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生门 第一卷完结 作者:君子姝阳

    第19节

    段重殊皱了皱眉:“什么果子采芜子吗?”

    陆忘川一听,演的更来劲了,“我不知道,反正痛的厉害”

    段重殊双眉皱的更深,伸手扣住他的手腕,食指和中指压在他的脉搏上。

    手腕上像是落了一层冰雪,陆忘川轻颤了颤,看着他凝白无温,冰雕玉刻般的手指一时忘了说话。

    ……不会吧,把脉他也会?

    完了完了要玩脱了要露馅了。

    陆忘川猛一使劲儿抽回手腕,错开他的肩膀走到外堂在蒲团上坐下,又开始抱着肚子无病□□,偷瞟了一眼窗外,此时天色已经全暗了下来,只是还未入夜,星子寥寥几颗,很稀疏。

    段重殊打开门又出去了,很快拿着一颗神似兰草的草药回来。

    把草药递给他,段重殊道:“吃了它,很快就好”

    陆忘川接过去闻了闻,只闻到淡淡的酸味,揪下一片叶子问:“全都吃?”

    段重殊点点头。

    陆忘川嚼着草药再不言语,微微垂着脑袋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段重殊点着灯问:“找我何事”

    陆忘川不急不忙的把嘴里的草叶子咽下去,说:“想问问你,把我关到什么时候”

    段重殊缓缓看他一眼,点着宣置墙壁的烛台,迟迟才说:“着急下山做什么”

    陆忘川轻轻笑了笑,反问:“那我留在这里能做什么?阶下囚吗?”

    此人的尖刻和三年前相比只增不减,段重殊再次对他无言以对,放下烛台走到窗边打开窗户,让清凉的晚风透进来些许,站在窗口背对他淡淡道:“我并未打算放你下山”

    陆忘川一愣,攒紧手里的草药,幽暗的目光盯着他的背影,沉沉的调子问:“什么?”

    段重殊没有解释,他也不能解释,五百年前和三生老祖签订的密约,岂是三言两句能解释的清的。

    眼见他又是这样一副清清冷冷与世无争的样子,陆忘川忽然有些恼了。

    你还想关我一辈子?

    凭什么……

    这句话他并没有说出口,而是笑嘻嘻道:“不放我下山,和你作伴吗?”

    他这句话问的轻而易举且语态清扬,殊不知正中段重殊的死穴。

    “不放就不放”

    陆忘川蜷起一条腿抱在胸前,笑说:“那我正好可以和你做个伴,嗯……就住在西窗后的山坡上怎么样?那里正好有一方庭院,我看过了,挺好的”

    段重殊霍然转身,压了一场暴风雪般的眸子凝视着他。

    “你说什么?”

    陆忘川唇角的笑意僵了僵,极其空洞的笑了一声,不答反问:“那你让我住哪里?我可以至此不下山,就留在这里和你朝夕相对,只要你让我住进那个院子里,我保证做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如何?”

    段重殊道:“……胡闹”

    陆忘川抬起头看着房梁偷偷叹了一口气,说:“那就算了么,你连一间院子都不肯舍了我,算了——”

    说着唇角一扬,瞬息万变的脸上又泛起笑容,转头看着他问:“你叫什么?段重殊是你的法号,你的名字是什么呢?”

    段重殊说:“只有法号,没有姓名”

    陆忘川终于装不下去了,脸色骤然变冷,哼笑一声,道:“骗鬼,不想告诉我就明说,不是说出家人不打诳语么,你又犯了一条戒律”

    段重殊想不注意到他话里的激将和机锋都难,唇角抿动了几番,再次开口时有些艰难。

    “我……”

    陆忘川豁然站起身,转身走向门口,兀自打断他:“别和我说话”

    门一开一甩,人已经出去了。

    段重殊站在原地顿了顿,然后迈步追了出去。

    他想做什么他都可以顺从,只要能把人留住。

    打开门却看见他置身于万丈星空之下,黑衣身影犹如一把屹立在天地之间坚不可摧的利刃。

    陆忘川仰头看着苍穹上浮现的星局,轻轻拨动手中简易的星盘,数根星丝洋洋洒洒的自空中飘落。

    “……你在干什么?”

    段重殊面如冰雪,看着他的背影问。

    陆忘川头也不回道:“下山”

    星丝渐渐飘转而下,逐渐形成一个天罗地网,把整座蓬莱山都网络其中。

    方才偷偷放到段重殊袖子上的星丝此时从他身上蜿蜒而下,转眼像蜘蛛遗丝一样将禅房团团包裹,以段重殊为阵眼,形成一个九宫递进星阵,正是他当日用来对付周越霖的迷宫星阵。

    这个递进星阵并非无解,段重殊则更是能够破解,然而鬼就鬼在陆忘川再次剑走偏锋将他作为阵眼,由此一来纵然段重殊能够解开迷阵,他也一时难逃出迷宫,迷宫星阵随他的移动而随时转换方位,可以说是永无止尽的再生,就算他困不住段重殊,也能暂时把他拖住。

    迷宫星阵的效力已经发作,段重殊趟破星丝走到屋外,看着似乎远在天边遥不可及的人影道:“你可以走,我不强留,三里庄命案水落石出后我再不留你”

    然而远在天边的人影瞬间飘的更远,说:“我问你的姓名你都不肯说,又凭什么让我听你的”

    ☆、路漫漫修其远【五】

    从蓬莱山上下来,两人回到已经成为一座名副其实的空城的三里庄,江华和江红菱已经走了,唐鹤同样不在此处。

    不过陆忘川在王家门口的一颗榆树下发现了江华的留字,只有四个字——城中客栈。

    楚华年见了江华给小师弟的留字,很不高兴。

    “看来你们的交情挺好,之前我还担心他会对你不诡,多余的很嘛”

    陆忘川没理会他语气中的阴阳怪气,问:“你有地方去吗?”

    楚华年道:“我……”

    “行了,跟我走”

    陆忘川直截了当的拽了他一把:“你现在这样到了哪儿都是一个靶子,从现在开始必须得一直和我在一起”

    楚华年:……

    小师弟这是在担忧他的安危,他听出来了,但是……还是很不中听啊。

    进了城,一间间客栈打听过去,不过半个时辰就找到了江华等人休憩的地方。

    “二位谁是陆狗蛋陆公子?”

    老板如此问道。

    陆狗蛋……是江华没错了。

    陆忘川说:“我是”

    于是得了江华好处的老板领着他们穿过后院,到了一处小小的庭院,很僻静。

    江华正坐在树下石凳上摆弄着一堆木料和石具,不知在干什么,他面前的桌子上还横着一把柳琴。

    老板走后,江华瞥了他们一眼,轻飘飘道:“还当你们俩携手私奔,共赴天涯去了,你把他领过来干什么?”

    这句话说的前言不搭后语,逻辑混乱,而陆忘川和楚华年却双双听懂了。

    陆忘川说:“他是我师兄”

    江华道:“哼”

    楚华年:……

    兴许是他和江家三少爷命里不合,八字相冲,无论怎么看此人,都不顺眼极了。

    有缘的是江华也这样觉得。

    真是我看江君多有病,江君看我应如是。

    “我们走”

    楚华年拉住陆忘川就要离开这个地方,从未在任何人面前人受辱低头的他,忍受不了江华一而再再而三的轻慢和无礼,更何况他还是唐鹤的……蓝颜知己。

    陆忘川嘶了一声,反手又把他拽回来,压低了声音道:“你添什么乱,不跟着赫连家的人,怎么跟进三里庄的案子?”

    楚华年愤懑道:“此人太无礼,方才我听的清楚,他叫你陆狗蛋!”

    陆忘川眨眨眼,说:“多好啊,你也可以叫我陆狗蛋”说完无视他一脸真见了狗蛋的表情,又道:“忍一忍吧,他人不坏,就是嘴太贱,而且他还不知道我就是陆忘川,这多好”

    江华斜眼看着他们嘀嘀咕咕的咬了半天的耳朵,忽然把锤头往桌子上不轻不重的拍了下去,拔高音量说:“二牛,我师姐受伤了,你去看看她”

    陆忘川走了过去,道:“伤了?严重吗?请大夫医治了吗?”

    江华指桑骂槐的说:“被鬼兵所伤你说严不严重,赫连羡正送药过来,你说说你把我师姐托给了什么人?你可真有巧思啊陆狗蛋,竟然……”

    “把你那张嘴闭上歇一歇吧”

    陆忘川很忧愁的叹了口气:“没完没了的放厥词,仗着你小姑奶奶现在管不了你了?你在这么挤兑我师兄,我可就带着他走了,你一个人照顾的了两个伤患吗?”

    桌子上这把柳琴的琴头镶着一颗圆润的玉珠,显然是唐鹤的‘琴知’,也就是说唐鹤尚在这方庭院中。

    提及唐鹤,江华又恼了:“你伤他那么重,我还没和你算账!”

    陆忘川不慌不忙的借力打力:“他招魂害死楚家上下百口人,我只使出半成剑气伤了他,过分吗?”

    江华气急道:“你认了个师兄就和他同仇敌忾了是吗?!你与他为敌就是与我为敌,想杀他报仇先杀了我!”

    陆忘川看着他,淡淡道:“我不会杀你,我也不会不管我师兄,接着修你的琴吧”

    说完向楚华年招招手,走向最大的一间厢房。

    内室中,江红菱还在睡着,身上的衣物应该是江华找人给她换过了,左臂上的伤口也经过精心的处理和包扎,止了血,然而这伤口不仅仅是包扎止血就可治愈的,被鬼兵所伤,无疑是中了阴尸毒,及其难解,倘若在毒发之前不能将此毒驱出体外,到时则会变成一具凶尸,行走的活死人。

    江红菱脸色苍白,唇上也没有一丝血色,总是神采奕奕如秋瞳剪水的一双眼紧紧闭着,两道修眉微微蹙起,额头浮现一层淡淡的薄汗,在昏迷之中还十分痛苦的模样。

    陆忘川洗了一块手帕擦去她额头上的冷汗,然后坐在床边轻轻的解开她手臂上的纱布。

    “江华真是没脑子”

    楚华年听到他说:“这是皮外伤吗?还缠起来,缠的越紧毒发的越快”

    她整只手臂此时已经全黑了,乍一看去颇为触目惊心,陆忘川见状不由得深深皱起眉,显然这毒来的霸道,毒发的速度也是很快。

    楚华年看了看,摇摇头道:“如此凶悍的阴尸毒我也是头一次见,这位江姑娘凶多吉少”

    沉思了片刻,陆忘川忽然咬破自己左手指尖,然后撸起右手的袖子,在手臂上写了一道引毒血咒。

    阴尸毒和‘蛊’差不多,都是择良木而息的毒物,一旦有内力修为更强大的血肉之躯心甘情愿的献躯,都会抛弃旧爱向新欢。

    阴尸毒很难解,但可引。

    陆忘川伸出右手握住她的左手,看着她手臂上皮肉下涌动的黑雾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争先恐后的闻着鲜血的味道从他们相贴的掌心爬到他的手臂上。

    楚华年见状很是诧异,上前想阻拦,却被他用眼神制止。

    将这些毒物全数引到自己体内,陆忘川捋下袖子遮住在他手臂上熙熙攘攘的黑雾,起身和楚华年走出内室来到外堂。

    “你在干什么?”

    楚华年低声质问:“逞英雄吗?!”

    陆忘川看了一眼垂着纱帐的内室,说:“你小声点,到那边说话”

    他当然救美不是为了逞英雄,而是若他不这样做,江红菱挺不过今晚,那些毒物会吃了她,他就不一样了,虽不是金刚铁骨,起码也是皮糙肉厚,扛得到赫连羡将解药送到也未可知,就算扛不到,他吃了段重殊给的一株仙草,虽不知那株仙草有什么用处,能不能解阴尸之毒,总归没坏处。

    这个亡命之徒此时想赌一把。

    至于为什么救江红菱……陆忘川为她引毒时也在想,最后得出的答案也很是荒诞,就当是为了那倒在他掌心的一把,金黄香甜的松子糖吧。

    把楚华年拉到外堂墙角坐下,不顾他快要喷火的眼神,陆忘川掏出从蓬莱山带出来的九五契书。

    “给你看样东西”

    他把卷轴打开,一諞杂乱无章貌似天书般的字符浮现眼前。

    像是幼童的信手涂鸦,抑或说是柳枝蘸了墨汁,抽打出的印记,没有章法又毫无逻辑,说这就是记载上下万古帝王天命的九五契书,不如说这是一篇作废的练字白宣。

    “什么东西?”

    楚华年皱着眉问。

    陆忘川也傻了,不会是段重殊算到他图谋不轨,有偷鸡摸狗的恶习,故意整他来的吧

    这也太坑了——

    陆忘川黑着脸想把这东西收起来,卷到一半忽然被楚华年制止。

    “慢着”

    楚华年眉头一展,然后皱的更深,把卷轴重新铺展开,换了个方向面对自己,目光错也不错的盯着纸面上奇怪的字符,手指在地上来回描画着什么。

    “……这什么东西?”

    陆忘川问。

    楚华年专心凝神的将这些作古的符文一个个拆解排列,迟迟才说:“几千年前伏羲帝所创的文字,虽然被禁了,但九微派藏书楼有几篇,我看过一次,全记了下来,这卷轴上不止是伏羲帝创的文字这么简单,还有很多达摩老祖编写的字符,夹杂在一起很难辨明究竟是何意,和天书差不多了,我试着拆解”

    这开玩笑似的一篇…字,竟然是由伏羲的字和达摩老祖的符组成?

    陆忘川简直叹为观止。

    九五契书及其难解,楚华年解了半天才拼出了了两三字,然而已累的有些心力交瘁。

    陆忘川不由得叹服绣花师兄的博学强识,自言自语道:“臧书楼还有伏羲真迹?我怎么不知道”

    楚华年毫不客气道:“你只知道找剑谱,还知道什么?说你腹内草莽榆木脑袋都是在夸你,整日跟着雨棠也没见你多读点书”

    听他提起洛雨棠,陆忘川偷偷看他一眼,只见他沉浸于天书之中的专注凝神模样,或许根本没注意方才自己说了什么,话由心出,没有过脑。

    又是半个时辰后,楚华年重重叹了一口气,看着纸面略有所思的问:“这到底是什么?”

    陆忘川答道:“九五契书,从段重殊房里偷出来的”

    楚华年找了一张纸写下两行字递给他,面色深沉的让人难以看透。

    陆忘川接过去一看,白纸黑字八个迥劲大字。

    晋门翘楚,

    江郎才艳。

    晋门翘楚,江郎才艳——

    九五契书——

    帝王天命,先楚,后江。

    “……什么意思?”

    即使楚华年把天书破解,陆忘川也看不懂其中奥秘。

    “楚?说的是楚王爷?”

    陆忘川沉思道:“楚王爷的天命早已断了,难不成是你爹,晋王?也不对,晋王爷……”

    说着,他双眉霍然一展,抬头看着楚华年道:“师兄,是你吗?”

    楚华年抿了抿唇,说:“我怎么知道”

    不管是不是他,当他反噬天魔时,‘楚’已亡了,不然何来‘江郎才艳’。

    陆忘川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也由此确认了若是没有三年前晋王府抄家之难,下一任天子,就是楚华年。

    然而皇帝轮流做,今年到我家,‘天命’这种东西,非凡夫俗子所能揣测,不然还要这九五契书,四大玄宗做什么。

    当务之急是找出这位‘江郎’。

    两人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读到了一个人的名字——江铖。

    虽然只是推测,但是按此人的权位,夺朝称帝只是假以时日。

    由此一来,方能说的通了。

    陆忘川把卷轴慢慢收起,问:“师兄,你想当皇帝吗?”

    楚华年面露一丝无奈的笑意,摸了摸腰上陈旧的腰带,道:“不想,如果雨棠的死也是应了这句预言,真是太不值了”

    陆忘川把卷轴放进衣襟:“那就不做,反正你也做不成了”

    晋门翘楚,江郎才艳。

    九五契书——

    也就是说,从头到尾段重殊都是一个知情人,而且是一个作壁上观扮作局外人的知情人,他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穆家庄和晋王府双双灭门,履行了大法师的职责,却抛弃了作为一个佛,一个人的仁慈。

    九五契书,山河契书,还有乾坤秩法,这些亘古不变的律法当真那么重要吗?或许它们能够维持三界的和平和天地的运转,但也造成了一桩桩一件件的悲剧,洛雨棠和穆有才不正是如今世袭专权统治下的牺牲品吗?

    偏见与不公就是如今世界的生存律法吗?未免也太过畸形可笑,千万年前老祖宗为后人拼杀争取到的自由平等的根基,如今快要被诸神榜上的神宗大家们败坏光了,不光是神,更重要的是人,当‘人’被蒙住双眼,堵住双耳,拨出舌头,教你耳不能闻,眼不能看,口不能言,做一个专权统治下的活死人,统治者所统御的河山也就会变的支离破碎,百孔千疮,而那些神宗所做的事就是立于岌岌可危的高墙下,不顾墙到万人推的民心,不看崩塌离析的破烂河山,只为了维护天道律法,只为了维持和人皇的交易,只为了千百年后的宗祠神龛,只为了后人的顶礼膜拜,只为了现时的因,不顾后世的果。

    最伟大也是最自私的统治阶层,他们是将世人蒙蔽,欺骗的罪魁祸首,杀人于无形的刽子手。

    于是乎,陆忘川把早已深藏心底的决议说了出来。

    “师兄,咱们反了吧”

    反正这世道已经容不下你我,不反了他还等什么?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这句话真是没错,已经没什么可失去了,也就没什么好顾及,没什么不能做的了。

    小师弟能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完全在他意料之中。

    楚华年问:“怎么做?”

    陆忘川道:“毁了山河契,重置十方封地,四位玄宗占据天道制高点那么多年,是时候给你我一个机会了”

    他离经叛道,想毁灭所谓的天道政法,这些楚华年虽不敢与其同侩,但还能拿理解,可是这重置十方封地???什么说头。

    小师弟没上没下的点着他说:“笨啊你,把天地搅乱了却不治理,终究唇亡齿寒,这种害人害己没脑子的事我不干,自从开天辟地以来,哪一套秩法不是人创的?包括这十方封地,不过也是将万里河山与阴曹地府分封压制,制定乾坤的一种手段,既然他们创造秩法世袭专权,我为什么不能?”

    楚华年一脸不信任的看着他,说:“忘川,师兄有话就和你只说了,就你现在来说,你还真不能”

    陆忘川:……

    难为他把戏台子搭的这么高想和他携手唱一场大戏,奈何这厮只是个拆台的。

    “反正我的名声已经臭了,失败了顶多遗臭万年,你就说和不和我一起吧”

    楚华年无言抬头望屋梁,良久悠悠叹口气。

    “我本是皇庭后裔,晋门翘楚,本应据诏书封王,得良顷在案,良人在侧……”

    陆忘川很无情的把他拉到现实:“你现在不是小王爷了,是人人喊打的魔修,还不肯与我为伍吗?”

    楚华年很糟心的看他一眼:“我知道,哪个说我不肯了,跟你反了就是”

    陆忘川瞬间变了脸,嘻嘻笑道:“谢谢师兄,放心吧,我不会亏待你的”

    楚华年更糟心了,心说这话听起来怎么像是骗良家妇女上梁山,我有这么不中用吗?

    “你把九五契书偷出来,段重殊一定料是你,九五契书失窃,没准三生老祖还会降罪与他,到时候他若恼羞成怒要将你治罪,怎么好?别招惹他,赶快还回去”

    陆忘川十分狼心狗肺的说:“降罪就降罪吧,卸了他的神职最好,反正是个假佛”

    楚华年:“……忘川,你真不是东西”

    陆忘川:……

    这是他亲师兄。

    ☆、路漫漫修其远【六】

    入了夜,江红菱就醒来了,江红菱一醒,楚华年就从屋子里退出去了,瞎子也看的出来陆忘川对这位江姑娘比较看重,是以后的弟媳也未可知,他也就成人之美了。

    月下老榆树亭亭如盖,晚风吹来树叶沙沙,听起来倒像是一首寂静又忧伤的调子。

    楚华年坐在江华之前修琴的地方,百无聊赖的拿起桌子上剩下的边角余料把玩,垂着眼睛,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东面的房间忽然传出动静不小的响声,随后就是江华的怒吼:“你骗我?!你竟然骗我!”

    若此人不是在自导自演唱独角戏,那么只能是冲唐鹤去的了,也就是说唐鹤也醒了。

    他抬眸朝江华的房间看了过去,稳稳当当的坐在石凳上,没有动作。

    有时候,他都很摒弃自己,杀夫灭门之仇本应让他与江华屋中之人不共戴天,拼一个你死我活才好,但是,他的仇恨当真没有那么浓烈,起码对唐鹤这一为人所用的棋子,他其实并不恨他,只是悲哀与无奈,甚至还有些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惺惺相惜,如今的世道已经足够的险恶无情,那就能善待且善待吧。

    原来世间真有那么一种人,他们善良且仁慈,他们的心会在一次次的创伤后变的更加柔软,而不是坚硬无情。

    吵什么吵……

    楚华年心想,还有人惹你生气,且珍惜吧,还吵什么……

    江华闹出的动静挺大,陆忘川闻声出来了,站在榆树下观望了片刻。

    “他们怎么了?”

    楚华年不以为然道:“狗咬狗,江华闹起来了,不知道为了什么,你过去看看”

    思索再三,陆忘川迈步走了过去。

    门是虚掩的,轻轻一推就开,陆忘川站在门口没有擅自进去,看了看里面的情景。

    唐鹤确实已经醒了,不过看来被他一剑伤的着实不轻,此时正气息虚弱的坐在床头,身上更换过的衣裳上已经冒出了大片血迹,眼上蒙着白带遮住半张脸,脸色惨白的像一张没有生命力的白纸。

    “既然你听的到,那就是也能说话了,好的很,那你给我一五一十的说清楚,把你瞒着我的事都说清楚!”

    江华站在床边如此喊道,脚下碎了一只茶盏。

    唐鹤听的到?

    陆忘川微微皱眉,三年前他在东风里时尚且被封五感,犹如一具空壳,怎么此时江华却说他听的到?

    难道说有人助他?

    一个颠沛落魄,堕入鬼道的琴师,谁屑于。

    “别装死!”

    江华又喊起来了。

    “方才我倒茶烫了手的时候你不是有反应吗?!怎么这会儿又开始装死了?!”

    吱呀一声,陆忘川开门走了进来。

    江华很是火大的回头去看,与此同时陆忘川看到唐鹤也微微侧首,似乎确实是听的到了。

    “你来干什么?”

    江华说:“滚蛋!”

    陆忘川无视那一串行走炮仗,走到床边停下了,抬手朝唐鹤作揖道:“唐先生”

    唐鹤微微向上抬了抬头,缓缓抬手还了一礼,素白的里衣随着他的动作向□□滑,露出贯穿他右肩琵琶骨的钉魂锁。

    江华见状愣了一愣,随即更为恼怒:“我就说你听的到!还跟我装什么装!”

    虽然气势磅礴,但是没人理他,唐鹤依旧静静靠坐在床头,遗世独立的模样。

    陆忘川掏了掏耳朵,继续说:“在三里庄我伤了先生,在此先向先生赔罪,但是先生三年前于东风里乱葬岗招魂,致使穆家庄和晋王府两家灭门,如今又统领穆家庄死尸鬼兵,虽说先生身不由己,受人驱使,但先生是否也欠我们一个说法”

    唐鹤抬了抬手似乎想打手语,又发觉无人看的懂,于是踌躇再三,没有雪色的唇角抿动几番,干涩低沉的男声从他唇齿间飘出,似乎是很久不曾说话,连如何发音都忘记了。

    “……阁下可是陆公子?”

    陆忘川说:“是”

    江华听到他说话,神思一晃,整个人都征住了。

    唐鹤再次坐在床上朝他弯腰行礼:“多谢陆公子解我内府中五感封印,多谢”

    陆忘川:?????

    难道说那道剑气打入他的内府,重伤他的同时也阴差阳错的打破封闭他内府 的封印?

    这也太巧了,可得千万瞒着楚华年。

    江华听的这话,看陆忘川的眼神都变了,似乎从看一个狗蛋到看一个龙蛋。

    “啊哈”

    陆忘川没头没脑的笑了一声,道:“不客气,举手之劳而已,嗯……那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当年指使你招魂的人是谁?如今又为何在三里庄做下命案”

    唐鹤的气息还很虚弱,缓缓道:“时过境迁,也就没什么不好说了,当年无音门百位琴师遭山魔屠杀,非我所做,而是楚王爷”

    江华道:“你直接说是楚王爷不就好了,何必躲了这么多年”

    唐鹤没回他的话,这让江华心里又添了一把闷火。

    想他歇斯底里咆哮了许久,唐鹤尚且对他不置一词无动于衷,现在陆忘川一来,三两句话就让他知无不言……

    哼,简直可恶!

    于是江华看待陆忘川的眼神又从龙蛋变成了狗蛋。

    陆忘川只淡淡道:“先生继续说”

    从唐鹤的口中,他们终于得知了这一段悲哀往事的始末。

    几年前,无音门琴师唐鹤名誉天下,一曲‘镇魂’更是在玄门中崭露锋芒,又在乱葬岗御琴镇百鬼,平息东风里之乱拔得头筹,早已名满天下无人不知,得世人追崇的同时也受歹人惦念。

    楚王爷看中他不凡的修为,想要将其归为己用,而唐鹤是朗月清风,淡泊名利之潇潇君子,不愿涉足政权斗争。

    楚王爷确实不达目的不罢休,心狠手辣且无所不为之人,被唐鹤回绝后恼羞成怒,将山魔引入无音门屠杀百位琴师,独独抓走了唐鹤。

    “狗贼,只要我看到你,就会想起无音门尸骸遍地,怎会为你卖命!你若不杀我,终有一天我让你血债血偿!”

    楚王爷却没有杀他,而是挖去他的双眼,在他内府中打入一道封印封住他的五感,让他变成一具没有知觉的活死人,笑吟吟道:“现在你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能否留在我身边,为我卖命了?”

    后来炼鬼道,招魂,也是他无可奈何,不得已而为之,纵然可怜,但也有罪。

    江华听他说完,迟迟感到自己手脚冰凉,于是搬了一把凳子坐下了,没有再咆哮,没有再歇斯底里,而是难得的平静。

    “三里庄命案,也是楚王爷吩咐你做的?”

    陆忘川问。

    唐鹤缓了缓,继续说:“东风里招魂是他第一次放我下山,法成后我就逃了,避开他的眼线,在人间游荡了许久”

    看来他依旧有什么难言之隐。

    于是陆忘川换了个问法。

    “你肩上这把钉魂锁,是怎么来的”

    这阴司刑具太凶恶,钉在生人身上无疑是将其变为一具傀儡。

    唐鹤:“……一个老槐道人”

    老槐?

    只有修心魔入道的修士会被称为老槐,一具空心老树皮,没有意识更没有思想,连凶尸都不如,又怎会伤及唐鹤?

    唐鹤道:“不是一般老槐道人那么简单,他——不吞心魔,食生魂,所以有灵有体”

    “谁?”

    “在下目盲,看不到他的相貌”

    陆忘川笑了一声:“你连他是谁都不知道,就受他驱使,残害人命?活的也是窝囊”

    他的忽然变脸在江华预料之外,这才发觉一直以来不显山不露水的陆狗蛋公子,也是个两面三刀虚伪狡诈之徒。

    江华说:“你够了,不许我议论你师兄,现在却来折辱他,公平吗?”

    陆忘川难得和他针尖对麦芒,道:“和他比起来,我师兄算是清白无辜的了,你自己心里也清楚,倘若他今晚走出这个门,还会有人庇护他吗?能不能活命都成问题,如果我是他,抵死不愿受人操控,拼死了落一鱼死网破,就算死也干净利落”末了又道:“唐先生,我本敬你是君子,原来不过是贪生之辈”

    唐鹤脸色煞白,抿唇不语。

    江华站起来的时候浑身都在颤抖,指着门说;“出去,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以为我不知道你的身份吗?师姐早就告诉我了,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哪里轮得到你来装腔作势!和你那个魔修师兄给我滚!”

    陆忘川眼中闪过一丝波纹,不再逗留,走了。

    唐鹤忽然在他身后说:“陆公子,日后我定会送与令兄刃下,以死谢罪”

    陆忘川打开门笑说:“如此最好”

    楚华年还坐在老榆树下,手里拿着一把刻刀和木料,不知在忙活什么。

    “师兄,走了”

    陆忘川说。

    楚华年问:“该问的问清楚了?”

    “差不多了”

    楚华年拍拍掌心的木屑,起身把一个圆滚滚的小东西放在他手里。

    “拿着玩吧”

    陆忘川一看,躺在手心里的是一个拇指大小的兔子,一个木雕的兔子,圆润又敦厚,圆乎乎的说不出的机灵劲儿,三瓣嘴活灵活现。

    两人并肩走出这方院落,在寂静无人的月下石板路上渐行渐远。

    “哎呦喂我的天”

    陆忘川乐的合不拢嘴,把玩着兔子问:“是你刻的吗?什么时候学的这一手”

    楚华年背着手笑道:“没事干用来消遣,慢慢就炼出来了”

    陆忘川懒洋洋的挂在他脖子上,扔着兔子说:“师兄,以后我护着你,你也别嫌弃我,咱俩就相依为命吧”

    楚华年:“……行吧”

    ☆、横眉冷对千夫指【一】

    不受待见的陆忘川就这样带着他那讨人嫌的废柴师兄潇洒的走了,江红菱再度醒来时这方小院里只剩了江华一个人。

    江华坐在树下看着是桌上凌乱的木料发怔,面色青白双眼失神,不好看极了。

    江红菱问他:“人呢?”

    江华双唇抖了抖,说:“走了”

    末了咬牙骂一声“混蛋!”

    如此指代不明,都不知他骂的是谁。

    江红菱无言走到他身边,一向清朗的眉眼此时孱弱病倦。

    第1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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