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生门 第一卷完结 作者:君子姝阳

    第9节

    桃坞山的夜来的很晚,陆忘川回到房里拿出自己的剑细细摩擦,这一路上他为避人耳目,把剑用粗布缠起,此时猛一拿了出来,也不知是不是错觉,竟觉得它锋芒毕露,剑刃上灵气流淌。

    这地方阴气重,难得剑上的灵力没有被掩盖住。

    他搓了一把星丝往剑身上缠,缠完后有意无意的挥了几下。

    一道剑光扫过床头,小狐狸连忙爬到里面,看似竟很惧怕他手中的剑。

    陆忘川发现后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目光沉沉。

    “别吓她”

    穆有才还坐在地上画八卦阵,他察觉到此地的阴爻不正,就算是鬼市之地也不该如此凶煞。

    一刻钟后,房间里的竹台被忽如其来的阴风吹到,接着有人大喊:“鬼市开了——”

    穆有才用几根筷子在地上摆出的八卦阵忽然化成一堆灰烬,被风一吹即散。

    两人对视一眼,均感到一股森冷寒气四溢。

    门忽然被敲响,小狐狸吓的抱起被子滚到角落里。

    陆忘川看她一眼,前去开门。

    段重殊一袭白袍手持折扇站在门口:“你当真要去”

    “来都来了,岂有不去之理”

    陆忘川拿起剑踏出房间:“穆师兄,走了”

    穆有才面有疑虑的起身跟在他身后。

    从哪儿来了个这么个人?

    客栈里已经空了,从四面八方远道而来的修士纷纷上山赶鬼市。

    一出客栈大门,门外的世界已经变了,一道曲折的山梯通往桃坞山顶,不再是白天绿林修竹崇山峻岭,而是整座桃坞山都蒙着一层桃夭之色,绯红的山峦绯红的天际,把桃坞山点缀的像一块新娘子的红盖头,诡异又妩媚极了。

    依山梯而建的山路两旁有蜿蜒曲折一眼望不到头的长亭小楼,门楣和牌楼上挂满了红灯笼,纸糊的灯笼数以万计,把经过的每一个人都染上一层浓重的血色,空气中还漂浮着噔噔瞪的打更声,还有鬼市上传来的吆喝声。

    陆忘川站在山脚下往上看了一眼,只看到犬牙交错的红灯笼,鳞次栉比的长亭短市,还有来往不绝的人影。

    抬脚往上走的时候,段重殊伸手挡在他身前。

    陆忘川看了一眼他的手,唇角一挑露出一个十分不正经的笑容:“不放心就跟上来么”

    说完格开他的手,率先上山了。

    段重殊站在原地顿了片刻,还是跟了上去。

    穆有才拧着眉看着他们的背影,似是有些不可言说的诧异,迟迟登上山梯。

    鬼市当之无愧为鬼市,陆忘川扫了一圈在两侧小楼前摆摊子做生意的一位位男女老少,竟没有一位有阳魂,他们出售的东西更是奇形怪状千奇百怪。

    前面白天见过的那三位散修正蹲在一个铺子前看收妖降魔的法器,练妖囊,符咒,罗盘之类的小玩意儿应有尽有,高等些的法器还有捆魔锁和十字骨之类,只是价值千金,他们买不起。

    他们买不起,总归有人买的起,穆瑾岚走过去大略扫了一眼,纤指一挥,千金出手法器入囊,然后鄙夷的瞧了一眼光看不买的三人,盛气凌人的扭头走了。

    陆忘川慢慢往上走,看到那一幕后只觉好笑,大小姐看似剑还没学会怎么耍就买那么高等的法器,留着当嫁妆吗?

    “让一让欸!前面的让一让!”

    后头传来吆喝声,陆忘川非但没让,还停下回头去看,只见几个大汉抬着一顶轿辇往山上走来了,步伐虽小但却走的极快,转眼就逼至眼前。

    段重殊把他往旁边拉过去才没让大汉把他撞飞。

    陆忘川看着轿辇上卧坐的老头,那老头一把年纪还穿红带绿,脸上涂脂抹粉像个吊死鬼,不阴不阳的看着像从宫里出来的太监。

    看一眼浑身都要起鸡皮疙瘩了。

    陆忘川问:“什么东西?”

    段重殊甩开扇子扇走面前的甜腻的脂粉味,淡淡道:“岐山老鬼”

    陆忘川笑了笑,很是刻薄道:“来卖那一身老骨头来了?”

    段重殊在心里摇摇头,越过他走了:“赶紧看,看完下山”

    陆忘川回头朝穆有才抬了抬下巴,穆有才摇头。

    卦盘稳定,没有异象,难道说蛟龙不在这里?

    陆忘川朝他招招手:“到上面看看”

    往上走了没几步,就见段重殊正站在一排红灯笼前不知在看什么,火红似霞的红光照在他冰雕玉刻冷峻如雪的侧脸上,竟有几分像附在美玉上的流光溢彩。

    陆忘川走过去问:“看什么?”

    段重殊指了指灯笼旁的几排面具,说:“这种鬼面遇人吃魂,进而夺舍,竟然也敢放出来供人交易”

    说完扇子一扫,灯笼霎时漏火,火势烧到几排鬼脸面具上,本来沉寂的面具竟像个活人般龇牙咧嘴面目狰狞,血色大口中还发出尖啸声,霎为恐怖。

    摊子的主人是个地府中的小鬼儿,见自己的宝贝被人烧了,蹦跶着就要上前讲理,见到段重殊的一刹那却又僵住了,像是活人见到鬼一样吓的那张刷白的脸更难看了,噗通一声就跪到地上,嘴里叽叽咕咕的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段重殊皱起双眉,问:“你们大人呢”

    “在前头招魂,招魂”

    “真是荒唐”

    段重殊拂袖离去。

    陆忘川却略有所思的看着跪在地上的小鬼儿。

    真有意思,地府中的阴差也认识他……

    “欸,你”

    陆忘川笑呵呵的问:“你认得刚才那位爷”

    小鬼抬头一看,盯着他的脸忽然没了动静,然后咯嘣一声直接昏了过去,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一样。

    把鬼吓昏的陆忘川的脸色也不大好看,站了好一会儿才朝段重殊的背影追了过去。

    越往上人越多,人挤人全是人,陆忘川没有去分辨那些是人那些是鬼,早在上山前他就把自己的生魂钉在了山脚下,以免被鬼夺舍。天亮前取回来就好。

    前面一下热闹起来,可以说是人声鼎沸,还围了里三圈外三圈看热闹的人把窄窄的山路挤的水泄不通。

    陆忘川也挤进去看热闹,只见被围在中间的是几个贴有明符的铁笼子,每个笼子里都躺着几个气息孱弱身上有伤的年轻女子,那些女子或背着绚丽的羽毛或长着兔耳和尾巴,都是一些修成人形的妖精,无一例外都是漂亮的女妖。

    她们的脖子上还套着铁索拴在笼子上,看样子是被捕获插翅难逃了。

    贩卖这些女妖的是一个身材短小的白胡子老头,老头敲着一只鼓唱戏似的吆喝,只是看的多买的少,有几个修士直愣愣的看着笼子里花容月貌的女妖,似乎蠢蠢欲动。

    陆忘川扫了一眼准备走人的时候,就听到一道比唱戏更像唱戏的苍老嘶哑的公鸭嗓挤进人群。

    “什么好货色,让老祖看看”

    四个大汉抬着吊死鬼岐山老鬼到了,涂红摸绿的老鬼捏着他光秃秃的下巴眯起豆子眼仔仔细细的盯着笼子里的女妖看。

    白胡子老头二话没说先捧了一顿老鬼的臭脚,笑的满脸开花。

    岐山老鬼看似是熟客,挑了两个女妖后连价都没讲,只是嫌了两句女妖的身条不够软不够细。

    陆忘川冷眼旁观,心道一个老色鬼也敢自称老祖,真是可笑。

    路见不平行侠仗义不是他的风格,但却是穆瑾岚的风格。

    大小姐看不下去一声力喝:“竟然买卖生灵,你们真是无耻!”

    说完甩出一条银鞭,竟一下就将铁笼抽断。

    陆忘川咂舌,功夫不高,兵器是真厉害。

    铁笼被穆瑾岚一鞭子抽断,里面的鸟妖纷纷振翅逃走了,转眼就留下了空落落的笼子。

    白胡子老头看来也没什么能耐,只知道跳起来骂,颇有君子动口不动手的风范。

    眼看上乘的货色飞了,倒气坏了岐山老鬼。

    老吊鬼瞪着眼“嗯?”了一声,然后捏着一副不阴不阳的公鸭嗓,冲着穆瑾岚甩兰花指:“好呀你,坏了老祖我的好事,你可怎么赔吧?哼!”

    穆瑾岚只觉得恶心,不由分说的又一鞭子朝他抽过去:“呸!不要脸的老东西!”

    没料到老吊鬼一抄手接住了她的鞭子,色迷迷的笑声像是打嗝的公鸡:“好倔强的小美人,那你就来抵吧!”

    说完,四大大汉冲向穆瑾岚,不用一招两式就把她扭住了。

    大小姐的两个跟班比绣花枕头还绣花枕头,脓包的只会叫喊什么用都没有。

    眼看穆瑾岚又踢又踹被吓的眼泪都要下来的时候,陆忘川终于想起了她还是穆师兄的未婚妻,不能被老吊鬼糟蹋了,于是揣着手上前道:“老先生,你抓的这姑娘可是穆家庄大小姐,还是三思吧”

    老吊鬼咯咯怪笑,色迷迷的小眼滴溜溜的在陆忘川脸上打转:“今天走的桃花运呦,这小伙长得也是真俊俏,来呀来呀,都带走了”

    两个大汉又冲着陆忘川去了。

    陆忘川眼神蓦的冷了下来,面无表情的看着逼近的两个大汉。

    白白被人恶心了,这口恶气不吐出去会被憋死的!

    他准备拔剑出鞘了。

    冷不防被人往后拽了一下,一个人影闪到他身前。

    穆有才捡起穆瑾岚的银鞭,对老吊鬼说:“放了她”

    “要死哇要死哇,你们竟敢!……”

    话没说完,穆有才一步游龙上前甩出银鞭,动作迅猛又流畅,丝毫没有拖拉呆板的样子。

    挟持穆瑾岚的两个大汉赶过去围困他,均被他旋身一扫抽翻在地。

    穆瑾岚腿软的跌坐在地上,也不知是被吓傻了还是看傻了。

    陆忘川把英雄救美的功名留给师兄,自己功成身退了。

    此时山顶处更声骤急,似乎在催促着什么。

    陆忘川信步如飞奔往山顶,临近山顶时两侧灯笼忽然全部熄灭,红光骤灭夜色浓重。

    与此同时喧闹声戛然而止,夜色深沉的分为静谧诡异。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阵阴气,陆忘川回头看去,脸色骤然白了几分。

    鬼魂,无数鬼魂正踩着山梯一步步走上来,他们面色灰白,形容枯槁,呆滞的眼球上飘着几缕红光,每人的双手都只剩一层白骨,白骨上的指甲足有三四寸长,像一只只被提线的人偶一样僵硬着步伐向上走来……

    这人不仅是鬼魂那么简单,他们怨气极深,已成厉鬼。

    一道道阴戾之气和他擦肩而过,陆忘川握紧手中的剑看着不断出现的厉鬼。

    原来山顶才是鬼市,原来鬼市现在才开始。

    或许是因为他把自己的生魂钉在山脚下,这才能进入山顶结界,这些厉鬼也把他当作了死魂。

    只是谁胆敢招这么多厉鬼,作何用处?

    陆忘川跟着鬼群往乱林深处走去,结果看到了几位熟人,那四位俊秀少年正是白天见过的赫连家子弟。

    赫连羡等人也锁住自己的生魂混在鬼群中,正跟着鬼群缓缓前行。

    ☆、桃坞山上桃花阵【四】

    赫连羡等人也锁住自己的生魂混在鬼群中,正跟着鬼群缓缓前行。

    此时前方忽然有异动,两道鬼影扑到一起,都张开大口伸出两行利齿咬向对方的脖子,像厮斗的野兽一样互相搏斗想要把对方吞入腹内。

    这是猛鬼相食?

    陆忘川皱起眉,看着得胜的厉鬼对方吸入腹中,然后扑向另一个人。

    这么凶残的猛鬼,到底引来做什么?

    赫连家的四位子弟明显历练不深,没见过恶鬼吃鬼这等凶残的场面,一时连路都不会走了,当恶鬼又朝他们扑过去的时候大惊失措急忙拔剑。

    陆忘川飞奔到他们身边,把他们拔到一半的剑又推了回去,手中剑鞘挥出去打散了穷凶极恶的猛鬼。

    “现在敢拔剑?找死吗!”

    陆忘川冷冷道:“一旦成为饵食你会被啃到骨头渣都不剩”

    赫连羡看着他的脸认了好一会儿,好不容易才想起来他就是白天那个半吊子修士,此时见自己无疑是狗眼看人低了,一阵羞惭,连连朝他行礼道谢。

    陆忘川已经甩开他们走远了,心道赫连家什么都好,就是这繁缛礼节要人命。

    赫连羡又跟上他,低声道:“前辈也是来调差阴魂的去向的吗?”

    陆忘川看他一眼,只觉得这小子真是单纯,竟然就这样把自己的来意报了出来,就不怕东窗事发被人倒打一耙?

    但是有杆不爬是傻蛋。

    “嗯,你们也是冲这些逃出地府的厉鬼来的?”

    赫连羡立马纠正他:“前辈说差了,这些鬼是从阴火域逃出来的,我们怀疑凡间有人用它们连鬼兵”

    阴火域?

    陆忘川自然知道比十八层地狱还凶恶的十万三千尺的地下有一处阴火域,是地狱都不收的恶鬼的流放地,任是多么的凶煞死魂,到了阴火域都会被一把阴尸火烧的灰飞烟灭,怪不得这些鬼如此凶恶,原来是从阴火域出来的。

    但他不认为这些鬼能够从阴火域爬出来,更不是逃出来的,极有可能是被人放了出来,至于做什么,似乎也只有炼鬼兵说的通了。

    练鬼兵是一门禁术,四大玄宗早有立法,私自炼鬼兵者挫骨扬灰灰飞烟灭,因为这一门禁术及其阴邪,先要从地府中引出怨念极深无□□回的恶鬼,然后放纵它们在阳间害人性命吸食阳灵,最后将他们召到一处用活人献祭,也就是献舍。

    这一禁术由已逝去的达摩老祖创立,达摩老祖死后,此阴术被段重殊修法严令禁止,因为如此炼出来的鬼兵不生不死,不死不灭,且凶狠残暴,受控于施祭者,是当之无愧的邪魔之术。

    而胆敢炼鬼兵者也是少之又少,一是忌惮段重殊手中的强权压制,二是修其道者易遭群鬼反噬,所以这一禁术沉寂多年,没料到此时会‘东窗事发’。

    他们只是为追查炼鬼兵一事而来?赫连家真这么高风亮节,以天下苍生危惜祸福为己任?

    陆忘川心道,只怕不尽然。

    更声又起,在寂静的夜色中分外清晰,这些厉鬼纷纷朝着更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陆忘川掐了一个隐身咒跟在最后,想要看看召唤这些厉鬼的是何人物。

    赫连羡让师弟们先躲起来,也掐了个仙诀隐身,有样学样的跟在他身边甩都甩不掉,还崇拜道:“前辈还练咒?咒语可比仙诀稳定多了”

    陆忘川朝他嘘了一声,心道这送上门来的靶子不要白不要,待会儿有难了还能把他扔出去躲一躲。

    完全不知腹黑前辈把自己当成了替死鬼,赫连羡还死心塌地的跟着他。

    真的是很傻很年轻,很纯很诱人啊。

    鬼群渐渐聚集在林子的尽头,一片乱石野草纵横的开阔地上,陆忘川在后面抬头往前看,只见前方站着一个鬼差,那鬼差吊着一张哭丧脸,也就一张血盆大口有点颜色,拿着一个梆子苟延残喘的敲着,嘴里哭丧的说:“鬼差开路,生魂退避——”

    陆忘川在心里撇撇嘴,心道这真是废话,生魂都在结界外进不来。

    再者说,没想到召唤这些厉鬼的竟然是鬼差,也就是说厉鬼走失这桩事,地府是知情的?

    鬼市……这难道也是一项交易?还是说,鬼市的交易一向就是如此。

    陆忘勾起唇角无声的笑了笑,心想以权谋私这种事不管是在人间还是地府都一样行的通,只是你我谋的私利不等罢了。

    鬼差抬起一双眼珠马上就要掉出来的的眼睛,看了一圈眼前的厉鬼,拖长调子喊了一声:“请血祭——”

    血祭,这是要用生人祭这些厉鬼了。

    两名喽啰扛着一个人走到厉鬼群对面,然后把人扔下下去。

    陆忘川定睛一看,猛然皱起双眉。

    那不是穆瑾岚吗?!

    怎么会在这儿被当作血祭,穆有才呢?

    穆瑾岚被捆住手脚,嘴里塞着布条,躺在乱石地面上被吓的浑身战栗面无人色。

    厉鬼见了生灵,一个个眼中泛出血红,磨动利齿蠢蠢欲动。

    穆瑾岚无声的抽泣,眼泪不断的顺着脸庞往下滚落。

    鬼差绑绑绑又敲了敲梆子:“大礼开始——”

    本来只想弄清楚是谁胆敢炼鬼兵,现在看来这个祭品不得不救了,陆忘川拔出长剑,将剑上的星丝甩向天空,天上瞬间浮现一个稍纵即逝的八宫星阵,乱中有序的星子排列成八宫阵,烁烁放光。

    赫连羡看呆了,他不是没见过做星阵护法的,但从未见过只用一柄剑就可以划动星辰,作阵布局。

    霎时,陆忘川的形象在赫连羡心中又拔高了好长好长一大截。

    “前辈……”

    “别说话”

    陆忘川低声打断他,扯断剑上的星丝拴在地上的一颗枯草上。

    此时厉鬼群摩拳擦掌朝穆瑾岚围过去,走了两步却走不动了,木头桩子似的两条腿像是在地上打了桩,寸步难移。

    鬼群愤怒的低吼。

    鬼差忽然变的机灵了,大喊道:“谁在作祟!”

    陆忘川提着剑走出去:“阁下不正是邪魔妖祟?”

    “胆敢擅闯鬼市者死路一条!”

    鬼差大喝一声,青白手掌中霎时多了一把六尺高的镰刀,飞奔几步移行幻影如鬼影般朝陆忘川冲了过去。

    对方是地府有编制的使臣,不能杀。

    陆忘川飞身向后避开他劈过来的镰刀,一个翻腾绕到它身后甩出剑上的星丝。

    星丝迅速缠住它的胳膊一圈圈把它捆住。

    鬼差被裹成粽子躺在地上,陆忘川把它扔到八宫星阵下的阵眼里,然后穿过愤怒的鬼群,解开穆瑾岚身上的绳子。

    “我师兄呢?”

    穆瑾岚低声啜泣:“我不知道,一阵风把我卷走后,就找不到堂哥了”

    好嘛,现在也不叫趾高气昂的叫穆有才了。

    招来赫连羡,把穆瑾岚交给他。

    “你们先下山”

    赫连羡扶着穆瑾岚不肯走:“我想留下帮前辈啊”

    前辈说:“一个时辰后天亮,你的生魂不想要了?”

    于是赫连羡带着师弟们和穆瑾岚走出骇人的鬼群,正要走出陆忘川布下的星阵时,忽闻天边传来一声狂妄的男声。

    “是谁,敢坏本王好事!”

    一声龙啸划破星辰从弦月勾边飞将而来,龙头上站着一位身着明黄长袍的男子,那男子的袍子上绣着九爪金龙,分明是一件龙袍。

    楚王爷踏龙而来,掀起狂风阵阵。

    狂风将陆忘川的星阵吹的七零八落,只剩两个宫位勉强困住鬼群。

    见多识广的赫连羡看着御龙飞来的男人呐呐道:“他是,楚王爷”

    陆忘川抬起袖子遮住狂风,他没想到幕后主使竟然是楚王爷,十几年前被午门斩首的那位据说接替谢家龙脉的楚王爷。

    现在看来,此地的确有龙,但不是什么蛟龙,而是真正的天龙。

    只有天子之命,才能御天龙。

    原来开鬼市和地府做生意的竟是楚王爷……

    陆忘川反手一剑劈开鬼市的结界,迅速掐了一个疾风咒把赫连羡穆瑾岚等人送出鬼市。

    天龙落下云头,停在与陆忘川十步不到的地方,张牙舞爪似乎随时会把他吞下去。

    无休止的厉风吹的陆忘川几乎站不稳脚跟,仰头看向楚王爷。

    楚王爷稳稳立于龙头上,一身明黄龙袍颇有天子之气概,桀骜笑道:“你放了我的祭品,难不成是想用自己替换吗?”说完脸色一厉,喝道:“一身脏血本王不屑于要!”

    楚王爷狠甩衣袖,一道罡风朝陆忘川吹了过去。

    陆忘川竖起长剑去挡,做好了被这道来势不凡的罡风吹散内力的准备。

    岂料一道白光从天而降,甩开一把折扇挡在了自己面前。

    段重殊的黑发被罡风吹散,举着折扇挡在陆忘川面前纹丝不动,等风止后才收起扇子朝楚王爷道:“本座倒想看看,是谁胆敢召集地狱厉鬼,破坏秩法”

    尽管罡风被他挡去大半,陆忘川依旧被吹的双腿一软,险些跪下去。

    段重殊看他一眼,单手拖住他的腰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楚王爷无畏笑道:“本王乃真命天龙,岂受你秩法约束?大法师管的未免太宽了些”

    段重殊右手揽着陆忘川的腰,左手把纸扇摊开在掌心,白扇流光一现,化为一根九连环权杖。

    “山河密令万条历律都在本座执法之中,你区区一条天龙,如何不受乾坤管制,位列诸神榜还知法犯法,可知罪加一等!”

    段重殊把手中禅杖狠狠顿地,山河为之颤动,鬼群一声凄厉长啸顷刻化为飞烟。

    大法师神威如狱,逼退了天龙数步。

    楚王爷脸色青了又白,厉声道:“段重殊,这个仇本王记下了!”

    天龙盘旋飞走,天幕乍泄辰光,万缕曦阳漏过云层。

    段重殊把禅杖化为纸扇别在腰间,探了探陆忘川的鼻间。

    陆忘川昏过去一样不省人事,他不是被罡风吹散了真气内力,而是生魂至今不曾归窍,此时天光乍泻,离魂已久的身体只剩一副躯壳。

    段重殊拦腰把他抱起来,疾步下山。

    山脚下,穆有才和穆瑾岚以及赫连羡等人都在等陆忘川,此时却见他像死了一样被一个陌生男人抱下来,均受惊不小。

    “前辈?前辈怎么了!”

    段重殊避开赫连羡,直冲穆有才:“他的魂在哪儿?”

    穆有才目不转睛的看着他怀里陆忘川安静的侧脸:“我不知道,他从未说过他还会定魂术”

    转眼之间晨光普照,金黄色的曦阳洒满桃坞山。

    天亮了,陆忘川的生魂还未归窍,那么生魂就会变成死魂……

    漫无边际的桃林中,缓缓走出一位桃色衣裳的妩媚女子,正是客栈老板娘。

    柳思追拨开一支桃花枝,对段重殊笑道:“大法师,若想找到忘川君的魂,请随我进桃花坞”

    ☆、桃坞山上桃花阵【五】

    穆有才终于知道这座桃坞山为何如此凶煞,就在段重殊走进桃花林的一刹那,百丈桃林凭空消失,天地之间空荡浩渺,似乎那片美的夺人心魄的桃花林从未存在过。

    沉寂了一整夜的卦盘终于有了响动,穆有才把它拿出来正要打坐一占吉凶,却见卦盘八荒六合三十六卦九十八爻位毫无章法的急速转位,仿佛冥冥之中被一个幼童的手随意拨乱,阴阳相撞极不稳定,最后竟在他的手中碎裂……

    穆有才从碎裂的卦盘中得出一个卦象,大凶……

    天色一瞬间阴暗下来,方才还是阳光普照,现在却是满天星辰。

    穆瑾岚缩在他身边,拉着他的袖子怯声问:“怎么回事?是妖魔作祟吗?”

    不知从何出飘来一根星丝,穆有才伸手接住,说:“不是邪灵作祟,是阵”

    赫连羡问:“什么阵有改天换地之能?陆前辈是最能做星局破阵术的了”

    的确,陆忘川的确善于以乾阵克坤阵,但赫连公子忘却了,此刻躺在他们身边的陆前辈,只是一具空壳。

    穆有才走到陆忘川身边打坐坐下,沉默许久道:“都别动了,是封魂阵”

    在场人面色一怔,随后惊惧之色溢于言表。

    封魂阵……顾名思义,封住一切生灵死魂,和炼鬼兵一样被列为禁术,自达摩老祖创立此阵以来,封魂阵法镇天地之魂,扭乾坤之道轰动天下,引得无数修士争相效仿,最后都落得两败俱伤,布阵人与震中魂全都灰飞烟灭永生永世不得超生,连首创这一阵法的达摩老祖都无法破解封魂阵而被封住的生灵死魂反噬修为,最终也自焚于封魂阵之中。

    据说,封魂阵有扭转乾坤大道之能,故被四大玄宗联手封锁,这才使得达摩老祖被囚禁于封魂阵中,以死谢罪。

    也是从达摩老祖死后,卦盘被视为阴邪法术,本应受世人的周易卦理被唾弃多年,直到现在,一个以卦盘入道的修士,依旧是被修真界不齿而敌视,至于星盘,在天上布局有什么用处?小孩子家的玩意儿而已。

    现在,唯一可以布下星阵与封魔阵抗衡的陆忘川魂不归体,他们似乎也之能被困在封魔阵中,等待被布阵人噬魂。

    陆忘川躺在杂草丛生的地面上,睡着了一样紧闭双眼一动不动。

    穆有才把他散乱的衣襟整理齐整,看着地上破碎的卦盘目不斜视道:“你为什么会来桃坞山”

    穆瑾岚愣了愣,说:“我不知道,是老祖母让我下山游历”

    穆有才把那根星丝缠到卦盘一角,面色如常的又把眼阖上了。

    穆家庄……

    如果说这世上有哪两种力量难以分高下,那就是阴与阳了,乾为阴,坤为阳,乾坤分离不可融合,也永远无法一教高下。

    段重殊拜进佛门虔诚修炼百余年,早以修得纯阳之体,而这世上依旧有一种力量和他相克相生,那就是纯阴之术。

    踏进以桃花布阵的封魂阵时,他就得知眼前此人,是一位故人。

    “……柳思追”

    一身桃色衣裙的女子在桃林落花雨中盈盈款步,发出的确是男子的声音。

    “别了这么多年,想不到大法师还记得我”

    她转过身,一颦一笑妩媚生情,但是个男人。

    “是因为自觉作孽太多,心有愧疚吗?”

    段重殊身上闪过光华,手中多了一柄禅杖,化作佛像,单手合十念佛号似的道:“本座所做的一切均为大道正|法,又有什么冤孽可谈”

    柳思追折一支桃花,信手一挥变为一根被魔化的上古神器损魔鞭,桃花眼中的怨毒和憎恨让那一张花容月貌显得分外狰狞恐怖。

    “好大言不惭的口气,也不想想你如今大法师的地位是怎么得来的,就不怕半夜被心魔吃你了你的心吗!”

    “本座早已皈依佛门,何来心魔”

    柳思追握着魔气流窜的损魔鞭向前逼近:“没有心魔?没有心魔那你的天魔子从何而来?和你如今的模样一样,不过是个化像罢了,你能欺骗世人,但你骗不了我,我知道你是一个欺瞒苍生的伪君子,端着一副假慈悲的面孔做尽了残害同门的勾当,如今我自废男儿身炼极阴桃夭术正是为了有朝一日揭开你脸上的画皮让世人都看看你段重殊是个什么虚伪欺世狼心狗肺的东西!”

    这一番诋辱的漫骂,段重殊听了不为所动,将身上法力灌于手中禅杖,禅杖遍体流光如聚洪荒。

    “你敢出招吗?”

    柳思追呵呵笑道:“大法师莫忘了,这可是封魂阵,封陆忘川的封魂阵,你敢毁了封魂阵,就不怕毁了忘川君的魂吗?”

    九连环禅杖光华凝滞,一瞬间犹如冰封。

    “以我看,你不仅不会毁,还得守!”

    柳思追力喝一声,手中损魔鞭延伸十尺长,缠住一株桃花树连根拔到!

    这些桃树正是封魔阵的原型,倘若有一株倒下,那这封魔阵就自将自毁,阵中所有人都会随之丧命。

    段重殊丢下手中的禅杖,旋身一扫和衣打坐,双手合十念动佛咒。

    一条白练从他袈|裟中射出,如银蛇般缠住堪堪倒下的桃花将它撑起。

    “看不出,你还是个痴情种!”

    柳思追狂笑一声,将手中的损魔鞭甩出百丈长,左右几鞭扫出去,数十颗桃树纷纷倾斜遇倒。

    百十条白练像一朵莲花台一样在段重殊周身散开,撑起了每一颗被毁去根基的阵形。

    封魔阵受损,相克的阴阳即将相接,百株桃树如凝聚洪荒巨力和被围困在中央的段重殊抗衡,大厦将倾倒而立于围墙下之人,躲无处躲,逃无可逃,只能凭一己之力扛起泰山欲倒般的千丈苍穹。

    段重殊眉心的赤色佛莲红光闪现,如烈火烧额。

    柳思追持着损魔鞭走到他面前,道:“你剥去思归一身佛骨的时候,可曾想过也有今天,今天我倒要把你一身佛骨一根根抽出来,让你也尝尝这痛不欲生的滋味”

    一记损魔鞭呼啸带风朝他斜劈下去,这天劫一样的刑法比五雷轰顶也不差许多。

    段重殊身上袈|裟像一张白纸一样被火鞭抽破,纵他有佛光护体,脖子也乍然浮现一道火光四溢的鞭印。

    他眼眸乍冷,放在一旁的禅杖泠泠作响。

    奈何一人支撑将塌的封魔阵已经□□乏术,放在身边的禅杖甚至都无法拿起。

    柳思追冷笑一声:“既然不敢毁阵,那你的一身佛骨可就守不住了!”

    又一道损魔鞭挥下,暗夜苍穹中随之闪过一道惊雷。

    陆忘川被那道雷声惊醒,醒来发现自己被绑在一株桃树上。

    他的魂竟然还没有散还是说有人帮他护魂?

    “你的魂被封住了”

    有过一面之缘的黑袍男人站在他不远处,背对着他说:“忘川君,你何苦把自己作贱到这步田地”

    陆忘川试着挣扎了几下,发现困住他的是捆魔锁,越挣扎缠的越紧,也就暂且不再动弹,喘了口气问:“忘川君是谁?”

    魔君回身看着他,青白色的面皮上竟扯出了一个苍凉悲切的笑容:“不过是走了一趟轮回,竟连自己是谁都忘却了,你真是……”忽然间他话锋一转,冷笑道:“你问我你是谁?那我就说与你听,你由忘川河魔气而生,封号忘川君,五百年前你号令群魔把阴曹地府搅了个天翻地覆,一脚踏破阎王殿,两眼趋开生死魂,斩断六合黄泉路,万象归一八生门——这诗你熟悉吗?是有人为你写的”

    一脚踏破阎王殿,

    两眼趋开生死魂。

    斩断六合黄泉路,

    万象归一八生门。

    陆忘川渐渐隆起眉峰,虽然这听起来像是他会做的事,但他不记得的事与他而言则是不存在。

    “……这位忘川君,多半是活不成了吧”

    魔君眉眼微垂,看似有些落寞:“天地秩法岂容你我做猖,忘川君被再次打入忘川河中,永生永世受河中冤魂厉鬼嗜血抽筋之痛”

    陆忘川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他方才说你我,那就是说大闹地府他也参与了。

    “你呢?我被打进忘川河,你又去哪儿了?”

    魔君扫他一眼,说:“三生葬地”

    “……什么地方”

    魔君面露苦笑:“你还是不知道的好,若实在想知道,不妨去问问你的大法师,就是他把我送进了三生葬地”

    剥去柳思归的佛骨,把他送进三生葬地,可真是狠绝——

    陆忘川见他一脸悲愤,似乎是恨毒了段重殊,恨不能饮其血食其肉。

    仰头看着静寂明亮的天空,陆忘川想起楚华年曾说过,五百年前段重殊曾莫名其妙的再现人间,而后就弃道拜佛,成为三生老祖弟子,名列四大玄宗。

    五百年前……难道说他真的与某一段深埋地下的往事有些渊源,五百年前他是剑圣,名扬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又怎么会无故消失那么久。

    陆忘川忽然笑了笑,魔君问他笑什么。

    陆忘川道:“你别把我当黄口小儿糊弄,忘川河是什么地方,无论再凶的魔气都不会孕育出有血有肉有灵有魂的人来,倘若忘川君是由忘川河魔气所生,那也只是一团连人形都没有的魔气,怎么能……踏破什么阎王殿,斩断什么黄泉路”

    魔君缓缓走向他:“看来你是丝毫不记得了,段重殊真厉害,当真洗去了你前世因果”

    陆忘川低头看着他:“说清楚,做什么老提他”

    魔君笑了一声:“说清楚……你难道不怀疑他为什么执意把你送上玉昆山吗?你就没想到前世的你和他同为九微派弟子,你效仿达摩老祖练封魔阵反被阵眼反噬精魂尽散血肉飞沫,死魂却又在过奈何桥时不肯过桥投胎,跳进忘川河,成了河中一缕冤魂,就是他,把自己一身血骨投进忘川河,几百年后才有了忘川君”

    他语气淡漠毫无波澜,听的陆忘川也像在听一个大言不惭的笑话,漏洞百出的天书。

    “阁下真是越说越荒唐了,我还从未听说过这世间还有将自己的魂魄和肉身分离后,在长出一具血肉的,你口中的段重殊莫不是夺人舍入魔了?他现在可是大法师,是佛啊”

    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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