子听了,问道:“那姑娘后来可怎么着了?”

    这婆子便道:“能怎么着,又惹不起又躲不起,只好送进去了,也没个名分没个说法,真是可怜见的。”

    刚端着木盆过来洗衣裳的一个年轻媳妇子听了,笑道:“大嫂子又来唬人了,那家如今可得了好了,今年就租了十亩良田,连耕牛都是白借用的,那姑娘如今是个小妾了,回家里一趟都让叫如夫人呢。”

    众人一听这个,又说了开去。一旁一个衣裳补丁摞补丁的媳妇听得如此,不得不开声问道:“可有哪位大娘已经去过作坊了?可有什么说法?”

    一边一个一直没说话的老婆子听了,便道:“巧娘子你问来做什么?我们家老头子倒是打听清楚了。是在那里做针线活计,论件给钱。只是这活计还不是一去就能上手的,还得有人教上一两天。我听着还成。巧娘子你打听这个做什么,你家里哪里离得了你,你也没个闺女,一窝子小子可干不来那个活。”

    这媳妇子听了,对老婆子笑笑道:“今年这个样儿,哪里能挣到几文钱都是好的,家里总能想法子对付的。”

    那婆子面露同情,点头道:“也是,说来你家三小子四小子也能帮上点忙了。”

    这巧娘子洗完了衣裳,又洗了把菜,便端起盆子回去了。还没到家门口,一个六七岁的孩子领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子,背上还背着个更小的奶娃子就出来了,看到巧娘子,喊道:“娘,小七饿了,直哼哼。”巧娘子赶紧上前,看了看那奶娃子,又摸摸说话的孩子的脸,温声道:“小五真乖,咱们先家去。”进了屋,巧娘子便抱起那奶娃子喂奶,小五端了木盆出去晾衣裳,小六像跟屁虫一样跟在小五身后。

    巧娘子看着几乎没有家什的三间泥草房,想着先前听婆子们说起的作坊,心里像着了火似的。这一家子,七个孩子,一色的男娃,最小的才刚五个多月。老大老二将将能跟着他爹下地干活,小三小四不过十岁,这会儿大概又去哪个水沟池子里捉鱼去了。家翁一场大病,本不富裕的一家不过撑了一两年便家徒四壁了,不过靠着一把子力气租了地过生活。

    几年间,大把力气花下去,吃食却跟不上,去年拉犁时就吐了血。郎中看了,只说千万不可再如此下去,要歇,还要吃鱼吃肉吃饱饭。连方子也没开,说得倒也直率:“这毛病,开的方子都是大补的药,还不如省下药钱吃点子肉补一补。”

    又哪里舍得吃呢?有道是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老大老二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肚里又没有油水,食量可大。且七个娃,除了小七还有些奶胖,余下的个个都瘦的跟竹竿一般。当爹的哪里舍得吃,能省一口都要省下来。再有一个奶娃子呢,这当娘的吃不着东西,哪里来的奶水。若没了奶水,家里也没得大米可以煮米浆米糊给他吃。

    小三小四听说吃鱼可以涨奶水,便日日去那沟渠池塘里倒腾,不过一指来长的小鱼,有个三四条都当宝,炖了汤让巧娘子喝。这当娘的端了这汤,只掉眼泪。如今听说能有这么个营生,哪怕一天能挣几文钱呢。旁的不说,这一年的租子,这一家子的口粮,这一冬的衣裳都还没着落。

    怀里的小七已经睡着了,巧娘子轻手轻脚地将他放到了床上,又忙着做饭去,心里惦记着下晌去看看那作坊。

    ☆、92袜子作坊

    92袜子作坊

    闫钧头几日让人传了话,下晌便开始有婆子媳妇三三两两地来了,这当儿不该他出头了,许嬷嬷领了蕴秋和墨雨招呼众人。许嬷嬷本也没指着这一次就能来齐了人,庄户人家不一定听信庄头的,却爱听邻里所言,是以先聚些人说道说道也算开个头。待来得有一二十人时,许嬷嬷站在檐下咳嗽一声,场地上站着的众人一时都禁了声。

    许嬷嬷点点头,开口道:“各位今日来,想必也听说了咱们这里开作坊的事。我先把事情给大家伙儿略说一说。咱们主家看着天时不堪,不忍各位没了出路,才想出这么个法子来。作坊里做的就是衣裳鞋袜,连材料带家伙事儿都由庄里准备,你们只来个人就罢了。

    这活儿你们肯定都是没干过的,来了咱们先学两日,学会了的留下干活,学不会的咱也没法。开始干活的,庄子里管一餐饭,工钱按件给,做出一件得一份工钱,做得多的自然拿得多。众位心里合计合计,有意的可到前头报个名,三日后一早过来开始学。”

    说到这里,停下来看看众人,又接着道:“恐怕众位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活计,心里疑惑,就先让人给众位演示一下。”

    众人正在合计那管一餐饭的事,听了这话,立马都静了下来盯着上头看。墨雨便取了一个机子,走到众人之前,取了线往上绕,来回几下,便织出一小截袜筒来。

    停了手,对众人道:“便是这么个活计,要说难也不难,只是要心细又要坐得住。我们都试了,刚上手的,一日大概能织个两三只,熟了之后能到五六只。”众人看了那东西,心道怪道要从头学呢,这怪模怪样的东西委实从未见过。

    这一下子看了墨雨的操作似乎也不十分难,又听说管一顿饭,这心动的就不少。一个看上去十分精干的媳妇仰头问道:“您说按件给钱,不知道一件给多少啊?”

    众人听了,立时点头附和,正是问到了心坎里。许嬷嬷笑笑道:“这织的材料不同,花样不同,工钱自然也不同。适才给众位看的是顶顶简单的一种,这种做一双可得十文工钱。”

    “十文!”巧娘子在一旁听了,心里算计着,一日手脚快些,能做三四双的话,这一日的工钱就是三四十文,这一个月就能得一吊钱了。如今连年天灾,原先不过十文一升的米,如今已涨到十六七文了。便是如此,这一日工钱也可买两升好米,若是买糙米碎米,恐怕能买三升。这真是天上掉下来的大好事了!

    也顾不得旁的,先扬声道:“奴家愿意来做活。”

    许嬷嬷看了,认出是巧娘子,笑道:“烦请这位嫂子去前头留下姓名,三日后晌午过来,切莫误了时辰。”巧娘子听了忙点头自去前头留名记录。这有了起头的,余下众人也不犹豫,一多半都登了记,只有几人未留姓名,想着是要回去找人商议。

    这雨依旧,好不容易停两天,日头一出来,各处湿气蒸腾,更是闷热。盼着这日头能再着力点好晒个通透时,天脸一变,又是电闪雷鸣。李纨如今可算觉出珠界的好来了,这样的四季,真是不要也罢。这天好不容易雨停一会,黛玉带着雪雁来寻李纨。

    李纨见了笑道:“好容易天晴一回,怎么就带了这个小不点出来。”

    黛玉道:“才要出门时刚好这个月的月例送来了,紫鹃她们管着发钱呢。”

    李纨便看雪雁道:“你陪着姑娘出来了,不怕少了月钱?”

    雪雁笑眯了眼:“我的月钱都是紫鹃姐姐替我收着呢,且少不了。”

    一行说笑着,一行就将主仆几人让进了屋子。常嬷嬷正从里头出来,见了忙给黛玉请安,又问雪雁道:“王嬷嬷可还好?这都好些日子没见着了。”

    雪雁回道:“嬷嬷这些日子都忙着烤衣裳呢,倒也没什么不好的。”

    常嬷嬷奇道:“浆洗上不是开了烘房?怎么你们倒自己烤起衣裳来。”

    雪雁摇头道:“不中用,浆洗上送来的衣裳是干的,这屋子里放两日,待要穿时又潮乎乎的,嬷嬷怕姑娘沾了湿气,临穿前都另烤干了才得。”

    常嬷嬷闻言点头道:“王嬷嬷虑得细,咱们倒疏忽了。”

    李纨在一旁与黛玉闲话,听了这个,笑道:“嬷嬷可千万别学样,兰儿那混小子,穿上什么一上午也给你弄湿透了回来,且不必费这个心。”

    黛玉听了,便问:“兰儿不上学?怎么还能湿透了?”

    李纨道:“这不是到暑期歇假的时候了,虽说今年可真没什么暑气,我看叫湿气还差不多。”又转脸问黛玉,“这虽说算个晴天,到底地滑气潮的,你不在屋里老实呆着,倒瞎跑?”

    黛玉心细,若旁人说了这话恐怕立时就要不快,只这李纨向来极疼她的,听了反笑起来,娇声道:“我正想问问嫂子呢。”

    李纨见她撒娇,乐道:“原是有问,你且道来。”

    黛玉正了正神色,道:“大嫂子,说来也是件怪事。上次在你这儿看书,随手翻了几本,也不曾细看。可这回去之后,有本子书里的字字句句总是在脑子里来回来去打转,睡梦里都记得清楚。可恨这几日大雨不停,我早想来了。”

    李纨心道:“来了!”面上却不动声色,笑道:“这话可稀奇得紧,倒没听说你几个姐妹们说起。”

    黛玉瓮声道:“她们如今哪有空说这些个。”

    李纨心知如今来了宝钗,探春自然是日日与之为伴,便是迎春惜春,碍于王夫人的面子也与宝钗多有来往,黛玉便有些不自在了。

    只是这些小女儿心思却不得明说,便故意笑了道:“且不用绕那么大弯子,说说看,到底是哪本书,尽扰的妹妹睡里梦里都忘不了,可是成了精了!妹妹说了出来,看我将它拿将过来!”

    黛玉不管李纨打趣她,只说道:“便是那本叫做‘青冥’的,只这名字就怪。”

    李纨心道,果然是它。这青冥诀是功法,李纨伪作古书时便将那诀字去了,只留青冥二字。原想着黛玉身带灵气与青冥居甚是相洽,说不定对此功法能有感应,不过是猜想,如今却坐实了,李纨心中亦肯定了黛玉来历非同一般。

    思想间,已从书架上取下了那书,递与黛玉道:“这些书有几本不怪的,我大概看过,竟没有几本能看懂。这字都识得,连在一起却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了。难得妹妹对这书有感悟,就送与妹妹吧。”

    黛玉这些日子被这书搞得头昏脑胀,本是急着过来解惑的,如今听这话,李纨也不知原因,倒当她玩笑的,一时急道:“可不是骗嫂子书来的,我知道这事奇特,说来也没人信。”

    李纨止住她道:“呆丫头,你急什么。这些书我都不知打哪儿传下来的,恐是有些门道的,只是无缘之人得不着罢了。你能有这等感应,可不正是有缘之人。我还不知道你?还能疑你骗我书来了?可真是呆了。”

    黛玉一听这个,细想一回,也乐出声来。当下也顾不得与李纨细说了,只连连道了谢,便急匆匆携了书回去研读。

    李纨送走了黛玉,心里想着络玉十三境都是草木精灵所筑,黛玉竟能对青冥诀有如此感应,只怕也能练上一练。只这青冥诀的“化身”一阶,便足可以让黛玉炼化自身所带的草木灵气凝魂定魄,这肉体凡胎自然也可得滋养。

    心下大松一口气,自己得了黛玉的仙灵之气得以魂魄归元,虽不知道这魂魄归元究竟算个什么,总之得了人好处是无疑。若是看着黛玉这么生机衰竭下去却毫无作为,恐怕要内疚愧恨,好在这仙灵之气竟引出了络玉十三境来,也算是黛玉的造化,自己的机缘。此后只要在一旁看着点黛玉仙灵之气的变化,莫要惹出大的变故来便好。

    正思量间,常嬷嬷拿了书信进来,对李纨道:“许嬷嬷手脚可真够快的,这转眼作坊就开起来了,刚打发人送来的信,奶奶细瞧瞧。”

    李纨拆了信看了,笑道:“嬷嬷厉害。”

    又把信交给常嬷嬷等人看了,对闫嬷嬷道:“闫钧办事果然利索,这庄户人家的大致情况都有了底。”闫嬷嬷也接了信看,除了许嬷嬷说的已开始的作坊运作情形,闫钧另有一份庄户的花名册。

    这草田庄的庄户原先的日子也不算难过,困窘之户也有,或是因家中遭难着了火的,或有因家中有人生病,或是顶梁柱壮劳力受了伤的,或是家里人口多而劳力不足的,等等。只是如今连年歉收,信王府待庄户宽和,前两年也给降过租子,李纨今年更是降了两成,虽则如此,这难过活的人家还是多了。

    如今作坊已经开起来,又管一顿饭,先时还怕主家有克扣赖账的,哪里知道李纨本就是寻个主意送钱来的,许嬷嬷做主这工钱是隔天一结,大家没了担心,又见现钱,更是踊跃了。

    李纨最看不得人受苦,便道:“既管了饭,不如多管一顿,让许嬷嬷取了银子多置办些米面肉食,好歹让人吃饱饭。”

    常嬷嬷跟闫嬷嬷对视一眼,无奈摇头。李纨不解,常嬷嬷慢声道:“奶奶自然是好心肠,只是这事情却不是这么做的。咱们这作坊不是为了赚钱去的,却也不是为了送钱去的。饭食只与寻常庄户人家的一般,或者比之稍逊,那些家里实在难的在作坊里吃了,省了家里口粮,也算得了好处。若是饭菜丰盛得过了头,只怕爱赚便宜的人多,便是不想干活,也来糊弄一顿饭吃,反倒不美了。”

    李纨听了,细想来,也只好点头。

    闫嬷嬷道:“这许嬷嬷想的按件给钱的主意好,也少了打花胡哨的,且隔日一结,都是看得见的现钱,自然更乐意出力了。”

    李纨便道:“我看有说家里人口实在多的,让许嬷嬷看看,若是有半大孩子,坐得住愿意出力的,也来作坊做点事情。”

    常嬷嬷笑道:“奶奶总是要变着法儿贴补就是了,不过这也是个主意,咱们府里那些小丫头子也没多大。”

    闫嬷嬷点头道:“这主意是好,却不可让人如此想奶奶,规矩得做严了,若是捣蛋耍赖的,一概不要。若是真能坐下来干点子生活的,最少也能吃上顿饱饭。”

    常嬷嬷听了连连点头,道:“闫嬷嬷这话说得是,若是让人想着奶奶就是个散财童子来的,恐怕以后就难管了。由来人最是惯不得,看这府里,便是最开始的还晓得点奴才的样子,后来的哪里还当自己是奴才了,损公肥私偷鸡刮油得倒把主子当蠢材。”

    李纨知道两位嬷嬷所言也不差,便道:“如此也罢,想来许嬷嬷心里也有数。”

    闫嬷嬷又道:“原先想来,最难的是贩售的事情,如今倒成了最容易的。”

    常嬷嬷看着李纨笑道:“许嬷嬷说了,懒人有懒福。”

    原来这许嬷嬷跟计良一说李纨要干的事,计良便把出货这事儿给应承走了。这计良经信王的设计,同段高等人一同都脱了籍,进了四海商行管事。只是这四海商行原本就是章家打头信王站台的,里头各线各路都是有来头有年月的人马。

    计良虽深受章家二爷章立的看重,到底是强龙不压地头蛇,他也不瞒着,把心思与章立都说了,又另出一法。便是他以花式茶叶为线另起一路。

    章立一听,如此又招揽了良才又不用让旧部挪人出缺,自然乐得两全。计良刚着手布局安人,恰好许嬷嬷撞上来这么一问,计良看了样品觉得有趣,当下便有了计较,数日后给了许嬷嬷一个价,只说先有多少货他都吃了,之后或者要按他的要求定做。

    许嬷嬷乐得不用操这个心,加上李纨本也不指着这个挣钱的,且计良给的价也不低,赶紧应承了再来禀的李纨。李纨自然更无疑义,倒是担心计良这小子向来大手笔,别一个不小心又把买卖给做大了。

    ☆、93廿文铜钿

    93廿文铜钿

    天刚蒙蒙亮,巧娘子便起了床,先起了灶火,烧开了水倒入两碗碎杂米,盖上锅盖,方去院里打水梳洗。趁手洗了几件衣裳,眼看着今日会放晴,正好可以晾晒。一通忙活,锅里已飘出粥香,又把昨日已洗好的一把青菜切碎了放进去,去灶下看了火。将几块大些个儿的柴炭夹了出来,放在一旁的陶罐里,盖上一铲子草灰。

    过了片刻,从灶边的杂木碗橱里拿出一个粗陶碗,揭开锅盖,可着粥面舀了最上头连汤带菜的一层。两三口吃了,里头小七已经开始哼哼,眼看着是醒了,便抱起来喂奶。

    一时悉悉索索地都陆续起了床,孙大宝起来看巧娘子在喂奶了,轻轻摇了摇小七的小拳头,自出去打水洗脸吃饭。揭开锅盖一看,扭脸对巧娘子道:“你又只喝了口汤,现在又没什么重活可做,你可还要喂小七呐。”

    巧娘子顾着小七,只微抬脸看了孙大宝一眼,轻声道:“作坊里管饭,我吃得瓷实着呢。”又指着灶头一个筲箕道:“那里头还有几个馍馍,你们吃了吧。”

    孙大宝听了,揭开盖着的土布,里头有七八个杂粮馍馍,便问道:“这不年不节的,哪儿来的?又是作坊里的?”

    巧娘子点头道:“昨儿我最晚走,临出门前秋嫂子给我的。说是饭做多了,这时节不吃恐怕要放坏了。”

    孙大宝道:“你们昨儿又干到好晚?”

    小七吃饱了,巧娘子掩了衣襟,答道:“也不知到底到了什么时候,反正天是黑透了。”

    孙大宝一边盛粥一边道:“连着三天都天黑了才完的,你可别太累了。”

    巧娘子笑道:“累什么!一双袜子十个钱呢,这几天赶得很,我昨天织得了六双半,六十五文钱,还吃了两顿饭,临走又给我这一包馍馍。”

    孙大宝听了,憨憨笑两声,说道:“我觉得咱们小七都胖了些!”

    巧娘子摸摸小七的脸笑道:“咱们小七本来也不瘦。”忽的想起来,便道:“对了,昨儿秋嫂子还说,如今活儿赶得很,机子还有的多。若是家里有能坐得住的半大孩子,也能去做活。只要一天能做出一双来的,就能留下。”

    孙大宝正给孩子们分馍,听了这话,一愣,回头道:“你是打算让小三小四也去?”

    巧娘子点点头,道:“照着我啊,恨不得你都去才好呢。”

    孙大宝哈哈乐道:“我一老爷们哪有那份子耐性。这两天天好些,庄头说让补种荞麦呐,大牛和二子得跟着我干活。可你把小三小四带走了,那小五小六咋办?”

    巧娘子道:“秋嫂子让我都带去,小五小六前些日子也去那里寻我了,在一边呆着倒也老实。”

    孙大宝叹道:“这主家人真好,别的地方要做活,哪里能容你带了小七去。这里倒好,连小五小六都许你带去。”

    巧娘子笑道:“主家是好,咱们孩子也争气。你可不知道,规矩严着呢,闹腾的娃都给当面撵出去的。”

    孙大宝道:“这听着吓人,我本来还想去看看的。”

    巧娘子乐道:“你怕啥,还能撵你个大老爷们啊?”

    说话间几人已经吃了早饭,小五小六也分到一馍,俩人分了半个吃,把余下一半递给了大牛,道:“大哥,你吃了吧,你要干活。”

    大牛没接过,拍拍俩人脑袋,道:“大哥喝了不少粥了,你们吃吧。”

    小五道:“大哥你吃吧,我跟小六也喝粥了。”

    孙大宝看了心里一热,对大牛道:“弟弟们给你的,你就吃了吧。咱们种了田,年下多蒸几个吃。”

    那头小三小四也分出了半个给二子。巧娘子看着几个半大娃子你推我让的,眼睛有些发潮。开声道:“好了,赶紧吃完,小三小四小五小六今儿都跟我去作坊。”又转身对孙大宝道:“这下晌饭得你们自己忙活了。”

    孙大宝赶着应了一声。这巧娘子便把小七背在了背上,小三在一边道:“娘,我来背小七吧。”

    巧娘子拍拍他,温声道:“这走过去也不少路呢,你们人小力短,娘背的动。”

    到了作坊,还没来几个人,蕴秋进屋见了这一串子人,笑道:“巧娘子来得早啊。”巧娘子忙让孩子们叫人,几个孩子都喊了声婶子。蕴秋见几人身上衣裳都补得看不出原来的布了,却收拾得干净,孩子年岁虽小,行动倒也规矩。便笑道:“好,好,这大的两个是小三小四吧?你们今日跟着你们娘,先学学摆弄那机子,要是能做,就留在这里干活吧。”

    第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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