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猫]神觞·御月 作者:军火异

    第8节

    屋后的隔间里似乎传来细微的水声和人浅浅的呼吸声,屋外的渗入的灯光让他终于看清屋内的狼藉,翻倒在地上的不仅是他方才踢翻的案几,还有案上的烛台,椅子,放着脸盆的木架,甚至连床上的被褥也被拖了一大半摊在地上。

    “猫儿!”惊叫一声,白玉堂险些又把手中点起的烛台摔在地上。

    大半人高的浴桶整个翻在地上,地上漫延着冰凉的水,春天的夜晚虽不至于让地面的水结冰,但已过了多时的水也早已充满如冰般刺骨的寒意。

    而展昭,此刻就倒在这刺骨的冰水中已不知过去多久,身上的皮裘吸饱了水变成了难看的深棕色纠结在一起,身下的水如果他没有看错,已经全部染成了淡淡的粉红色,弥漫在空气中冰冷的腥臭显示出那只会是从含有脓血伤口中流出来的血才会有的气味!

    冷静,白玉堂,你一定要冷静!

    如果你现在失去理智,那么你的猫儿也完了,完了!他现在唯一能依靠的人就是你,是你!要是你也倒下去,那一切就将真的再无法挽回!

    呼吸再呼吸,深深的吸进几大口刺痛肺腑的冰冷空气后,忍耐着喉间被血腥味呛得作呕的感觉,白玉堂好不容易缓过气来。拼命克制住手脚的颤抖,他告诉自己,展昭他还没有死,自己还能感觉到他的呼吸,不管发生什么事,他的昭绝对不会丢下他,他一定能把昭救回来,就像很多很多次,他们徘徊在生死边缘,最后却仍能渡过忘川彼岸只因为不断的呼唤。

    湿透的黑色发丝缠在白玉堂的手臂上,扶起展昭的身躯触手却不是想象中的冰寒一片,反而是烧着火炉般一片滚烫。甚至比高烧疫症的病人体温更高,他卧着的一片地面和水渍竟都被蒸成了温的。掀开包裹在身上的皮裘外衣和褪下里衣直接触到皮肤后,已经达到了灼人的高热。

    白玉堂抱起展昭的时候,他其实并没有完全失去意识,只是一整个白天的折磨和呕吐后空腹的饥饿和体虚已经耗尽了他的体力,此刻躺在白玉堂怀里,他只觉得这就是全世界最安全的场所,只要白玉堂怀抱着他,燃烧着内脏般的高热和要将下腹撕裂的痛楚都不再存在。

    但这,也只是一瞬间的感觉而已,很快疼痛和灼热又重新降临在他的身上。白玉堂本以为展昭早已失去意识,可是就在他刚要剥下展昭同样湿透了的裤子时,展昭毫无预警的忽然大力的挣扎起来,炽热的肌肤和气息此时让白玉堂感觉自己就像抱着一座火山,而且,是一座防不能防随时会喷出火焰的活火山。

    “猫…猫儿……”艰难的制止着怀中展昭的挣扎和忍受着从他身上传过来一阵灼似一阵的高热,手中滑腻的感觉告诉他展昭又流血了,但是却不知道到底伤在什么地方。想把人抱到床上用真气打通他的经脉亦停止血脉的逆流引发的高热,但是他根本没办法抱稳挣扎中的展昭。

    不知道是痛的狠了还是终于到了无法忍受的程度,展昭猛地停下了所有的动作,白玉堂以为他终于昏了过去,下一刻就忽的感觉手臂上传来一阵剧痛,痛的他也不得不咬紧了牙关,渐渐的鲜血蔓延的温热感就顺着手臂淌下来。

    原来是展昭忽然一口咬了上去,这剧痛之下狠狠地一咬,差点就是白玉堂手臂上的一大块肉。

    托这一咬之福,展昭似乎终于找到了最佳发泄口的就再不肯松口,虽苦了白玉堂就得这么一直也是咬牙忍着,但是他终于连抱带拖的把展昭弄到了床上。

    展昭的身体依旧高热不退,白玉堂索性把剩下的半床被子也踢到了地上就留下光褥子。先脱掉自己也被弄得半是血污半是水渍的外套,才想帮展昭也脱下湿透了的裤子,怀中本来紧绷着忍耐痛楚的人忽然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将他一把推开。

    摔在一边的展昭开始不顾一切的想掀起身下的褥子就往自己身上盖,但两个人压在上面的重量让他根本就不可能掀的起来。

    “展昭,你到底想干什么!”此时此刻的举动无异于此地无银三百两,白玉堂在展昭可以说瘦成峰岭的身上除了一些青紫色的磕碰外并没有看到严重的外伤,现下更是肯定了展昭一定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伤到了腿脚但却一直捂着掖着,直到今天伤痛发作再遮掩不住了,才被自己撞了个正着。

    “你给我过来!”怒火窜上心头,再不顾会不会伤展昭,也许,真正会伤到他的其实就是他自己!

    如果自己再晚一点发现,那后果,他绝对不愿意去预想那个后果!

    展昭啊展昭,你说什么心心相许永生相系,不过都是骗人骗鬼你骗你自己还有害惨了我的鬼话!到底是什么样的伤才会让你瞒我至此,难道,难道这次真的再没有挽回的机会,不,不会的,不会的

    展昭虚弱的几下挣扎很快被制住,白玉堂紧紧地把他箍在怀里,此时他竟发现,自己究竟有多久没有这么亲密的抱着自己的猫儿了?

    平日裹着披风的身子才让他看不到,原来怀里的人已经瘦到了这个地步,横看成岭侧成峰的身体比看上去瘦得还要惊人。原本脂肪就不多的身上此时连肌肉也没剩下多少,只有一副高大的骨架……磕得自己身上也痛了。

    抖着手,究竟是恐惧还是不忍去看,但心中的焦急与不安却告诉他一定要尽快处理猫儿身上的伤口究竟是多深的伤才会让他流这么多血,凝结的部分已经把裤子粘在了展昭的腿上……

    遇到这样的地方只好小心的摸索着,确认哪片肌肤上并没有伤口后,才用力的撕下粘结的布料。

    “呲啦!”随着布帛破碎的声音,终于将裤子从展昭身上脱了下来。

    下半身,竟也不见半点会造成如此大量出血的伤口。但沿着双腿淌下的血迹,却告诉他伤就在下身他们已许久未行房事,就算行了房事,也绝不会造成猫儿如此大量出血的创口。

    比体温更热的鲜血,似乎仍从展昭的腿间流出,用自己最大的克制力控住双手不要颤抖,拼命压抑着喉部的肌肉才能忍住恐惧,白玉堂掰开他的双腿,果然后穴已被紫黑色的血块和还在渗出的血丝模糊成一片。

    知道自己再隐瞒不住,展昭只能绝望的,任白玉堂掰开他的双腿。

    狼狈的股间,如烈火灼烧的部位触到清凉的空气让他感觉到一丝轻松,但心头却压上了泰山之重,沉重的手就像灌满了铅,他索性闭上眼睛不愿去看眼前的一切。

    沾湿了毛巾,小心翼翼的擦拭着凝结在展昭股间的血块,感觉到随着自己的每一个动作,手中修长的大腿就会忍不住轻颤一下。

    白玉堂不知道自己的脑子里,究竟是充斥了太多的感情还是已经恼怒到了极点,手里只是重复着机械的动作。

    尽管他的动作已经相当柔软,但是被拉扯开的肌肉牵动小腹上灼烧一般的痛楚之地。

    从清晨白玉堂喂他吃下药离去后不久,阵阵恶心的感觉就充斥着喉咙。强自忍耐的后果是让晨吐变得更严重。

    他隐隐约约感觉到这也许是和腹中的胎儿有关,寻常女子怀孕也会有的现象,此时反应在他虚弱的身体上更为严重。

    常常是在白玉堂喂他才吃下一小碗粥后,恶心的感觉就开始出现。但为了不让白玉堂担心和发现自己的情况,也只能在玉堂离去后才撑着到屋后将腹中的饭食全部吐出。这也只能暂时缓解,但凡只要他吃进去什么东西,就要立刻吐出来。

    所以近日来他的饭量急剧的减少,几乎到了只能依靠一点蜂蜜和清水维持体力的地步。一个好好的大男人,硬是给折磨得形容消瘦。每到玉堂要为他净身时他总是一定要自己来,否则若是玉堂知道了自己现在的情况,一定会不顾一切的带自己离开。

    玉堂,我,对不起你……,也许真的是我太自私。见包大人最后一次,究竟是我真的非实现不可的最后愿望,还是已经成了我逃避这一切的借口?

    这样的身体,也许我已经再不能随你回到中原,不能陪你去实现那些曾经一起许下的海誓山盟。

    安静的任白玉堂摆布的身体,突然开始痉挛,毫无预警的另一波痛楚猛地让展昭的内脏全部绞在一起。

    “啊、啊啊!玉堂,玉堂!”不安的叫着白玉堂的名字,这一次的痛苦竟发作的如此之凶猛,腹内已经不是绞痛,而是就像有一只什么东西在向外冲撞翻滚撕咬着他的腹腔。痛得神志模糊,他多希望自己能昏过去,但太过强烈的疼痛让他根本不能失去意识,只能本能的在白玉堂怀中挣扎,绝望中爆发的力量让两个人身上都增添不少瘀伤。

    “展昭,展昭,你告诉我,你是不是要死了,是不是要死了!告诉我你到底伤在哪里,告诉我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是不是还不相信我,所以宁愿一个人下到阴曹地府也不原意告诉我实情!”

    “一定在你身上发生了其它事情,是不是!你告诉我,告诉我……”

    “你知不知道,这一个月来,我为你心也碎了……没有一个晚上,我能安稳的睡着。只要我一闭上眼睛,就会梦到你以前一身红衣的样子,然后那一身的红衣,就会变成你一身的血,一身的火。然后我想伸手去拉你、去救你,但是却怎么也拉不到你的手,才刚刚碰到你的袖子,就立即在我的手里碎成千片、万片……”

    “而你,也碎着这千片万片掉到我找不到的黑暗里。我想冲过去救你,可是地上…地面就像一个漩涡把我牢牢地吸住,粘住,我动弹不得也看不到你在哪里,只能一个人在无边的黑暗里不断的呼唤你的名字,呼唤你的名字……”

    说道这里,白玉堂已经放弃了试图帮展昭擦拭和为他输入真气的动作,只是把人抱在怀里不断的说,不断的哭,仿佛要把他们认识之前没能说过的话,把他们认识之后因为意气之争而错过的太多时光、太多话语,甚至是曾经的生死离别之后说过的、没说过的话,全都一股脑的说了出来。

    也许过了今时今刻,他们就再也不能这样说话,展昭就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他,也再不能听到展昭呼唤他的名字。

    “我在冲霄楼没能把你救出来,三年后我同样错失你的双手,今天,难道老天爷真的要惩罚我白玉堂从前没有好好的珍惜眼前人,所以要我失去你,失去你吗!”

    “有本事你就来吧,来吧!”

    “谁也夺不走我的猫儿,谁也不能!就算要用死亡把我们分开,碧落黄泉九天十地天上地下阴曹地府轮回万世,我也会找到你,追到你,爱上你……”

    “猫儿,猫儿,我的昭……”

    “……玉堂,你不要哭,不要哭,我已经,已经不痛了……”

    不知什么时候展昭似乎停止了剧烈的痉挛,蜷缩在白玉堂怀里,七尺男儿的身躯此时在他怀里竟显得是那么的柔软,那么的脆弱,就像需要保护的雏鸟,白玉堂脸上的泪水是咸涩的、温热的,这透明的泪水滴在他脸上让两个人的眼泪混合在一起,汇聚成一条悲伤的溪流。

    “你骗我,你骗我……”

    展昭试图擦去白玉堂脸上的泪水,但却越擦越多,越流越凶,直把他一张英俊的脸哭得乱七八糟,甚至狼狈的滴下几点清水的鼻涕。还像个孩子似的无论展昭怎么想让他停下来听自己说句话,他也只是摇头和哭,把展昭弄得是哭笑不得。

    “玉堂,玉堂你听我说,真的不痛了,不痛了,不信你看”扯掉白玉堂抓在手中拧成了麻花的抹布,把他的手放在自己小腹上,痛得他肠穿肚烂的痉挛奇迹似的已经停止,小腹上的肌肉也不再抽搐,只有居高不下的体温让他的皮肤仍旧烫得惊人。

    “你,你真的不痛了?”

    “真的,真的不痛了。”浓浓的鼻音和红肿的双眼,此时的白玉堂看起来就像个孩子,但他的力量,可不像个孩子用尽全身力气的拥抱几乎要把展昭的身体镶进他的骨血中,想稍微挣开一点的后果是被搂得更用力,他甚至能从耳朵里听到自己骨头的咯吱声。

    被泪水冲刷得晶亮黝黑的双眸,却难掩白玉堂布满眼底的一片血丝。本来还挺丰满的双颊上虽不至于瘦的厉害,但也能看见颧骨的轮廓大片淡青色的胡渣和青黑色的眼袋,显示出这日日夜夜,他痛,玉堂就会不断的为他用真气打通经脉;他吐,玉堂就不断变着法儿在药里加上清甜的蜂蜜甘果;他不能入睡,玉堂就绝不会闭一下眼睛,为他说故事哄他入睡,怕他冷着,怕他热着,怕他噎着……这些从前绝对不会发生在风流天下一掷千金的锦毛鼠身上的事情,不管是洗衣做饭甚至是吃喝拉撒事无巨细,他都为他,一一的做了……

    从不会到会,从烧糊的米粥到甚至能做出小米的蒸糕,玉堂,我真的太傻了,太傻了……

    就算告诉你,那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说下动听的誓言,自己却没有遵守,还有什么资格,说自己的爱?碧落黄泉,对,碧落黄泉……

    今生若能等得到你,锦衣荣华也不过一坯浮土,千年一瞬,百年,万世,有你相伴生死足矣。

    但是到了真正要开口的时候,才知道这有多难。

    猫儿,你会把一切,把一切都告诉我,对吗?

    鼓励的摸着展昭汗水浸透的额头,看着他苍白的脸在烛光下染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

    “我……,我的肚子……”

    肚子?按在展昭小腹上的手不由得重了几分。

    “我……我……”

    “猫儿,你是不是,是不是中了什么天下难解的奇毒?还是真的,真的要死”死字才刚出口,就被展昭捂住了嘴巴。

    “玉堂,你还记得,我为你过身解毒么?”

    “当然!”这是他心中永远的痛,他没有办法原谅自己,哪怕那时候他毫不知情迫不得已,哪怕展昭心甘情愿脑海中闪电般一个激灵,难道,难道真的是……

    看着白玉堂的眼神从迷惘到瞬间的明了,再到,无限的恐惧。

    “不,不,猫儿,我们走,我们走!”白玉堂忽然捡起地上的衣服就把展昭胡乱往里面塞,又手忙脚乱的开始去收拾一切伸手可及的物品。

    “玉、玉堂,你住手……我们要去哪?”被他抱在怀中东拉西扯的拽过来拖过去,失血过多的展昭只觉得一阵剧烈的眩晕,差点就栽倒在地上。

    “不,不怕,猫儿。我带你回中原,回陷空岛。大嫂她是唐门的奇才,天下没有她解不了的毒,她一定,一定能帮你解开身上的木禾!”

    “你、你先停下……”

    “我带你去解毒,解毒!都怪我,都怪我!要是我没有中那个该死的毒,要是我没有、没有不对,我当初早已怀疑那个为我过身之人的身份,却怎么也没办法,没办法说服自己你没有死!都是我,都是我的错!”

    白玉堂却根本不听他的,只是自顾自的往一个包袱里塞着东西,其间他却又不愿意放开怀中的展昭,双眼中的黑点渐渐变成一大片黑暗,也许还没有离开这个门口,自己就要被玉堂给折腾死。

    “玉堂,我……”揪着白玉堂的头发把他转个不停的头拉下来在耳边一阵私语。

    哗啦,一瞬间,白玉堂手里的东西全滑到了地上,抱着展昭的双手瞬间一松,但他反映敏捷的立即又把人在自己怀中抱稳。

    难以置信的看着展昭,他的猫儿……疯了?否则,怎么会告诉自己,他其实并没有中毒,他的伤其实已经好了,只不过因为为自己过身之后为了解毒才被迫将一个胎儿养育在自己腹中?胎儿?孩子?他的昭明明是男子,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看着白玉堂的眼睛瞪得越来越大完全是一副有听没懂的神情,展昭不得不又重说了一次,这回白玉堂总算有了点反应。

    把手放在他的小腹上不断的摩挲,那里明明还是自己熟悉的平坦和充满练武者力量的柔韧肌肉,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他认识了展昭这么久,绝对没有认错,他是个堂堂的七尺男儿。可是男人如何能怀胎生子?

    看着白玉堂难以置信,展昭详细的说了自己这些年的经历和胎儿的来历。白玉堂一面听着,面上的神情喜忧交杂,眼中满是愧疚。

    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展昭竟然受了这么多的苦!而自己却不能为他承担哪怕万分之一!这个异胎是上天给他们的罪还是饶恕?如果是罪,那么就让他们一起承受,如果是宽恕,那么他 是不是可以祈望明天?

    “你一直瞒着我的事,一直以来自己忍受的痛苦,就是因为这个?”白玉堂看着展昭的眼神,就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似的。

    “玉堂,你不相信我?”展昭的苍白的嘴唇已被他咬出一排青紫的牙印,白玉堂,你真的是个混蛋,是天底下最笨最混的大混蛋!

    “信,我相信,我当然相信!”

    “傻猫!你真是天底下最傻,但是也是我最爱的笨猫!”欢呼一声把展昭狠狠地挤进怀里痛得他惨叫一声。

    “哈秋!”一个喷嚏,白玉堂发现周围竟冷了起来,才发现展昭的体温虽然还是比正常人的高出许多,但是已经不再是烫得吓人的地步,赶紧七手八脚的把地上的被褥拉上来把两个人紧紧的包着,看着眼前也是一副乱七八糟不修边幅头发还纠结在一起的展昭,竟露出一脸的傻笑。

    浓浓的睡意,开始包围展昭困倦的意识,但白玉堂却就是让他不得安宁的絮絮叨叨,手还不安分的在他的小腹上来来回回的摸过来摸过去,好像那里已经是怀胎九月赶明儿就要立马生产了似的。

    “昭,我们明天就离开这里,成不?”

    “可是……”

    “没有可是!包黑子我们等了这么久还没有来,估计是皇帝又改了主意换其它人来了!”展昭才想说什么,就会立即被他塞进自己怀里。

    现在,不管天上地下还是任何天大的理由,都不能阻止他带走他的猫儿和他的……孩子!不管是蛊毒的后遗症也好,上天赐给他白玉堂的奇迹也罢,他不会去理会什么道德人伦还是为世不容。他只知道,他的昭是他这个世界上最不能失去的人,而现在他最爱的人为他怀了一个孩子,那么哪怕是失去生命失去一切他也要保护他们。

    现在,昭真的已经成了他的妻,他们之间不再是只能依靠言语来连接的伴侣,而是已经有了真正血肉相连的一体!只要还在辽国一天,他们就永远身处危险之中,只有回到陷空岛回到四位大哥和大嫂身边,他们才能安全,他才能全身心的去保护猫儿不会受到任何的伤害,他要他们的孩子,在全世界最安全最幸福的地方降生。

    “猫儿,明天我就去弄一辆很宽很大的马车,在里面铺上厚厚的兽皮和毛毡,让你躺在里面绝对不会受到任何的颠簸。然后用十匹大宛的汗血宝马拉车,赶车的就请……,不,还是我亲自来赶车!”

    “把你交给任何人我都不能放心,所以,还是我自己亲自来赶车和照料你。到时候你躺在车里,要是有什么事叫我只要摇摇身边的小铃铛,我就听见了。这样,我们就能在最短的时间内穿过大草原。当然,我们也不能太赶,你的身体不好,我计划三个月内应该能找到一个隐居之所,到时候不管在哪里,我会给你安排最好的住宿最好的吃的,把你养的胖胖的,不要像现在这样抱在怀里全是骨头,扎得我心疼你知不知道。”

    “嗯,好……”

    “然后,我们就会有一个只属于我们的家,养大我们的孩子,我们白头到老,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我都会找到你!”

    “……”说的兴起,白玉堂才发现展昭已经熟睡过去,拢好他散落枕边的几缕发丝,展昭的呼吸平稳自然。大量失血后脸色虽苍白得近乎透明,但似乎体内淤积的毒素已随脓血排出体外,原本他一直担心着孩子……苗疆的蛊毒,猫儿,你说的越详尽,就让我越担心,将来,还会发生什么?就算解了你身上的蛊毒,这个孩子真的能够保住吗?你的身体……我知道再多的药都不能补回你失去的血液,我只能用我所知道的一切方法来保护你。

    今后,我决不会再离开你一步,如果再发生今天这样的事,我一定不会原谅自己!没说出口的这句话停在喉间,看着安静的展昭在服下血藤熬制的膏药后经白玉堂为他运气让药性运行到全身十二周天,也不知这真的是流尽了毒血还是剧烈的发作就像火山爆发,平息后小腹只剩下一股暖洋洋的热流。之前骚动不已的异胎也终于平静下来,这么多个夜晚,终于今夜在白玉堂枕边耳语中,一夜无梦。

    第五章 相生相克

    千里之外。

    一个青黑色的瓦瓮里,一只朱红色的十六足异虫正在不停的尖叫挣扎,刺耳的尖锐的嚎叫一如暗夜鬼哭。

    从清晨到黄昏,蓝天凰就这么看着蛊瓮里的鞥虫从指甲盖大小的青黑色渐渐膨胀,就像有人往它身体里注满了什么东西,不停的膨胀,直到变成一个充满蛊瓮的血红色肉球。

    流动的红色液体充斥鞥虫的体内,每当膨胀到极限后,虫体身上就会裂开无数条缝隙将脓血喷射出来,直到球大的虫又变回原来的大小,然后再充血,如此反复不断但蛊瓮中红黑色的脓血却一直没有溢出,只是循着鞥虫变化的次数似潮水般涨落。

    从这只鞥虫诞生的那一刻起,一直蛰伏在蛊瓮底部直到今天终于起了变化。作为母虫的鞥在诞生下夏耕之尸后,便进入了冬眠状态,直到子虫进入适合生长的环境中变成人类的胎儿吸取养分。

    正常的情况下,子虫借由男子的阳精进入女子汇阴后便开始吸取男女双方的阴阳调和之气,只需要月余就能让母鞥诞下新的子虫,才能让这种单脉相传的珍贵蛊虫家族得以繁衍,生生不息。

    但展昭身上的子虫

    他万万不会想到当初被不肖的弟子盗走之后,一连串的变故根本就已不是在他能掌握的范围之内。

    这在男体中孕育的胎儿,凶悍的子虫没有女子的阴柔之气压抑残暴的习性,就会在成为人胎后肆无忌惮的蚕食母体的精气甚至血肉。

    但是现在已经过去了快要三个月,瓮中的鞥似乎一直保持着休眠的状态完全没能从子虫处得到任何的养分。莫非是当初展昭受的伤势让他的身体根本不能承受子虫的蚕食,子虫也在他身上得不到应有的养分?

    如果是这样,那么子虫早就应该将展昭的真气和生命吸食殆尽后飞回蛊瓮中,却为何迟迟不见任何动静,直到今时今日才产生这些他从未见过的异变?

    培养一只珍贵的鞥虫,几乎要耗尽一个蛊师的毕生精力,不行,他不能让这只鞥就这么白白的死去!

    当年一时兴起救回来的展昭,莫非自己死马当活马医的喂他吃下各种新发现的草药试验药性,种下各种新蛊相生相克之下反倒把他从阎王殿拉了回来,才让他的体质产生了什么变化?

    正所谓一蛊连心,就连他也需要虫笛才能控制剧毒的鞥虫和夏耕尸,展昭究竟用什么方法控制着子虫的毒性并将它一直压抑在体内导致今日的逆流?鞥虫接收到的养分的通道,就像一条被建筑了一道水坝的上游,当水坝决堤的时候就凶猛的涌过来导致母虫出现了充气皮囊般的现象。

    黄昏的时候这种现象终于停止,但是母虫也已经元气大伤,如果这样的状况再发生一次,难保鞥虫就不会因为这突然饥饿太长时间后突然而至的大量养分而死亡。如果周期为三个月,他就必须在下一次这样的状况发生前找到展昭,看来他必须远赴辽国,势在必行。

    母虫与子虫之间会有特殊的联系,一切只看他能否在这之前取回展昭身上的子虫展昭啊展昭,不要怪我,你的命是我救的,现在能不能活下去,就只能看你的造化,看看到底是人定胜天,还是终究逃不过天命。

    为了荣华富贵辜负他一生教诲的弟子是他心头永远的痛但是,他绝不会因为这一个错误,就毁了他苦心经营了大半辈子的基业!世人皆不懂荣华富贵在百年黄土之后,不过是黄粱烟云。只有永生,才是人生追求的至高境界!永远的生命,凭他的一身本事,坐享蓬莱吴娇,那不过是手到擒来的事情!他不能让那个不肖的徒弟坏了自己的长生蛊!想和他抢药人?那还得看他这个师傅答不答应!

    所谓命运,往往就是这么可笑,你拼命想抓住它的时候,它却将你所有的努力视如粪土。而当你以为你凭借自己的努力战胜天命的时候,它却开始展示它的残酷。

    一些被忽略的细节,一些因为选择而失去的机会。

    如果白玉堂知道了在本不应该发生在他身上的事发生之后所要付出的代价时,他,是不是会重新选择?

    也许不会,因为展昭才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从很久以前开始,他就已经下意识的在做任何事之前都会以展昭的得失为第一上位去考虑可能的一切结果。那么这一次,他也一定还是会选择第一时间赶回去,才让他知道了那个欣喜若狂的消息,才让他明白展昭一直以来的辛苦和苦心,才让他没有后悔自己终究还是赶得及抱住了危痛中正需要自己的展昭。

    而对于那些可能在错失另一个选择之后所要承受的后果,他也会一笑而过,因为只要有展昭还在他的身边,那么一切都可以对付,从今以后,生为展昭,死为展昭,成也有他,败也有他。

    白玉堂离去后不久,御厨监。

    【苏里,苏里!谁看到苏里那个小子了!】掌勺的御厨转过身要拿裹肉的面皮,才发现面案上只剩下一大团揉得乱七八糟已经干硬的面团,揉面的人早已不见踪影。

    【喂!你知不知道那小子哪去了?】揪住一个传菜的劈头就问。今天不知怎么了,管事的忽然下来一句话,说炎王忽然从前线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个贵客,便要大宴三军。偏偏在这最需要人的当口上那个新来的小子又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偷懒去了。

    【不知死活的东西,看我回来不收拾你!】碰的一声掀起干硬的面团扔到一边,眼看整个厨房里忙成一片似乎也找不出哪个临时的帮手,只能气呼呼的重新拌上清水和起面来,肥厚的大掌挤得已经不结实的案几更是几乎到了开裂的边缘。

    才刚熄灭的几个灶炉重新拉起风箱,很快无数大漠的美食佳肴便流水般递了出去,其中夹杂着不少地道的汉人菜肴。

    御厨监的总领不断的催促催促,入夜后的宫殿却比白天更为热闹,侍从们奔走来回如梭,连大殿上很久没有响起的丝竹之乐今夜也悠悠扬扬的奏了起来,宫娥的裙裾翻飞,武士们在战鼓擂擂中跳起只属于马上民族豪放的刀舞

    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

    登高望,豪情冲霄上!

    江山万里何苍茫。

    好男儿,

    岂惧青山藏!

    豪放的战歌随着沉重的鼓声在青铜的大殿里响起雄浑的回音,古老的大荒和十四律师草原男儿千百年来在莽莽荒原上征战迁徙留下的见证。如果说江南的小调是醉人的天上佳音,那么这里的声音就是源自盘古开天时的靡靡之音,回荡在天地间融入大地山川和人们的血液。

    但无论是舞姬们曼妙的舞步还是行云流水变化莫测的刀阵,包拯都没有任何心情去欣赏。

    他的位子,就在距离王座十步的三首上,而这里,原本却应当是辽国嵬王的坐席,但他今夜却不在席上,出席的只有他遇上的炎王耶律宗真。今夜他们的到来虽然不在预料的行程之中,但大辽的皇帝和嵬王竟然都不在王座上,不免让人心生疑窦。

    在出发前他特意查阅过这些年来辽宋两国寥寥无几的交往文书,得知辽王共有七子,最小的娉婷公主已在多年前就嫁给了一个藩王,除了仍留在辽都熵阳的大皇子炎王和二皇子嵬王,其它的子嗣都早已各自封地,不在皇都之中。

    看着座首自顾饮酒招呼众人,仿似对眼前的情景习以为常的耶律宗真,包拯心中升起一种古怪的违和感。辽国多年犯我宋境,他身为和谈使节前来却不见掌权的辽王。这些年来,传到大宋的消息中辽国的朝廷内部并没有什么权利争斗,辽王已老,二皇子嵬王耶律重元似乎对王位并不感兴趣,所以皇上才放心的将赵灵公主嫁给他和亲,这样可以避免将来卷入宫廷权利争斗的漩涡。而掌握大部分兵权、常年战功在外的大王子耶律宗真一直是继承王位呼声最高的人,似乎别国也都默认了目前的形势。但就目前平静得太过诡异的情形看来,这辽国皇宫内,似乎是暗潮涌动,并不简单。

    只是在这里,不知,赵灵公主可好?

    包拯念头一转,想起那个多年前远嫁辽国的公主,往事种种不免又袭上心头。真的是,岁月不饶人。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事仿佛都已是过往云烟……

    鼓声依旧,耶律宗真看着包拯的脸色在大殿的光影中并不真切,金色的火焰在青铜柱子的兽纹上折射出的火光摇曳不定,此时,他们各自的心中又在想着什么?

    同一轮明月,照遍各自不同的路,千古帝王,虚荣浮华,人们窃窃的私语聚集在高高的殿顶上空久不散去,就像盘横在黑暗的殿顶中一只只青铜异兽的低语,用它们突出的巨大兽眼睨视着下面的芸芸众生。

    “小环,外面何人歌舞?”

    淡淡的语调透露出冷漠的事不关己,宽广的殿宇人冷灯清,赵灵靠在铜翎宫高高的悬窗前表情淡漠,仿佛她此刻在的不是辽国森森的殿宇而是空旷无人的广漠星空。

    “公主,是……”

    “怎么,现在连你也开始骗我了吗?”赵灵淡淡的预期却像是一把重锤打在小环身上,让她一个激灵,双腿一软就跪了下来。

    “不、不敢,翎妃,奴婢不敢!”

    赵灵没有回头,她知道此时她的丫鬟正跪在地上,那个,三年前自己从大宋来到辽国的时候自己唯一的陪嫁丫鬟,一个她甚至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宫女,一个,如今在她身边唯一与故乡最后的联系。

    但是,这也只是在她的身边有一个能听她说话的人而已,仅仅,如此而已。

    她的故乡,她的大宋,皇帝哥哥,她的翌灵宫,花园里的那棵桃花,桃花上总是吱吱喳喳的画眉,都已经变的那么遥远,那么模糊,甚至已经模糊成了记忆中的一幅画一首诗,她再也记不清他们的面目,他们的声音。

    就连闯进她生命中那抹温柔似水的蓝却有时是太过苍劲的红和那抹鲜活明亮的白,也已成为草原上的春风雨露,大漠上的冰天雪地,她永远在这春风白雪之中,再也不能体会春风之下的甘霖如蜜,冬雪冰寒之下的温暖。

    “不敢?对,只要你听从太子的命令,你还有什么不敢的?”视线从放晴后的夜空收回,天上的星光还没有耀花她的眼睛。

    舞乐之声经过铜城障蔽的反射已经成了听不真切的憧憧回音,但黑暗中太正殿明亮的火光却指示了正确的方向。那座森严巍峨的青铜大殿她只有在来到大辽第一天的洗尘宴和之后的封妃大典上见过,之后,她就再也没发现那扇雕刻着獬豸麒麟的大门为谁开启,而辽国的皇帝也在那之后从未召见自己,甚至自己去主动请安时也多数是抱恙在身谁都不见。

    这样的公公,太子……,重元虽说对自己一往情深,但是也许他已经即将成为大辽的下一任皇帝?

    无论在春花开满的翎园中对自己如何温柔,或是只要为了她的一个喷嚏就能为她猎来雪熊的皮裘,但是朝堂上的事他却从来不会对自己说上一句。

    盯着小环的脸,赵灵忽然露出一抹微笑。

    “小环,你可知道,我如今怀了二皇子的孩子,而大皇子至今没有子嗣。将来,我的孩子还有没有机会成为辽国未来的继承人?”

    “小环不知道,小环只知道嵬王要小环多照顾翎妃,不能让翎妃冷着和饿着,也不能……”

    “知道,你也知道?除了这些,要是我的心情不好……你可知道错了?”

    “是,奴婢知道。”

    “那么,你还不快说?”仍旧是平淡的语调,但其中却隐隐有着威严。

    “是,奴婢听说是随同大皇子归来的军中从大宋来了贵客,所以才在正殿开宴。”

    “国宴?你可知,宴请的是谁?”如今,她竟然连这样的事情,都已经不被允许知道了吗?铜翎宫啊铜翎宫,自己,真的竟已变成一只笼中小鸟。

    “这个……,回翎妃,奴婢不知。”

    “不知?你是不知道还是嵬王他不让你告诉我?他只想把我关在这里变成笼中的金丝雀!是不是,是不是我哥哥来了?”喜悦才袭上她的心头,但瞬间又被失望取代。她的哥哥,她的哥哥可是大宋的皇帝,怎么可能会到这里,到这里。

    当年自己就是为与大辽的战事才远赴千里和亲,但和亲之后战争依旧是战争,而世上不过是又多了一个远嫁辽国的公主,多了一个被豢养在深深宫院里的翎妃,她没有见到辽王也不能为大宋的子民做上任何一点哪怕是有用的事,此刻她的存在,竟是如此的苍白与无力。

    “奴婢只是听说,来人确实是大宋官员,姓包……”

    “姓包,难道是包拯?!”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来的人,竟会是包拯!黝黑而严厉的脸,但她只从那不苟言笑表情中感觉到慈父般的关怀;还有外表看起来儒雅却总是会和自己开玩笑的公孙先生,总是站在包大人身后弄的她到现在想起来也没能分清谁是谁的王朝马汉张龙赵虎。

    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她的双颊飞起两抹红晕,记不得究竟有多久,自己的心脏竟还能如此跳动。

    扑通,扑通,都只为……

    她的昭哥哥,不知道现在还是不是那身大红的官衣,对自己仍旧宠溺的纵容?哥哥,他现在,也只能永远是自己的哥哥了!只是这个哥哥,却不是如皇帝哥哥般血脉相连,如果当年自己没有这个大辽的出塞,那当年的昭哥哥,会不会今天就是她的但,这已经只能是也许,只能是,她梦中的温存。

    转过头去看一眼太正殿的火光,似乎已黯淡了许多,耳中低沉的鼓乐不知何时也已经停止,算算时辰,竟已至深更。回过头一看,发现小环还跪在地上。

    “起来吧。你速去速回,务必要把这封信给包大人送过去!”

    “是,翎妃。”

    取过笔墨纸砚匆匆寥寥数笔,放入信封之中后又抽出来补上几笔,才满意的用封蜡压上。

    看着小环匆匆离去的背影,赵灵满意的笑笑,这一定,是赶去告诉耶律重元吧?也罢,无所谓,就算他知道了,那又能如何?此时他奉命到神庙为辽王祈福不在宫中,就算他在,自己不过是想见一见故人,除非,他要拿链子把自己永远锁在铜翎宫里他要自己只是一只被深锁重楼的金丝雀,他不让自己知道任何朝堂之事,不当自己是大宋的公主,更想斩断自己对故土的思念。

    幽暗的回廊中,浅葱色宫衣的少女行色匆匆,匆匆的脚步却也掩饰不住眼角才刚拭去的泪痕。

    无数次,无数个夜晚,她被告知如果不想自己也和那些乱嚼舌根的宫女一样,就必须乖乖的,乖乖的。

    其实本来不止她一个人,还有好几个同是从大宋挑选的新进宫女也被当做陪嫁的侍女一同侍奉远嫁辽国和亲的公主。

    但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身边的女官们渐渐的都不知道哪里去了,都被一一的换成了连半句汉化都不会说的辽国女婢。后来有一个管事的老妈妈看她可怜,总是一个人在半夜里躲在花园后面的水井边哭泣才告诉她,失踪的婢女们大多数都被剪去了舌头,随便的嫁给了大辽军队里找不到婆娘的士兵,而有的,受不了这痛苦就自己跳进了她每夜哭泣的那口井里!因为她从来不在翎妃的面前多开口和乱说话,所以直到现在还能好好的活着。

    这一切,竟都是真的?残酷的恐惧从那一刻起,就占据了她的心灵。

    心中默默的想着到大辽后就没能离开过铜翎宫的公主,如今辽国嵬王的翎妃,一面为曾经又一次耶律重元因看到翎妃信上画着黑漆漆的一只包子、大红色的猫儿后恐怖的神色仍旧心惊胆战,一方面又庆幸自己还能够活着,行色匆匆中竟没注意到走廊转角另一边同样是步伐飞快的另一个人影。下一刻,两个人就难以避免的撞在了一起。

    “哎哟!”对方一声惊叫,看清来人是个小小的女婢,身上穿的还是铜翎宫中的服饰立即从鼻腔中哼出一声不屑,转身离去。

    小环可不敢发出任何声音,低低的弯下腰只盼自己无意中冲撞的大国师能尽快离去。

    如果说这辽国皇宫内让人恐惧的原因是它的残忍,那么这个大辽皇帝身边的国师让人恐惧的原因,就是他在宫中不管是侍从官员甚至后宫间种种比残忍更让人不寒而栗的传说。

    查哈特看了冲撞自己的竟是一个卑贱的婢女才想发作,但看到她身上浅葱色的纱罗和女官腰牌,竟是个铜翎宫的小畜生!

    哼,罢了,现在自己还不想得罪嵬王那边的人,毕竟皇上还是喜欢这个儿子的,尽管这个所谓的嵬王在自己眼中不过是个只知道玩女人不学无术的白痴。今天,还有比这个更重要的事!

    想不到,真是想不到啊!一定是蛊神终于看到了他的努力,知道他才是座下最伟大的弟子,才会如此的眷顾他!如果不是当年师傅把他逐出师门,他也不会在绝望愤怒中去捣毁祖师爷的坐像,也不会发现原来师门中独步天下的夏耕尸虫,竟然就是长生蛊的药源!

    只是,需要发挥这药源的真正功效,就必须找到一个与长生蛊同样逆天而行的药引,那就是夏耕尸蛊寄生的不能是一个寻常的女子,必须是一个聚集了天地至阳之气的男子!这样的男子,在大宋他从南到北,将尸蛊寄生在任何一个他所挑选的壮年男子甚至是武林高手身上后,他们的下场却不是最终被尸蛊将元阳蚕食殆尽后变成一具干尸,就是抵抗不了夏木禾的毒性在最初就全身血脉爆裂而死。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只好离开中原,将希望放在民风彪悍的游牧民族上,但想不到十年光阴过去,他仍旧没能找到能让尸蛊最终孕育为人胎的男子。

    眼看就要到手的荣华富贵就要灰飞烟灭,他就只好敷衍的为辽王炮制一些补气养身的药品为他延续所谓的长生只梦,让这个妄想永远统治大辽的皇帝在有生之年做做风烛残年的美梦。

    今日,他要到熵阳宫中最偏僻的废弃小院中采收三年前埋下的血蛊,却竟让他见到一个,见到一个倒在血泊中昏迷不醒的男子。为他试脉之后,就是他遍寻不着的纯阳之子,身上,竟还不知为何孕有尸蛊胎儿!

    隐隐中,他就已经猜到,那个叫展昭的中原男子,一定曾经被师傅当做药人,他体内不单存有自己熟悉的蛊毒,甚至拥有至阴和至阳的体制!老天眷顾,竟然让他偶然间遇到这样一个天下奇珍!既然蓝天凰早已不再承认自己是他的徒弟,那么如今他借着国师的身份,把人囚禁在偏殿一个不为人知的小院中,等待的就是他腹中的阴胎长成,届时剖腹取子,那就是他通往长生和天下霸权的青云之路!

    心中难掩兴奋,查哈特的脸上透露出狂喜,就连覆盖着大半张脸的青色蛊兽似乎也感受到主人的兴奋,泛出淡淡的红光,身上宽大的衣袍飞舞着渐与殿宇中的黑暗容为一体,映在宫墙上的影子逐渐扭曲成铜制妖兽们的同类。

    东方的天狼落入黎明前的黑暗,不管等待的人愿意与否,天,终于放亮。

    悉索,悉索展昭还在蒙胧的睡梦之中,耳边却一直传来一阵轻微的翻动物品之声,不大却总在周围响个不停就像大半夜里老鼠在房梁上撺掇粮食。

    “玉堂,玉堂……”终于受不了持续的噪音不得不自梦中醒来,习惯的一翻身手中摸到的却只是空了的被窝,便呼唤起本应陪在身边的人。经过一夜的好眠,他的声音不由得困倦中带着浓浓慵懒的鼻音,听得正在收拾包袱的白玉堂心突然漏跳一拍。

    “昭,你醒了,怎么不再多睡一会,天才刚亮。”放下手里的东西白玉堂把展昭从被子里伸出来的手又塞回去,想抱抱展昭但又怕他着凉,索性猿臂一伸把他连人带被子都一把抱起来靠在床头上,小小的屋子里立即充满催动人心的温暖。

    “玉堂,你怎么起这么早?”倦意未消,展昭任白玉堂把他粽子似的抱着,找到个舒适的姿势打个呵欠还想睡。

    “昭,你还记得昨天你答应过我,今天就要启程回中原的事吗?”

    “……恩,回去?我们要回去了吗?那包大人……”

    “昭,昭!昨天你不是已经答应我,要随我离开这里好好调养身子吗?还有,我们的孩子……”听到展昭似乎把昨夜生死一线中答应自己的事全忘了,白玉堂急了,手不自觉的伸入被中抚上展昭平坦的小腹,结实劲瘦的触感下他已经能感受到属于另一个小生命的脉动,着迷的来回抚摸着。

    “玉堂……”棉被下忽然传来轻轻的震动,白玉堂立即紧张的抽回手改用双掌拍在展昭背心,为他源源不断的输入灼热的内力。

    “包大人……”

    “什么?”

    “这几天,我想好了。等以后我的身体好了,我们还有机会带着儿子回中原,也可以去看包大人的。毕竟,他就在京城,不是么?”

    “啊?”白玉堂傻了眼,这是?

    “都是我不好,玉堂,让你担心了。”展昭见白玉堂一脸的难以置信,一抹笑纹在眼角边逸开,让他鬓上的几许华发也染上飞扬的神色。

    转过身主动让双手攀上白玉堂的双肩,展昭一双墨瞳里尽是如水温柔。

    “那个时候在冲霄楼里,我本已经不打算活着回来,因为那里的火,那里的箭,那里的铜网阵,在亲身经历过后才知道真的是可怕,比传说中还要可怕一百倍,一千倍。所以我本来抱着的一点活着回去的希望也在铜网阵里化成了泡影。”

    “但是,当我看着火海从下面就这么包围过来,身上已经痛得弄不清到底哪里在痛的时候,却又害怕了。我怕我就这么在那里死了之后,我对你的心意却还没有说出口,我恨我自己为什么要气走你,你扫了我的酒菜也是关心我才气我。我为什么,为什么就这么狠心的要离开你?天知道,我的心那时候简直要裂开来,我已经忘记了身上的痛,直到头顶上的铜网阵突然压下来,我慌极了,但却动也不能动,只能看着它直直的往我身上砸过来,然后就是天塌地陷……”

    “昭,昭,你别说了,别说了!我知道,我知道,我不怪你,你没有错,你没有错!这一切只因你太爱我,可我却还像个傻瓜,只知道气你,捉弄你……”

    第一次听展昭主动提起当年的往事,心中塞满不知道是感动还是伤痛的情绪,都化作一颗颗滚烫的泪珠,滴落在展昭的肩头。

    “玉堂,你怎么哭了?真傻,这可不像你……,一个大男人哭鼻子,多羞啊?”抬手去拭他眼角的泪却发现越是想拭去,就落的越多。

    “什、什么?说我哭鼻子?你这只臭猫,还不知道都是谁害的,害我这几个月来,就把我一辈子的眼泪给流光了!”发现展昭在耍他,白玉堂干脆耍赖的就把眼泪鼻涕直接往那人的身上蹭,立刻一件好好的衣服就变成了他白大老鼠的鼻涕巾。

    被白玉堂蹭的痒痒,展昭不由得呵呵笑着在躲。但躲是在躲没错,只是他躲闪的方向却是朝白玉堂的怀里躲,这简直无异于羊入虎口,让白玉堂虽停下了咯吱他的动作,却在怀中人的唇上偷了好几个吻。

    “那你……,为什么后来又一定要在得知包黑……啊不,是包大人即将出使辽国后,就一定要在熵阳城见他,就不能等到回去了?你可知道那时候我,那时候我好不容易在辽国鞑子的队伍里找到你的时候,看着你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样子还以为你已经……要不是知道你还活着,我们现在,就在阎王殿里做了对亡命鸳鸯!还有,孩子的事,你为什么瞒着我那么久,啊!?”狠狠的在展昭的嘴上一阵乱咬,满意的看着他的双唇终于有了淡淡的粉色,才一脸你不给我个合理的解释,我就给你继续的样子瞪着还在喘气脸颊也染上薄红的展昭。

    “我以为……,我以为那时候我会死,我抱着今日睡过去也许明天就再也醒不过来的心情,想在最后的日子里,见见包大人,玉堂你知道我从很小就没有了亲人,所以包大人对我,就像是我的父亲。而那个时候,就算我告诉你我肚子里有孩子,那又能怎么样呢?”

    “我怕你唾弃我,怕你不相信我说我恶心,怕我的蛊毒根本无从医治,就算是现在,我也害怕我随时会一个人孤零零的死去,所以我宁可瞒着你,能瞒一天是一天,哪怕等哪天终于瞒不下去了,也许那天就正好是我死的时候,我想,我还能幸福的死在你怀里……”

    “别说了,别说了,别说了,别说了……”不顾自己脸上的泪水蹭得展昭一头一脸,白玉堂胡乱的吻着、亲者,吻着这个让他心疼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人,亲着他脸上浅浅扎人的胡渣确认他活着,好好的活在自己怀里而不是已经抛下他到了他所说的那一个冰冷孤寂的黑暗中。

    “好,不说了,不说了,一切都过去了,我们今天就离开这里,去寻找我们真正的家……咳咳、咳咳!”

    “猫儿,你累了,再睡会。我现在就出去找马车,我知道一个地方,是我熟识的 ”扶展昭躺下,给他一个安心的笑容,白玉堂轻手轻脚的带上门转过身离开。

    左脚才踏出门口,白玉堂心里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回过头

    昨夜的风雨洗净天空,初升的太阳把展昭笼罩在晨光中,平稳而浅薄的呼吸显示出他又睡着了。一呼一吸间拂动鬃边白色的发丝和他脸上短短的绒毛此时被光芒染成一种淡淡的金色,金色光芒中浮尘静静无声起舞,一切安静的就像一幅画,一幅世界上叫他怎么也看不腻发誓要用自己的生命和一切守护的画。

    仔细的用双眼描绘着展昭墨云飞瀑的青丝和点缀其上的飞霜雪白,坚毅的眉角高直的鼻梁,还有那张吻起来有那么一点干燥,有那么一点粗糙却让自己爱不释手的唇从上到下,再从下至上,深深的将画中人印在眼底,笑意爬上眼角,终于满足的带上门,纵身跃上宫墙朝熵阳城中急奔而去。

    阳光,渐渐从展昭的脸上移到他的胸口,从让人想偷得浮生半日闲得温暖变成耀眼的白光,将墙边水盆中的粼粼波光折射到褐色的蚊帐上,闪烁不断的光刺激着展昭紧闭的眼睑,经过几个时辰的回笼觉后他终于得到较为充足的休息。

    昨天夜里,在玉堂再一次去偷药的时候,他的伤再一次发作了。那一次比一次更难以忍受的剧痛让他明白,腹中那个不该被留下此时却备受期待的孩子,也许在他降生的那一刻,就是自己生命耗尽的时候。甚至有可能,这一切不过是他们的幻梦,这霸道阴狠的蛊毒,还能让自己活到那一天吗?所以,他怕了,害怕不能和玉堂一起骑着马直到太阳落下的地方停下来。

    包大人迟迟未到,玉堂也没有打探到任何有价值的消息,辽宫内一片风平浪静,也许一切都是自己多虑了。坐困愁城终究不是长久之计,索性离开这座森严的牢笼,才能找到转机!

    日光显示着时辰已至晌午,白玉堂就算是去租辆金车银车,到了这个时辰也早应归来,但无论展昭左等右等,就是不见他的身影,心中焦急腹中饥饿。看看房梁上的蜘蛛又在自己的网上织罢三圈,再忍不住自己掀了被子,套上鞋子下床。

    离开棉被后并没有觉得太冷,正午的阳光似乎终于驱散多日缠绕在他身上的阴霾。深深呼吸一口将太阳的暖意呼吸进五脏六腑之中,虽然喉咙仍旧带着过渡呕吐后的疼痛,但淤积在胸腹中的戾气似乎已经消失。积压在心头的大石放下后,精神似乎也好了许多。勉强撑起身体后发现自己手臂上的肌肉竟在颤抖,依旧低温,展昭额头上却冒出一层虚汗。看看就放在不远处案几上的茶壶,七步,只有七步。

    一步、两步展昭的脚踩在地上,觉得自己全身像是棉花做的,软绵绵的使不上半分力气,手脚都被抽了筋去了骨不再是自己的。冷汗从额际顺着削尖的下巴吧嗒一声滴落在地,寂静的空间里只听到他不断喘气的声音。

    扶着床边的架子,深褐色的木面上渐渐出现一个淡淡的手印,才挪动了三步,展昭已经头晕目眩。

    后悔自己不应该逞强也许再过一会玉堂就会回来了,他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又会生气吧?为高估自己不断后悔着,一想起久未归来的白玉堂心中更是焦急,正不知自己下一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被冷汗浸湿的背后忽然感觉到一阵凉风,有什么人,推开了小屋被拴着的木门。

    “玉堂!”惊喜地转身,汗湿的手心让他失去支撑忽然一个趔趄就这么摔在地上。被白玉堂打扫得很干净的青石地面上扬起一片金色的灰尘,飘在空气中,随后又安静的降落地面。

    手肘传来疼痛的感觉,恐怕逃不了又会淤青,小腹虽然有些隐隐的酸麻胀痛感但却并不是昨夜之前让人几乎要剖开自己腹部的剧痛。想撑起自己的身体无奈手臂仍是使不上力气,正奇怪白玉堂为何回来了既不出声也没什么动作,灰尘终于从眼前全部落到地上的时候,一道黑色的阴影落在展昭头顶上为他遮挡住有些刺眼的日光,他,也看到了那双装饰着兽面纹样和紫水晶的鹿皮靴子。

    “你是谁!”逆光中看不清来人的模样,但第一眼看到的靴子,展昭已经肯定这个人绝对不是白玉堂!就算身上穿着辽人的服饰,可是玉堂也从未改变它只穿白色靴子的习惯!

    回答展昭的,却是几句他难以明白的契丹话。

    第六章 天涯路

    【就是他!带走!】看不清来人的模样,但从他的语气中展昭听出此人绝非善类,来人是白玉堂所派的想法也瞬间打消。

    发现来人身后跟着的竟是几名辽兵打扮的内宫侍卫后,心中一凉,莫非玉堂?!心下才转过这个念头,立即感觉到双臂一紧,几名辽兵拖起趴在地上的展昭就走。

    “你们是谁,放开我!”将仅有的力量聚集在双臂上,无奈丹田中仍旧是空空荡荡,被提起身体剧烈的摇晃后本要出手的几个招式也在浑浑噩噩中打到了空气里。

    【你们动作快点,这可是大王的要犯!】吆喝声中几个辽国士兵走的更急,拉扯着展昭已经出了小院,这个他将近月余未踏出一步的地方。

    “不、不!唔!”徒劳的挣扎着,却换来肋骨上重重的一踢。

    “闭嘴!我可不管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现在你落到我手里,就是老天赐给我的良机!”夹杂着契丹语腔调的汉话,边上一个披着斗篷的人,显然这群侍卫都听命于他。但是此人声音低沉嘶哑,听起来竟是一个已经上了年纪的老人。

    领头的华服老者看地上的囚虏挣扎反抗,不耐烦地一脚踹到展昭身上。这个已介垂暮之年,脸上满是皱纹和老人斑的人就是辽国如今的皇帝岦帝耶律图宏。

    半个月前,他发现了国师的秘密。也许过去,查哈特是草原狼神派给自己征战天下的国师,但是如今他年事已高再不复当年的骁勇,不单是那几个不孝的儿子时刻想着争夺自己的皇位,就连曾经忠心耿耿的国师,也要背叛自己!

    哼哼,正好,正好!查哈特绝对不会知道,自己一直在派人监视他,终于发现了他藏着的这个药人!长生,何人不想长生!等他吃了这个药人肚子里的长生蛊,他的帝国、他的霸业,一定能够千秋万代!

    不单是大宋的疆土,甚至连天下,还有什么能不在自己的掌握之中?何况,他能得到的不只是五百年,而是永远的生命,永远的生命!

    这样大好的机会,他已经派人监视了这个院子一天一夜,若是他的同伴回来,恐怕就不会这么顺利。不管你是什么人怎么会到这里,以这样隐蔽自己行踪的行为来看,不是被通缉的逃犯就是因为身上所怀异胎而躲藏在辽国皇宫中意有所图。

    心中压抑不住兴奋,借助辽国查哈特的手,自己所需要的药引都已经备齐,只要这最重要的尸蛊胎儿到手,长生蛊简直易于探囊取物!

    见自己一踹之下展昭又昏了过去,老皇帝赶紧让士兵们放轻手脚,自己太过兴奋下,差点就伤到了腹中的胎儿!

    掩上小院的门后,一行人快速而轻巧的消失在殿宇深处正午的阳光也照不到的黑暗中。明晦交替中展昭只闻到一阵让人昏昏欲睡的药香,甜腻的气味,似乎让他失去大量血液的身体兴奋起来,小腹处升起奇异的热源,似乎在不断的吸收这随药味散发的甜腻,让他空虚的腹腔与其中的胎儿渐渐涨满……

    白玉堂离开的时候,忍不住转身又看了一眼日光下显得有些耀眼的青铜白瓦。小小的院落里安安静静,静得他仿佛能透过那堵墙听到墙后展昭浅浅的呼吸声。这呼吸声让他不住跳动的心也安静下来,当太阳将他身上的皮裘晒得有点发烫的时候,白玉堂终于控制住自己奔回屋里把展昭又搂到怀里的冲动,紧了紧挂在腰间的画影,终于抬步离去。

    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人头攒动,在叫卖的小贩与等待客人的高级店铺间穿梭,很快白玉堂锦囊中的银子就花去不少,手上则抱了各种山珍和小吃、辽国特产的织锦甚至连各种小人书他也不放过,虽然上面印的是契丹语,但是生动有趣的图画一定也能给展昭在这一路上解闷,让他一个人待在车厢里不至于闷坏了。

    高原正午的阳光白花花的晃花人的眼,街道上黄土彩梁的民居瓦顶上都零星的盛开着星星般黄色和白色的野花,驼铃和银铃在塞外民族热情的少女手腕足腕上响着清脆的歌谣,五彩斑斓的羊毛毡自编织出团花的织锦,饭馆里咕嘟咕嘟冒着白色蒸汽飘散出诱人香气的羊肉汤和砧板上金黄的烤饼子……

    一切的一切,和从前的许多个日子并没有不同,只是看风景的人心变了,所以平日里再寻常的东西此刻在白玉堂眼中也像发着光,这光从他带笑的眼里蔓延到脸上。尽管身上穿的是不起眼的灰白色毡子,头上裹的也是浆洗得发灰的白色亚麻,但他脸上一直合不拢嘴的笑让一张本就能让太多女子为之心动的脸越发英俊起来,惹一路上少女们不住对他抛来魅惑的娇笑。

    手中各种杂七杂八的东西已经占据了他的双手,但他的眼睛仍旧不住的在各个商铺上巡梭,总觉得买的东西总也不够,担心猫儿路上会颠了,会闷了,或是他不稳定的身子又会出什么让两个人都措手不及的状况,恨不得,能将眼前能看到的所有都捧到展昭的面前,希望能看到他吃惊的微笑,看到他又因为自己胡乱花银子哭笑不得似嗔似怒的表情。这一切,自己已经多久没从猫儿的脸上看到了?

    展昭各种生动的表情不断闪过眼前,只要为了能让这笑焉能重回猫儿身上,冲破经历太长久分离和痛苦的阴霾,那么就算是天上月他也会摘下来,让他永远人月双圆不会再有阴缺晴聚。

    幸福的感觉涨满心尖,各种念头在脑海滋生,他希望离开辽国后首先要把他的昭养的胖胖的,这样抱起来才舒服,不要像现在身上都是骨头,磕得他手疼心更疼;然后,再给他们未来的宝宝定做上几百套江南顶丝刺绣的衣服,上面要有老虎,有云雀有金色的风和银色的祥云对了,最重要的是,孩子应该姓展还是姓白?嗯……,还是姓展,这是上天和猫儿赐给他的奇迹,猫儿为此受尽折磨痛苦,所以要跟着猫儿姓展。不过,要取什么名字呢?一定要取一个最好的,听起来谁都不敢小看的……至于那些蛊毒,他就不相信,访遍名山大川九州岛四海,能难得住他白玉堂!

    白玉堂顶着这样一张脸进了车马行,惹得老板娘不住的问他是不是家里婆娘要生产了,所以手上全是小孩儿的玩具和补品,让他本就笑开了花的一张脸又硬是灿烂了几分。连价也不还得就买下最好最贵的车马,让老板一家子亦是笑容满面。

    手中的羊皮鞭子不多催促着四匹马蹄子急急得穿过市集,平日里听来是嘈杂烦躁的市井之声今日听来也是悦耳。马车才到集子口,人群的契丹语中竟隐约夹杂着熟悉的汉话,白玉堂警觉地拉紧缰绳一双锐利的鹰目穿过三五聚集在一起的平民,立即发现其中格格不入的两个汉人,不但穿的是汉服还是一副官兵打扮,红与黑的大宋武将官衣显得突兀,但看在他眼中却是那么的熟悉。

    “王朝、马汉”才要叫住两个人,白玉堂下一刻却硬生生将声音卡在喉间。

    包黑子的四大校尉来了两人?那岂不是包黑子也已经到了辽国?!前日自己还未探听到这个消息,莫非,莫非就是昨日到的辽国?展昭不行,不能让猫儿知道这个消息!

    只要一天,只要一天他们就能乘上马车离开熵阳城,出了城门后展昭一切就只能依靠他了,什么包黑子天皇老子都给白爷爷滚到一边去!

    看王朝和马汉往自己的方向走来,白玉堂一侧身闪到马车旁的侧隆上一扬手中马鞭,忽然受惊的骏马一个人立嘶叫几声后飞快的拉着马车超前奔去。冲撞中车身擦着王朝马汉飞掠而过,亦将两个人吓得一惊险些撞上道旁的煎饼摊子。

    “你这人怎么拉车的,看不看路啊,知不知道路上除了你还有人在走啊!”王朝险些被蹭到正开口骂向拉车之人,却被马汉拉住。

    “算了算了,别和他计较,也许别人是有急事呢?公孙先生让我们出来买点东西,这人生地不熟的,正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算了,算了!”马汉劝住仍旧嘟囔个不停的王朝,所幸公孙先生托付采买的东西没有碰坏。低下头刚想确认单据上的物品是否购买齐全,一低头,却发现地上一件东西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耀眼的红光。

    “王朝你看,那是什么?”

    “哪?”顺着马汉指的方向,王朝快步上前在又一辆路过的马车轮下抢回那件发光的物体,拿到手中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只用珊瑚仔细雕刻的红色猫儿,精湛如鬼斧神工的技艺连上面的毛皮都再现的栩栩如生,两只眼睛上镶嵌的蓝色宝石更是晶莹剔透人间罕有。

    红色翡翠的玉猫!

    二人的脑海中瞬间闪过一个身影,绛红的官衣雪亮的三尺青锋还有难以忘记的笑容那一个三年来他们从没有忘记的人,那个明明就比他们小上几岁却还是让他们甘愿叫他展大哥,一切的危险,总是挡在所有人前面的展大哥……

    “马汉,莫非!”

    “你胡思乱想什么!展大哥,展大哥他已经死了,死了!”

    “马汉,你!”

    “行了,这只是凑巧罢了,凑巧!公孙先生还在驿馆等我们,快回去吧!这件佩饰的主人也许会到官府里报案,我们还是尽早回去的好。”

    “马汉,你真的相信当年的衣冠冢里,展大哥就这么死在冲霄楼了?”

    “不管我们信与不信,这都已经是无法改变的事实,走吧,走吧……”推了一把还愣在一边的王朝,尽管心中刹那间也闪过这样的希望,但是,就算展大哥没有死,他又怎么可能身在与大宋相隔万里之遥的大辽国都?甩甩头让当年染血的宝剑和漫天的白色纸絮再次沉入心底,马汉拉着王朝消失在人群中,他们并没有发现,断裂掉落在另一旁的捻金红绳的盘长结上还绣着一只精致的锦毛老鼠。

    白玉堂避开内宫侍卫将马车停在御马监里的时候,太阳已经偏过了正午的位置开始向西偏移,但这并不影响他的心情。

    再过一段时日,真正严酷的草原之夏才会到来,而此时初夏的暖阳让值守在御马监里的侍卫偷个空闲不知到哪逍遥去了,偌大的棚房里只有几匹平日供王孙妃子出行准备的御马在懒洋洋的吃草和打盹,间或响起几声马鼻声外,一切,都显得静悄悄的。

    给架在车辕上的马松开嚼子喂上草料,白玉堂才惊觉自己竟胡涂的没有为展昭准备上任何饭食就这么出去了大半天,猫儿若是一直睡着还好,若是醒了那岂不会要饿坏了?胡涂啊胡涂,白玉堂你真是被冲昏了头,竟然忘记这重要的事!

    胡乱的把手中的草料往几匹马前一扔,确认毡布确实已将马车遮盖严实,白玉堂随即踏上窗棂箭步一蹿飘出数丈。

    离开御马监,一路上虽说他已是专挑拣僻静的小路或是到了实在避不过的大道时只能冒着被发现的危险纵身在各个殿顶上跳跃,但是竟没见着一队巡逻的侍卫。青铜的宫殿黑色花岗岩的大地仿佛都安静的睡着了,皇城里每一个角落都静悄悄的不见任何活动的物体,只有阳光下投射在地面的影子随着他奔跑的动作变幻着各种奇异的形状,他就像奔跑在一座没有任何生命的死城里,此刻的活物就只剩下了他和他的影子。

    掠过彤阳殿顶后,白玉堂心中的喜悦渐渐被莫名的焦虑取代,不安的预感在心中渐渐扩大,仿佛是对危险和即将到来的某些难以承受结果的本能,笑容早已被焦急取代。冷静的提起真气让脚下飞掠而逝的景物消失的更快,但是仍旧不能缓解心中难以言状的颤动。那种熟悉的不安扼住他的呼吸,那种对于心灵相系某件事物的担心和失落感,让他凝聚起的真气竟渐散乱,心中的不安扩大成恐惧,白玉堂只能让自己再快些,再快些,如果这半日分离是错,那他究竟又将失去什么?

    惊讶恐惧自己竟又会有这样的想法,不会的,不会的,他们的幸福已经在只手可取得地方,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再次让他们错身而过,他怎么还能承受一而再、再而三的失去!

    心中越是告诉自己不要去想,但是那种念头却就像浓黑色的烟雾不断渗透蚕食他的头脑,钻进他心中的每一个缝隙,侵蚀他的意志击碎他的坚定不移瓦解他所相信的一切,甚至,让他感觉到,自己脚下的不再是青铜瓦顶而是一个又一个会让他陷进地狱的陷阱,那深渊里,他仿佛竟看见展昭皱起眉头对他微笑

    “猫儿!”眼前的黑洞扩大成无尽的空洞,脚下踏空,坠落的感觉让白玉堂失口惊叫出声,才发现,自己不过是提气飞奔而已,内衫却已被冷汗浸湿。方才的一切也不过是自己的臆想,不知道何时已回到同样寂静的小院前,踏空的脚步,也不过是自己无意中失神下从相隔不远的廊顶落到地面。

    青铜瓦顶上的青苔落地的时候,被他的靴子蹭掉好大一片后裸露的青瓦在阳光照射下显出与边上瓦片不一样的青白光芒。脚下的青石板路上,白玉堂平日里出入走的不是房檐瓦顶也总是赶着最后一刻才离开小院,卓绝的轻功断不会在这满地的青石苔藓上刮蹭出如此一大片显然是重物拖曳过后的痕迹。

    门上本已斑驳的朱漆剥落了一大片,掉在地上,离去前拴上的门,被风推出吱呀摇动的声音。

    “吱”两扇木门间的缝隙终于被推开,脚边的绿草发出沙沙声终于打破令人窒息的寂静,青草柔软的触感透过布料传到白玉堂身上,霎时间仿佛时光倒流,天上没有白云蓝天只有满天星光,战栗从指尖传递到心脏他浑身一震

    小院内与他离去时并没有什么不同,奇异的是他此刻的心情竟如水平静。忽然间白玉堂嘴角挂上一丝微笑。

    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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