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珠何须椟 作者:酥油饼

    第20节

    端木回春打开匣子,里面躺着一颗黑不溜秋的药丸。他凑近闻了闻,没有半点药味。

    他皱起眉头。

    其实有件事他在很久之前就开始怀疑了。

    自从服下镇心丸之后,他日日搭脉检视身体,但是日复一日,他的脉象一直很正常,毫无中毒症状。他原先以为是药力蛰伏,未作深想,可随着毒发的日子越来越近,他脉象仍是一如往常,却容不得他不想了。

    纵然姬清澜能够以完美控制药的剂量来左右毒素的蛰伏期,但人与人的体质不同,不可能每个人体内毒素的蛰伏期长短都一模一样。他说的二十一日那么斩钉截铁,反倒让人觉得有诈。之前,姬清澜顶着姬无常衣钵传人的头衔让他对他做出再异乎寻常的药都深信不疑,可是在姬清澜亲自送来解药之后,他的深信不疑就成了有些怀疑。

    蛰伏期是其一,姬妙花的态度是其二。

    64、买定离手(九)

    相处之后,方才发现阿佩之前说姬妙花对姬清澜言听计从不过是表面假象,他们互相提防,戒备甚深,虽不知他们为何会走到今天这步田地,但可以确定的是,他们绝非同道中人。因此,他几次三番提起解药都被姬妙花打岔岔开或是充耳不闻就值得寻味了。

    手中匣子似乎变得越发沉重。

    他伸手关上匣子,收进怀里。身上毒药是真是假,到二十一日那日就见分晓。若他真的毒发,再服下解药不迟。若是没有,那更好。逃离的障碍又少了一重,需要的不过是一个离开的机会。

    端木回春将思绪理清,放下心事,洗漱一番后上床,一觉至天亮,竟睡得出奇的沉,直到姬妙花敲门才醒转过来。

    他起床扶着脑袋坐了会儿,才下地。

    姬妙花在门外道:“亲亲,出来吃晒屁股吃早膳啦。”

    “好。”端木回春话一出口,才发现自己声音发僵,喉咙里冒着一股子的烟。

    莫不是昨日得了伤寒?

    他搭着自己的脉搏,随即脸色一变。

    昨夜还很平和的脉象,竟隐隐有中毒征兆!

    他慌忙起身打开门。

    姬妙花一只脚已经踏在楼梯上,看他风风火火地跑出来才停下脚步,询问般地望着他。

    端木回春一身不吭地走到他身边,抓起他的手腕。

    姬妙花脸微红,配合地抬起手腕,“一早就想摸人家的小手啊。”

    姬妙花的脉象平和有力,绝无中毒之兆。莫非……是镇心丸的毒开始发作了?

    “亲亲?”姬妙花见他抓着自己的手,双眉紧锁,久久不答,疑惑道,“怎么了?”

    端木回春回过神,无声地摇了摇头,又回到屋里,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慢慢地吐出口气。

    果然不能小看姬无常的弟子么?

    他从怀里掏出那个小匣子。

    解药还静静地躺在匣子中,好似一根救命稻草。

    究竟是镇心丸的毒,还是……姬清澜昨天趁机下的毒?端木回春脑海中猛然闪过这个疑问。以医怪姬无常的毒术,要对身边的人下毒轻而易举,更何况他昨天与姬清澜同乘一辆车。可是这对他有何好处?

    姬清澜既然意在皇帝,那应该与魔教合作才是,为何要杀他?

    昨天理出来的头绪一下子全乱了。事情兜兜转转,变得越发诡异不可测。

    “亲亲?”姬妙花贴着门缝低声呼唤道。

    端木回春被震了下。他的声音那么近,好似贴着自己的后脑勺,甚至能隐约感觉到他呼唤声吐出的热气。他定了定神,站直身体道:“你先下去,我洗漱完便下来。”

    “我帮你打水。”姬妙花道。

    端木回春回头,看着门上的阴影慢慢淡去,重新收敛心神,将匣子收进怀中。

    用姬妙花打来的水洗漱完毕,端木回春与他一同用早膳。

    古塔卡在菜式上显然是动了心思的。他来绝影峰这么多天,天天吃的都是中原的菜系,而且大多都是素菜,虽然味道不算正宗,但很吃得惯。

    吃完饭,他见姬妙花收拾碗盘,试探着开口道:“再过三日便是二十一日了。”

    姬妙花手不停,只抬起头道:“亲亲诞辰?”

    端木回春知他故意打岔,单刀直入道:“你可还记得临行前姬清澜给你的镇心丸解药?”

    姬妙花咦了一声道:“清澜亲亲给的那颗不是大补药么?”

    端木回春道:“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峰主当真觉得那颗是补药?”

    仿佛察觉到他动怒,姬妙花面色一整道:“我对于药理一窍不通,不过师娘说过,是药三分毒。若是能不吃,还是不吃得好。”

    他当然知道能不吃就不吃得好,只是为时已晚罢了。端木回春道:“你可知道圣月教的九姑娘?”

    姬妙花笑嘻嘻道:“我的眼里心里都只有亲亲,什么九姑娘八姑娘的,统统不知。”

    端木回春发现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脸色依旧发红,但是双眼直盯盯地望着自己,并无半点退缩忸怩之态,挑眉道:“你不是说你不上妆的时候很怕羞么?我看你坦然得很。”

    姬妙花道:“若对别人当然还是不自在的,但亲亲不是别人。亲亲是亲亲。还有,亲亲刚刚叫我峰主。”他不满地望着他。

    端木回春干咳一声道:“适才说到九姑娘。其实当初是她买我入圣月教。我起初听她说汉语磕磕绊绊,以为她对汉语一知半解,后来才知,她汉语之流利实在不在我之下。”

    姬妙花道:“亲亲还没有夸我汉语流利呢?”

    “你是花清河花前辈的传人,汉语流利乃是理所当然之事。”端木回春顿了顿,又将话题扯回来道,“九姑娘曾半夜闯入我的房中,让我帮她去姬清澜药室盗取解药,她说的解药便是镇心丸的解药。”若想要让对方的说实话,必须自己先说一些实话出来。这便是谈话中的抛砖引玉。

    姬妙花道:“啊,如此说来,清澜亲亲的镇心丸并非补药而是毒药?”他语气惊诧,神情却很平静,仿佛早在意料之中。

    端木回春道:“我猜,当日姬清澜给你的那一枚便是解药。”

    姬妙花道:“那亲亲可知镇心丸是什么毒?”

    “这……”端木回春答不上来。起初怀疑镇心丸是毒,是因为怀疑姬清澜的为人。事后知道他是怪医姬无常传人,且有个药室炼药,自然对他下毒之事深信不疑。再后来便是九姑娘的言辞以及昨晚姬清澜的亲口承认。可镇心丸究竟是何毒,他至今仍不清楚。甚至在昨夜,他还一度怀疑镇心丸不过是姬清澜用来吓唬人伎俩。

    姬妙花道:“我虽然不懂毒术,却也知道毒分很多种,有些无关痛痒,有些隔靴搔痒。若镇心丸真是毒药,就不知他是哪一种。”

    端木回春懂他的意思。他的想法与昨晚的他一模一样。在毒药没有发作之前,还不可断定它的厉害。只是如今的脉象却由不得他不信。他犹豫了下,终究未将自己已然中毒之事说出口。姬妙花说的不错,毒分很多种,难保这一种不是些无关痛痒隔靴搔痒的小毒,他若是自乱阵脚,胡乱将姬清澜送的药吃下去,说不定反而中他的圈套。

    姬妙花道:“而且二十一日将至却未至,不如到那一日再做打算?”

    端木回春看着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两份解药齐全,究竟是真是假,也只能到那一日见分晓了。

    姬妙花道:“亲亲,那我们今日做什么好呢?钓鱼?还是打鸟?”

    端木回春心中一动道:“不如切磋武学?”

    自从加入魔教之后,他终日事务缠身,武功便渐渐放下,至多每日起身打一套拳法或是舞一套剑法。也就圣月教偷袭魔教那阵子他才有机会天天对敌练手,后来拐卖至西羌,经脉堵塞,武功不能施展,也不敢施展。到如今,除了那次围攻姬妙花之外,他的武功已放下数月。好不容易眼前有一位武学大行家,与之切磋纵然不能武功一日千里,突飞猛进,也定然会受益匪浅。

    姬妙花欣然从之。

    姬妙花的武器是围在腰际的小银链子,端木回春的武器是扇子。不过本着点到即止的切磋之意,姬妙花并没有用链子,而是就地取材,搓了根草绳。

    端木回春看着他手里不知何时会散开的草绳直皱眉。

    “亲亲放心,我会全力以赴的。”姬妙花发出豪言壮语。

    端木回春盯着他手中的绳子,觉得这豪言壮语怎么听怎么名不副实,苍白无力。

    姬妙花抓着草绳在空中舞了两圈,道:“亲亲请。”

    端木回春手中扇子一紧,脚步侧迈,身体斜入,扇子极快地打向姬妙花胸口几处大穴。姬妙花笑嘻嘻反手托住他的扇子,身体不退反进,将扇子又推了过去。

    其实端木回春这一招本就是虚招,并未想过得手。所以一击便退,手中折扇滴溜溜地打了个自转,从姬妙花手中滑了开去,转而敲向他的手腕。

    姬妙花不避不让地让他打了个正着,不过扇子击中他手腕之时,力已经被他卸开,因此徒有招式,未臻其功。但是能够得手已经大出端木回春的意料之中,他信心顿增,攻势越发凌厉,一把扇子舞得天女散花一般,上中下三路齐飞。

    姬妙花被逼得连连后退,一条草绳左右突围,却始终找不到门路。

    端木回春知道他故意让自己,不过难得如此机会,焉能错过。他故作不知,招式越发咄咄逼人。

    姬妙花一退再退,脚步已近悬崖边缘。

    端木回春刚想说什么,就见姬妙花手中草绳突然发力,接连三下抽中他的扇子,一只手甚至朝他的大腿摸去。他吃了一惊,不由自主后退。

    姬妙花趁机脚步打了个转,朝另一个方向退去。

    端木回春重新攻上,姬妙花继续后退。

    这样一打,就是一个多时辰。

    时光如飞。

    两人歇息了会儿,便洗漱用午膳,到了下午,两人各自午休然后下棋。

    端木回春素来自信自己的棋艺,上次败在姬妙花手中,始终耿耿于怀,此次下得越发谨慎,往往下一步就一想一炷香的时间。

    姬妙花见夜色临近,便先去拿了晚膳回来边吃边继续。

    一盘棋又耗费了近两个半时辰。等下完起来,端木回春只觉自己全身上下无一处不酸痛,但也不是毫无收获。这一局他虽然还是输了,却只输了三目,比上次大有进步。

    他看看外头天色已然全暗。

    姬妙花取了火折子送他上楼。

    端木回春无奈又好笑道:“峰主多虑了,我识得路。”

    姬妙花挡着路中央不让他走。

    端木回春低声道:“妙妙多虑。”

    姬妙花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叹气道:“亲亲几时才能主动喊呢。”

    其实端木回春在开口之前并不是没有想过妙妙这两个字的。再笨的人被提醒了几遍之后也会长记性,更何况是他。但是知道归知道,自己说出口又是另外一回事。他总觉得,那是一座山,一旦移开了,山的两头便失去了阻挡的窒碍。而如今,他仍不想搬开。

    回到房间,端木回春正要转身关门,身后火光猛地一暗,身体已然被抱住。

    姬妙花抱得并不紧,两只手只是轻轻地环住他,仿佛怕勒痛他一般。“亲亲。”他贴着他的耳朵,轻声道,“你猜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在想什么?”

    端木回春原本想要挣脱的手,闻言停了下来,好奇地问道:“什么?”

    姬妙花笑道:“哪家的公子这么笨,穿着小厮的衣服跑出来了。”

    端木回春道:“你不是怀疑我是中原派来对付圣月教的人么?”他肩膀一动,正要挣开,姬妙花便已经主动放手,“那是后来。不过也不算错,你的确是魔教中人。”

    端木回春没好气道:“若是你肯放我回去,我保证魔教不会找绝影峰半点麻烦。”

    姬妙花轻叹道:“亲亲真的这么想回去?”

    “做梦都想。”端木回春回答得斩钉截铁。

    “好吧。”姬妙花给了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

    端木回春愕然转身望着他,心怦怦直跳。不知是为他的松口,还是为了终于能回去。

    姬妙花定定地望着他。

    尽管月色在姬妙花的身后。

    尽管他脸上一片阴影。

    尽管端木回春眼中的他面容模糊不清。

    但是端木回春清楚地知道,他脸红了。

    “只要亲亲同我成亲,有了夫夫之实……”

    端木回春不等他说完,便一掌将他逼了出去,然后重重地关上门!

    接下来的三日,两人一再重复地过着切磋下棋的日子。

    离二十一日还有一日的时间。

    端木回春感到自己脉象越来越诡异。毒素没有进一步扩散,但也没有消失,似乎停在了原地。难道真的是无关痛痒?还是在等二十一日这个契机?

    问题的答案,只有到那一日才能揭晓了。

    这次姬妙花用的是树枝。他用树枝虽然不如草绳这般顺手,但是对端木回春的威胁更大。端木回春的扇子短,只能近攻,草绳完全发挥不出优势。而树枝不同,差不多的长度刚好与端木回春的扇子相克。

    端木回春注意到他的武功其实集两家之长。既有花清河中原武学精妙招式又有圣月教双手并用的优势。怪不得他年纪轻轻便已经打遍西羌无敌手。

    至下午,端木回春午休起来,正要洗漱,双脚突然一软,摔在地上。

    他这一下实在摔得太重,而且摔倒之后四肢便完全脱力,呼吸短促,越来越困难。他颤着手,将匣子取出来,正要打开就听到门口传来姬妙花的呼唤声。

    “亲亲?”姬妙花在门口喊了几声见没人答应,直接一掌劈开门,随即看到端木回春虚弱地倒在地上,面色发青嘴唇发紫,整个人几乎不能动弹。他脸色一变,身体一晃将他拦腰抱起,放在床上,运指如飞地点住他身体各处穴道,“你什么时候中的毒?”

    端木回春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只有手指还牢牢地捏着匣子。

    姬妙花将匣子打开,里面放着一颗药,与姬清澜给他的那颗一模一样。

    端木回春望着他,眼神越来越涣散。

    姬妙花将匣子握在手中,略作犹豫便收进怀中,抱起他就往外冲去。

    一路上,他将轻功发挥至极致。若是有旁人看到,只会看到一阵清风刮过,至于人影,则肉眼难见。

    姬妙花冲入山脚宅子,将正在喂猪的古塔卡吓了一跳。他从猪圈跑出来,看到白衣素面的姬妙花又吓了一跳。姬妙花不等他问,就用西羌语道:“随我进来。”

    古塔卡顺从地跟在他身后,进屋看着他小心翼翼地将端木回春放在床上,然后掏出小匣子给他道:“这里面有颗药丸,到他真的不行的时候再喂他服下。”

    古塔卡接过匣子,眼里满是疑惑。显然不明白什么是真的不行。

    姬妙花道:“你自行判断。切忌,若非万不得已,就等我回来再说!”

    古塔卡见他脸色凝重,颤颤巍巍地答应了。

    姬妙花望着床上的端木回春,低头在他额头落下轻轻一吻道:“我去找姬清澜!你等我。”他说完,立刻运

    64、买定离手(九)

    起轻功朝外奔去。

    他不信姬清澜,因为他太清楚姬清澜下毒的本领。

    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姬无常的徒弟,以为他医术无双,只有他知道,姬无常从来没有教过他医术。姬清澜所有医术都是自己摸索学习的。所以胡叶长老口中的镇心丸,姬清澜口中的镇心丸解药……他统统没有相信过。他有自信,姬清澜根本不可能制造出如此高明的毒药来。

    但这次,他的自信将让他付出生平最惨重的代价!

    65、各显身手(一)

    姬清澜站在桥头看日头。

    挂在西方的斜阳犹如人入古稀之年,老态龙钟,光芒渐黯。每个人都会有这样的一日,有些人快些,有些人慢些,有些是命中注定,有些是刻意而为。其实,都是一样的。

    人,终究难逃一死。

    古往今来,多少坐拥江山的不世出明君,多少德才兼备的不世出圣人都是一样。

    刘坦已经在他身后站了很久。他不知道自己还要站多久,他只知道自己的两条腿已经麻了。但是他不敢动,因为眼前那个人掌握着他的生死。

    “明日便是最后期限。”姬清澜轻声道。

    刘坦松了口气,赔笑道:“公子放心,我已经将毒下在青盐里。你说过,先看看哪两间屋子的桌子地面没有灰尘,再看看哪一间没有灰尘的屋子里藏着你的小匣子,那剩下的那一间便是了。若找不到装解药的匣子,就不要下药。若是只有一间屋子没有灰尘,也不要下药。我都牢牢地记着呢。”

    姬清澜点点头。

    他猜到以姬妙花对他的戒心,绝不会轻易将解药交出,因此让刘坦上山之后先找装着解药的匣子。只要端木回春在他身边,姬妙花就不会将那盒解药太放在心上。不出所料,他将解药随手放在房中抽屉里。如此一来,便可断定端木回春在另外一间常出常入干干净净的房间。

    事后为了证实他的判断无误,他特地问了端木回春,姬妙花是否将解药给他,果然得到否定答案。

    如此一来,端木回春中毒便万无一失。纵然姬妙花不给他那盒所谓的解药,纵然端木回春不主动服下他给的解药,那藏在青盐里的毒药一样会积少成多,慢慢要他的命!

    青盐只是用来漱口,毒性蔓延缓慢。端木回春若是察觉自己中毒,多半会以为是中了镇心丸的毒,届时,他最可能做的便是服下自己给他的解药或是由姬妙花给他解药。无论哪种情况,都只会加速端木回春的死亡。

    “公子,你为何一定要端木回春死呢?”刘坦忍了很久,还是忍不住将这句话问出口。

    姬清澜道:“端木回春是姬妙花当着魔教众人的面抢过来的。若是他死了,魔教绝不会与姬妙花善罢甘休。到时候,姬妙花为了自保,便不得不与圣月教联手。他武功心机一流,有他在,我便可放心离开。”

    刘坦道:“其实,魔教曾有意化解干戈,你为何不允?”

    姬清澜侧头看了他一眼。

    刘坦慌忙低头,不敢再言。

    “你以为魔教是善茬吗?”姬清澜道,“之前因为他们的长老落在圣月教手中,才不得不虚以委蛇。若是端木回春安然无恙地回去,以明尊睚眦必报的个性,必然会千百倍地讨回这笔账。蓝焰盟便是前车之鉴。”

    刘坦哪里还敢有二话,连声道:“是极是极,公子深谋远虑。”

    姬清澜无声叹息。

    他不是没有想过与魔教合作,可是魔教若真有心与皇帝作对,以他们今时今日的实力加上辉煌门、雪衣侯、凌阳王,早就可以动手。但明里暗里魔教都迟迟未有动作,说明他们根本无意与皇帝纠缠。明尊不是辛哈,他不会因为自己的三言两语而大动干戈,所以不得已,他只有用荆轲刺秦的笨手段来接近皇帝。这本是他计划中的下策。

    阿环急匆匆得从走廊里跑出来。

    姬清澜回头望了刘坦一眼。

    刘坦识相地朝另一个方向离开。

    “公子,大事不好!”阿环一个跨步冲上桥头,急道,“姬妙花正发动绝影峰范围的所有江湖势力缉拿你。”

    “是么?”姬清澜淡然道。

    阿环道:“他还派了人去圣月教。”

    姬清澜眉头微蹙道:“去圣月教?”

    阿环道:“听说他让人传话,若是圣月教不交出你,他就亲自带人踏平圣月教。”

    姬清澜脸色一沉!

    姬妙花的这一步棋分明在告诉他,他绝非循他人足迹乖乖就范之人。不过圣月教是姬妙花的半个根,他不信姬妙花会为了一个端木回春将自己连根拔起。

    “公子!”阿佩大叫着冲过来,神色惊怒异常,“我听说姬妙花说你下毒害他的心上人,是还是不是?”

    阿环不等姬清澜开口,就啪得给了她一个耳光,“放肆!”

    阿佩抚着脸,眼睛依旧倔强地盯着姬清澜。

    姬清澜道:“你若是说端木回春,是。”

    阿佩失声道:“公子,你为何要杀他?”

    姬清澜转身,慢慢走到桥栏边,双手搭着栏杆,举头看天。夕阳越发暗淡,余辉如血。

    “因为我要报仇。”他的语气是那样的平静,平静得像是报仇两个字已经深入他骨髓血液,成为他生命的一部分。

    阿佩颤声道:“可是端木回春是无辜的。”

    “这世上本就有很多无辜的人。”姬清澜道,“江湖每天死人,衙门也每天死人,他们中真正死有余辜的又有几个?”

    阿佩叫道:“可他们都不是端木回春!”

    阿环环住她,用力地搂紧她的肩膀。

    姬清澜道:“可见在你心中,人也是分三六九等的。”

    阿佩说不出话来。

    姬清澜道:“我也是。所以我要报仇,不择手段也好,不得好死也好……”

    “公子!”阿环大惊。

    姬清澜嘴角微微勾起,似嘲非嘲。

    阿佩似乎也吓了一跳,喃喃道:“公子何必?”

    姬清澜道:“我不止为师父报仇,也是为我娘报仇,为我自己报仇。自我懂事以来,我便活在仇恨之中,报仇是我唯一的目的和希望。”

    阿环道:“公子说要为公子的娘报仇是何意?”

    姬清澜目光流动,半晌才道:“我娘是蓝太妃,若她现在还在世,就是太皇太妃。”

    阿环和阿佩呆住了。

    “可是,蓝贵妃不是凌阳王的生母吗?”阿环震惊道。

    姬清澜点了点头,“不过我并非龙子凤孙,她生我之时已四十余岁,先帝即位,她被尊为太妃。我是我娘不伦所生的孩子。幸好我娘将近临盆之时是冬季,穿着厚实的衣服,先帝又极少探望她,才蒙混了过去。”

    “我听说皇宫危险重重,她为何不打……”阿佩说到一半,自觉失言,慌忙收口。

    姬清澜置若罔闻,继续道:“不过好景不长。先帝即位不久,江山还未稳固。他当时最大的眼中钉肉中刺便是凌阳王。为此,他在后宫广布眼线,日夜监视我娘,以防她与凌阳王暗中来往,对他不利。后来,宫中传出婴的啼哭声之事传入他的耳朵。他威逼利诱我娘宫中宫女说出来龙去脉,便想用我来要挟我娘,再用我娘来钳制凌阳王。当时我娘对他防范甚严,他无机可趁,便想利用我师父太医的身份,派他去偷我出来。但是师父可怜我年幼,不但没有把我交给他,还干脆带着我偷偷地离开了皇宫。我娘怕先帝恼羞成怒,用她对凌阳王不利,便自尽了。”

    阿环阿佩听得入了神,连呼吸声都变轻了。

    “后来之事,你们应当知道。凌阳王以为是师父杀了我娘,一直派人追查我们的下落。而先帝也对此事耿耿于怀,即使他死后,他的儿子也不肯放过我们。”姬清澜说完,长长地舒出一口气。这件事藏在他心中这么多年,除了师父之外,无人能说,如今终于说出来,犹如一口郁结在胸的闷气发泄了出来,心情舒畅无比。

    阿佩与阿环面面相觑。

    阿环道:“我们从小跟着公子,却从来不知原来其中还有这样的渊源。”

    姬清澜道:“我一心报仇,师父却不准我报仇。当年他让我在医术和武功中择其一。我选了武功,练武须乘早,若是我不会武功,只会连累师父。”

    阿佩道:“公子,我知道报仇很不容易,可是为何一定是端木回春?他出身魔教,与皇帝一点瓜葛都没有。可否放过他?”

    姬清澜回头,笑容和煦,说出的话却冰冷无比,“若当初他选择的是你,或许我会看在你的份上放他一马,而如今,他必须死。”

    66、各显身手(二)

    古塔卡握着小匣子的手掌满是冷汗,另一只手搭着他的脉搏,生怕一个不经意,脉搏便不动了。

    端木回春的气息越来越弱,起初还有些知觉,如今却是连回应都没有了。

    这究竟算不算是万不得已?

    他踌躇半晌,终于一咬牙,打开匣子,将那颗药取出来。不知是不是太紧张,他的手抖了下,药丸从指尖落了下去,掉在床上。

    古塔卡慌忙捡起来,一只手抓着端木回春的下巴,打开他的嘴巴,另一只手拿着解药就要送进去。

    外头的门突然咿呀响了一下。

    古塔卡手又是一抖,却是惊喜地跳起来,慌忙将药丸放回匣子,朝外迎去。

    不过迎面而来的并不是他以为姬妙花,而是个头戴大红花的女子和一个拄着拐杖的男子。

    “你们是谁?”他又惊又怒地用西羌语喝问道。

    “我是花匠,他是莫琚。”花匠说完,信手点了古塔卡的穴道,“我们是看着姬妙花出去之后才进来的,因此你喊破喉咙也没用。”

    跟在他身后的莫琚惊讶道:“你懂西羌语?”

    花匠道:“你猜。”

    “懂?”

    花匠道:“不懂。”

    莫琚道:“那你怎么知道他在问什么?”

    花匠道:“猜的。反正他不懂汉语,我不懂西羌语,又有谁知道我回答的是对是错?”

    莫琚无语。

    两人施施然地走进屋子里,一转头就看到端木回春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齐齐大吃一惊。花匠一个箭步冲到端木回春身边,搭住他的脉搏。

    端木回春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眼皮动了动,睁开一条缝隙,却很快翻白。

    “如何?”莫琚站在她身后急问道。

    花匠道:“中毒了。”

    莫琚没好气道:“我看他的脸色也知道。”

    花匠道:“那你知不知道你如果不马上背着他去找明尊,他很可能会死?”

    莫琚不等她说完,就已经飞快地抓起端木回春往背上一搭,朝外奔去。

    花匠原本要跟上,但眼角一瞥,正好看到那个孤零零落下的匣子,不由好奇地收入怀中。

    花匠和莫琚离开后没多久,门外又传来动静。

    古塔卡还僵在原地,只有一双眼睛骨溜溜地动着。

    门很快被推开,姬妙花冲进来,看到他一动不动地站着,脸色一变,一个闪身进屋见端木回春不见之后又冲了回来,解开他的穴道。

    古塔卡不等他发问,就道:“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把他带走了。”

    姬妙花道:“那两个人是何打扮?”

    古塔卡道:“女人头上戴着很大一朵红花,男人带着一根拐杖,是个老男人。”

    姬妙花脸色稍霁。

    古塔卡扑通一声跪下,“请峰主责罚!是我的错,我没有保住他!”

    “如果是他们,没关系。”姬妙花道,“你把解药给他服下了么?”

    古塔卡低着头道:“没来得及。不过那个女人把药带走了。”

    姬妙花想了想,转身朝外走去。魔教虽然有很多能人异士,但有没有人能够解端木回春之毒还是未知之数。姬清澜的那颗解药他迟迟不敢用就是怕其中有诈。只是不知魔教拿走那颗药之后会如何处置。

    万一端木回春赶不及吃下解药……

    他脚步一顿,眼中杀气迸现。若端木回春真的有个三长两短,那么有些帐就必须要好好地清算清算——

    无论是圣月教,还是姬清澜!

    莫琚一路狂奔,足足跑了两柱香的时间才看到停在路边的两辆马车。

    大概听到他的脚步声,前一辆马车的车厢里钻出一个身穿天蓝长袍的男子,玉冠玉面,风流倜傥。看到他背着端木回春,男子眉头一皱,对坐在车辕上的车夫说了一句。车夫立刻跳下车辕朝后走去。

    莫琚终于跑到跟前,将端木回春小心翼翼地放到车辕上。

    花匠从他后面追赶上来,对男子道:“禀告明尊,没有追兵。”

    冯古道点点头。

    先前跑到后面那辆车去的车夫带着一个瘦瘪的老叟走过来。

    冯古道让开道:“还请霍太医施展妙手回春之术。”

    被称为霍太医的老叟似乎是从睡梦中挖起来的,眼角仍旧残留着几分睡意,闻言揉了揉眼睛道:“尽力而为,尽力而为。”

    左边的车门突然推开,打了霍太医一个正着。

    霍太医正要抱怨,但目光扫到车厢里的人,立刻将抱怨吞了下去,陪笑道:“侯爷。”

    薛灵璧淡然道:“本侯请你来,不是听你说尽力而为的。”

    霍太医委屈道:“但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寿命是阎王爷定的,我虽然是太医,却也……”他是被请来的么?!为什么他记得他明明是睡觉睡到一半被人裹进被子里面偷出来的!还以为从宫中辞了官,能回到家乡享几年清福,不想竟遭遇这样的飞来横祸。一想到赶路时的痛苦,他就忍不住想要老泪纵横。

    花匠道:“你若是再废话下去,大概要当陪葬品了。”

    霍太医这才收起满腹牢骚,将手指搭在端木回春手腕上,诊断起来。

    莫琚见他眉头越皱越紧,忍不住道:“如何?究竟是如何?”

    霍太医道:“稍安勿躁,我再看看。”他又检视端木回春的舌头与颈间脉搏,好一会儿才摇头道,“不该啊。”

    莫琚看他犹豫不定,心中更急,“不该什么?莫非很棘手?”

    花匠想起怀中的匣子,正要拿出来就听霍太医郁闷地接下去道:“不该这么简单啊。若是如此,你们何必大老远地将我请来?”

    莫琚有种暴打他一顿的冲动。

    冯古道笑道:“霍太医医术高明,远近闻名,自然有你坐镇我们才能放心。”

    霍太医听了顿觉五体通泰,连回车厢拿药箱子的脚步都分外轻盈。

    虽然端木回春中的毒不难解,却也不能立刻根除。霍太医先在他身上扎了几针,稍稍缓解他的痛苦,让他恢复些许元气,然后将一包药粉倒在水里逼着端木回春喝了几口。

    端木回春哇得一声吐了出来,脸色越发苍白,整个人好似随时都会断气一般。

    莫琚惊道:“不如搓成药丸给他服用?”

    霍太医摆手道:“无妨,我便是要他吐。”他随后又灌了几次,直到端木回春完全吐不动了,才喂了他一颗药丸。

    端木回春这才倒没有吐出来。

    花匠见霍太医收起药箱,知道治疗暂告一段落,便道:“这里还是绝影峰势力范围,那个姬妙花也不知何时会追上来,我们还是快走吧。”

    薛灵璧坐在车厢里,沉声道:“本侯正想会一会他。”姬妙花大战魔教的光辉战绩显然引起他的兴趣。

    花匠望着冯古道,冯古道冲她使了个眼色。

    她会意眨了眨眼睛,和莫琚、霍太医一同带着端木回春上了后面那辆马车。

    冯古道等他们都上了车,才施施然地钻进车厢,关上门,笑眯眯道:“我们出来这么久,是时候回去检查明珏的功课了。”

    薛灵璧不为所动,“你认为我会输?”

    冯古道叹气道:“无论你是输是赢,我都会担心。”

    薛灵璧望着他,目光一柔。纵然知道他说这句话不过是想阻止自己与姬妙花正面决斗,但心湖依旧情不自禁地荡漾起来。

    外头车夫喝一声“驾”。

    第2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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