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贾修真 作者:木天道境

    第1节

    借贾修真

    作者:木天道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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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光阴定魄珠

    无际虚空中一道白影闪过,周围微光略一模糊,一点清亮滚落,正落入一小团微弱虚空风暴中。在被彻底吞噬前,白影停下显出人形,一弹指一道白光没入先前滚落的那点清亮中,“千万别给我惹祸!”,白影从袖中掏出一团蓝雾,略略一探,看紧要的都在,便不再理会,身形一闪没入虚空之中。

    神仙传说在大中小千世界中从未间断过,而神与仙究竟是何存在却少有人说的清。

    在八荒六合古往今来无始无终处,有一境,草木葱茏天光明媚,流云深处一对童子对坐,面前一堆物什宝光灿然,身边各有一只紫竹编筐。俩人从面前物品中取出一样,捧于手中默默探入神识,间或有光点从中跳出落入紫竹筐内,随之将所捧之物弃之一旁。所弃之物渐多,一童子伸手一拂,那堆弃物便收入一只黝黑袋子中。

    “师兄,你说师父他又去哪里逛了……”

    “师弟,这事儿你问了多少遍我都记不得了。”

    “师兄,你就不能猜一猜?”

    “几千年前就把能猜的都猜完了,有什么趣儿?”

    “……”

    “师弟,赶紧干活吧,师父这次回来不定会带回多少东西来呢。”

    “就是说这个啊!所以说,师兄,你说师父他又去哪儿逛了啊?”

    “师弟……”

    黝黑的袋子又吸入一批弃物,再一批,再再一批……

    一道光影袭来,“我说你们俩个兔崽子太也偷懒了些吧,师父我都逛了几个大千界回来了,那么点东西你们居然还没有分完?”

    “师父!”俩童子扔了手里的东西,在原地一闪而逝便出现在那说话人身边,一人抱住一条腿,如猕猴挂树。

    毫光渐弱,一青衣少年显出身形,款步慢行,左右腿上各趴着一垂髫童子,造型丝毫不影响少年翩然步伐。少年行至檐前一树下,撩袍坐在青石凳上,两腿一震,“还不上茶?”两团青影飞出又飞回,石桌上多出一茶盘来,少年取过茶盅微微吸气,“唷?哪儿得来的?”

    两团青影已重新趴回腿上,“师父上次带回的东西里翻出来的,叫什么“清灵渡”。”

    “据说是那个大千界的仙茶,“一苦门”的镇派之宝。”

    “那个一苦门号称以茶入道,纵通凡灵仙三界,横跨大中小千世。”

    “之前老来找师父的紫莲花要走了一些这个茶,师父走后他来过两次。”

    “要不是他喝了又来要我们也不知道这茶有些门道。”

    “……”

    “为师这次出去溜达,跨界时间难以算计,究竟走了多久了?”青葱少年眯着眼品茶,随口问腿上那两坨。

    “嗯……万儿八千年吧,师父,我们专心干活,也不记得这些了。”

    “不错不错,有长进。为师亦知徒儿们于此道甚有天赋,坐知各界,体察天地万物之化,于你等修为提升也是大有益处啊。”话说自此,从袖中抖出一团蓝色雾气,落到之前堆物之上,“这是为师这次游历三大千界得来之物,遇到数度境界崩塌,随手捡了些东西,正好给你们练练眼界。”

    “师父……”随着那团蓝雾的起伏,那两坨从少年腿上缓缓滑落,蜷缩于地,真正可怜的样子。

    “怎么?徒儿们是嫌弃为师带来的东西太少太普通?不能看表象啊徒儿,此次有大千界能者破解天道,造出了连环芥子,你们看这个!”少年从蓝雾中招出一串珠串,紫光莹莹,不是凡品,“这个九珠镯内,各珠自成空间又相互联通,各空间不过一小城池大小,但是其内可容纳配套储物珠,你们看!”少年手里出现几颗莹亮的小绿珠子,仿如竹木颜色,“这每粒珠子又可容一屋大小,所以啊,这一镯可装之物近一国矣。如何如何?造化神奇,天道神奇啊!”

    刚蜷缩于地的两坨已然气息全无。

    “傻徒儿,高兴成这样!”少年扔回珠串,爱怜地拍拍两个童子的脑袋,眯起眼睛喝茶。

    “师兄……”

    “……”

    “师兄……你说师父到底是去哪儿逛了啊?!”

    “师弟……造化神奇啊……”

    正喝茶的少年仿佛听不见脚下两坨间的喃喃传音,饮茶,眉间忽的微光一闪,少年眼睛一亮,“呵呵,这下有趣了。”

    “师父?”师父说的有趣,恐怕只有他一人会觉得有趣的,从来如此。

    “呐,呐,这次为师游历归来途中,东西实在有些多,袖里乾坤使起来都费劲了,就拿苍天巾包了收着。结果过虚空渡的时候掉了个小东西,我怕掉到什么界里闹出事情来特地留了缕神识跟去。你们猜你们猜,后来怎么样了?”

    “……”

    “哈哈哈,你看你看,你们这是历练得不够啊。那东西掉到了一个微小界中,落入一凡人的魂魄了,掉的还正好是光阴定魄珠。有趣有趣,神奇神奇。好了,你们也不用丧气丢了东西,那珠子里都是些地界灵界的物什,丢了也没什么大妨碍,等为师占算一下看哪边有热闹,哦不,哪边有大事,再出门去给你们找补回来!好了,不要垂头丧气了,丢这么点子东西,无碍无碍的,啊。”

    “为什么不多弄丢一些啊!!谁在乎那些破烂玩意!小朴子他们跟着紫莲圣尊创界开天,听起来就让人热血沸腾啊,我们一直收破烂收破烂,收破烂!!”

    据说一人如一境,蜷缩在地的两境中如今闷雷阵阵,内伤无比。怎么办呢,神仙也得认命啊,尤其是当你师父是大神的时候。

    荣国府二房,王夫人院里一阵闹腾。

    “太太,兰哥儿烧得迷糊了,刚明月去禀告了大奶奶,大奶奶起身太急晕过去了。”青雨低着头急急说出几句话来。

    “嘭!”王夫人手一挥刚打到炕桌上,“嘶……”,倒吸一口凉气,“都是死人嘛?!不去请太医,跑去告诉大奶奶做什么?!净是添乱的,有事了谁也指不上!”

    门帘一掀,周瑞家的进来了,“禀太太,王太医已经给兰哥儿诊了脉,说是受了风寒,底子又弱,恐怕有些险。刚老爷陪着去写方子了。”

    东院后房,李纨听完明月所言,只觉得天崩地裂,脑子轰的一下,身子软倒在了炕上。

    想自己及笄后嫁入贾家,夫君是国公府二房嫡长子又有功名前景,封妻荫子可待,直是羡煞旁人。哪想到好景不长,夫君急于成就功名熬坏了身子,一试未第之后抑郁成疾,夫妻缘分三年而尽,留下娇妻与未出世的孩子撒手人寰。摧心伤肝之痛,韶华未盛已落残冬。自小深受三从四德之教,亦知为女为妻为母之本分,好在老天垂怜,遗有弱子,也算生有所寄。

    哪想到刚满两岁的稚子忽感重症,听得婆婆贴身侍女的传信,李纨心中只有一念——天要绝我!一时少时丧母之伤、青春丧夫之痛、生念所寄之崩塌一齐涌上心来,哀怒交加,“贼老天!”一念大痛,忽忽悠悠魂魄已然离体。

    眼看着自己软倒在炕上,身边侍女嬷嬷乱作一团,却听不得一点声音,如旁观哑剧一般。耳边只有风声阵阵。忽的,天边清光一闪,一点清亮正击中悬于贾府上空的李纨生魂,再一闪而逝,清风过处,既无光亮亦无魂魄。

    李纨睁开眼来,入目是堆积成山的杂物,方圆四五亩大小堆满了各色物品,模糊掠过,有箱笼桌椅,也有粗石巨木,更有金铁兵器,满处散落的无数色泽不一的小石块石子儿。立足处正是一堆杂物之上。中间有一弯水,形同缺月,水中央立着数块青石,石势峻峭,定睛细看扑面而来壁立千仞之感。最中间形如利剑的石壁上有几簇暗金花纹。月缺处高起,另有一泉,形如满月,宽不盈丈,四周青石围拢不见一丝缝隙。时有泉水满溢而出泻入下方弯月内。水泻处孤立一树,暗有清香。

    李纨呆立其上,毫无头绪。忽空中毫光明灭,聚拢显现出一人来。来人鹤发童颜,一袭青袍,静立空中,仙姿卓然。李纨只觉脚下一空,立时拜倒在地。

    “呵呵,莫慌莫慌,此乃光阴定魄珠内之界,如今此珠择尔为主,也是尔之仙缘。内中之物皆归尔所有,尽可随意取用。”

    “……拜见仙人。”

    “多礼多礼,啊,是了,内中物什,尔等凡人多半不识,待我助尔。”老者手臂轻挥,星光洒落遍布界内,而后指尖凝出一点光晕,轻轻一弹,落入李纨眉间。“我已化千识入尔识海,此中之物尔尽可识得了。”

    “多、多谢仙人。”

    “凡人仙道漫漫,望尔善用性命,莫负如此机缘。”

    “仙道……”李纨尚且无法回神。

    “凡人修仙,不过借假修真四字。老夫只能言尽于此,余下需得小友自去体悟。”

    “仙君……”

    “啊,老夫乃上界九天真君,不宜在此界多做停留,此番如今因果已了,小友还请留步。”说话间,宽袖一挥,流光一闪而逝,李纨跪在地上,茫然四顾。

    神识回还,青衫少年又续了一杯茶,乐道“为师一显形,那魂魄自然将为师想成千鹤老儿那般型状,为师便顺水推舟做了一回老神仙。可乐可乐,有趣有趣,这等机缘尚未见过,实在有趣的很,不知能搅出什么事来。”

    “师父,您不是说怕惹祸才跟了一缕神识的么,怎么现在……”怎么现在唯恐天下不乱状,这话却是不能说出口的。

    “嗐,为师担心落入哪个修真界,整一出灵宝现世之劫,牵连什么太大的因果。如今落入一个偏远微小界,能出什么乱子。”

    “师父不是说过一沙一石之动或可牵连一界一世存亡么?”

    “跟你们说了,是落入一个微小界,哪有什么一沙一石?!”

    “……”仙道漫漫,果然深不可测,俩童子对望间映照出一双茫然。

    ☆、苦茶泉

    当然,还有更茫然的。

    李纨还跪坐在一大木箱上,“九天真君?仙缘?……破珠?定破……珠?……”

    “啊!兰儿!”心中一痛,悠悠醒转,发现自己躺在炕上,贾珠的两个通房名叫朝云和暮云的在炕前站着,许嬷嬷正拿着湿巾子替自己擦汗。

    “嬷嬷……”

    “大奶奶醒了,慢着点,慢着点。”许嬷嬷把急着起身的李纨慢慢扶起,知道她担心什么,“王太医已经看过兰哥儿了,老爷陪着开的方子,厨上熬了药已经喝下。太医说是略感风寒,只等退了热便好了。”

    “嬷嬷,我去看看兰儿。”

    “大奶奶,这都……”,“好,墨雨你去取件斗篷来给大奶奶披上。”许嬷嬷打断了朝云说了一半的话,利索地扶李纨到妆台前替她抿了抿头发,取过墨雨递过来的素缎斗篷给李纨披上,扶着李纨出了房门朝王夫人院子走去。

    王夫人房中已熄了灯,看门的婆子见是李纨来了便给开了门,许嬷嬷顺手塞了块银子到那婆子手里。到西边偏房中,蕴秋坐在脚踏上趴在炕上打盹。贾兰小小的一团,睡在炕上,李纨伸手探了探,额头火烫,心中又急又痛。

    “嬷嬷,不是说喝了药了吗?”李纨哑着声问许嬷嬷。

    “啊,大奶奶,奴婢该死,奴婢刚喂哥儿吃了药的。”蕴秋已经惊醒,一看李纨到了眼前,赶忙跪下请罪。

    “你起来吧,刚喂哥儿吃了药?服下多久了?太医可还来看过?”

    “刚我喂哥儿吃了药,守着守着就迷糊了,”蕴秋抬头看了看更漏,“大约过了一个来时辰了。太医开了方子后就走了,只说退了热便好,如若……如若没有好转,明……明日再换方子。老爷过来看哥儿吃了药才走的。太太也过来看过了,吩咐金钏儿和奴婢一起守着。”

    “一个多时辰了,还热得烫手。嬷嬷……兰儿……”李纨低泣不已。

    “大奶奶勿慌,这刚服下药呢,药效没那么快。王太医跟咱们府上是世交,他这方子总是有几分成算的。”

    “嬷嬷,我要守着兰儿。”

    “这……大奶奶,这是太太的院子啊……”

    “嬷嬷,呜呜呜呜……”李纨哭得摧心摧肺,怎么不知是婆婆的院子,守着不合规矩。可眼看骨肉重疾受苦,身边只有自己的一个丫鬟陪着,说等明日,若明日还未退热呢?婆婆还有更可人疼的心肝肉,兰儿可是自己唯一的命根子啊。

    “唉,佛祖保佑,菩萨保佑啊。”许嬷嬷也流下泪来。

    “对了,菩萨,神仙!”李纨心里一亮,想起刚才如梦如幻的一阵来,当下也不记得别的,心里只想着“神仙保佑,神仙保佑,救救兰儿,救救我儿!”

    一阵眩晕,睁眼发现自己又到了那个堆积东西的地方,福至心灵,李纨一脚深一脚浅走到那个青石满月池旁,探手入内。脑中浮出一念,“苦茶泉,甘凉凝润,微有灵气,修者常服可固本培元凝实真基,凡人服之祛病延年。”当下也顾不得其他便要取水。却发现身边无可盛水之物,一动念回到了房中,正待取桌上的水壶,心里一惊,抬头看着许嬷嬷和蕴秋墨雨。

    墨雨看李纨看她,又见李纨转身去桌边,马上过去取茶壶倒水,双手奉给李纨,“大奶奶可是要喝水?”李纨又看看三人,见三人脸上并无异色,一时也不知有何不对。

    接过茶杯忙说道:“墨雨替我回院子拿件厚实的衣服来,麻烦嬷嬷跟蕴秋再打些热水过来吧,我替兰儿擦拭一下,若能出汗,怕能好些。”三人听了立马起身各自行事。

    李纨等三人出了房,伸手抓起桌上的青瓷茶壶动念进了那处,发现身子正在泉边是刚才闪身而出的地方,顾不得细想,随手将壶内的剩水泼在地上,浸入满月池子中打了满满一茶壶泉水。

    一动念,发现自己已回到房中,手中执壶,站在桌边,门外许嬷嬷三人刚出的房。李纨微觉怪异,也没来得及细琢磨,先捡一个干净的茶杯倒入壶内泉水,伸手扶起贾兰,缓缓将泉水喂入。

    昏昏的稚儿小嘴贴上杯壁时,自动张开嘴咕噜咕噜喝将起来。一杯水喂完,李纨取过床下的小木盆,将茶壶中的泉水倒入盆中,取出自己的帕子,沾了水细细擦贾兰的额头、手心、脚心。

    时近半夜,王夫人院子又未设小厨房,取水颇费周折。墨雨回来的倒比许嬷嬷她们早,刚进屋便听到贾兰糯糯的声音“娘,渴……”

    “啊,兰哥儿醒了?大奶奶,我来吧……”

    “不用,你先去把兰儿洗澡的大木盆子找出来吧。”

    “啊?哦……”墨雨满腹不解。李纨也没法解释,青瓷杯中还是苦茶泉水,贾兰又喝下一杯,这已经是第三杯了。

    小木盆里头的水已经浑浊,刚从手脚心和脸上颈子上擦了几遍,都是些细细的灰泥。恐怕身上也是如此,头发都晕起一股子潮热来,身上却慢慢不烫了。李纨擦了擦自己额头的汗,轻轻抵住贾兰的小脸,真是神仙保佑。

    蕴秋和许嬷嬷取了水来,墨雨也把一个雕漆木盆搬了出来。李纨二话不说让往木盆里倒水,凉水小院里就有井,吩咐守夜的婆子打了来。试了试温度,便将贾兰从床上抱了下来,除了衣服,放在澡盆里动手擦洗。

    许嬷嬷三人一看这阵势,立马分头去拿贾兰换洗的干净衣裳和擦身用的大巾子。李纨又往盆里添了些泉水,顺手解了贾兰的小辫,连头也一起洗了。换了两遍水,总算洗干净了。擦干净身子换上干净的里衣,拿着大巾子一绺一绺地绞干头发。

    不到两周岁的孩子,薄薄的头发,没几下便干透了。李纨抱着贾兰终于不再发烫的小身子,庆幸天黑油灯昏暗,没有人发现一身黑泥的异状。脏水泼到院子下水处,真正了无痕迹。

    安置好贾兰,小儿沉沉睡下,呼气终于不再烫手。吩咐蕴秋守着,李纨披起斗篷,带着许嬷嬷和墨雨回了自己的院子,已是月倦夜深时。墨雨服侍李纨取了钗环,一通梳洗,李纨吩咐俩人都不用守夜了,早些安置,明儿一早就去给太太请安。

    待墨雨和许嬷嬷退了出去,李纨呆坐在床沿,一时怔忪。刚只顾得儿子安危,这会儿回过味来才真是如梦一场。起身查看了一下屋子的门窗,夏尽秋来,夜凉如水,人声渐静唯有虫鸣。回至里屋卧房,呆坐床上,从枕边寻出一条轻软的绢巾来,扬手往空中一抛,反身动念,一眨眼已身处泉边。

    仰头看池中石壁,早先看来的暗金花纹,如今却已识得,写的正是——“光阴无踪”四个字。细看字体,是这辈子未曾见过,如今却又真正识得。这一阵知与不知的玄妙又让李纨发起呆来。扶着泉壁慢慢沿水而行,细看之下,发觉周围堆积如山处其下并无寸土,皆是一色青石。

    便是那棵古树,也是根植于青石之中,且树干凝重似已与根下青石融作一体。李纨伸手抚上树身,“石茶,精纯石性,需以土灵力采摘。”脑中有字句浮现,依旧一头雾水,“石性?土灵力?”

    九天真人乃万古真仙,所化千识覆盖界中万物再凝知于李纨识海,当可助李纨识得界中万物。可惜这知与知之间的奥妙关系,便如耳食之于舌试,所谓“绝知此事要躬行”,大略如此。

    此时于李纨而言,点点讯息如隔靴搔痒,明明是自己脑中的东西却仿佛不是自己所有,真正纳罕。若九天真君的徒儿在此,当知此状况实为师尊之“不着调”又一例证,或也可称之为“仙道之玄妙”。

    围着两处水泉,四周几乎无可落足处。李纨扶着茶树,俯身拾起一块指头大小的晶莹石块,这种石块大小不一散落遍地。“灵石,中阶,木属性。”看那石头略作青色,李纨姑且据此领会其中“木属性”之说。“这石头也分五行?倒也有趣。”起身四顾,这总得理出个头绪来,既然是仙家之物,一泓泉水已然可以活人性命,还不知道这如山的堆藏中埋着什么宝贝呢。想到这里,李纨早先已如枯灰的心有些火热起来。

    无知之福,如果换个修真界的谁谁,或者是正在外忙着渡人的茫茫渺渺二位大师,只怕进到这里就得先跟自个儿的心魔干上一场。有道是财迷心窍,如此庞大的财富只怕可以震得人魂飞魄散。而李纨正瞅着满地的灵石犯愁“这么多石块石子儿的可怎么收拾……”

    ☆、光阴无踪

    3光阴无踪

    一没有丫鬟婆子,二没有杂役小厮,出身金陵名宦书香世家的千金小姐坐对着仙家宝山只觉得有心无力。也罢也罢,此处此事,这辈子大约也只能自己知晓,另外任谁知道了都不妥当。世家大族能为几个铺子庄子斗成乌眼鸡一般,不说别的,光那一泓泉水就够替自己招灾了,说不好还会累及儿孙族人……一想到此处,不禁一个激灵。

    李纨定定心神,先挑了一处堆积平坦之地,地上散落着几个箱笼盒子,远离几处堆成尖的险地。虽说能得仙家之物是又惊又喜,可若是被仙家宝物砸出个好歹来……箱笼旮旯里还滚落着几个小小的物件,拾起来看,倒像是荷包香囊之流,原来仙家也好这些。

    李纨拣出最小的一个,不过掌心大小,幽兰色泽,上头青色的暗纹。“低阶纳宝囊,青云荷包。”“荷包还分高低?难不成是看绣工?”李纨细细看了那荷包,发现一丝线痕接缝也无,“唉哟,这等手艺还是低阶?果然是仙家手段。”炼器的宗门若天外有知,可喷血一口。

    界中之物被九天真人以真仙神识扫过,又认了李纨魂魄为主,自然没有神识封锁之说了。李纨欲探手入荷包却发现荷包之口甚小,便拎起来一倒。“哗啦”一声,眼前出现一堆物什。

    李纨拿着荷包的手直抖,“原以为是个荷包罢了……”又把荷包翻过来倒过去的看,心里又疑难不成是一把抓到了此间的至宝?如此小小一个荷包,竟然装下这么些东西。果然是神仙手段!

    细看倒出来的东西,有几个玉瓶瓷瓶,几个盒子,有木盒有玉盒,还有几件衣裳,一把一臂长短的灰黑小剑,手指长短的玉石片,剩下一堆到处可见的石块。“丹药,玉简,低阶法器,防御法袍……”

    把盒子打开,里头装的石块或红或黑,另有几个玉盒中是碧绿的青草,闻气味大概是药材之类。其中一个玉盒一打开,一股甜香扑鼻,只见盒中堆放着几个拳头大小的娇黄果子,“团香果,低阶灵果,补中益气,亦可酿制果酒。”这股子香味实在勾人,李纨看着盒子有几分犹豫。看来是仙果,也不知道是不是凡人可以吃得的,想了又想,还是将盒子放了回去。

    又去看那些玉简,捏在手里心知是如同书籍一般的东西,凑到眼前细看却实在看不出什么来。难不成是仙人才能看懂?放到一边。那身青袍比她孀居之人还要素上几分,想到之前见到的老神仙也是一身青袍,大概是神仙都是如此打扮?年画上的福禄寿三星看着可富贵的很呐。

    一边翻看,一边心里乱念跌生。这些青草在这盒子里多久了?看着都像新鲜的,是这盒子的缘故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细看那青草时,“青菁草,醒神解毒,十年以上者可入药,百年以上者叶缘橙变可为丹方主料,千年以上者叶心如火,药力大增。”

    “是药三分毒,”李纨小心地合上盖子把那些药材类堆到一边,打开一个小瓷瓶。“解毒丸,可解低阶毒瘴。”另一个,“辟谷丸,服之不饥,用于辟谷。”“补灵丸,可补充少量灵力。”

    最后一个玉瓶其色如羊脂,里头只有三颗药丸,色做金红,“小还丹,固本培元,益气填髓,可疗伤延命。”李纨捏着瓶子的手指节发白,心下发苦“真正仙丹,如果当年有一颗……”

    将东西分作几堆,李纨又挑了一个荷包倒出来,细细翻看。

    等日后略晓修真之事,回想初时作为,不禁叹一句命大。如果是碰上了什么剧毒妖邪之物,当时的自己是丝毫反抗之力也无,说不得就立毙当场了。再细想,能活得一条性命,确是天地的成全,若不容于天,魂飞魄散也不过刹那。

    翻看了两三个,便微觉精神不济。怕时间晚了,明日还要早起给太太请安,尤其是在太太院子里耽搁到半夜,还不知要怎么了结。李纨起身略擦了下汗,动念回到房中,却看自己走之前抛出的那块绢巾还浮在当空,略略停滞才缓缓下落。

    “这是?……”李纨疾步走至窗前抬头看天上月色,月过中天,确是自己刚回房中的时候。“这么说来……自己进了珠界内,呆了好一阵子,出来之后时间还是自己进去的那一刻?”李纨坐在床上,心砰砰乱跳。

    进去前抛出那块巾子,就是因为想到了刚才取泉水时的异状,院中也有个座钟,却是放置在厅里,怕来回间惊动了仆妇们才想了这么个主意。谁知道这一试之下居然果真如此,那岂不是说自己只要呆在珠界中,外头的事情竟一丝都不用担心?还有了无尽的时间可以慢慢收拾界内的那些东西,还有了一个随意动作都不怕有人打搅引人说道的地界儿……心里突然觉得一阵自在,是的,自在,这真是此生未有亦未敢祈求过之事!

    生于书香世家,母亲是前朝大族的遗珠,累世簪缨到这一代仅剩下了母亲这一丝血脉,出嫁时已是孤女之身。李纨四岁时,母亲病重,五年后去世,留给李纨的除了若干盛放嫁妆的老旧箱笼外,还有指名日后陪嫁的许嬷嬷。

    父亲在族中要求下,在母亲去世当年于百日内续弦,后继母生下两儿一女,为李家延续了香火。继室也出自金陵望族,并没有苛待前妻遗女之举,父亲则奉信“女子无才便是德”。在家做女儿时便日日以针黹女红为要,家常作息也是循规蹈矩,除了母亲做冥寿时前往真佛寺跪颂一回经文外,从未出过家门。世家间提起,都要赞一句端庄。

    嫁入荣国府,夫君身边已有自小服侍情分的通房在,更有老太太、太太赐下的伶俐人儿,眼看着也是等着日后收房的。这些都是世家常有之事,只是看着夫君与妾侍间小意温柔,心里还是模模糊糊有几分不是滋味。

    想到此处又不得不赞一句凤丫头,真正爽利人。转眼将贾琏眼前的人都打发了出去,只用一个平儿栓着吊着,真是好手段。谁让人家得了老太太、太太的欢喜,还是太太的内侄女。自从贾珠病重,还没弄清楚的管家权便交了出去,一心伺候夫君。

    终是人力不可为处,挺着五个月大的肚子一次次哭晕在灵前。“大小姐,你还有肚里的一个啊,大小姐……”许嬷嬷心疼地念回了从前的称呼。

    年少寡居,正是风波易生处。此处更不同,世家大族,千余人口挤在方圆一府之中,平常多行一步多说一句都能被裹在舌头尖来回嚼上几遍,何况自己这个身份。夫妻协力,争的是财货弄的是权,孀妇寡居,活的是个脸面。沉静自守,能得几分尊重,若还待争些什么,便是个笑话。只奉亲养子,育子成才不负亲长所望,待得那时也可扬眉吐气了。

    形固可使如槁木,而心固可使如死灰乎?此番机遇,却另有生机,非是枯木重逢春,倒如化作春泥另有花开。渺茫玄妙,心有所感却无法宣之于口。只知道,这日子,肯定是不一样了。

    静思片刻,李纨忽的扯起床上绣被,闪入了珠界之内。将两个大木箱子并拢,裹上锦被躺在其上。仰望天际时发现其上并无日月,却是天色苍苍,流云如絮,晴光熹微。“光阴定魄珠,乃玄天石茶籽所化,自成一界,定主之外纳生不纳命。滋养主魂,不见流光。”“不见流光……”心神俱疲的李纨喃喃此句,渐渐沉睡。云卷云舒,何处微风轻送,吹动青丝袅袅,一只玉盒滚落在榻前,未发出丁点响动。

    一梦酣甜处,忘了流年。

    王夫人院西,贾政歇在了赵姨娘处。平时赵姨娘的起居在偏房,正屋只有贾政来时放能歇息,照着规矩赵姨娘下晚还得回自己房间的,不过王夫人向来是菩萨样的人,这些事儿也不会多管,赵姨娘又生了一双儿女,这点脸面还是有的。伺候贾政洗漱换衣,赵姨娘自去净房打理了,回来贾政坐在桌前就着油灯细看手里的药方。

    赵姨娘抿抿嘴,“老爷,兰哥儿喝了药,想来明日必能好的,您莫要太担心了。”

    “嗯,唉,太医说兰哥儿底子太弱了些。”

    “要说来也是可怜见的,当时珠大爷底子便不好,怀胎时大奶奶又伤心……”赵姨娘抬眼看了眼贾政,伸手慢慢替他捏肩,“刚听明月说大奶奶得了信当时就急晕了,唉,都是当娘的心,恨不得病到自个身上,只要能替了他。”

    “环儿……你看顾地很好。”

    “看老爷说的,环儿是主子,他□□丫鬟也不敢不尽心……太太……到底是一天天的家里多少事儿,那起子小蹄子一时看不住就作出妖来了……”贾政放下手里的药方,轻轻捏一下赵姨娘的手,“安置了吧。”

    “老太太,青雨刚来回说太医开了药,兰哥儿已经服下了。大奶奶也无碍,说是急痛攻心,一时迷了。”琥珀垂手站在门口回话。

    鸳鸯给老太太换上寝衣,“哼,受了风寒,兰哥儿的□□呢?跟前伺候的是谁?”“兰哥儿原先的□□前些日子太太给辞了,另寻了个来是采买上钱华的大姐,夫家姓余。伺候的人……这一批丫鬟还没来得及挑,原是大奶奶跟前的蕴秋伺候着,搬到太太院子后,太太让金钏儿先看着兰哥儿。这会儿是蕴秋在跟前守着呢。”

    老太太沉默了会儿,叹口气,“宝玉可歇下了?”“刚珍珠伺候安置了。”老太太挥挥手,琥珀退出门,鸳鸯伺候老太太躺下,自己在脚踏上铺了铺盖,回身吹熄了灯,一室静默。

    ☆、4太初诀

    睁开眼来,苍苍天际流云依旧,此为云落还是云起?醒转的李纨,体味出一丝光阴无踪的意味来。从袖中取出帕子,蘸了月牙湖水擦洗一番,总不能又出去把刚躺下的墨雨喊起来服侍自己洗漱。回到榻边,可是从来没想过有一日会在这样的地方一通好眠。细想想顾自莞尔。跟前多了个玉盒,又是哪个袋子里掉出来的?

    盒中只有一册书,灰褐色非布非纸的封面上,灰蓝的字体也是未曾见过的,“太一无伤……”,李纨毫不费力地辨识出上面的文字,翻过封面,扉页上只一句话:太一不二,太初无伤。

    再翻过一页,出现三个字“观物篇”,其下小字“观物及己,洗目中铅华,得世间真意。”“洗目中铅华……”只见书页上又现一行小字“天之苍苍,其正色邪?”庄子也是读过的,只这一句与目中铅华合一,心中似有何物轻轻摇晃。待再低头时,小字又已隐去,继续翻看,其后却都是空白。捧着书细细端详,“太一无伤经,上古经书,至宝。”只得了这么一念,倒是言简意赅。再翻看,还是一片空白,只好放入盒中郑重地收了起来。

    仰头看天,咀嚼着那句“天之苍苍,其正色邪”。似有所得,细思量处又了无痕迹,这滋味实在难受得紧。一时倒淡了最初寻宝的心思,满脑子太一太初起来。上古的至宝经书一时半会儿无法顿悟,可有什么别的书卷可看?盯着边上那一小堆玉简,据说这些都是书来着,一块块拿起来细看,上头真没见字啊,莫不是微雕?可有别的什么能翻看的书?这一念起,只觉得心里一动,直直朝远处一个大木箱处走去。

    说是箱子,却没摸出盖儿来,看着倒像方方正正的一大块木头。“‘晓天下’藏经楼。”“……,这个箱子难不成是一个楼?……”这可不敢把它变出一个楼来,压坏了东西怎么办。“有什么可以看的书能拿出来?”一摞半人多高的书出现在箱子上,一眨眼又出来一摞,“行了行了,看完了再说。”箱子忍了忍,没忍住,又扔出来几本,总算刹住了。李纨看着这堆色彩各异大小不同的书,幸好此处光阴无踪。

    正寻思先看哪本,一册玉白封皮的书落到跟前,拾起来一看,《太初诀》,“上古功法,极品。”功法,难不成是修仙的功法?

    翻开细看,一团各色光点细线织就的图样从书页中逸出展开,光点闪烁间各条细线缓缓朝各自方向流动,“看着像是医家的经络图?”底下另有文字——导气入体。随着一个个经络穴道名称涌现,眼前的图样中对应的光点便强光一现,李纨身上对应穴道亦是一震,或凉或温或刺痛,种种感受不一而足。

    就这么呆立着,直到各条经络都流转了一圈。终于停了下来,只觉得腿脚发软,自动跌坐在箱子上跌迦而坐。空中的经络运行图样没入体内,按序缓缓运行,周围逐渐聚集起点点毫光,随着呼吸渗进肤层。

    手部经络运行时的麻痒还算能够忍受,双腿之上密密麻麻的穴位酸胀异常,如虫啮火炙,一缕神念清明,李纨知是经络不通之故。人身上下,腿上的经络是最不容易打通的。呼吸感受之外,无可着力之处,只能慢慢挨过这开窍通络一关。

    另一边,随着呼吸起落,心间中丹田渐渐温热,至满胀时一道热流沿任脉而下冲入下丹田,下丹田却如无底冷渊一般,凭心脉持续下攻依旧未起一丝暖意。周身灵光闪烁,李纨只觉得身体十分陌生,通不由己,停也不由己。既是如此,索性只驻念在呼吸之间,其他的便由他去了。

    灵光减弱,太初诀书页一动,运行经络图返还其间,心脉间的暖意也渐渐平静。李纨缓缓睁开双眼,盘坐多时的双腿似乎柔软了许多,亦不曾麻木。活动活动肢体,似乎轻松一些。看经络图静静显示在书页上,想来初次修炼到此为止了。

    便塌下心来翻看那藏书楼吐出来的书册。《大千博物》,这书甚大,却也不沉;《仙家长物志》,既然是“长物”,应该不用急着看;《道途略说》,说是略说,看着厚度实在不像是“略”的样子;《名门真录》,看来是说门派之事;《凡人仙路》、《狐说凡人》、《凡界游历记》……刚翻了一摞上面几本,除了长物志外,另外基本都恨不得现在就开始看。

    李纨一时觉得自己就如刚开了眼的瞎子,着急忙慌地想知道这个世界的模样。转念又想起明天一早要去给太太请安,莫要误了时辰,可自己这都睡了一觉了。抱了那本《大千博物》在手,一时有些错乱。

    “先稍看一会儿,累了便出去补眠,待明天看了兰儿再过来细读也不迟,横竖进了此间又不费光阴。”定了念头,便翻开书看将起来。这书上净是密密麻麻的名称,注意了哪一个便在眼前幻化出这一个的细致内容,对所提及内容有所偏重疑问时,又能据此再牵连出东西来,真是大开眼界。

    李纨心念想着“团香果”,书页自动翻到某一页,其中便有“团香果”一词,立时在眼前出现一棵青藤,上头挂着一咕嘟一咕嘟的娇黄果子,竟能闻到香味,果然与先前盒子里的果子无异。相关的介绍事无巨细,从生长地生长周期到可用以催熟的阵法药剂,甚至有关的奇闻异事。

    李纨看到一句“凡人服之益精填髓,尤利小儿。”心中大喜,恨不得立时取了给贾兰服下。心想再看看有哪些凡人得了有益的东西,书页上文字略变,看得最上头略大的字“凡人可用”,大约是分类了。团香果也在其中。捧着细看起来,俱是闻所未闻之事,一路惊叹,十几个后渐觉目涩神枯,遂合上书页置于一旁。

    又舍不得就此出去,索性将之前整理出来的那一盒团香果拿了出来,小心取出一枚,娇黄的果皮薄而柔韧,撕落后露出玉白的果肉,一尝之下,果肉绵软,蜜香甜糯,也是平身未尝的美味。又掬了茶泉来喝,温凉甘爽,觉得腹中暖洋洋一片,十分舒坦。

    掀开临时睡塌边的另一个木箱,里头堆积的各色石块矿晶,“火灵石,玄铁精,地焰丹精晶,万年木魂石……”千奇百怪的名字一一跳出,这随便哪一块都堪称天材地宝足以让高阶修士为之疯狂,正是苍兰界炼器第一宗门“七夺宗”内库中的一箱藏品。

    “唉,就没有空箱子么?”李纨遂阖上那箱盖,未多看一眼,继续找空置的箱笼去了。想那九天真君是随手收些有趣的东西,怎么也没有道理收个空箱子进来,除非如那藏书楼般本身便是个灵宝法宝之流。再加上李纨力弱,物什堆积杂乱,无可下脚处,寻起东西来也十分费力。

    总算找到一个,里头整整齐齐叠放着木盒锦盒漆盒,只是这材质怎么看都跟日常见的不太相同。到了如今,李纨已经对“不是凡品”这几个字深有体会了。将那些盒子一个个取出来堆到一边,“那些荷包袋子能盛那么多东西,多寻出一些来,各自装了或是丹药或是玉简,再收到箱子里,定能整齐不少,也方便日后翻寻。”

    也是运气使然,这箱子是“地火沉阴木”所制,内里并未添加空间法阵,不过是为了取它上抗三昧真火下拒六阴沉水的材质特性,炼制时光防御阵便上了九个,里头收藏的自是十分要紧的东西。因箱子本身无空间法阵,与储物芥子类倒是不相冲突,要收置青云荷包自然是成的。

    虽是个空箱子,这般大小,地上又没个落脚处,也不好搬动。只好将那些荷包之类寻了来在这箱子边上整理了。最初落入她眼里的那几个青云荷包,能出现在这都是意外,不知是收哪件宝贝时卷入的,那等品阶哪有收录的资格。而李纨先看到这些,自然也是因为这几个荷包最与平日所见之物相像,人之所见能见,本来便是限于自身经历的。

    问题出现了,那些从荷包里倒出来的东西,如今分好了类,却装不回去了!李纨对着那几堆玉简丹药发怔,一件件往里装肯定是不行,荷包口太小了,怎么看也不像能装进去的样子。回想当时自己怎么倒出来的,好似将荷包拎起来一倒,就出来了。

    伸手将荷包口朝下对着玉简堆,什么也没有发生。盯着荷包细看,“以神识收入。”神识?盯着那堆玉简,手里紧握荷包,聚起精神想着“收起!”,白光一闪,那堆玉简化作小团光晕落入了手里的荷包。李纨又吃一惊,“这岂不是心想事成?”哆嗦着又拿出两个空荷包收了丹药和药材,一阵头晕目眩,“神识力竭。”原来这心想事成也不是轻易能行的。

    不自觉地取过那本《太初诀》,书页自动翻开却不是之前经络那一页,出现两个字“炼神”,而后是“凝魂”,再来“定魄”。古怪的是,李纨恍惚觉得这书十分激动兴奋。来不及细探究,自动跌迦而坐,双手左下右上互勾置于腹前,轻轻呼吸起来。

    心神渐静,眉间映出一抹淡淡的光晕,随着呼吸明灭变幻。不知过了多久,一道细线自空中落下没入头顶百会穴,李纨只觉得百会穴一沉,而后眉间光晕急转,明明是闭着双眼却觉得眼前漆黑之色减淡,又似有清风拂面,醺然欲醉。

    眉间光晕渐消,空中光线散去,李纨睁开双眼,只觉得神清目明,方才所历所感一时模糊起来,唯记得一句——“神化魂魄,附气者魂,附形者魄。”似是在说魂魄之事,只这片言只语,又无师承指点,也只能默记之留待日后参详。

    随手将装好了东西的荷包放进箱子,便欲取了那盒团香果出去。可这明晃晃一盒子放在屋里,明早侍女嬷嬷们进来伺候万一入了谁眼里,又是一场风波。欲用巾子包了单取一个走,这浓香又瞒不得人,一时踌躇起来。

    想了想,取了剩下的一个青云荷包,本打算用来装那些衣物兵刃等杂物的,如今先用来应了急再说。装了团香果,想了想又取了边上一褐黄葫芦,拔了塞子,将里头的酒并入另一葫芦中,在弯月池里洗了,装了一葫芦苦茶泉一起收入荷包。咬咬牙动念离开,刚才回身看时,发现自己恨不得把那些书都装进荷包带走才好,果然人心不足。

    ☆、5团香果

    取了绣被出来,人端坐在床上,绣被乱作一团。

    又起身去窗前,清月依旧。

    回座床边,摸了摸袖内的荷包,取出来放在枕下,裹了被子躺下却毫无睡意。这一日太多事情,一步步好似本应如此,却又是万万没有想过的。“莫负仙缘”想着老神仙的话;又想起那遍地的东西,似乞儿乍富;一时又忆博物上的奇物种种,复又想着荷包内的团香果,“尤利小儿”;思及此处又担心起贾兰的症候,想到灵泉的妙用便略微放下心来;转念至明日要如何与太太分说今晚之事,刚放下的心又揪了起来……妄念滔滔,凡人心思,大致如此。

    天色微明,墨雨与许嬷嬷已经收拾妥当到了外间候着,“奶奶,寅正了。”李纨刚眯了一会儿,听见了便起身唤人进来伺候。穿戴整齐,让墨雨取了枕下的荷包来笼在了袖中。虽说这青云荷包颜色素净,李纨倒也能佩得,只是身上物件许嬷嬷墨雨都是深知的,蓦地取出来难免打眼,索性收了起来,省下一番口舌。

    一群人行至王夫人院中,看赵姨娘的小丫头小吉祥和周姨娘的小丫头壶儿都在院里,便知道王夫人已经起身了。当下进了外间,王夫人内室惯常是明月青雨两个大丫头和贾政的姨娘伺候的,李纨便在外屋候着。

    片刻,周姨娘掀了帘子,王夫人已经收拾妥当款步走了出来。李纨忙上前请安,王夫人微微颔首,从明月手里接过一串佛珠,让周姨娘赵姨娘先各自回去,才转头问李纨:“过来可曾去看过兰哥儿了?”

    听李纨说尚未去过,便先带着李纨去了西边屋子。蕴秋上前请了安,王夫人挥手让她起身,又问“兰哥儿热可退了?昨晚可醒过?”蕴秋赶紧回禀,听说这会儿身上不热了,李纨心里又放下一层。

    看贾兰睡得正酣,脸色亦正常许多,王夫人又问李纨:“昨日听闻你晕了过去,现在可好些?”

    李纨低头:“昨日一时心急慌了手脚,让太太担心了。”

    王夫人又伸手探了探贾兰的额头,“嗯,做娘的心都是这般,夜里又过来看了?”

    李纨心道正题来了,低了头越发恭谨“是,媳妇鲁莽了。”

    王夫人不在意地摆摆手,“罢了,都是做娘的心。”起身道,“这下也安心了,时候也差不多了,随我去给老太太请安吧。恐怕老太太也要问起兰哥儿,说了也好让老太□□心。”李纨应是。王夫人又吩咐蕴秋好生看着贾兰,便带着一群人往贾母院子走去。

    一路无话,到院门时邢夫人刚下了车,便一同往上房去。迎春探春各自带着丫鬟也过来了,惜春则是她□□抱过来的,众人见了礼,闲话几句家常。一时琥珀出来,引众人入内,贾母正面坐在榻上,珍珠领了宝玉出来,一起给贾母请安。

    贾母让宝玉在身边坐了,又问王夫人“兰哥儿如何了?”

    王夫人忙起身回话,“早上看了倒好些了,热都退了,这会儿正睡着。”

    “嗯,”贾母略一沉吟,转头看李纨“你今儿可好些了?”李纨起身答好些了。

    贾母便对王夫人说:“前些日子珠儿媳妇身上也不大好,倒劳你看顾兰哥儿,是我虑得不妥当,纵有凤哥儿帮着,这里里外外的事儿还是不少。如今珠儿媳妇身子也大好了,便让她自己看顾兰哥儿吧,你也松快些儿。”

    王夫人便应了。

    “今儿我来晚了。”凤姐儿一身绣粉彩百花纹橘色褙子,下摆织成如意流苏,映着头上点翠金钗和嵌红宝珠花,好不精神。忙上来请安。

    王夫人知她是从回事堂来的,便问“今儿事可多?”凤姐回道:“倒也无甚大事,只今日刚好是月半采买,他们外头要换两个送货的铺子,耽误了些儿时候。”

    “嗯,无事便好。”

    贾母又问凤姐,“今年要放出去大丫头都定了?”

    凤姐从鸳鸯手里接过一盅醒神汤奉与贾母,笑着道:“正要请老太太和太太示下呢,老太太房里的鸳鸯和琥珀都是刚提上来的,这次要放出去的只有几个粗使丫鬟。太太屋里的明月和青雨都够年纪了,另外大嫂子那里的大丫鬟都是陪嫁,要如何安排还要看大嫂子的意思。备着的小丫鬟都跟着几位嬷嬷学了半年了,看老太太、太太什么时候挑人就送上来。”

    贾母接过醒神汤喝了。凤姐便继续说道“另外我思量着,宝兄弟、环儿还有兰哥儿也得挑伺候丫鬟了,探春迎春和惜春妹妹的大丫鬟都是上次便定好了的,宝兄弟跟着老太太,都是老太太的人伺候着,环儿和兰哥儿现在也没有伺候的丫头。”

    贾母想了想,便对王夫人说“珍珠这丫头接着伺候宝玉,只是这人还放我屋里。另外的到时候从二等丫鬟里头挑着看,新上来的就别往身边放了。如今还是跟我住,倒不用那么些人。伺候环儿的你看着办吧。”又转头对李纨说,“你跟前的都自己料理便是,缺了人手只管问凤丫头去。兰哥儿还是你自己看顾,伺候丫鬟你有了主意跟你太太商量便是。”李纨起身应是。

    又说几件亲戚往来杂事,鸳鸯请示了贾母便出去吩咐摆饭。贾母携了宝玉和三春吃饭,王夫人邢夫人与李纨凤姐在一旁伺候不提。饭毕上了茶,贾母便让众人都散了,自留孙儿孙女一起热闹。

    回到王夫人院里摆了饭,王夫人略用了两口,便让凤姐和李纨各自回院用饭去,又对李纨道:“你歇了晌再过来,王太医今儿还会过来一趟,若无事了便将兰小子搬回你院里吧。如今夏秋换季事情多,我这儿也乱得很。”李纨忙答应了。

    凤姐道:“前儿扬州来信,说是姑太太恐怕不大好。”

    王夫人叹气道:“老太太知道了只怕要伤心,你们有闲就多往老太太处说笑解闷吧。”

    两人应了又略说了几句便一齐退了出来。早有仆妇见了往各自院里传信招呼摆饭。凤姐自去了,李纨又去西屋看贾兰。

    蕴秋跟新来的□□余嬷嬷正守着贾兰,贾兰穿着湖绿的小褂子,看李纨进来便冲她举起胳膊。李纨将他抱了起来,问蕴秋“什么时辰醒的,可吃了药了?”

    蕴秋回道:“奶奶跟太太走了没多会儿哥儿便醒了,因太医开的方子不能空腹喝,余嬷嬷过来喂奶哥儿又不肯吃,便让厨上熬了米油来,这会儿刚喝了药。”

    贾兰听说了那个“药”字,直冲李纨皱眉头。蕴秋笑道“看哥儿听了说喝药不乐意呢。”李纨也看他精怪。又让□□抱了贾兰,一起回了自己院里。

    墨雨见李纨来了,忙叫人把摆好了的炕桌抬上来。李纨没让朝云暮云伺候,只让墨雨布菜。不知是不是喝了苦茶泉的缘故,或者是因练了太初诀,李纨觉得这饭菜吃着都比平常香甜。用了一小碗碧粳米饭,还捡了两块蕈汁素鹅吃。

    撤了桌,漱口上茶,李纨便让墨雨蕴秋和余嬷嬷都去吃饭。“我带着兰哥儿歇会儿,若有事自会唤你们的,许嬷嬷回来了让她在外间等我。”说完便抱着贾兰到东间靠窗的炕上坐。

    待人都走了,李纨取了桌上的青瓷佛肚杯,又从袖子里拿出荷包,动念取了葫芦倒水。慢慢喝着,贾兰扶着炕桌站了起来,冲李纨比划“茶……”。

    “唉哟我的小祖宗,”李纨赶紧放下茶杯把他搂在怀里,又喂他喝水。贾兰喝了水腻在李纨怀里软软地叫娘。

    “刚喝了药,还有肚子吃东西不?”

    “吃糕糕。”贾兰爱吃奶饽饽和桂花酱玫瑰酱的甜糕,只怕耽误了正餐,平时拘着不让多吃。

    “哦,兰儿要吃糕糕啊。”李纨一边哄着贾兰说话,一边伸手摸他额头,刚喂了泉水,实在是怕他又出一身黑泥灰垢的。贾兰用脸贴着李纨的手咯咯乐。

    李纨见他精神头正足,就转身从炕橱里取出一个素银小勺并一个甜白瓷盏来。听了听外头的动静,取出那盒团香果。结果贾兰看到盒子凭空出现在炕上,“咦?”了一声就伸手过来抓。李纨开了盖,取出一个果子,剥了皮放在瓷盏里用小勺挖着喂他吃。

    贾兰一口吃了,便抓着李纨的手臂眼巴巴看着她手里的碟子。可怜可爱的样儿看得李纨又是笑又是疼惜。拳头大小的果子吃了大半,贾兰要水喝,李纨又喂了他苦茶泉,喝了两口,他又转头冲着李纨说“吃果子。”李纨大惊,“还吃得下?”

    整整吃了一个果子,李纨摸摸他的小肚子担心撑着了他。又想到自己喝了泉水似乎胃口也好了许多,看贾兰也无不妥处,便安下心来。又把那盒果子收了起来,连果皮都拿绢子包了一起收进荷包。

    贾兰看着李纨行事,瞪着大眼睛说“没了,果子。”,而后皱眉打量李纨的袖口,又拧过头看李纨,满脸不可思议。李纨伸手点点他的鼻子,“你个小精怪。”

    扶着贾兰让他在炕上打转消食,一边自家寻思。“今次到底是鲁莽了,只为了兰儿能好,一时急了不曾细想。也不知太医诊得出诊不出兰儿他吃了灵果灵泉。想来那东西也不是寻常能见到的,便起了疑也没个寻处。只是这以后又怎么说呢,这屋里一针一线都有专人管着,自己又是孀居之人,本也没什么出入,要是平白多了什么少了什么,说不得就让人起疑。

    一是自己这番奇遇说不得,再退一万步便是说了也没法让人信,谁能证明自己得的是仙缘,未必不能说成是妖精呢!唉,难道自己坐拥宝山,却是日常一点也拿不出来,使用不得?若只自己倒也罢了,只是还有兰儿,仙果灵丹的,总想着让他也受些福泽。还要为他筹谋以后。若是没有这番际遇,便是拼了命替他攒些家底,再教导他念书识字博一个功名立身便罢,但今日既是有了这番奇遇,万没有不惠及儿孙的道理。”一时不得头绪,“这事要如何办法,这关窍在何处呢……”

    ☆、6酸枣儿

    且说李纨正寻思日后如何作为,便听到外屋有声响,知道是许嬷嬷回来了,便让许嬷嬷进来。素云跟在许嬷嬷身后,手里拎着个细竹小篓,一脸笑意。“看看素云,可是捡到什么宝贝了?”

    许嬷嬷笑道:“哪里有什么宝贝!彭巧家的来回这个月的事,交完了账,说庄上野林子里几棵酸枣今年长得出奇水灵,摘了来给奶奶看个稀奇。我说她真真是抓个虱子当年礼的!”

    彭巧家的原是李纨在家时跟前的使唤丫头,李纨听了笑道“难为她想着。”

    许嬷嬷又道:“她原要进来给奶奶磕头的,听墨雨和蕴秋说奶奶带着兰哥儿歇晌呢,便在门外磕了头才回去。”

    “难为她有心,把那罕物儿拿来我瞧瞧吧。”素云上前解开了竹篓上的小棕条盖儿,只看满满一篓指头大小圆滚滚的酸枣儿,都红透了,一股子酸香,看着十分喜人。便笑道“这个倒是个野意儿,便取些用干净的竹木物什装了给老太太、太太送去吧,便说是庄子上得的,给老太太、太太瞧个新鲜。”

    许嬷嬷听了便道“这便得劳烦常嬷嬷了。”

    李纨点头道“不错,常嬷嬷于这些上最是内行。”说完俩人都禁不住乐了起来。原来这常嬷嬷最初是跟着李家老太太的,生平最喜乡野趣味,年轻的时候拐着老太太在家里花园子里找野菜,是李家的典故。

    素云拎了酸枣自去找常嬷嬷,李纨看贾兰开始揉眼睛,便让余氏抱了贾兰回太太院子里睡去,自己留了许嬷嬷说话。

    正是长夏将尽时节,众人都用了午饭,主子们多半在歇息,一时都静悄悄的。李纨让墨雨重新上了茶来,便打发丫头们去了外间。“嬷嬷坐吧。”许嬷嬷也不推辞,便在脚踏上坐了。

    “今儿老太太,太太说起打发丫头的事儿,墨雨跟蕴秋年纪也不小了,老太太让我自个儿安排呢。”

    许嬷嬷听了道:“前些日子我也正想跟奶奶说这事儿呢。原是……如今……奶奶可有什么打算?”

    李纨道:“若是原来,便是不收在房里,配个小管事做个管事娘子的面子还是有的。现如今要再如此可没什么劲,一个不好,还招人埋怨。我想着,还不如去我的陪嫁庄子上呢。不瞒嬷嬷说,我想着把陪房的几家也都打发到我的陪嫁庄子上去,便是嬷嬷,也最好能去。”

    许嬷嬷先听了微微颔首,听到后头便有些吃惊:“奶奶,这是何意?”

    李纨拍拍许嬷嬷的手,凑近了低声说道:“嬷嬷先别急。我且问嬷嬷,你看这府里将来如何?”

    “奶奶,管他将来如何,也不能短了您跟哥儿的,哥儿可是长房长孙!”

    李纨轻轻笑着摇头,“嬷嬷,我虽没有怎么管事,也跟着太太看了快两年了,这府里现如今,安享富贵尊荣者多,却无一个运筹谋划之人。最上头顶内里的事情,自然不是我能知道的,但只这几年冷眼看来,出多入少是肯定的,长此以往怕是撑不了多少年。当然了,这说的是官中。宝玉是不怕的,有老太太、太太呢,官中便是一文没有,老太太、太太的梯己却不会少。只是兰儿还这么小,真到了那时候,难道要仰人鼻息过活么?”

    许嬷嬷听了不禁叹了口气,“大账上的事儿我们做奴才的是不清楚,我只看底下人行事,跟咱们原来府里整一个两样儿。别的不说,便是采买的东西,价格恨不得翻上几番,买来的还不是好的。那些到不了最上头眼里的东西,反正也没个人查,更是了不得。眼看着,竟是一群奴才合起伙来瞒骗主子呢。二奶奶是个厉害的,只是凭她怎么厉害,也经不住底下人抱起团来哄人。这也得会是二奶奶,要换个性子软弱的,说句不中听的,便是换了奶奶您,估计都得被啃得骨头不剩。”

    李纨点头,“可不就是如此么。我有时候陪着老太太,听讲古话,听着先前的赫赫扬扬,再看如今,才知道真是每况愈下了。”

    许嬷嬷道:“话虽如此,可这些事儿,哪儿都禁不了,皇帝家都一样。还不都一样活着,奶奶也不要忒忧心了。”

    李纨笑着摆摆手,“嬷嬷,我并不是忧心。实话告诉嬷嬷吧,我娘病后,担心后来的不知根底欺了我去,便给我留了些东西傍身。这事儿,连父亲亦是一星儿不知的。如今我就兰儿一个盼头,在府里,我这样的身份,便只要清静自守,家事内务是一概插不上手的。我就想着不如好好打理我的嫁妆,横竖这些是我能做主的。娘家的样子,嬷嬷你也清楚,我能靠谁去?我娘遗命让嬷嬷你陪着我,是往嫡长子掌家媳妇这路来帮衬我的。如今这么留在府里,整日就是这么一亩三分地儿,岂不屈才?我想着要做的事情,人在府里也不方便,陪房的到底不如嬷嬷可靠,便想让嬷嬷出去单管这个事儿。也是我私心,若嬷嬷不愿,我再想别的法子。”

    许嬷嬷急急道:“奶奶这是哪里的话!当年先太太让我认的字,又找人教我钱财账务之事,为的便是跟着奶奶做个帮手。只要是对奶奶哥儿好的,哪有愿不愿意之说!奶奶如今一说我也明白了,单靠奶奶面上的陪嫁,要替兰哥儿挣家底,可不容易。但既然先太太另有安排,那就两说了。只是要如何行事,还得细细谋划,不是能鲁莽的。”

    李纨听了许嬷嬷这么说来,心里放下一块大石头,“嬷嬷此话甚合我意,我的意思是,咱们万不要做打眼的事儿。只细细筹划庄子里的营生,得了利也不要干别的,再买地便是,或有好的铺子买了,也不用自己经营,直接租了出去。我也不想多了,到兰儿要入仕成家时,一年能有万把两银子的出息也尽够了。”

    许嬷嬷听了捂住嘴,“唉哟我的奶奶,佛祖哎,一年万把两银子!亏奶奶想得出来,难不成太太给奶奶留了座金山?!”

    李纨失笑,“告诉嬷嬷也不打紧,我娘出身前朝大族,虽败落了,却留了些古书残篇。好些现在已断了传承的东西,恰好里头有几样。”

    “佛祖保佑!再想不到的,太太果然是世家出身,这般东西,只怕现在这府里也是不能有的。”

    “那是,现在府里也刚起来不到百年,哪能有这些东西。”

    许嬷嬷喜不自胜,“若这么一来,奶奶说将陪房都遣到庄子上也好。事情都在外头做的,用府上的人不合适。因又是奶奶手里出来的方子,原来府里也不知道,只当是现在得的,两头不耽误。只是奶奶要把人都安排出去,太太那儿可怎么说呢?”

    李纨浅浅笑道:“太太?太太那儿现有凤丫头帮忙,姑侄二人要做点什么也都方便,我便摆明了是只管自己的嫁妆去了,太太看了只会高兴,万没有阻拦的道理。难不成太太会愿意我的陪房留在府里又不得重用,个个都跟大太太的陪嫁费婆子一般,整日盯着这头盼着有戏可看,或喝了酒胡骂乱怨地找人出气?所以太太那头尽可放心。棘手的是我这儿就我一人,难道要兰儿去跟外头的男人们打交道?”

    许嬷嬷听了抿嘴笑,“奶奶放心吧,我虽自梳了,却是认了干女儿的,奶奶有示下,便让我的女儿女婿们忙去。”

    “对了!你不说我都忘了!如意和如心可不都是你女儿!”

    “正是了,这还是当初先太太牵的线呢,如今想来原来是太太都早有安排!现在都已经是计良家的和段高家的了。”

    俩人说得兴头,连歇晌都耽误了。又把墨雨和蕴秋喊了进来,商量两人的去处。贾府虽是富贵温柔乡,怎奈这两人都是经过了李纨新寡的“乍暖还寒”,看了些世态炎凉,心知这贾府里头要风生水起还得靠山够硬才行。倒也无所留恋,又听李纨稍稍提及出去后要做的事情,越发觉得还是出去有奔头,便都支吾着说了要嫁去庄上。

    至于人选,便由许嬷嬷去查访,两方有意的话,自然会来给李纨磕头。这一来,前后大概还能有半年多功夫,李纨便让她们带着素云和碧月,等他们走了,便把素云和碧月升成大丫头。至于贾兰处,李纨想让自己陪嫁过来的二等丫头樱草过去伺候,想想宝玉如今的样子,李纨不打算给贾兰配太多丫鬟,倒是小厮要好好选一选。具体如何还待回明了王夫人再做安排。

    丫鬟婆子们都进来伺候,李纨坐在炕上,端着茶杯看着窗外发呆。没想到空有宝山的烦恼竟这么解决了,便是那篓子酸枣儿给自己提的醒。真是一举多得的事,一来贴身的墨雨蕴秋和许嬷嬷他们离得远了,素云碧月毕竟不同,有些东西便容易支吾过去;二来珠界里的东西拿出来也有了个来路,借了母亲的名头又有前朝大族的背景,如许嬷嬷便深信不疑;三来可以明打明地一心打理自己的嫁妆而不被质疑,这也算是节妇这个身份带来的好处了。李纨思及此处又不禁苦笑。

    立时又真恨不得立马进珠界里头翻找看有什么能拿出来用的,想了想还是算了。如进了珠界,一待又不知道多少时候,即便是出来时还是这会儿,但是自己万一再带出来点什么不同,让人瞧破了岂不麻烦。李纨生性谨慎又善忍,略想了想便把之前的念头抛开了。

    一时王夫人处遣人来寻,道是王太医又来过了,给贾兰诊了脉,很是讶异贾兰的康复速度。后来听说是其母连夜熬了热水给他烫澡擦身又按摩手脚心,捻着胡须直说佩服,又夸贾府门风,贾政听了十分高兴。

    王夫人又跟贾政说了贾母的意思,贾政便说:“你这儿事情本来便多,这阵子又有说四妹妹不太好,只怕接下来还有得乱。你如今也听了太医的话,珠儿媳妇照顾兰儿十分尽心,你还有什么可不放心的,直让珠儿媳妇自己照看便是。你若有闲,不如多看顾环儿,别让他跟着他姨娘长歪了性子。”王夫人听了便让李纨过去接贾兰回她院子里去。

    李纨趁机回了墨雨蕴秋的安排,又说起陪嫁庄子上人手不够,想打发陪房的过去打理,还有贾兰的伺候丫鬟等事。王夫人一一允了,只说让李纨找凤姐说一声便可,樱草可以先伺候着,到时候跟素云碧月一起升等。回完了事,就去西屋接贾兰。

    贾兰在李纨院子里本就有屋子,因此也没什么东西可搬,不过是几个粗使婆子搬些木桶盆子并被褥铺盖而已,李纨让蕴秋在一边看着,自己先携了贾兰回去了。

    ☆、酒名‘如初’

    7酒名‘如初’

    晚饭后蕴秋来回都收拾妥当了,只是贾兰又不肯吃奶,余嬷嬷急的额头发红。李纨心知是上午喂多了,便让余嬷嬷自去吃饭,只说是之前喝了药的缘故。贾兰待余嬷嬷走后,蹬着腿说:“吃果子,吃果子。”

    李纨笑得不行,抱起来取了个雕漆麂皮琉璃珠的拨浪鼓逗他玩,贾兰伸手抓到自己手里,然后冲着李纨摇了两下,李纨搂着他亲了一口,夸道“兰儿真聪明。”

    贾兰高兴地搂住李纨的脖子,轻声轻气地说:“娘,吃果子了。”

    李纨一愣,边上的许嬷嬷已经笑开了:“唉哟,奶奶,哥儿这是拿拨浪鼓哄你呢,哄你给他吃果子!”一屋子人都笑起来。倒是没有人问贾兰要吃什么果子,李纨心中暗幸。

    因天要凉了,李纨本想让贾兰睡在自己屋里,又想到自己还要进珠界,如此怕不方便,遂将贾兰安置在了东次间的耳房内,紧临着原先贾珠的内书房,方便贾兰以后念书识字。贾兰到了也没吃别的东西,嚷嚷了几次要吃果子,都被李纨混过去了。喂奶他又不吃,便让余嬷嬷带他去睡觉了,看余嬷嬷有些神思不属,李纨又宽慰了她几句。

    洗漱收拾了,还让墨雨在外间的榻上守夜,李纨自来眠轻觉浅,守夜的丫鬟向来是在外间的,此时倒省了许多功夫。人定夜初静,便扯了被子进了珠界。

    一进来,就在大箱子旁,把绣被铺了,李纨抱膝坐了上去,细细想了这一天的事情,呼出一口浊气。原来也没觉得如何,现在却觉得在外头的日子过得如同嚼蜡,束手束脚,十分不耐烦。“有道是心似平原跑马,易放难收,难不成还真是如此?”本该入睡的,此时却毫无睡意,比贾兰刚得了那拨浪鼓时还高兴上几分。

    下午就急着想要找东西,这会儿却又不急了。横竖此处光阴无踪,只这么悠然呆着,一时间心里了无挂碍,万事消散。这么呆坐了一会儿,又取了苦茶泉来喝,随手翻开《太一无伤经》,“天之苍苍,其正色邪?”还是这一句。“天之苍苍其正色邪,天之苍苍是众人所见,又非我一人所见,如何还要问其正色邪?”

    第1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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