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疼每一天的少萌主 作者:萧泠风

    第16节

    不是世家大族按照皇妃培养出来的矜贵女子,一颦一笑都是经历最严苛的训练,举手投足让人挑不出半点纰漏。也不是民间普通人家的女子,乍见了皇宫的奢华,自卑于身上的粗俗而竭力改正模仿,却总是闹出东施效颦笑话。

    她的眼中没有敬畏,只有好奇。她的眼中有赞叹,没有贪婪。

    说她温顺,即使受宠也不曾对她这个皇后表露出丝毫的不敬之意,这比起那些皇帝曾经弄进宫的佳人们可强太多。但她却敢在那些高位嫔妃冷嘲热讽,话里话外指责她“专宠”时,理直气壮地反驳,她心悦皇帝,凭什么要将人推给她们。会在来脾气的时候和皇帝对着干,弄得未央宫中鸡飞狗跳。

    可说她倨傲,她却从不处罚下人,不满了最多将人调走。她有着各种各样与皇宫格格不入的价值观,往日闲聊的时候都被那贤妃她们拿出来取笑,说那是民间来的小家子气。

    对此,夏皇后只是一笑。不论刘昭仪是一个怎样的人,只要不犯到她手里便好。对于皇帝宠爱谁,专宠谁,夏皇后本来是无所谓的,但刘昭仪有时候看她的眼神却让她有些不悦。

    那种仿佛看穿了所有,居高临下俯视所有的眼神,真的令她很不舒服。尤其,那其中还有着淡淡的同情怜悯,实在令夏皇后有些噎得慌。

    虽然和理想不符,但宫里的日子还算自在,她还不至于沦落到被个小昭仪来同情的地步。

    就在夏皇后考虑要不要给她一个教训的时候,刘昭仪失宠了。

    而且失宠得轰轰烈烈。

    不是皇帝又有新人相伴,也不是后妃终于陷害成功,而是……那个姑娘命人打死了刘瑾。

    刘瑾是谁?

    他在大明宫廷中不过是个太监,但他却是从东宫开始跟着皇帝的。即使身份只是个奴才,但皇帝对他的宠信却是朝中重臣所不能及的。便是当年群臣进谏,联名上书请求处置刘瑾等人,皇帝也没有松口,反而收拾了首先进谏的大臣,让先皇留给他的几位肱股之臣告老还乡。

    皇帝龙颜大怒,但刘昭仪却拒不认罪,言之凿凿地说她这是清君侧,要是由着那几个太监撺掇皇帝,皇帝会活不到三十一岁,而且死后没有儿子继承皇位。

    夏皇后险些以为从前那个差不多抓住皇帝宠爱的刘昭仪被掉包了……这么大逆不道的话,你在心里说说也就罢了,这么堂而皇之地吼给皇帝听,皇帝还不得恼羞成怒?

    果不其然,不过三天,刘昭仪就“病逝”了。

    那么问题来了,“病逝”的人是如何成了皇长子的生母?

    夏皇后目露沉吟,难道刘昭仪当年没死?若是那时刘昭仪已经怀有身孕,再恼她,以着皇帝当时无嗣的情况,他都会留着她生下孩子再做处置。

    可问题是,这么多年,为何宫中一直没有那个孩子的消息?只要皇帝想,他完全可以将那个孩子抱养给其他妃嫔。毕竟是位皇子,有很多后妃乐意接手那个孩子。

    ……不过,再莫名其妙的举动若是出自皇帝之手,那么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夏皇后毫不犹豫地在心里黑了自家夫君一把,她在心里冷笑了一下,然后吩咐手下人从内库挑几件精品作为见面礼。身为皇后和宸王的嫡母,理应去瞧瞧那个孩子。最好能培养出几分感情,日后她想要离开皇宫的时候能搭把手。

    就在夏皇后准备出门的时候,唯恐天下还不够乱的正德帝发了今天的第三道圣旨。

    命宸王三日后去往护国寺清修三年,为大明江山社稷祈福。

    夏皇后面无表情,清修?祈福?

    若张载垕是刘昭仪亲子,那满打满算也就是个三岁大的孩子。

    且不说那么一个幼童在祈福上能有多少作用,一想到国师普渡慈航,夏皇后就忍不住皱眉。

    普渡慈航是皇帝亲封的国师,对其信任有加,但夏皇后始终觉得那个和尚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个眼神……怎么说呢,就像是披着人皮的野兽似的,虽然一切的端倪都被掩藏在道貌岸然之下,但每一次见到普渡慈航,夏皇后都觉得自己身上寒毛都竖了起来。

    拜夏皇后这些年练就的即使走神严重却威仪天成的皇后气度所赐,她的面上没有露出丝毫端倪,只尽力避免与那个和尚出现在同一场所。

    如今皇帝要将目前,也极有可能是这辈子唯一的儿子交到普渡慈航的手上,夏皇后深深地忧虑了。

    总觉得,会出什么大事啊。

    第66章

    就在宫里宫外被皇帝一连三道圣旨打击得有些发懵的时候,慈安宫中,被“皇长子”的穆·张载垕·宸王·玄英捧着明黄的圣旨。那一刻,他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

    好么,刚冒出一个娘,紧接着又来一个爹……这个世界究竟是何等多姿多彩!

    穆玄英抬眼瞅了瞅身前的皇帝心腹大太监张永,只见此人面上带笑,但眼底却无丝毫笑意,只有冰冷的审视与估量。

    对于这样的目光,穆玄英年少的时候经历得多了,被这么打量一下又不会掉肉,穆玄英无所谓。

    真正给穆玄英带来压力的却是身后冰冷而压抑的杀意。

    虽然这股杀意不是冲着他的。

    刘永搓了搓手臂,忽然觉得慈安宫中有些发冷。

    他看了一眼穆玄英身后垂手而立的女子。

    那个女子做普通宫女的打扮,垂手而立,头颅微垂,神情恭顺而乖巧。以着刘永的角度无法将女子全部的五官收入眼底,只能瞧见她白皙精致的下颌。

    刘永并没有太在意,毕竟,大明宫中从不缺美丽的女子。他只感叹一下,这个女子听说是宸王殿下降生后一直照料他的宫女,以着这份感情,只要宸王不是忘恩负义的,日后的好处绝少不了这个叫古夏的宫女。

    当初宪宗皇帝时的万贵妃,不就是这个情况。

    刘永心中在转着什么念头,穆玄英不知道。如今的他,正在思索,自己究竟是怎么落到这个地步的。

    此时,距离他醒来已经过了三天的时间。

    这三天里,穆玄英本来随时都能够离开皇宫的。毕竟,区区一个皇宫可困不住一位修士,即使这个修士是个腿短胳膊短的三头身小娃娃,他也是货真价实的金丹期修士。

    但当他发现,如今身处的国家国号为明的时候,穆玄英犹豫了一下。

    然后一切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因为现在是大明朝,开国皇帝明太祖姓张名无忌。

    没有错,就是那个乖巧惹人喜爱连他莫雨哥哥都点头让他收下的徒弟……虽然很快雨哥就后悔了,并以着他的身体需要休养、睡眠时间不应被耽误等等的理由,直接隔绝了他和张无忌的接触,大部分的教导由雨哥一力承担,并趁机没少折腾的张无忌。

    张无忌是穆玄英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徒弟。他虽然喜欢小孩子,但打从意识到了自己的感情后,他就没指望留着自己血脉的孩子。张无忌很好,在他心里和他的孩子没有两样。尤其雨哥嘴上不说,平日里对无忌也是各种嫌弃,但穆玄英看得出来,对于无忌,雨哥心中是有几分疼爱的。

    张无忌算是他和雨哥共同的徒弟。

    他和雨哥曾在这个世界上呆了十年,亲眼看着身中寒毒的小男孩是如何成长为明教教主,最终推翻元朝统治,一统天下,建立大明朝。

    当穆玄英和莫雨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张无忌刚刚登基。而如今已是一百多年之后,大明皇位传承十代。记忆中那个生机勃勃的青年在位三十年,亲手打造出一个盛世的大明皇朝,在史书上留下最为浓墨重彩的一笔。

    穆玄英得承认,虽然心中小有遗憾,但对于自己徒弟达成的成就,他还是很欣慰的。

    然后,穆玄英又琢磨了一下如今的皇帝,然后深深地抑郁了。

    怎么看都觉得,这个皇帝比起玄宗皇帝还不靠谱啊。

    这么弄下去,大明江山会不会被他玩完啊。

    那时,穆玄英是忧心的。

    然而,当一道圣旨“哐当”一下砸进他这小院中的时候,穆玄英却是崩溃的。

    这意味着,不仅他要面对一个时刻宣称是他娘亲的女人,还要去直面一个由皇家认证的,他得叫爹的皇帝!明明,真正的他和那个皇帝差不多年纪。

    尤其,他叫穆玄英,不叫张载垕!

    虽然他很忧心大明的未来,可不代表他有能力做好一个皇帝啊。

    穆玄英皱着一张包子脸,只觉得日月无光。

    宣完了旨,刘永掂量了一下古夏噙着笑容递过来的荷包,心照不宣地点了点头。

    其实太监做到了他这种地步,手中的钱财不比朝中的一品大员少。但他更看重的是这个塞了几枚金锞子的荷包所代表的示好之意。

    一朝皇帝一朝臣,他得确定这个刚冒出来的小皇子对他是否是善意的。如若不然,以着他如今在宫中的势力,剪除一个羽翼未丰的小皇子并不是难事,即使这是皇帝如今唯一的子嗣。

    刘永自觉收到了满意的答案,瞧着穆玄英的目光都温和了几分。

    送走了刘永,穆玄英有些心塞塞地看了一眼缓缓敛去面上的笑容后面无表情的美丽女子,内心扶额。

    穆玄英:他想静静。

    显然,今天穆玄英这么一个小愿望是注定无法达成的。

    刘永刚走出慈安宫没一会儿,一声有些尖细的声音传来。

    “皇后娘娘驾到!”

    慈安宫中侍立左右的宫女太监纷纷跪倒在地。

    穆玄英僵在原地——皇后娘娘?

    随即,一个身穿明黄色凤袍,头戴龙凤珠翠冠的女子扶着内侍的手,款步走入慈安宫中。女子气质雍容,唇边噙着浅浅的笑容。她的身后浩浩荡荡跟着无数的内侍宫女,气势十足。

    在满屋跪拜之中,穆玄英僵在原地的模样异常显然。

    当即,皇后身后的内侍就面色一变,嘴唇蠕动了一下,似乎想要说什么。但在女子含着威严的一瞥中,沉默了下来。

    然后,穆玄英就看着那个女子走向他,伸出手,笑盈盈地道:“好俊的孩子,你就是垕儿吧。本宫是你的嫡母,你唤本宫一声‘母后’便好。”

    穆玄英:“……”嫡母……真的谢谢了,他爹至死都只有他娘一人,他家里绝不会有嫡母庶母之分。这种乱认娘亲的事情,穆玄英是绝对不会做的。

    话说,他以着金丹期修者的身份保证,这具缩了水的身体绝对是属于穆玄英的,根本没有存在夺舍的问题。那么问题是,为什么这些人就认定了他就是张载垕?

    明明他都解释了不知第多少回了,偏偏那位古姑娘只当他前两天生病,烧坏了脑袋所以记不清自己的身份……

    穆玄英内心的崩溃,无人得知,但他眼下对着皇后沉默以对的行径却被夏皇后身边的李嬷嬷当做是对嫡母的不敬。

    李嬷嬷是夏皇后的奶嬷嬷,而夏皇后对这个自小疼爱自己的奶嬷嬷也颇为敬重,她的身份自然不能等同于普通下人。

    李嬷嬷一生没有子女,对夏皇后更是倾注了所有的疼爱。她从不觉得高高在上的皇后之位适合她家小姐,一个知冷热的男人才是最好的选择。无奈时也命也,她家小姐成了皇后,却也是皇帝慢待甚至连起码的尊重都不愿给予的皇后。

    若不是她身份低,且不管做出什么事情都会牵扯到皇后身上,李嬷嬷甚至都想去宰了皇帝。

    她家闺女千好万好,想要求娶的人能从宫门口排到城门口,却偏偏要一声蹉跎在皇帝身上。若不是夏皇后坚定地拒绝,李嬷嬷甚至想从宫外弄两个俊俏的年轻男子混入凤仪宫中——皇帝坐拥三千后宫,连男人都不放过,那她家皇后养一两个面首也不为过吧。

    李嬷嬷恨毒了后宫那些莺莺燕燕,自然对穆玄英这位庶出的皇长子看不顺眼。

    最初李嬷嬷也想着虽然皇帝的心不在皇后这里,但若是能够生下一儿半女,起码日后也是个依靠。可十年过去了,不仅皇后半点孕信也无,后宫上下也没有半点消息。李嬷嬷一面遗憾她家皇后没能享受做母亲的喜悦,人生并不完整,一面解气地冷笑,果然皇帝肮脏事做多了,明显断子绝孙了。

    本想着皇帝一生无子,最多日后从宗室那边过继嗣君。虽然有些遗憾,在皇后的位份摆在那里,不管从哪家过继来的嗣君都得对皇后恭恭敬敬的,想来日后也是无忧。

    可李嬷嬷没有想到的是,皇帝竟然忽然冒出来一个三岁大的皇子!

    李嬷嬷都要呕死了。

    甭管这个皇子的出身如何,皇帝对他又是如何看重。李嬷嬷注意到的只有,这个皇子足足被宫女藏在冷宫中三年的时间,半点消息不曾泄露出来。他的存在,简直就是在说皇后执掌后宫不利,这么个大活人都不曾注意到。

    从一开始,李嬷嬷对张载垕的印象就差极了。

    然而如今,她看到了什么?

    区区庶皇子,即使受封宸王,生母得封皇贵妃,他也不过是庶出,如今竟敢无视皇后凤仪,见面也不知行礼不说,连一句“母后”也敢叫不出口。

    简直放肆!

    李嬷嬷本就有些严肃的脸上冷硬至极,她上前一步,以着无可挑剔的动作慢吞吞地行了一礼,道:“宸王殿下容禀,老奴有话要说。”

    穆玄英蓦然瞪大了眼睛,下意识侧身躲开了李嬷嬷这一礼。

    虽说穆玄英在万剑宗中见惯了岁数一百以上,甚至还有千岁高龄的长辈,但他们的外表个个风华正茂,为数不多呈现老态的也是仙风道骨状,身子骨瞧着比他还要结实。

    如今这么一个年纪虽然没有过百,但外表却衰老得厉害的老嬷嬷向他行礼,穆玄英后颈的汗毛都要竖了起来——让这么一位老人家冲他行礼,简直是折寿!

    穆玄英下意识想要伸手去扶,但见到老嬷嬷有些浑浊的眼中浮现的诧异,他顿时想起了自己如今的处境。穆玄英的小脸僵成一片,有些有些无措地挠了挠下颌,小声道:“呃……您请说。”

    李嬷嬷:“……”

    虽然已经决定将这个张载垕打入敌对阵营,并决心给他添堵,顺便弄出几条不尊嫡母,妄自尊大的流言来。但瞧着这孩子这么干净清澈的眼眸,以及其中的关切不安,李嬷嬷只觉得自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夏皇后亦是有些诧异地睁大眼睛,她打量着这个个头小小的男孩,心底蓦然一软。

    虽然举止有些失当……但却是个好孩子呢。

    不得不说,不同于年少时期的莫少谷主那雌雄莫辩的精致,幼年期的穆玄英是个可爱得没有一丝倾略性,最能触动女子内心的柔软,也无怪总是有各种女人想要将穆玄英抱回家里自己养。

    李嬷嬷有些遗憾地在心里叹了口气,若是这个孩子是她家皇后生出来的就好了。虽说皇后平日里对待子嗣的问题上总是淡淡,但哪一个女人不想有一个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呢。

    李嬷嬷敛去心底的波动,目光沉沉地看了一眼穆玄英。

    再好的孩子,敢对她家皇后不敬,她也容不下半分。

    清楚地感觉到李嬷嬷身上的敌意,穆玄英心下苦笑。一向很得长辈喜欢的他如今被个老人家如此敌视,这样的经历还真是新鲜。

    可是,认娘什么的,真的免了吧。

    穆玄英微微抿住嘴唇,有些后悔当初没有立刻离开皇宫。而如今,他若是不明不白地消失,慈安宫上下恐怕就要直面皇帝的怒火。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这句话可不是说上去好听的。

    不过,圣旨上说让他去护国寺为大明祈福三年,这兴许是个脱身的好时机。

    穆·走投无路·玄英认真地思考着脱身的良机。

    狠狠地将心底那一点对穆玄英的好感压在心底,李嬷嬷定了定神,拿出了对付后宫那群整日给皇后添堵的小妖精的气势,沉声道:“宸王殿下,大明立国百年,一向是孝道治国。皇后娘娘虽然不是您的生母,但却是陛下嫡妻,后宫之主,为诸位后妃的表率!您身为陛下长子,虽说由于小人作梗以至于未能入了陛下之眼,蹉跎了三年的时光,一应皇族礼仪都曾习得,更不要说《孝经》上记载的为孝之道。但相信以着宸王殿下的聪慧,区区四书五经定然不在话下。老奴以为……”

    穆玄英默默地看着一脸严肃的李嬷嬷左一句“殿下容禀”,右一句“老奴以为”,嘴角不禁抽了抽。

    虽然李嬷嬷字字句句尽是赞美、规劝之意,但他听着,怎么像是在说他出身低微,头脑愚笨,不尊孝道简直罪大恶极?

    穆玄英肃然起敬,果然后宫出来的女人,不管老幼都非常人可比!

    穆玄英自认自己不过是个普通人,还是趁早撤了吧。

    夏皇后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虽然对于穆玄英拒不行礼的姿态有些不满,但瞧着这孩子一脸无措地看着李嬷嬷,几次张口想要说什么都被自家嬷嬷间不容发地堵了回去……

    也罢,不过是个三岁大的孩子,他能知道些什么东西?还不是周围伺候的人有心大的,有意挑拨他们之间的关系,想要借此将她这个皇后扳倒。

    她虽然从不稀罕这个位置,但毕竟是她的东西,没道理要拱手让人。

    第67章

    就在穆玄英身陷后宫之中,被迫迎来一波又一波的小美人大美人老美人的“嘘寒问暖”,自称亲娘的美人在身后阴风阵阵的时候,兰荫山上的阵法终于破了。

    山体之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的脉动陡然停止下来,片刻后,轰然破碎。

    莫雨虚立在半空之中,看着笼罩在偌大兰荫山的金色阵网猛然破碎成星星点点,逸散开来,唇角终于撩起些许弧度。

    十五日,还不算太迟。

    紧接着需要——

    莫雨的手一翻,非语剑已然出现在手中。他略略将剑抬起,下一刻,转身就是一斩。

    森冷摄人的剑意陡然迸发出来,煌煌剑威惊得漫山妖物噤若寒蝉。下一刻,他们就目瞪口呆地看着自从雷劫后就各种陌生的君上一剑将兰若寺旁的大柳树砍了。

    砍了……

    砍了?!

    众妖鬼:( ⊙ o ⊙ )!

    他们的君上,草木成精的柳树妖,如今竟然将本体给砍了!!!

    燕赤霞慢慢张大嘴,几乎能够吞下个鸡蛋。

    这些日子他也算是了解这个兰若之主几分,也不知是不是被那道雷劫劈傻了,总之是和传闻中的迥然不同,言行举止十分之特立独行,不像是妖修,反而像是个实打实的剑修。

    可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莫公子的画风会如此清奇,一言不合就砍了自己本体!

    草木成精的妖修,本体是那么好砍的吗?

    哪怕实力达成妖王都恨不能将本体藏得严严实实,生怕损伤半点。可他倒好,竟然将本体一剑砍了。若莫雨是传闻中那个喜食男子精气的老虔婆也就罢了,燕赤霞自己就得琢磨着怎么将人给除魔卫道了,可莫雨偏偏无论是言行还是举止都非常合他的脾气。燕赤霞嘴上不说,心里却已经将他当做朋友。

    好友在眼前搞自杀,燕赤霞能接受就怪了。

    燕赤霞一脸崩溃喊道:“莫雨,你疯了吗?”却也不能眼见着好友自毁根基,只得咬牙切齿地翻着自己的行囊——当初下山时师父塞给他的那瓶丹药放在哪里去了?

    莫雨神情不变,嘴角却缓缓淌下一道鲜血来。他抬头瞥了一眼暗沉沉的天空,心下冷哼——看来,此方天道硬是要把他和那柳树妖的身份绑在一起了。毁掉本体反噬己身,但这些痛楚,他还不放在眼里。

    柳树妖修行数百年,本体异常粗壮,数百人合抱不及,根系更是蔓延至兰荫山山体内各处。但再莫雨的剑意之下,柳树粗壮的树体,枝繁叶茂的树冠,尽皆化为齑粉,只剩下不足一米高的树桩。

    莫雨微微抬手,只见一颗拳头大小,黑乎乎的东西飞到了他的面前。

    那是柳树妖的树心。

    走兽飞禽成精会在体内形成妖丹,而草木成精则会凝聚树心草心,为妖修一身精华之所在,也诚实地反应其妖力的本质。莫雨低头瞅着眼前这颗黑乎乎,其上还萦绕着道道血纹的树心,心道那柳树妖作孽还真是不少。

    这颗黑透了的树心,莫雨自然瞧不上,只是他不确定,砍了本体已经受伤,再毁了树心会不会引得修为倒退。

    就在莫雨有些犹豫的时候,他周围的空间忽然泛起了波动。

    莫雨略一挑眉,就在那颗黑乎乎的树心陡然失去了踪迹。

    莫雨神情不变,只缓缓开口道:“二毛。”

    脚上忽然一沉,只见得一个五六岁大的小娃娃不知何时出现,一只手抱着莫雨的腿,另一只小手则紧紧攥着一颗翠色欲滴的果子模样的东西。他的身上穿着一件红色的福字肚兜,外罩一件绿色砍袖夹袄,头顶上晃荡着两根小辫子。他仰着一张异常漂亮的小脸,笑得一脸谄媚,讨好地道:“宿主大大好~宿主大大又帅了~~”

    莫雨轻轻哼了一声,伸手扯住二毛的衣领子。

    二毛无比配合地放松手脚,任由莫雨将自己抓到眼前,小脸笑得无比讨喜,丝毫看不出他的内心,此刻是崩溃的。

    英俊帅气温柔强大的救世主毛毛大大你在哪里呜呜呜……

    早知道穆玄英没在这里,他说什么也要好好装死,默默做鹌鹑,绝不会因为感应到了可口的能量就冒冒失地探头。

    二毛自觉,他这个系统生涯实在是异常坎坷,遍布荆棘。他听说别家的系统能够作威作福,时不时发布个任务就能坑得宿主满头包。

    可他呢?

    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随便坑宿主啊……就是不得已坑一下的时候,他也是好说好商量,就恨不能跪求宿主了。

    二毛晃荡了两只脚,面上讨好的笑容在莫雨淡淡的注视下,越来越僵硬。终于,他哭丧着脸,手中攥着的绿果子塞进肚兜里,然后抬手捂脸,闷闷地道:“求不打脸!”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自己是大祸临头了。

    雷劫前还信誓旦旦地表示自己绝对能够护好穆玄英哥哥,而刚才,他发挥出了百分之二百的实力搜寻穆玄英的位置,一无所获之后,二毛崩溃地意识到,在他短暂休眠的日子里,他貌似……把穆玄英弄丢了!

    他将大魔王的道侣,他唯一的靠山给弄丢了。

    他把自己弄丢了也不能把穆玄英给弄丢了啊。

    伤心欲绝不足以形容二毛此刻的心情。

    莫雨低头看着决心护住自己脸的二毛,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个浅浅却令人胆战心惊的笑容来。

    捂着脸却留了指缝偷瞄莫雨表情的二毛顿时打了个冷战。

    莫雨抬手,轻轻地拍了拍二毛的脑袋,瞅着那张因为他的动作越发胆战心惊的小脸,慢悠悠地道:“三天内找到玄英的踪迹,什么都好说。若是……”莫雨意味深长地看着二毛,后果你懂得。

    二毛顿时一个激灵,他瞪圆了眼睛,大声道:“保证完成任务!!”

    原以为是死刑,却不成想他还有一个死缓。

    忽然感觉到自己活过来了有木有。

    二毛补充道:“只要有足够的能量,我就能加速升级的速度,一天足以!升级之后,组队模式下可以有队内私聊。”二毛握拳,“无论相隔多远,只要在一个位面里,宿主大大就能和毛毛哥哥通话!”

    莫雨的神情缓和了些,他松开手指,道:“很好。”

    一个月都等下来了,也不差这三天。

    他垂眼看着不及他膝高的小娃娃,想了想,抬手将左手小指上的指环撸下来,扔给二毛。

    二毛捧着指环,系统的特性令他下意识扫描了一下手中的指环,随即眼睛就是一亮。

    好东西!

    须弥芥子制成的纳戒,极品灵器,内部空间能够装下十座兰荫山。

    二毛的眼睛亮晶晶的:宿主果然是有大气运的,那个直接将他压制至休眠状态的世界绝对是b级以上。还有里面那满满当当的好东西,即使他是系统智能也好眼馋有木有。

    里面的灵气实在是太充沛了,纳戒里头都快成洞天福地了,这要是兑换成能量供他升级,他妥妥能冲到a级啊。

    正默默地咽口水,二毛就听到自家宿主大人很平淡地道:“这里头的灵石随便用,若是不够,那几条极品灵脉直接用了也无妨。”

    二毛呆呆地看向莫雨,似乎没有听清楚。

    莫雨挑眉,昳丽的面容上凭添几分戾气,冷冷道:“听不明白?”

    二毛:“明白明白二毛明白了!”狗腿谄媚笑,“宿主大大放心,一定完成任务!”

    二毛快快地滚了,滚之前,没忘记将那枚绿色的果子留下。

    确切地说,那也不是果子,而是经二毛的手净化了的树心。那颗树心足足瘦了三圈,如果说不久前的体型是拳头,那如今就是李子了。

    莫雨掂量了一下手中的树心,他能够感觉到,自从二毛出现后,他与树妖的身份的联系似乎弱了几分,由于本体被重创的伤势恢复速度极快,眼下已经好了大半。

    那么……

    莫雨摊开手掌,青色的木中火在他的手心燃烧。只一弹指,木中火被丢到树桩上。莫雨目光微凝,下一刻,柳树妖残余的本体熊熊燃烧起来。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的清香,无数带着黑气的妖气在木中火中消散开来。

    木中火虽然号称是最为温和的一种异火,但在莫雨灵力的催动下,它几乎是转瞬之间就将柳树妖残余的本体吞没,就连深入地下的根系都没有放过。

    火势如斯可怖,却精准地避开了柳树旁其余的植物,没有损其分毫。

    那颗树心,同样在木中火的煅烧之中。

    木中火中,树心融化成液体。那团液体在莫雨的眼中变换了形状,最终凝固成指环模样。

    将树心化作的指环套在左右食指上,果然感觉到甫一被木中火煅烧开始体内就沸腾不息的真气平静了下来。

    虽然联系减少了很多,但还是需要留下本体的精华吗。

    莫雨有些嫌弃地瞥了指环一眼,而后侧头,看向大张着嘴的燕赤霞。

    只见燕赤霞的手指抖啊抖地指着二毛消失的地方,神情间带着惊叹,脱口道:“莫兄弟……那、那小家伙难道是你的儿子?!”

    莫雨:“……”什么鬼!

    莫雨自二毛出现后就随手布下隔音的阵法,旁人只能够看到二毛的村子,却无从得知两人的对话。燕赤霞当时捏着好不容易找到的丹药正要御剑,却看到一个糯米团子扑到了莫雨脚边,死死地扒住了他的裤腿。

    莫雨是什么性子?且不说他有没有耐心对付小孩子,单是这么个小娃娃有足够的勇气扑莫雨就足够令人惊讶了。而那个小娃娃,虽然乍看上去有些像兰荫山上的婴鬼,但仔细一看,身上不仅没有丝毫妖鬼之气,反而灵气十足。最重要的是,哪怕燕赤霞自己这等从不在意容貌之人都瞧得出来,那小娃娃五官和莫雨像足了五分。

    如果这都不是亲儿子……

    燕赤霞惊讶之余又有些好奇。

    他听说草木成精的精怪不分雌雄,也可以说是雌雄共体,雷劫之前,旁人提起兰若之主不就是忽男忽女的吗,如今是雷劫淬体才变成男体。

    那么问题来了,那个小娃娃究竟是谁生的呢?

    燕赤霞的目光漂移了一下,这个问题他可不敢问。

    莫雨瞥了燕赤霞一眼,淡淡道:“那个是二毛,是器灵。”言外之意,绝不可能是他的儿子。

    原来如此。

    燕赤霞做恍然大悟状,但心底那么一点遗憾,实在不足为外人道也。

    莫雨:哼。

    ————

    龙虎山是阳县有名的凶地。

    龙虎山为应天山一脉西行所致,顾名思义,其山势似龙盘,似虎踞,山环水抱,乃是风水中有名吉地,毗邻的阳县虽小,但人杰尽出。阳县之人相信这是祖先之灵庇佑,代代将尸骨埋葬在龙虎山上,希冀能够庇佑子孙万代。

    然而,二百年前,一场地动彻底将一切改写。

    先是从来风调雨顺的阳县接连数年不是洪涝就是干旱,一场场瘟疫更是夺走了阳县一半人的生命。城隍庙中供奉的神像开裂,水井中打上来的不再是清冽的井水而是鲜血。县中无论青壮老幼,明明毫无病症,但身体却日渐衰败下来,药石罔顾。

    阳县中人整日生活在惶惶之中,四处求神拜佛,也曾请来高僧道士做法,但做法的高僧在未完成法事之前就七窍流血而亡。

    龙虎山之凶,终于惊动了朝廷。当代国师奉命前来,尚未进入阳县地界,远远瞧着龙虎山就大惊而失色。

    原来,那一场地动,赫然将一处风水吉地变作了大凶之地,而且是凶地中最为棘手的天然聚阴之地,阴气直接囊括了偌大龙虎山以及一旁的阳县,其阴气之森堪比九幽冥地。人是肉体凡胎,自然无法承受阴气侵蚀。

    而此处的聚阴之地比起古籍上记载的更加可怖。

    聚阴之地虽然对凡人是要命的地方,但对于阴灵而言却是大补之物。然而此处的聚阴之地上,却无一丝游魂怨灵,倒像是阴灵尚未成型就被这聚阴之地吸收。

    国师当初只推测出七七八八,后来蜀山掌门更是证实了这一点。

    这分明不是普通的聚阴之地。

    没有一块聚阴之地会如此处一般,深入地脉之中,将其本身与地脉连接,一损俱损,同时以阴气为媒介,在人灵魂离体而被鬼卒接入地府之前,抢先打破其灵体,化为阴灵之气吸收。

    当代的蜀山掌门,也就是燕赤霞的师祖无法破除龙虎山这片聚阴之地,只能在阳县和龙虎山外构筑阵法,并请朝廷将阳县之人迁移。

    然而,阳县之人,纵是离开了阳县,但却无法改变身体早衰,往往不到三十岁就亡故。

    他们的祖坟就在龙虎山上,家族的气运与龙虎山相连,纵是远隔千里之外,亦无法逃脱。唯一幸运的是,他们的魂魄不至于化为这片聚阴之地的一部分。

    迄今为止,阳县早已成了荒城,年久失修的房屋,枯瘦干瘪的野狗,不见丝毫人烟。而龙虎山上,鸟叫虫鸣早已不闻,唯有那满山的林木郁郁葱葱,绿得让人心慌。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龙虎山上在这一日却传出了人声。

    “师兄怎么样了?要不我再抢点阴气?”

    尚未无人回答,龙虎山上的林木却无风而动,疯狂地摇动起来,抖落落叶无数,似在愤怒。

    只见得满山的坟冢之间,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坐在一块墓碑上。

    那年轻人穿着一件深蓝色劲装,头发随意地扎在一起,窄领箭袖,越发衬得青年宽肩窄腰的好身材。再观其相貌,只见他五官生得极为俊朗,剑眉星目,足以令无数女子怦然心动。但与他俊朗外貌所违和的是,年轻人的面部以及双手所裸露出来的皮肤不同于常人,颜色竟然是灰白色的。

    青年扯了扯唇角,似乎想做一个笑的动作。但努力了半天,他的嘴角仍旧是僵直的。他不禁叹了口气,然后一挥手,做出了一个抓取的动作。

    龙虎山上本来就飒飒的阴风猛然变得强烈起来,疯狂地吹动山上的一切。瞧着那架势,似乎想要将这青年吹上天,最好吹出龙虎山的地界。

    青年耸了耸肩膀,低头看向方才扯下来的东西。

    那是一团透明的气体,虽然扯在手心里,但还挣扎不休,似乎想要脱手逃跑。但无论如何也脱离不了青年的五指山,好半天,那团透明的气体终于老实起来……或者说,是自暴自弃了。

    青年像是揉团子似的揉着那团气体,还不忘抬头看向一个方向,道:“师兄,这次揉成苹果样子好不好?”

    “……”

    第68章

    青年又揉又捏,终于将那团气体团成了苹果状,好吧,更像是一颗多了个坑的李子。而后他献宝似的站起身,慢慢地向一个方向走去。

    他的步伐极为僵硬,几乎走一步停一步,膝盖弯曲的动作更是生硬无比。待得他慢慢快挪到目的地时,已经差不多是半柱香的功夫。

    比起初醒时候浑身动弹不得的僵硬,如今他已经好很多了。

    反正已经不是人了,要求不要那么多。

    想到幼年时候听过的鬼怪志异,他不知该做何感慨。

    原本以为必死,好吧,他如今应该也算是死了。但死后还能和师兄在一起,虽然这日子过得操蛋些,但总归,他们还在一块儿。

    他如今的要求不高,只希望师兄他能够……

    “无……无忌……”

    正感慨间,青年忽然听到了异常嘶哑的声音,就像是喉咙间堵着块砂石一般,难听得刺耳。但青年却眼睛一亮,虽然面部僵硬做不出半点表情,但眼中呈现的喜悦却是无论如何无法忽视的。

    青年一高兴,脚下顿时失了分寸,然后左脚绊右脚,下一刻,他整个人栽倒在地上,扑在了一双黑色的靴履之前。

    青年僵硬抬头,正对上一双充满了无奈的眼睛。

    “胡、胡闹!”

    青年挣扎了一下,发现以着他关节的僵硬程度,不足以完成鲤鱼打挺那种高难度的动作,就连翻身都做不到。他不禁泄气地躺倒,小声嘟囔道:“师兄……”

    好丢脸。

    尤其是在师兄面前丢脸了!

    被青年称作师兄的,是一个眉目俊秀的男子。他身穿着青色长袍,头带玉冠,有两缕黑发自脸庞垂落。衬着一张清逸俊美的面貌,宛如谪仙一般……如果,能够忽视他的肤色的话。

    不同于青年灰白色的肤色,他的师兄裸露出来的皮肤是更为可怖的青紫色,令人心底发憷。

    若是此处有修行者,定会发现,这两人乃是尸变。只令人称奇的是,他们二人非但没有被龙虎山这诡异的聚阴之地攫取魂魄,反而以此地的阴气为食,炼成了僵尸之体。

    何为僵尸?

    人死之后,魂魄离体,或投身地府,或因执念徘徊游荡。但若人死后七魄不散,困于肉身之中,且肉身吸纳大量的阴气、怨气或秽气,则有一定机会化作僵尸。

    而僵尸又有白僵、黑僵、跳尸、飞尸和魃之分。

    白僵和黑僵是僵尸中等级最低的两种,没有神志,惧光怕火,只知茹毛饮血。跳尸神志混沌,褪去黑毛,形态有类常人,只是皮肤呈现青紫之色。

    而飞尸的形成,非千年时间、无数血孽不可造就。到了飞尸的地步,他们不需鲜血,更青睐于人魂精魄。张口能言,步履从容,神志清醒,若他们有心隐藏人群之中,非得道之人不可发现其踪迹。

    至于魃,则是唯有在典籍中才有些许记载,甫一出世必将引得人间大旱。

    这两人并非修行之人,充其量年幼的时候听爹娘在床边讲过一些床头故事,长大后谁也没有当过真——他们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死后会变成僵尸——自然不会对僵尸有什么了解,对于自己变成僵尸的经过那是一头雾水,不会修炼,更不知种种禁忌,一切只凭本能。他们根本不知道若他们现身于世,会惊掉多少修行者的眼珠子。

    且不说,他们一个堪堪入了飞尸之境,一个不过才是跳尸,但灵台清明,拥有生前记忆,一身妖气更没有僵硬本该有的血气盈天,反而异常澄澈,一见便知未曾吸食过鲜血精魄。

    而这一切都要拜龙虎山的特殊性所赐。

    此地阴气极盛,除了草木以外,走兽人类皆无法在这里生存,反而免了二人为鲜血所惑,专心以纯粹阴气为食。阴气聚集成雾,牢牢将龙虎山笼罩其中,免得二人在修炼未果时被阳气所伤。

    如今,青年面部呈现灰白,能够自如言语,行动虽有不便但部分关节已经能够屈伸自如,彻底将肤色变作寻常,走回人群中之路俨然已不远矣。

    费力地翻过身,将手中阴气捏成的苹果递给自家师兄,青年仰视着自家师兄的下颌,喃喃道:“若得以脱离此地,却也不知过了多久。太师父,爹娘,小弟他们,兴许都不在了吧……”

    无声无息地将阴气吸收炼化,青衣男子面上的青紫色似乎褪去了些许。他垂眼看着青年,嘴唇嗫嚅了一下,慢慢道:“我……还在……张……无忌……勿……做……”小女儿情态。堂堂明教教主,大明开国皇帝,怎可如此没出息!

    张无忌扁了扁嘴,但真切的笑意却从眼中弥漫开来。

    武当第二代掌教真人,曾经的大明国师宋青书看了看明明一把岁数却总是爱装可怜的师弟,叹了口气。

    皇帝年年去太庙祭祀,遥祭孝陵之中的开国皇帝,可如今谁又能知,当初的明太祖并非葬入孝陵之中。

    退位之前,他就留下密旨,百年之后不打算葬入皇陵之中,而那座因百官请谏才修建的孝陵,随便葬个空棺就行。

    张无忌至死没有回到应天府,就连“驾崩”的日子都是他弟弟给他挑的。众人做梦也没有想到,曾经的明教教主,当代武林一流的宗师级高手,竟没有寿终正寝,而是被人围杀至死。

    不得不赞叹,当时的蒙古女大汗敏敏特穆尔的耐心和决心。

    彼时,张无忌和宋青书已是大衍之年,因其内力深厚,外表年纪更似而立。虽然因战乱刚止,百废俱兴而被国事羁绊,近三十年修为不过原地踏步,但他们仍然是武林中数一数二的宗师级高手。纵是拿军队来填,想要他们的命,至少也得倾百万之师。

    但他们没有预料到的是,那些人手上不仅有着能令宗师级高手真气紊乱的毒药,杀手之中更有一位大宗师。

    天知道敏敏特穆尔以着何等的条件,竟请得一位大宗师高手出山。不过那一位也没有讨到好,虽说想到达到大宗师这一步,资质悟性根骨机缘都少不了,但即使大宗师,寿数也是有限的,达不到破碎虚空那一步,大宗师也不得不面临内里衰竭,逐步走向灭亡的收梢。

    他们二人自爆气海之威力,即使那位大宗师也够他喝一壶。一个搞不好,兴许也跟着他们陨落了。

    当然,初醒时,他们即使四肢僵硬走一步也是困难,他们第一件事就是查看一下,那个蒙古大宗师有没有如他们一般变成这般模样。

    脚踝被轻轻攥住,宋青书垂头,却见张无忌僵着一张脸,却不知为何显得可怜兮兮地看着他,幽怨地道:“师兄,无忌变丑了,你可不能嫌弃无忌。”

    宋青书轻轻地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他还没有修炼至张无忌的地步,说话是相当费力的,能省则省吧。

    ————

    转眼就到了穆·宸王殿下·玄英奉旨出宫的日子了。

    穆玄英抹了把脸,总算是熬出头了。

    穆玄英长那么大,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被关心到毛骨悚然。什么叫即使是夸赞,但听在耳朵里却像是吃到夹生米饭一般。

    皇宫,尤其是后宫,真不是好混的。

    穆玄英由衷感慨道。

    此番出宫,穆玄英是做好了一去不复返的打算。他本就不是张载垕,虽说不知道为何每个人都将他认作张载垕,怎么可以顶替他的身份?

    他可不是做皇帝的料儿。

    令穆玄英出乎意料的是,那位自称他亲娘的古夏姑娘并没有和他一起出宫。

    虽说穆玄英是奉旨祈福,但毕竟皇子的身份摆在那里,皇帝不可能真要他儿子过苦日子——张太后第一个跟他急眼——侍从宫女各带三名,以负责年幼皇子的日常生活。

    穆玄英本以为古夏是必定要跟来的,谁成想,他离开皇宫的那一天,古夏屋门都没开,只隔着门跟他道了别。

    第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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