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言令色 作者:石头与水

    第12节

    王山长治学大半辈子,头一遭这般语重心长而遭人质疑人品,老头儿顿时胡须直翘,拍案怒斥,“你这小子!莫不识好歹!若不是看竖子乃可造之朽木,某懒得与你费此唇舌!你若疑某之心,明日便来书院上课便是!”

    见老头儿火了,唐惜春伸手摸摸老头儿的胡子,劝他,“莫恼莫恼,一把年纪,怎么还这么火大。”手被打落,唐惜春半点儿不恼,没脸没皮的笑,“我就开个玩笑,山长还不知我几斤几两么,我来也是跟山长和师娘辞行的。太妃已经决定收我为徒,我过几天就要去上清宫了。”

    王山长微微一惊,继而笑道,“看来,你当真是有此造化。”很是为唐惜春高兴。

    “过奖过奖。”唐惜春口是心非的谦虚着,忽而道,“山长,我觉着,你留这么长的胡子不大好看,显着你太老了。我看你可以把下巴上的胡子剃掉,唇上留成短须,这样比较帅啊。不然,师娘还如花似玉呢,你就老成炊饼渣啦。你现在瞅着活像师娘的爹,哪里像师娘的相公哩!”

    王山长忍无可忍,形象全然不顾,怒吼,“滚滚滚!”他再跟唐惜春说话,就叫他下辈子投胎做哑巴算了!

    刚进院门的吴算子眼珠转了两圈儿,主动对号入座,暗道:这老家伙真是越发不像话了,洒家这刚来,还没与阿璇说两句话,竟叫洒家滚!

    哼!洒家就是不滚!

    洒家死都不滚!

    作者有话要说:心肝儿,晚安哦~~~~~~~有些晚的一更~~~~~~~~~~~

    第44章 前尘终

    有吴算子加入,再有唐惜春这个二百五,风趣可爱的王师娘,以及棺材脸王山长,这顿午餐吃的相当愉快。

    用过午饭,死皮赖脸的两人还不识趣走人,一直跟王师娘插科打诨半日,王山长的脸带了绿色儿。吴算子方欢欢喜喜的扛走自己的肉干,唐惜春告辞回家。

    唐惜春回家先去了老太太那里,唐老太太一见孙子就是满脸笑意,拿着张单子给唐惜春看,“过来瞧瞧,这是你太太给你准备的拜师礼。”

    “什么拜师礼?”唐惜春有些摸不着头脑,接过礼单瞧一眼,大多是一些布匹器物摆设之类,都是上等东西,唐惜春不解的问,“衣料器物倒罢了。怎么还有芹菜,莲子,红豆,枣子,桂圆?这不是成亲用的么?还有腊肉啊?”枣子,早生贵子啥的,他还是知道的。

    罗氏掩口轻笑,“这些都是吉祥佳果,也不只是成亲时才用。像芹菜,就象征着要勤奋好学,业精于勤;莲子心苦,则为苦心教育;红豆是鸿运高照的意思;枣子除了早生贵子,还有早早高中的寓意啊;桂圆,功德圆满;至于腊肉,这是自来人们拜师都要送的。”

    “讲究可真多。”唐惜春叹为观止,道,“那我都要带到上清宫去么?”

    罗氏笑,“莫要担心,你这是正式的拜师,自然要将礼数做全。你父亲已经着人往上清宫递了帖子,商议拜师的日子,待日子定下来,你父亲定也要过去的。”

    唐惜春笑将礼单递还,道,“有劳太太了,这些我都不大懂,太太预备的一定周全。”

    罗氏笑,“原就是我份内之事。”能与唐惜春保持现在的关系真是以往做梦都不敢想的事,罗氏有些小心眼儿,往时恨起来真是恨不能唐惜春立刻死了。只是,唐惜春就是不死,还越活越明白。虽是继子,唐惜春能改好,罗氏也是高兴的,不单是她能过舒心日子。就是儿子,有个兄长相互扶持,也没有什么不好的。何况,唐惜春人没啥学问,硬是有运气,竟能拜太妃为师。虽然拜女人有师有些不同寻常,到底太妃身份尊贵,罗氏自然不会轻慢。

    唐惜春一笑,又道,“祖母,这回去上清宫,我想阿玄同我一道去。”

    唐老太太点头,“嗯,阿玄最可靠不过,你以后兴许长住上清宫,身边是得有这么个妥当人。”

    “我既不常回来,我院子里的丫头们便减一些吧,留下几个老实本分的看屋子,等我回来再着妥当人来服侍就行了。”

    唐惜春此话,唐老太太尚无反应,罗氏先悄悄的舒了口气,这话从唐惜春嘴里说出来真是再好不过。唐惜春院里那么些服侍的人,比主院还热闹,只稍逊老太太这儿罢了。唐惜时唐惜夏跟唐惜春都没的比。

    唐惜春先时一走小半年,那些人都是闲吃晌银,罗氏当家主母,若是自家儿子的院子,她早下手整顿了。奈何是唐惜春的院子,罗氏避嫌都来不及,哪里敢去招惹唐惜春,只得空养着一大院子的丫环婆子,不知白花了多少银子。

    唐老太太笑问罗氏,“你说呢?”

    罗氏早有了主意,笑,“惜春院里,阿玄不算,余者大丫环一个,二等四个,三等八个,再有粗使的婆子四个。惜时也是常在山上习武的人,寻常多是留下两个小丫头一个婆子看屋子洒扫亭院,勿使房屋冷落的意思。要我说,惜春院子大,多留两个也无妨。”罗氏何等圆滑之人,先点出唐惜时的例,若唐惜春只是嘴里客气客气,想搞特殊啥的,罗氏连理由都给他准备好了。

    唐惜春道,“那就按惜时的例来吧。我不在家,她们白白守着院子,也没什么趣。”

    唐老太太笑,“那好,我与你太太都知道了。这些事,不必你操心。”

    唐惜春笑应。

    唐惜春回去便同阿玄说了,叫阿玄准备着一道去上清宫。

    阿玄自己的一早就收拾好了,问,“上次去青云观不敢多带东西,这回去上清宫,要不要把大爷心爱的物件儿带一部分过去。”

    唐惜春想了想,“上清宫什么都有,好像也不用带什么。”

    阿玄道,“大爷这好歹是回家过了个年,就没礼品孝敬太妃么?”

    唐惜春道,“太妃所用极是讲究,我就是送了,估计太妃也不会用。”

    “可是,上次大爷回家,太妃给了大爷那许多东西。”

    唐惜春拉阿玄坐下,悄声道,“我跟你说了,你可不要出去跟别人说。”

    阿玄立刻保证,道,“我口风最紧的。”

    “那些东西,大都是蜀平侯送给太妃的年礼,太妃好像不大喜欢,有好些给了我。”唐惜春道,“你想想,蜀平侯送的太妃都不喜欢,咱家能拿得出比侯府更好的东西么?要不,我再要两坛老爹的状元红,送给太妃。”

    阿玄想了想,问,“上次大爷带去的酒,青云道长喜欢么?”

    “喜欢,我们一起喝来着。”

    阿玄笑,“那就送酒吧。青云道长都喜欢,大爷又是道长介绍去的上清宫,想来青云道长同太妃娘娘是相熟的。既是相熟的人,品味应该差不多。”

    唐惜春索性由着阿玄去安排。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天地君亲师。

    故此,拜师是件极为庄严隆重之事。

    唐盛又跟唐惜春商量观礼人选,唐惜春问,“爹,这个一般都请什么人哪?”

    唐盛道,“相熟的亲戚朋友既可。”

    “嗯,我想着请山长、王师娘、吴师父,还有青云师父,干脆青云观的人都请来才好。”唐惜春随便一划落就不少人,“爹,你说我要不要请李峰、少程他们?”

    “请来也无妨,干脆也知会付三一声。”唐盛心里很是满意,王山长素有文名,青云道长是唐惜春去上清宫的引荐人,李峰展少程出身都不错。他儿子随口一说,竟面面俱到。

    唐惜春道,“那我这边大概就这么些人。爹,你同僚们呢?”

    唐盛道,“付总督,李巡抚,展将军既可。等我拟好名单,你就与阿玄先去上清宫,问问太妃,看请这些人妥不妥当?”

    唐惜春笑,“好啊,反正天也晴了,我同阿玄先过去,若是上清宫摆酒什么的,我还能帮些忙。对了,爹,你那状元红再给我两坛。”

    “做什么?”好酒也不多啊,这小子可不要总是大手大脚的散财。

    “太妃喜欢喝。”

    一听是送给蜀太妃的,唐盛立刻就应了,还问,“两坛够不够?”

    唐惜春道,“那就多给我几坛,再送山长、青云道长他们。”

    唐盛:真是天生的败家子啊。

    唐惜春算是彻底的走上了人间正道,在唐惜春临去上清宫前,唐盛带着唐惜春在祖宗面前狠狠的烧了几柱高香,嘴里还念念有词,什么“不孝子孙幡然悔悟,都是祖宗保佑”啥的,听的唐惜春直翻白眼。

    父子两个自祠堂出来后,唐盛训唐惜春,“给祖宗上香,你做什么怪模怪样,一点不庄重。”

    唐惜春道,“祖宗跟我说话了。”

    唐盛笑,“现在愈发胡言乱语,竟敢编排祖宗,没个正形。你这张嘴啊,就没个把门的。”

    唐惜春装模作样,摇头晃脑,一本正经,说的有鼻子有眼,道,“真的,祖宗跟我说了。祖宗说,惜春啊,别叫你爹来谢我了,你代我谢谢你爹吧。非但人有学问光耀了咱们老唐家的门楣,更重要的是教子有方啊。祖宗在地上欣慰的不得了,天天吃香的喝辣的穿金的戴银的住高屋享富贵,惹得一帮子老鬼羡慕的了不得,都是因为有爹你这样的出众子孙啊。有爹你教导儿子,儿子再怎么也差不了啊。”

    唐惜春一记响亮的马屁拍的唐盛通体舒泰,唐盛笑,“你就贫吧,在祖宗面前也不老实。”

    唐惜春凑过去笑,“句句儿子的真心话,哪里有不老实了。”

    不同于上次去青云观时的百般不情愿,这次唐惜春去上清宫,家里上上下下都挺高兴。当然,不舍也是有一点的,唐惜夏一大早上到唐惜春院里啰啰嗦嗦的说了许多难舍难分的话,唐惜春耐着性子听了,直到上学都要迟了,唐惜夏还满心不舍的模样,眼巴巴的瞅着他哥,有些小不满,“哥,你就没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还真没有。

    一看唐惜夏受伤的小眼神儿,唐惜春只得搜枯肚肠,憋出两句话,道,“就两句话,第一,在家听老爹的话;第二,出去莫要被人欺负。好了,上学去吧,我又不是不回来了。”

    唐惜夏这才依依不舍的走了。

    打发了话痨唐惜夏,唐惜春又去辞过老太太与唐盛,两人对唐惜春没啥要说的,不约而同的叮嘱阿玄,唐老太太的话是,“阿玄,你是再可靠不过的,好生服侍惜春,他是个粗肠子的人,你心细,多提点着他。”

    唐盛的话是,“这小子有不好的地方,只管回来告诉我。”

    搞得唐惜春郁闷无比,很是醋了一口,连连抱怨,“祖母,爹,我这就要走了,你们就不能说些鼓励我的话么。”

    阿玄唇角微翘。

    唐盛笑着打趣,“自信张扬的唐惜春还要人鼓励啊!”

    “好话谁嫌我啊。”唐惜春眨眨眼,“那我这就走了啊。”拱拱手,唐惜春这才带着阿玄出门。

    能再回上清宫,不是他偷偷跑回去,而是光明正大的带着家人的祝福去学习自己喜欢的东西,唐惜春心中的喜悦就不必提了,眼角眉梢的俱是欢喜。

    春寒犹在,唐惜春却不乐意坐车,叫阿玄上了车,他在外面骑马。刚离开家门没多远,巷口忽然扑出个青衫子小娘来,那小娘生的柳眉杏目,虽无十分姿色,也有三分水灵,头上插了两根银簪子,星眸含泪,欲语还休。

    她这么突然跑出来,险些惊了唐惜春的马,唐惜春安抚住马儿,刚要破口训斥,就听到小娘幽怨无比的开口,“大爷,你还记得翠柳么?”

    唐惜春觑眼细瞧,才想起这水嫩嫩的小娘原来是翠柳啊,要不自报家门,唐惜春还真的给忘了。可是,翠柳与他有什么关系吗?

    我靠!这都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鸟事啊!

    他根本没有碰过翠柳好不好!

    唐惜春唇角直抽,翠柳已盈盈上前,泪落如雨,楚楚可怜,“大爷好狠的心,奴奴苦待大爷日久,谁知大爷早奴奴忘的一干二净,奴奴却还一直记着与大爷昔日情分……”

    “你,翠柳,太太不是赏你银子出府了么?你这是做什么?”

    “大爷难道真的忘了翠柳?大爷好狠的心,翠柳在外,未曾有一日忘怀大爷。翠柳记得当初大爷的话,一直在等着大爷将翠柳接回去。大爷昔日与翠柳的情分,难道大爷都忘了吗?”翠柳一幅肝肠欲断的苦楚质问。

    唐惜春心说,有个屁的情分哟!

    唐惜春关键时刻掉链子,忽而面瓜的与个女人啰嗦起来。唐诚小声提醒,“大爷,咱们得赶两天路,别误了时辰。”

    唐惜春颌首,对翠柳道,“我不可能收你做妾的,你回去吧,以后也莫要再来了。”

    翠柳泣道,“奴奴一片真心,不想大爷这般薄情,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说着就要寻死觅活。

    这许多人看着,也不能真叫她去死。当下就有两个小厮拦着,不叫翠柳撞墙。翠柳见此,更加凄楚哀怨。

    唐惜春叹道,“翠柳,你这是何苦。昔日的事,我已尽数忘了。我从没挨过你的身子,你出府,太太也未曾刻薄你家人,你这么闹腾,我实在不知是为什么?”

    阿玄忍不住拉开车门,冷冷道,“大爷,这就走吧,莫误了时辰。”

    唐惜春瞅瞅翠柳,这么寻死觅活的可怎么办?

    阿玄冷脸道,“墨玉墨云,放开她!我看她还不去死!”

    阿玄在府中一向有地位,墨玉墨云听话的松了手,翠柳坐在地上哭一场,“大爷好生薄情。”却是不肯去死的。

    诸人这才得以脱身,唐惜春浑身舒泰,笑赞,“阿玄,还是你能干。”

    阿玄在车里没说话。

    唐诚心道:大爷身边的确是要有阿玄姑娘这么个忠心可靠的人哪。

    翠柳望着众人走远,不一时便有个四旬妇人过来扶她起来,那妇人帮她扫去身上尘土,道,“这回你死心了吧!”

    翠柳轻声叹道,“我几次见大爷自街上经过,宝马轻裘,俊俏无边,远胜从前,想着若是他还念着我,纵使做丫头做侍妾我也是愿意的,能委身于大爷这样的公子也不枉我活这一辈子。不想,他真的已对我无情。娘不必再劝我了,就应下钱家的提亲吧,趁如今年华尚好,我也得好生为自己打算一二。”

    妇人一笑,“理当如此。”

    艳阳当空,照耀着这繁华无比的世间,不知不觉,许多岁月悄然远去,回望前尘,原来早已物是人非事事休。

    翠柳理一理衣衫,扶一扶鬓角,与母亲相偕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十一点更新什么的,大家暂且忘了吧,石头每天都会尽量多更,时间上就不那么固定了啊~~~

    第45章 人品更胜美貌

    收唐惜春为徒,对于蜀太妃而言只是一件小事。

    虽然唐惜春这个年纪才开始学算术,不过,唐惜春在算术上的确有些天分。年前两个月,两人相处也挺愉快。所以,唐惜春年后没能按时回到上清宫,蜀太妃还着人出去打听了一回。听说唐知府一意要唐惜春考取功名,蜀太妃也就没啥说的了,毕竟唐惜春姓唐,她一个太妃总不能强抢民男,忒不雅。

    在蜀太妃放弃唐惜春这个壮劳力小助手时,皓五就带着一封唐惜春写的亲笔信到了。那是怎样惨不忍睹的一封信哟,那笔烂狗肉一样的趴趴字就不提了,通篇的白字,都让人怀疑唐惜春这十来年的书是不是念到狗肚子去了。

    幸而蜀太妃神仙一般的人物,方连猜再蒙的读懂了唐惜春的信。想着唐惜春这辈子,大概也就是从一到十的十数字写的最清楚最认真最正确了。

    其实让蜀太妃动了收唐惜春为徒的心的原因有很多,并不只是皓五送来的这封唐惜春表白决心的信件。

    譬如,身为一个官宦子弟,再配上唐惜春很养眼的相貌,以及唐惜春出色的演算能力,唐惜春这样的助手,还真不好找。再加上天赐良机,唐惜春把付六给揍了,那付六虽是个草包,但,毕竟是总督之子,可不是好揍的。

    还有周湄的劝说,种种机缘之下,蜀太妃才动了收唐惜春为徒之念。

    哪怕唐惜春要成为她的徒弟,这在蜀太妃心中仍然只是小事一件。

    但是,她老人家再也想不到,唐惜春是这种状态。

    唐惜春眼角眉梢皆染上了三分喜气,见到她也不磕头问安了,一揖之后便亲亲热热的大步上前,坐到她身畔,笑嘻嘻地说了句再傻不过的话,“师父,我回来啦。”

    蜀太妃侧瞥他一眼,“我看到了。”混小子还不滚下去!你坐哪呢!

    “师父,我很高兴,你高不高兴?”唐惜春一脸白痴笑,“虽然我心里很早就把你当成我的师父的,但是,我想破头也想不到师父会收我为徒啊。先时,我还担心,师父看我久不回来,会不要我了呢。原来,师父也舍不得我啊。”

    年前两个月的相处,蜀太妃早将唐惜春看穿,她懒得跟这白痴打交道,眼神扫过静立的阿玄,一句话便将唐惜春的神经调动起来,太妃问,“这就是你带来的侍女么?”

    唐惜春忙起身,过去拉着阿玄到太妃面前,与太妃郑重介绍,“师父,这是阿玄,我们是一块儿长大的。说是我的丫环,其实就如同我的妹妹是一样的。阿玄跟我自小一道念书,比我聪明百倍。以后我常住师父这里,阿玄一个人在家,我也舍不得跟阿玄分开太久。再说了,也是借师父的光,让阿玄来师父这里增长些见识。不然,总跟着我,能有什么出息呢?阿玄,来见过太妃。”

    阿玄恭恭敬敬的行过礼。

    蜀太妃并未多说,道,“既如此,就叫她在你的院子里服侍吧,叫红裳教她些规矩。行了,你也累了,先回去休息吧。”

    唐惜春笑应了,有些不舍道,“那我晚上再来跟师父说话。”

    蜀太妃挥挥手,她真想提醒唐惜春一声,尼玛还没拜师呢,能不能别叫得这么亲热!

    这个不知所畏的白痴小子!

    其实,不必蜀太妃提醒,阿玄就能唐惜春提了醒。

    在服侍着唐惜春换过衣裳洗过澡吃过点心之后,阿玄问,“大爷,拜师宴宾客的事,大爷还没与太妃说吧?”

    唐惜春陡然记起正事,一拍脑门儿,笑,“瞧我,险些忘了。等晚上我去找师父一道用饭时再说吧。”

    阿玄已经重换了身上清宫的衣裳,料子作工都非以往唐府可比,亦重梳了发髻,很是添了几分颜色。唐惜春瞧阿玄一眼,笑道,“阿玄,你这么一打扮,更好看了。”

    “还不是一个鼻子两个眼。”阿玄没理会唐惜春的调侃,小声道,“奴婢觉着太妃娘娘不是很喜欢大爷太过亲近,太妃娘娘身份尊贵,大爷当保持敬畏之心才好。”

    “阿玄,这你就不如我懂啦!”唐惜春大咧咧地大放厥词,“我在青云观的时候,青云道长也很好相处的。住在山上的人与住在城里的人是不一样的,师父闲云野鹤一样的人,不会在意那些虚礼的。以前她是太妃,我当然得恭敬客气了,不过,现在我们是师徒了,理应更加亲近才是。而且,我以后是要跟着师父学星象的,总是一副客套腔,多难受啊!”

    阿玄心细如发又聪明至极,她虽见识尚浅,亦道,“青云观里连侍女都不让带一个,起居坐卧皆要自食其力。我虽未曾去过青云观,也知那里定是另有规矩,不同世俗。如今在上清宫,守卫森严,侍女如云,一举一动,皆有法度,怎会是闲云野鹤的居处呢?俗话说,礼多人不怪,大爷还需谨慎才好。”

    唐惜春想了想,道,“那你说,若太妃烦了我,刚刚她也没发脾气没撵我啊?”关键,唐惜春也没看出蜀太妃有不高兴的地方啊。

    阿玄道,“太妃娘娘身份尊贵,岂能轻易动怒?可是,若真的惹得太妃娘娘动怒,到时岂不是一发不可收拾了。”

    唐惜春多活了一辈子,其实也没活出大出息,与纨绔子弟贩夫走足打交道的经验他不缺。但,与太妃这种档次人物打交道,他也是摸着石头过河。听阿玄这样一说,唐惜春反思了一回方道,“你说的也有理,还是先把拜师的事砸瓷实,不然,万一师父改变主意可怎生是好?这么好的老师可是打着灯笼也难寻第二个,等拜师后,师父就不会轻易抛弃我了。”

    抛弃什么的,真是……阿玄面无表情的安慰大文盲道,“总之,大爷是赤诚的性子,与谁亲近向来不加掩藏。不过,现在还是收着些。待太妃娘娘同大爷相处久了,知道了大爷的好处,自然会待大爷亲近的。”

    唐惜春很虚心的接受了阿玄的建议。

    于是,他在晚上求见太妃时收敛了许多。

    不过,收敛什么的,似乎只是唐惜春一人的错觉,蜀太妃只觉着,这小子简直越发不像样了。

    中午还只是咧着嘴傻笑,一脸蠢相倒罢了。如今你这一幅想笑不敢笑,欲喜不敢喜,明明唇角上挑又要死命憋回去的怪模怪样是什么意思啊!

    唐惜春很恭敬的揖手为礼,一面憋着心中的喜气,双手将在家拟好的单子奉给太妃,道,“这是我与家父商量的,准备献给师父的拜师礼,还有这次拜师礼请的观礼宾客,师父看可还妥当?”

    蜀太妃既然开口要收唐惜春为徒,自然会将事做在明处,她淡淡扫一眼,颌首道,“青云观的人不必请了,其余的就按照你单子上的来吧。”

    唐惜春道,“师父,毕竟是青云师父让我前来求教,方有我们的师生缘分,若不请青云道长,总觉着不妥。”

    蜀太妃淡淡道,“惜春,你的脑袋全都长到算术上去了吗?”

    唐惜春愣了下,才觉着好像太妃在讽刺他。好在唐惜春向来皮厚,讽刺啥的完全不能伤他分毫,唐惜春非常谦虚的表示,“师父真是了解我,除了算术,别的上头,实在没啥建树了。”

    蜀太妃纠正道,“你这不是没建树,你这是没脑子!”

    收了这么个笨蛋做弟子,当真是夭寿啊!

    蜀太妃缓口气,道,“你知道小青在山上多少年了吗?”

    唐惜春道,“惜时五岁就到青云观拜师学艺,那青云师父在山上,至少有十年了。”

    蜀太妃道,“一个在山上日久的人,不会愿意同官场中的人来往的。”

    “可是,阿湄不是还考了功名,皓五今年也要考举人。”唐惜春于人情世故也并非一窍不通。

    蜀太妃叹道,“周湄在青云观叫皓二,皓五要科举,自然另有名姓。”

    唐惜春愈发怀疑青云道长藏头露尾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了,唐惜春忙道,“那个,这次我回家,李巡抚好几回跟我父亲打听青云观的事。”

    尽管不是什么重要消息,但,唐惜春能直言相告,蜀太妃依旧有些欣慰,神色稍稍和缓,“这个你不必担心。宴请青云观的事还是算了。”

    唐惜春乖乖应了。

    蜀太妃道,“除了你们父子请的人,我这边大约就是蜀平侯过来做个观礼人。”

    唐惜春没啥意见,问,“师父,那什么时候摆酒,我跟管事交待一声,他们也好回去跟我爹复命。”

    蜀太妃道,“就这个休沐日吧,应该是个大晴天。”

    唐惜春立刻将拜师礼的事抛在脑后,笑眯眯的问,“师父,有没有活干啊!我在家快憋死了,无聊的很。”

    蜀太妃也显然对于天演星象更有兴趣,绝色的面容上流露出些许笑意,引得唐惜春微微眩晕,蜀太妃起身道,“去天演阁。”

    解决了拜师宴的事,唐惜春便全心的投入到演算天象的事务中去。不知不觉的,好像就是转眼一瞬间,某天早晨起床看到阿玄捧出的墨色锦衣袍白玉冠时还道,“拿这冠做甚?怪重的。”啥金冠玉冠的,就是瞧着漂亮,用起来当真不实惠,坠头皮。寻常唐惜春为了省事,多用缎带束发。

    红裳一笑提醒,“公子莫不是忘了,今天可是公子拜师的大日子,衣裳也是前几天刚做好的,上面还是绣娘们用银线绣的花样,公子看可还喜欢?”说着,展开衣袍服侍唐惜春穿戴。

    唐惜春生得极佳皮囊,平日里也爱鲜衣怒马这一套,不过,他多爱些鲜艳的颜色。因本身生的好胚子,又正当年华,不论多艳俗的颜色,唐惜春都能穿出惊艳的效果。

    墨色锦衣,唐惜春却是头一遭穿,以前他不喜墨色幽暗,并不以为服色。

    结果,待阿玄与红裳将唐惜春上下都服侍妥当了,连阿玄这样惯来不露声色的都忍不住多看了唐惜春两眼,红裳更是活泼,双眸晶亮,颊生红晕,连连赞叹道,“我的乖乖,公子这般人物,当真是天上有人间无。”连忙拉着唐惜春照镜子。

    上清宫用度奢侈,唐惜春屋里便有一面齐人高的穿衣镜。

    唐惜春在镜子里望了一眼,立刻臭美脾气发作,竟情不自禁的对着镜中俏郎君扬眉一笑,心道:还真是男要俏一身皂啊,以后都这样穿了。

    人物好,衣裳也好。

    这衣裳本是用上好云锦织就,更兼上面巧妙的用银线绣出一幅繁奥的星象图,竟衬得半肚子草包的唐惜春也多了几分高深莫测的内涵。

    唐惜春先是去见过太妃,太妃满意的颌首,“正经打扮出来倒也有几分样子。”

    唐惜春美美一笑,厚着脸皮问,“师父,依我这姿色,在咱们大凤朝也得排到前三甲去吧。”

    太妃一笑,“你也就在蜀中这地界儿坐井观天罢了。”

    “我不信,我就没见过比我更好看的了,当然,师父、我爹除外。”所以,他才谦虚的将自己排在了第三位。

    太妃道,“素闻唐知府容色俊美,今日倒可一见了。”

    唐惜春道,“我爹现在比我强点,主要是我还在长个子,我觉着,我长大不会比他差。说来我爹这般俊美,当初春闱,硬是只得了个传胪,我就不信,那探花儿还能强过我爹去。”

    太妃笑,“探花儿未必有唐知府貌美,据说,当今并不喜男子过于美貌。”

    唐惜春惋惜一叹,“那就难怪了。”

    师徒两个说了会儿话,外头就来回禀:唐知府来了。

    唐惜春跟太妃打声招呼,连忙去接他爹了。

    唐惜春跑出去一瞧,来的可不只他爹一个,连带着老太太与唐惜夏都跟着来了。老太太是不放心孙子在山上,非要来瞧一眼,才能安心。唐惜夏完全是现在胆子变大了,非要跟着来,他在家里素来乖巧听话,只要不是什么过分要求,唐盛都会由着他。

    “爹,祖母,你们来的真早。”唐惜春见礼后摸摸唐惜夏的头,笑,“二乖,你也来啦。”

    唐惜夏别看年纪小,已是知些美丑的年纪,自他哥乍然现身,唐惜夏的眼珠就不大会动了,半晌他才张着大嘴感叹一声,“哥,你真跟神仙一样哩!”

    唐惜春一面扶着老太太,一面瞎臭美,“那是,你没听说过么,神仙都是住山上的。”

    唐惜夏不停的说,“哥,你这衣裳可真好看。”

    唐惜春笑,“什么时候我叫人做一身送你。”

    唐惜夏道,“不用啦。静以修身,俭以养德。我现在年纪小,理当衣食简朴,不为外物所动,专心念书才是。”

    唐惜春嘲笑道,“我前儿才看到一句话,圣人不死,大盗不止。你甭在什么书上看到句圣人的话就拿着当教条使,跟你说,圣人的话没啥用,都是骗鬼的。自家有钱,干嘛不吃好穿好的,这不是自虐么?”

    唐盛斥道,“闭嘴!莫与惜夏胡说八道!你没个出息,现在家里就指望着惜时惜夏出人头地了。”

    唐惜春嘿嘿一笑,“人各有志,人各有志。”

    唐盛做官这几年,还算小有见识,一入上清宫,已觉出种种清贵不凡。唐盛暗想,怪道这小子一个劲儿的要往上清宫跑,还真是傻人有傻福啊!他这傻儿子竟能捞到这般好的去处!

    唐盛心中稍存的一丝丝唐惜春不能科举的小小郁闷在进入上清宫的时候便俱已烟消去散,与儿子心有灵犀的唐老太太亦是满面笑意,笑呵呵道,“春儿,太妃娘娘这般抬举你,你可得好生跟娘娘学本事。”

    唐惜春原本是想带着家里人去他院子里逛逛的,焉何才有几步就听到后面人声响起,唐惜春回头时,唐盛已笑着迎上去,一揖道,“见过侯爷。”原来是蜀平侯一家子到了。

    蜀平侯颇是和气的一张圆脸上挂着热络的笑意,上前几步双手扶起唐盛,笑道,“慕嘉何须多礼,都不是外人。”这年头的师徒关系不比寻常,尤其是蜀太妃要正式收唐惜春为徒,连带着蜀平侯府与唐家也多了几分亲近。

    唐盛与蜀平侯亲热的寒暄着,仿佛失散多年的同胞兄弟。唐惜春与唐惜夏一左一右的扶着祖母上前,见过了蜀平侯与蜀平侯家的三代女眷,蜀平侯的奶奶沈太夫人,蜀平侯的亲妈沈老夫人,以及蜀玉侯的老婆沈夫人,还有蜀平侯的两个儿子。

    蜀平侯府三代女眷皆是一品诰命,相比之下,唐老太太这四品诰命就有些不够看,不过,唐家出身寒微,唐老太太不觉着什么,很亲切的向沈太夫人、沈老夫人与沈夫人见礼。

    侯爷夫人沈氏连忙扶住唐老太太,柔声道,“您这般年纪,切莫多礼。”

    沈太夫人的神色就有些诡异了,明明是大喜的日子,她老人家一张脸板的跟谁欠她两百吊钱似的,唇角紧抿,微有下垂,眼神冰寒,神色不善,颇有几分找茬的意思。

    唐家人不傻,全当看不到老婆子扫兴的一张茅坑脸,只管与侯府其他人亲近的说笑。只是,有时真是想低调都不成,因今日是唐惜春拜蜀太妃为师,他是中心人物。沈太夫人一双冷厉老眼扫过唐惜春的脸庞,蓦然开口,“你就是太妃要收为徒的小子么?”

    唐惜春还是挺会装模作样地,他笑嘻嘻的一抱拳,“正是小子。”

    沈太夫人唇角勾出几分嘲讽,“她素来喜爱美人,你生的倒也不差,难怪能入她法眼。”

    蜀太妃喜欢美人又不是啥秘密,若不是靠着一张脸,唐惜春根本进不了上清宫,更不能入蜀太妃的法眼。何况,唐惜春生就是个大臭美,素以容貌俊俏为荣,尽管沈太夫人话中几分阴阳怪气拿他相貌说事儿,唐惜春却半分不以为耻,反是喜上眉梢,摸着俏脸假假的谦虚一句,“师父常教导我,是美是丑有啥打紧呢?关键是人品好。家师爱好人品,胜过好容貌。不过,能得太夫人一句赞扬,亦是小子的福气。多谢您了。相处多了,您就能知道,小子人品更胜容貌三分哪。”这话听得唐盛都险些吐了。

    其实唐惜春真不是啥心机深沉之辈,他完全属没心机的那种,而且心里憋不住事儿,喜怒哀乐全挂脸上。唐惜春知道这老婆子是来无事生非的,不过,老婆子还算有些眼力,知道他唐小爷相貌一流。

    连这般不讨男人喜欢的的老婆子都能仰慕于他的美貌,唐惜春心下很有几分自得,故此他唇角上翘、眉目含笑,偏生嘴里又说着假到不能再假的谦词,种种夹杂在一起,那叫一个小人得志、不知羞耻哟!

    沈太夫人当下给唐惜春噎的一口气险些上不来,偏生唐惜春嘴里客气,又无失礼。待沈太夫人再想发作,蜀平侯满是无奈道,“母亲,咱们先进去吧。”

    唐惜春立刻充当起主人翁来,很自然的做了个请的手势,笑眯眯道,“太夫人这边请,厅里都准备好了。”

    第46章 来是仇家……

    当初唐惜春请客的时候真没打算一请就请一家子,奈何大家真是捧场,虽然请的人不多,但,凡接到帖子的,俱都携家带口的人了。

    蜀平侯与唐家这两家子且不提,余者就是李巡抚一家三口,付总督一家三口,展将军一家三口,还有王山长夫妻与明显沐浴更衣一身崭新的吴算子了。

    人不多,也挺热闹。

    唯蜀平侯他奶奶沈太夫人依旧拉着个老脸,跟个活棺材似的坐在女眷中最尊贵的位置。好在唐惜春虽然心眼儿不多,却生就是个能说会笑的人。而且,他有那样生来的一种本事,连与他相熟的李峰展少程都极佩服的:唐惜春自来是不会看人脸色去跟人套近乎,管你说啥,他都能乐呵乐呵的。

    反正,守着沈太夫人一张讨债脸,唐惜春硬能视而不见的把气氛炒起来。

    这绝对是一种本事哪。李峰默默的想着,以前真的太小瞧唐惜春了。

    展少程悄悄提醒唐惜春,“看太夫人脸色不大好,你还是少说笑几句。”看沈太夫人都要忍吐血了。

    “老太太一来就那样,不是我得罪的她。”唐惜春心里也很奇怪,如今看蜀平侯府的人,不像来贺喜观礼,倒像来找茬的。唐惜春跟展少程打听,“为啥大家都给老太太叫太夫人哪,她是侯爷的祖母,先郡王的母亲吧,怎么着也得是个郡王老太妃或是亲王老太妃才对吧?”

    展少程脸上微有异色,小声道,“这个说来话长,以后再说。你想知道问太妃就是。”

    唐惜春尚未再开口,就听沈太夫人嘶哑的声音在待客厅响起,“何事要做此交头接耳,学些小人鬼祟?”

    唐惜春险些咬到舌头,惊问,“太夫人你听到啦?”

    沈太夫人瞟向唐惜春满是心虚的脸,心如电转,冷冷一笑,“看来事情还与老身有关,直说何妨?”

    唐惜春满是无辜,“我就是问问少程,您按辈份是侯爷的祖母,怎么诰命只是一品夫人呢?先时我没想到这儿,现在才想起来,觉着奇怪。”

    “我师父就是太妃娘娘,我觉着,您按辈份应该是郡王老太妃或是亲王老太妃才是。”唐惜春瞧着沈太夫人已是一脸的目眦欲裂咬牙切齿,唐惜春生怕老太太情绪不稳气个好歹他可担不起啊,连忙道,“您不说也没事儿,快莫生气了,一把年纪的。我原本不想说的,您非要问,现在又这样,真叫我担心哪。”

    沈太夫人脸色剧变,指着唐惜春恨不能喷出火来,大怒,“竖子欺凌老身!”

    唐盛淡淡道,“太夫人莫怪,我这儿子自来心思单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的。惜春,给太夫人赔不是,你太失礼了。”

    唐惜春在外很给老爹面子,立刻对着太夫人一揖,无比认真的模样,道,“对不住啊,太夫人,都是我不好。以后我不瞎好奇了。”

    蜀平侯的亲妈沈老夫人已气的脸梢泛白,浑身颤抖,“你这也叫认罪吗?”

    “我有什么罪啊?我就是问一句而已,明明就很可疑嘛。”唐惜春干脆直起身子,正色道,“本来我是偷着问的,太夫人非要逼我说,我照实说了而已。若这也叫有罪,肯定是直言真语罪。”

    “你好大的胆子!”沈太夫人喘过一口气,怒声大骂唐惜春,“你也是书香门第的公子,焉何与这深山修炼的守寡之人同来同往,你到底是何心意?”

    唐惜春一时没明白过来,回头问,“爹,太夫人说的是什么意思啊?她是在说我吗?”

    唐盛想到一件不确定的传闻,脸色也转为淡淡,“太夫人不满你拜太妃为师之事。”

    唐惜春恍然大悟,打量沈太夫人一番,叹道,“原来,你是来砸场子的啊。”

    李峰实在忍不住,扭头低笑起来。

    沈太夫人更是怒不可遏,“你敢说你没私心?”

    唐惜春没理她,认真的问大家长蜀平侯,“侯爷也是来砸场子的么?”

    蜀平侯满是为难,“惜春,你莫误会,祖母只是有些执拗罢了,心肠不坏,老人家也是为你与太妃的名誉着想。太妃于上清宫清修,你正当少年,血气正旺,怎能入住上清宫呢?上清宫的侍卫向来是住在外头的侍卫所的。太妃收你为徒,我也为你欢喜,你若愿意,我愿意在上清宫外给你营建房屋。”

    看来,这家子真是来砸场的。殊不知,唐惜春找茬也是天生好手,他立刻道,“你如果有这么些话,可以与太妃娘娘私下说,焉何一定要在众人面前让太夫人闹成这样呢?我知道太妃娘娘不是你的亲娘,可是,你这样也有点过分了。你有生母,也不应忘了嫡母。我觉着,你做的太不地道了。”

    身为人子,如何禁得起这样的话!蜀平侯顿时急的脸红脖子粗,骈指指天为誓,“我若对太妃有半分不敬之意,管叫我天打雷劈。”

    唐惜春颌首,正色道,“你明明有私心,忽又发这样的毒誓,你可得小心了。”说着,唐惜春叹了口气,“不知道你为何这般对待太妃娘娘。侯爷,你年纪不小了,有些话,我还是想跟你说一说。”

    “你现在不知太妃娘娘的好,可是,我听说你们蜀平侯府,也只有太妃娘娘是唯一的郡王太妃超品诰命了。有这么一个人在,你现在或许不觉的什么?若哪天没这么一个人了,你才知道太妃娘娘对你们侯府的好处。”唐惜春完全无视众人脸色,语重心长道,“先前我总是不明白,好端端的一府太妃,哪怕无亲儿亲女,到底有庶子庶女们一样孝顺,何苦要躲到山里来呢?如今才算明白了。”

    蜀平侯一张和善的圆脸终于给唐惜春惹恼,怒道,“唐惜春,我敬你将拜太妃为师,你也莫如此污蔑本侯!”

    唐惜春满是无奈,“你说污蔑,那就是污蔑吧。我去问问太妃娘娘,不行你们还是先回吧,否则若这样闹起来太难看了,真是怪没面子的。”说着,唐惜春不带一丝人间烟火气的进里面找太妃商量事去了。

    沈太夫人拍着椅榻的扶手怒吼,“伤风败俗啊伤风败俗!”

    唐老太太先是听不下去了,冷冷道,“就算老身诰命不比太夫人尊贵,也得说几句公道话了!不知太夫人说的伤风败俗是何意!我家乖孙依古礼拜太妃娘娘为师,如今总督巡抚将军先生的都来观礼,我倒不知道这伤着谁的风败谁的俗了!”

    “我纵使乡下老婆子出身,也从没见过哪家的婆婆空口白牙的污蔑自己儿媳的!怪道您老只是个太夫人的诰命哪!可见朝廷的眼睛学是雪亮的!”唐老太太恨声道,“有话说在明处,不过,可莫说些没影子的浑话!不然,敢怕我儿官低职微,我唐家再不受这等污蔑的!”

    付总督忙道,“两位老夫人都暂且息怒,毕竟是太妃修行的地方,总不好再过失礼的。”正二品总督,亲自出来劝架了。

    唐老太太先是一笑,很给总督大人面子,“老大人说的有理,老身一时气不过,此方争辩几句。今日是我乖孙的喜事,的确该欢欢喜喜的。”

    沈太夫人一径自说自话,怒吼吼地,“只要我眼还睁着,断不能叫外男留宿上清宫!”

    唐老太太一字没说,对着沈太夫人的方向朝地上响亮的“呸”了一口!

    沈老夫人简直难以置信,瞪圆了一双美眸,指着唐老太太问,“不知唐恭人是何意思?”

    唐老太太闲闲道,“嗓子痒,清清嗓子而已。”

    沈老夫人怒道,“都说唐知府传胪出身,奈何唐恭人如此粗俗。”

    唐老太太嘿然一笑,理理袖口,不以为然的飙粗口,“给您说着了,俺们乡下人,难免粗俗些。呸他娘的一两声算什么,一般来说,呸不过还要上手干一架,才是痛快!”

    “不过,穷则穷矣,粗则粗些。”唐老太太声音舒缓,却绝对有其子一语诛心的本领,她温声道,“好歹俺儿是嫡出,俺这个诰命虽只是四品恭人,来得也堂堂正正。俺儿自小是给俺叫娘,而不是叫别人!”

    沈老夫人顿时如万箭穿心,脸色雪白,唇瓣剧颤,一幅随时都要厥过去的样子。

    蜀平侯家的老三按捺不住,怒道,“你这婆子,是要侮辱我祖母吗?”

    唐老太太扬眉,“俺们粗俗人家也知道,你这猴子无官无职,见了俺这恭人婆子该先磕头问安。我这老婆子没什么见识,也没听说过嫡亲的祖母尚在,就管个侧室的夫人称祖母的!你祖母是太妃娘娘,而不是这位不知所谓的侧室夫人!都说宗室如何规矩礼仪的讲究,依老婆子看来,你家还真是没给宗室长脸哪。”

    凤老三顿时气噎,唐老太太痛打落水狗,“要是我是你,我就不再开口,省得丢人现眼!”

    刚刚看唐惜春几句便将沈太夫人与蜀平侯羞辱的够呛,如今才知道唐惜春完全是家学渊源,看唐老太太一人战败蜀平侯府祖孙三代,当真是有勇有谋,战力不凡。

    唐老太太发完飙,转眸与儿子对视一笑,真是说不出的灵犀默契。诸人俱想,怪道唐知府年纪轻轻已居正四品,家里老娘这般彪悍,唐知府能差到哪儿去呢?

    其实,在唐老太太看来,蜀平侯府这种上门找抽的人家,七寸明着摆在外头,又有这几个败家娘们儿,与这样的人家交好不容易,吵架再容易不过了。

    眼瞅着他孙子要拜蜀太妃为师,这个时侯蜀平侯府祖孙四代前来拆台,甭管是什么心思,若是叫他们得逞,唐家就不必在成都府混了!

    唐老太太没大学问,里外向来分的清清楚楚。已经是拼命的时候了,哪还管他什么侯不猴的!

    蜀平侯府实在叫人开了眼界,当然,更令人眼界大开的还是蜀太妃。唐惜春进去告状不过片刻,蜀太妃面儿都没露直接使唤女官出来把蜀平侯一家子撵走了。

    对于蜀太妃的强势手段,满屋子没有不服的!

    女官回来复命,唐惜春听说讨厌的人已经走了,顿时心中大悦,笑道,“师父,那我再去应酬应酬。”

    蜀太妃点点头,“去看看凤五来了没?等他来了,你着人进来跟我说一声。”

    唐惜春问,“凤五,哪个凤五啊?不是刚连蜀平侯都撵跑了么?”

    蜀太妃笑,“凤五是老郡王的幺子,生母早早过逝,我刚到郡王府时看他没人照料,照应过他一段时间。今天是打算叫凤五来的,不过,蜀平侯府那群人得了消息来搅局也在意料之中,你以后都不用理会他们,有空跟凤五在一处玩儿就行了。”

    唐惜春问,“他名子叫什么啊?”

    “他大名凤明是,因为他在兄弟中排行第五,就常叫他凤五。”

    唐惜春依旧有些担心,“这么撵蜀平侯他们走,没事吧?”

    “去吧,天塌下来也轮不到你来扛。”

    凤五来得不早不晚,蜀平侯一家子刚走,他就到了。

    相对于讨厌到家的蜀平侯一家子,凤五简直仿佛天使降临人间,他二十出头的模样,身量笔挺,容貌清秀,笑起来令人如沐春风,言谈举止亦是斯文优雅。

    唐老太太颇觉不可思议,心下:这小伙子竟与蜀平侯是一家子兄弟?还真是龙生九子,子子不同了。一看就知道肯定不是一个娘的。

    凤五笑,“老人家,您真是养了个好孙子啊。母亲学究天人,我小时候很想继承母亲衣钵,奈何天资有限,跟母亲学了一段时日依旧不曾摸门,只能转了别的营生。如今母亲破例收惜春弟弟为徒,可见惜春弟弟天资卓绝,远胜世人。”

    有人夸她的宝贝孙子,唐老太太那心里,真跟吃了人参果似的,笑的甭提多舒心,“蒙太妃青眼,也是惜春的福气。他年纪尚小,唯痴迷于算术,其他的都不大通,公子年长几岁,还得请公子多照看提点于他,莫做外道。”

    凤五笑,“不用您说,我也会的。”

    众人正在说话,唐惜春与蜀太妃到了。

    蜀太妃乃蜀中第一诰命,哪怕刚刚张牙舞爪的沈老太太比起她都远远不如。当然,这也是人尽皆知的事,不然大家也不能这么捧场唐惜春的拜师宴。难道来人是看着唐家的面子么?笑话,大家是冲着太妃娘娘的面子。

    这位太妃娘娘久居上清宫,并不常在外露面,但,朝廷每年赏赐丰厚,远超其俸。故此,只要是耳聪目明的,真没人敢不买上清宫的账。尤其刚刚蜀平侯一家子上下闹腾,蜀太妃干脆清场撵人,更是彪悍过人。没有人会跟着蜀平侯府一道来得罪蜀太妃,至于蜀平侯为何这般脑残来砸场子,那就是蜀平侯自己家的事了。大家只当没看到。

    反正蜀平侯府的那点渊源,虽然过去很久,消息灵通的人大约还是能打听出来的。

    诸人皆向蜀太妃见礼,蜀太妃声音中带着淡淡威严,道,“今日是惜春的拜师礼,多谢你们前来观礼。”

    诸人客气一番,待吉时至,拜师礼便开始了。

    其实整个拜师礼很简单,无非就是蜀太妃带着唐惜春去拜祖师,拜完祖师后,唐惜春再敬茶拜师,听师父教导两句譬如“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话,整个拜师礼并不繁琐。

    主要是蜀太妃惊人的美貌,不要说男人,便是女人都有看傻了的,譬如付总督的老婆,哪怕向来从容自在如王师娘也忍不住多瞧了几眼。

    至于在场的男人们,心里大都只有一个念头:唐惜春这王八蛋,不知哪儿来的这等好命!

    李峰心下嘀咕:若是有这样的美人来教我星象,老子也愿意改行啊!

    唐盛则有些担心,学星象可以,其他方面,唐惜春你可千万得给老子把持住了啊!

    待拜师礼结束,宴席齐备,诸人齐去赴宴。

    蜀太妃的宴请与寻常人并不相同,平常皆是男女宾客各自分开,大家围着大圆桌团团坐。上清宫宴客却是太妃坐最上首,余者男女左右分列两畔,一人一几一席。

    蜀太妃威严天成,稍稍用过一二便先行休息,余者皆交给唐惜春与凤五打理。

    蜀太妃一离开,小厅里方热闹起来,唐惜春下去敬酒说话,凤明是也帮着酬宾待客,气氛一时大好。

    吴算子甩着腮帮子大吃大嚼,赞道,“上清宫的宴席就是好吃啊!惜春,一会儿弄些点心给我带走,方便不?”

    唐惜春笑,“早就给吴先生准备好了。”

    吴算子举起酒杯同唐惜春“叮”的碰了一下,笑,“知我者惜春也。”

    王山长:丢脸。

    唐惜春笑,“我们上清宫的点心可是一绝,山上水好,自带甘甜,点心也好吃。我还令人准备了一份孝敬师娘,师娘莫嫌弃。”

    王师娘笑,“刚要说你厚此薄彼,如何会嫌弃?”

    王山长:既然学生一片孝心,不可轻拒。

    待唐惜春到了李峰展少程那里,二人啥话也没有,一味灌唐惜春酒。李峰笑,“先前半点口风都不露,接到你家的帖子我还发懵呢。什么都别说,罚酒三杯。”

    第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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