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言令色 作者:石头与水

    第2节

    不得不说,老太太这主意简直馊到了极点。

    此口风一漏,不说别人,唐惜春院里那些大小丫环就成了斗鸡,天天鸡生鹅斗,没个消停。偏生唐惜春这二百五跟贾宝玉投胎似的,傻b兮兮的不但看不出他这丫环窝已成了宫心计,还自认为自己集万千宠爱于一身,魅力天成,风流自生,再没有人不爱他的。

    至于丫环间的明争暗斗,你死我活,唐惜春只当是胭脂错酿了醋,一笑而过。

    傻x唐惜春自以为是纵横于万千柔情之中,除了阿玄,无往不利。

    要说这贱人,若肯消消停停在自己这丫环窝里作威作福,淫\\荡度日也还罢了。他偏又作死的自己屋里食儿不吃,要到外头打野味儿,而且不知死活的打到了唐惜时的院子里去。

    唐惜时这人吧,生就如一块黑铁精钢,尽管唐盛待他有如亲子,悉心教导,不过,家下人势利,因唐惜时素来寡言,遇事少有言语争执,更兼他并非家中正牌少爷,便对他小瞧几分。

    其实,这人再有心眼儿不过。

    皆因他生了个憨厚笨样,世人常被他这张憨脸儿给糊弄了去。

    傻x唐惜春更是如此。

    要说这事,其实也不完全是唐惜春的错。

    唐惜时平日里不苟言笑,大部分岁月都是在青城山习武,回家的时候少,他房里那些丫头平日里饥渴的眼里都能冒了绿光。

    再说了,唐惜时十四就生的六尺高了,又天生黑面,粗手大脚,往地上一戳,黑夜不打灯笼只能看到两个白眼珠,平日里都有人怀疑他是不是有昆仑奴的血统。更重要的是,此人非但脸黑,心也冷,对房里丫头没有半分柔情,鲜正眼相瞧。

    连名儿都懒得起,从大丫环阿一起,一路阿二、阿三、阿四、阿五的排下去,委实叫人无语。

    而唐惜春就不同了,唐惜春是家里嫡长子大公子,深得老太太偏疼。且唐惜春天生一张巧嘴,对丫环也没什么架子,天生就会哄女人开心,平日里就喜欢勾勾搭搭。

    如今老太太都把给唐惜春选屋里的人风声放出去了,蠢蠢欲动的不只是唐惜春的丫环窝。唐惜时不开窍,他房里的丫环眼瞅着年纪大了,他也没啥安排。这些女孩子最好的结果就是发回自家婚配了,有心高的,自不甘心。

    同唐惜春勾搭到一处就是唐惜时房里的大丫环阿一。

    唐惜春还怜香惜玉的给喜欢着绿衣的阿一姑娘取了个水灵灵的名儿——翠柳。

    唐惜春是个傻x,事事不走心。

    唐惜时一张憨脸儿下却有着精明到可怕七窍玲珑心,他鲜少回府,这一回来立刻就发现唐惜春勾搭到了自己房里来。

    唐惜时不露声色,甚至唐惜春一直觉着唐惜时可能并不知晓他与翠柳姑娘的情\\事。但,唐盛恰到好处的撞见了儿子与义子房中丫环,唐惜时也瞧个正着,他沉默半晌,憨厚着憋出一句话,“惜春哥既然喜欢,就送与惜春哥吧。”

    唐盛忍无可忍已无需再忍,他当下新帐旧账一起算,捉了唐惜春到祠堂打个半死。

    这就是唐惜春挨打的来龙去脉。

    说他冤有些违心,说他罪有应得吧,想到自己即将过的日子,唐惜春顿时无精打彩起来,他心想:若能早重生个半年,打死他,他都不会去勾搭翠柳的!不仅是因为翠柳是他兄弟唐惜时的大丫环,还在于因一个翠柳引起的一连串的连锁反应。

    哪怕是重活一世,唐惜春也完全不想去过苦日子好不好!

    唐惜春上身恹恹的趴在老太太怀里,正当此时,阿玄提着大食盒回来,见满屋子的人,连忙上前请安见礼。

    老太太连忙问,“春儿还没用午饭么?”

    阿玄恭敬禀道,“先时大爷不大有胃口,二爷陪着大爷说话宽心,奴婢想着两位爷都未用午饭,便去厨下叫他们烧些滋补的。”

    老太太总觉着有些奇怪,还是罗氏敏锐的问,“怎么叫你去做这个,你们大爷房里别的丫环呢?老太太来了这半日,怎么连个上茶的都没有,倒也奇怪。”

    不待阿玄说话,唐惜春已道,“刚刚我嫌闹的慌,就打发她们出去了,一时没留神,倒怠慢了老太太、老爷、太太。”吩咐一声,“阿玄,叫个懂事的出来倒茶。”他与罗氏,总之几十年关系都不咋地,这不知怎地,一说话就带了刺一般。

    罗氏脸色微滞,深恨自己话多。

    老太太四下瞅一眼,叹道,“这怎么成?你正要人服侍,把个丫环们都打发出去,只一个阿玄,她就是三头六臂也忙不过来。既然你房中丫环不顶用,我叫绿茶来服侍你,可好?”

    绿茶是老太太的大丫头,唐惜春一笑,“怎能夺老太太的心头好,有阿玄也够了。要是绿茶姐姐过来,我倒不放心别人服侍老太太是否妥当了。”

    老太太心下倍觉熨帖,舒心一笑,“只要你样样都好,我再没有不妥当的。”

    “老太太,真的没事。”唐惜春熟练的撒娇,“李大夫说了,老爷打的不重,约摸四五日就跑跳自如了。哪儿就真要一千只手来侍奉了,孙儿是男孩子,没那样娇贵。倒是有件事想跟老太太、太太求个情面。”说着,唐惜春还期期艾艾的小模样瞅了自家老爹一眼。

    唐盛一接收到唐惜春的小眼神,顿时心头火起,他已猜到,可能唐惜春要说那个狐狸精丫环的事!若是唐惜春敢当着老太太的面要那丫环做房里人,他定要再赏唐惜春顿狠的,叫这孽障长长记性!

    不论唐老爹内心深处如何风起云涌,波涛万丈,老太太已道,“什么事还求不求的,你只管说,都依你。”在偏心眼儿的老太太看来,娇孙儿挨这一顿打,本就该好生补偿宽慰,完全似打出无上功劳一般。

    唐惜春叹口气,“皆因我行事不谨,得罪了惜时弟弟房中的丫环。我虽为主她为仆,咱家却是书香门第,凡事越不过一个理字。我虽轻薄了些,却并未有越礼之事。那丫环,且看在她服侍了惜时弟弟一场的面子上,不如赏她二十两嫁妆,遣她回家自行发嫁,想来也是好嫁的。就是老太太说的选房里人的事,如今功名尚未有着落,当初爹与我母亲成亲,那也是因为爹早早中了秀才,我如何能跟爹相比,想着还是暂禁女色,先说读书的事。”虽然他实在没念书的那根筋,但,对这些女人,他实在是倦了。

    上辈子他的确是要了翠柳做房里人近身服侍……

    这辈子还是罢了,如今重活一世,他已经不想再重走老路。他薄情,她虚情,何必再相遇,就这样路归路,桥归桥吧。

    唐惜春一意改头换面重新作人,不过——

    此刻,不要说老太太、罗氏与唐盛,哪怕素来面无表情一块黑的唐惜时,也是面露惊讶,心说:反常既为妖,这小子忽就换了嘴脸,委实可疑,不定憋什么大招呢!

    第6章 做好人难

    不管唐惜春有没有在憋大招,在唐惜时看来,唐惜春肯主动发嫁了翠柳,还算他明白。

    一个翠柳值什么,无非就是一个丫环,但,翠柳毕竟是唐惜时的丫环,若唐惜春执意要收了她,唐惜时倒没啥,只是唐惜春难免要背上个不告而取的不雅名声了。

    唐惜时对唐惜春这等混人没啥想法,不过,突然之间混人不混了,唐惜时倒是挺有想法的,他漫不经心的打量唐惜春一眼,道,“老太太,大哥一意上进,您就允了大哥吧。”与罗氏对唐惜春的那种带有一些嘲讽的袖手旁观不同,唐惜时也不爱理会唐惜春的事,但,如果唐惜春真的做出正确的决定,他会顺手的促成这个决定。

    唐老太太哪里是不允啊,她简直是给孙子陡然懂事给高兴傻了,一时间都忘了反应。唐惜时一提醒,唐老太太立刻连声道,“允!允!行了,虽说那丫头可恶,非但不好生伺候惜时,还勾引春儿,这等贼心烂肠的,莫不是一心要坏他们兄弟情分!”老太太事事明白,难得孙子开口,便道,“哎,咱家素来慈悲,罢了,且看在她还知几分廉耻的份上,赏她二十两银子,随她去吧。只是这样的事,再不可有了!”

    老太太瞧罗氏一眼,道,“盛哥儿媳妇,你是掌家的,多约束着这些小蹄子些,不成就都打发出去,再挑好的使。”

    罗氏半低着头,柔声应了。

    “就是春儿房里的丫环,有不中用的,只管打发了。”老太太犹是不满,不过,却没有当着罗氏的面儿发落唐惜春屋里的人,唤阿玄上前,道,“阿玄,你向来忠心,又可靠。春儿是个爷们儿,没的叫爷们儿耽搁在这些内帷琐事的道理。春儿院里的事,我都交给你。谁好,你只管来告诉我,我奖赏她。谁不好,你也来告诉我,我打了她出去。成天这么绫罗绸缎、金钗银钿、描眉画眼的妆扮着,却不知好生服侍主子,这样没用的丫环,不配来伺候我的春儿。要她们来做甚!”

    阿玄连忙应了。

    唐惜春突然转了性,唐老太太虽说也有些诧异,不过惊喜的情绪占了更多。她向来是无条件的相信孙子,想着,先时唐惜春不过贪玩儿,给个没廉耻的丫环勾引坏了。如今这可不就都明白了么。唐惜时在唐老太太心中的地位虽然远不如唐惜春,但,唐老太太也没亏待过唐惜时,自然不想兄弟二人因一个丫头而生了嫌隙。

    唐老太太身心舒服,摸摸唐惜春的发顶,愈发欢喜,笑道,“听说你老子又对你逞了威风,把祖母吓个好歹。你是个嘴笨的,又不得他喜欢,祖母真担心你老子没了轻重伤着你。”

    “祖母……”唐惜春侧抬着小脸儿,望了唐老太太一眼。

    唐老太太欣慰地,“行了,看你精神还好,我就放心了。你跟惜时都还没用午饭,我这就回了,也叫你们安心用饭。待吃了饭,叫阿玄服侍你好生歇着,晚上想吃什么,只管跟我说。”

    唐惜春一一应了,又道,“祖母放心吧,等孙儿好了,就过去给您请安。”

    唐老太太笑,“好,好。”

    唐盛扫了唐惜春一眼,哪怕这小子是装的,真希望他这么着装一辈子啊!

    唐盛上前道,“天热,我送老太太回去吧。”

    唐老太太又嘱咐了几句,大队人马浩浩荡荡的走了。

    阿玄叫了两个三等小丫环进来,在唐惜春床前支起桌椅,好声好气的对唐惜时道,“二爷请一起用吧。”

    唐惜时过去坐了,道,“还是给惜春搬个炕桌来,他也便宜。”他就人前叫唐惜春一声哥,人后从来不叫的。

    唐惜春摆摆手,“无妨无妨,搬来炕桌也治不了棒疮。”扶腰勉力跪坐在床沿,接过阿玄递来的筷子,也不多话,端起碗就狼吞虎咽起来。

    实在饿惨了!

    别看先时还叫阿玄去给他弄凉凉的、清淡的饭菜,现在唐惜春对着唐惜时面前的大鱼大肉已是眼放绿光。他喜欢吃鱼,但吃鱼总是被卡,这会儿又等不及叫丫头给他慢调斯理的挑刺。于是,唐惜春就对着那几盘里肉菜飞速下筷。

    唐惜时看唐惜春饿死鬼投胎一般没个吃相,不禁暗道:真是白瞎了一张好面皮。

    唐惜春还不忘招呼唐惜时,道,“惜时,你也吃啊。”

    唐惜时“唔”了一声,他常年在山上习武,吃饭之类的并不讲究,但是,看唐惜春这般,唐惜时不禁又想:莫不是唐惜春不愿意我在他这儿用饭,故此先抢着把菜吃光。

    这种幼稚无脑的事,正常人做不出来,搁唐惜春身上半点不以为怪。

    好在唐惜春只是先垫补了一番,稳住心后,他就恢复了正常用餐的仪态,还挺不好意思的对唐惜时一笑,“我简直饿惨了,你别见怪,惜时,你快吃啊。”说着,还给唐惜时布了一筷子菜,谁知他不留神,脊背一挺就抻了腰臀上的伤,唐惜春又是个不能忍疼的,他哎哟一声,筷子一松,连那筷子青菜带他手里的筷子都啪嗒一声掉在了唐惜时手上,弄了唐惜时一手的菜汁子菜叶子。

    果然是故意的!

    唐惜时再好的涵养也忍不住拧起两道浓眉,唐惜春抻了屁股上的伤处,正疼的歪嘴斜眼,一脸怪相。阿玄忙一条帕子递给唐惜时,又去扶唐惜春,问,“小心着些,哪儿疼?”

    唐惜春疼的脸梢泛白,额间冒出一层冷汗,一手虚虚的放在手腰,下唇咬出一排清晰的牙印,嘴里还丝丝的倒吸着凉气,道,“现在疼也没法子,我仔细些就是了。”

    唐惜春这人吧。

    脑子不大好使,只顾自己疼的魂飞魄散,完全把唐惜时给忘了。

    唐惜时冷冷的拂掉手上的碧绿的青菜叶子,擦净自己的手背,淡淡道,“你身上伤重,还是好生养着吧,我先告辞了!”

    说罢,起身就走。

    唐惜春想拦一拦,话还未开口,唐惜时的脚已到门口。唐惜春刚伸手喊了声,“哎——”唐惜时已经抬脚迈出门去,袍摆一荡,人便远去了。

    唐惜春维持着张大嘴巴,伸长手臂,上半身斜探出去的召唤姿势,好一个尴尬。尴尬令唐惜春恼羞成怒,他气咻咻收回胳膊,小心翼翼的调整着自己的坐姿,道,“又不是故意的,还真生气了!”

    阿玄劝唐惜春,“惜时少爷会明白爷的意思的,爷并不是有意的。菜还有好些,爷要不要再吃些。”

    唐惜春真的是一片好心对唐惜时,却不想弄巧成拙,倒得罪了唐惜时,心下闷闷不乐,问,“他真会明白?”

    “是啊。”阿玄柔声应着,给唐惜春布两筷子素菜,“除了老太太、老爷,家里谁惹着爷,爷都是直接骂到谁脸上去的。要真是想整治惜时少爷,哪里用得着这样拐弯抹角的请惜时少爷吃饭,爷您早将他臭骂一顿了。”

    唐惜春黑线,“阿玄,你这是在讽刺我吧?”

    阿玄冰冷的脸上难得一笑,“奴婢讽刺大爷做什么?奴婢是真心为大爷高兴,虽然弄巧成拙,大爷的心是好的。以后只要大爷真心待惜时少爷,惜时少爷会明白大爷的好的。大爷莫要因惜时少爷一时误会你就与惜时少爷生分才好。”

    唐惜春不禁一笑,拉住阿玄的手,原是一肚子的话想对阿玄说,话到嘴边反拙了,唐惜春只憋出三个字来,“好阿玄。”

    阿玄到底还是那副冷清的性子,见唐惜春不好好吃饭,反摸她的手。阿玄轻轻的抽出自己的手,道,“大爷若是不用,奴婢把这些收拾了。”

    唐惜春依旧饿,道,“我再吃点儿。”

    “大爷是饿的狠了,刚又吃了那些肉,都是实着饭食,若只顾一时饥饱,真撑坏了肠胃可是要遭大罪的。”阿玄说着给唐惜春盛了一碗玉片芙蓉汤,道,“先喝碗汤吧。”

    唐惜春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问,“阿玄,你吃了没?”

    “奴婢早用过了。”阿玄专心服侍唐惜春用饭,多给他夹些素菜吃。

    唐惜春很听阿玄的,没有多吃。记得他前世带着阿玄千里迢迢的去投奔唐惜时,那会儿完全是快饿死了,唐惜时的家仆给他与阿玄上了一桌好菜,唐惜春一时没收住,当下吃个肚皮溜圆,结果险些撑坏肠胃,之后直到死,他都吃不得太多荤腥。

    唐惜春喝了三碗玉片芙蓉汤,凑个水饱,就停了筷箸。

    吃饱喝足,唐惜春的睡意也上来了。阿玄看他眉眼饧涩,知他是累了。先是端来清水,待唐惜春漱了口,扶着唐惜春小心躺下,给他盖好薄纱被,阿玄轻手蹑脚的收起碗碟。唐惜春迷迷糊糊道,“阿玄,收拾了这个,你也去歇会儿吧。”

    阿玄轻声应了。

    唐惜春心肠简单,入睡向来很快,他正当半梦半醒之际,就听一声尖细的仿佛自胸腔里挤出来的哀怨,自远及近传来,“春郎,你真的真的不要翠儿了吗——?”

    那声音幽幽怨怨,仿若女鬼,唐惜春只觉一阵寒气自脊椎蹿起,心惊肉跳,吓得一声大叫,自梦中惊醒。

    阿玄听到声响,连忙自侧间过来,问,“大爷,怎么了?可是做恶梦了?”又拿帕子给唐惜春擦额间的汗,就听外头一阵人慌马乱,有人喊道,“翠柳姑娘投湖自尽啦——”

    第7章 做好人难呦

    一听到翠柳投湖自尽,唐惜春脸色一震,他并不害怕,只是吃惊。

    翠柳什么性子,他还是稍有记忆的。只看翠柳为人,能从唐惜时的贴身丫环攀到唐惜春身上来,这其中自然有唐惜春轻浮浪荡的原因,但,唐惜春真不是逼良为娼的恶霸。

    唐盛一直对他管教很严,虽然老太太无原则的宠爱,只要想一想唐惜春在这丫环窝里,至今还是童男之身,就知道他其实真就是个嘴上工夫。真刀实枪啥的,他还没练过呢。

    他与翠柳勾搭到一处,完全是郎有情妾有意,一拍即合的结果。

    纵使唐惜春不要她,但,她与唐惜春勾搭的事既已事发,若无唐惜春在老太太面前替她说句好话,她真不知是个什么下场。

    唐惜春纵然是个贱人渣子,可是,这世道对男人总是颇多宽容:唐惜春顶多是担个风流名声罢了。

    如今既有二十两银子,又允她回家自行发嫁,凭这二十两银子足可以办一幅尚可的嫁妆,凭翠柳的品貌年华,嫁个小地主或是小商人之家,也足够了。

    再说了,翠柳绝不是什么三贞九烈的贞洁烈妇啊!

    好端端的,怎么倒寻起死来。

    唐惜春一时想不透这其中缘故,便道,“阿玄,你出去打听一下,到底怎么回事?”

    阿玄冷声道,“她可不像个会寻死的人。大爷且躺着吧,要死要活都是她自家事,不必上心。奴婢去去就来。”阿玄从来都是这样,冷言冷语冷面,没啥同情心,所以,上辈子唐惜春一直都不识好人心的不大喜欢她。

    阿玄还没出屋,外头消息灵通的小丫头已经进来传播八卦了。这小丫头不过十二三岁,穿一身皂布裙,急匆匆的曲膝一福,道,“大爷、玄姐姐,外头都说翠柳姑娘投湖自尽啦。”

    阿玄脸色板板的,“大爷已经知道了,翠柳死了?”

    小丫环瞪圆了一双杏眼,脆生生地,“没!给捞上来了,说翠柳姑娘哭一声就吐一口血,哭一声就吐一口血,吐一口血就喊一声咱们大爷的名子,吐一口血就喊一声咱们大爷的名子!”

    小丫环叽叽喳喳的还没说完,外头罗氏身边的黄嬷嬷就到了。黄嬷嬷的话就比较中肯了,她老人家条理清晰,头头是道,“那丫头一听说大爷不要她了,先时倒也没说什么,太太赏她家的银子,她老子娘也欢天喜地的收了。谁晓得这丫头如此想不开,老白媳妇带着她从二爷院子里出去时,经过花园里的荷花池。那丫头就神神叨叨的说是跟大爷在荷花池畔订的情,然后,一脑袋就扎荷花池去了。天可怜见,老白媳妇喊人喊的急,那丫头捡了条命回来。现在还叨叨着,说是:甭管是给大爷做丫头做妾做猪做狗,都想陪在大爷身边。”

    “哎,说来也是一番深情,太太遣奴婢来问问,看大爷是个什么意思。”黄嬷嬷一面说着,一面拿眼觑唐惜春。只可惜唐惜春趴在床上养伤,实在看不清他是个什么神色。

    这年头,年轻公子收用一两个侍女不算啥大不了,顶多是风流韵事,哪怕翠柳是唐惜时的丫环,唐惜春不告而狎,有些不地道。但,终究不是大事。朋友之间,彼此转送侍女的都是寻常。

    可是,风流事弄得这么以死相逼就没什么意思了。

    唐惜春有些不痛快,他上辈子一直没啥大出息,后来哪怕仗着唐惜时的势重整家业,最多也就是个乡间土财主。

    他一直是个混人,却不算个狠人。

    他不明白翠柳为何会寻死,但,这一世,他是绝不会留下翠柳的。

    如今罗氏差黄嬷嬷问到他面前,唐惜春道,“阿玄,你跟黄嬷嬷去看看。”

    阿玄问,“大爷的意思是——”

    唐惜春叹道,“我怎么听说翠柳自幼在乡下跟着打渔的舅家长大,水性好的很。只听说过不会游泳的人投水自尽的,没听说会游泳的人去投水淹死的。黄嬷嬷,你确定没弄错吧?”

    黄嬷嬷顿时目瞪口呆,“大爷,这,这——”

    “好了,你是太太身边管大事的,不知翠柳的底细也寻常,只是太太何等人物,这要传出去竟给个丫头戏弄了?叫太太的脸往哪儿搁哪!”唐惜春上辈子跟罗氏不对盘几十年,俩人其实都没能真正出什么大招,就是死不对眼。

    罗氏但有机会都会找唐惜春的不痛快,唐惜春亦是如此,这几乎成了一处本能。重活一回,唐惜春也没见心性有所改变,他有说不出的快意,道,“行了,太太着嬷嬷来问我这一遭,倒也没问错。阿玄,你就跟嬷嬷走一趟,与太太说明这其中原由,别叫太太再受了蒙蔽。”

    阿玄脆生生的应了。

    黄嬷嬷脸色就格外的精彩了,她将脚一跺,厉声道,“亏得有大爷指点咱们,这可恶的贱婢,险被她蒙蔽了去!”又声柔气和地,“麻烦阿玄姑娘了。”

    阿玄冷冷道,“大爷吩咐,奴婢份内之责!”与唐惜春立场相同,阿玄也不大喜欢罗氏!倒不是如唐惜春那样自来对罗氏有所偏见,两人命中八字似是不和,阿玄恼怒罗氏就是因为罗氏从来都不会真心为唐惜春着想。像这回翠柳的事,若罗氏真有心,怎会闹的这样人尽皆知,还叫黄嬷嬷来问唐惜春的意思!要是事情搁在罗氏的亲生子唐惜夏身上,罗氏不定遮着掩着就把翠柳处理掉了!

    阿玄冷冷的随黄嬷嬷去了,唐惜春继续趴在床上养伤兼等信儿。

    重生后遗症已经在唐惜春身上体现无疑,对于一个记性不怎么好的重生者来说,譬如唐惜春,他也只记得上辈子比较凄惨的部分,而今生的事,近期发生的事,他都迷迷糊糊的,并不大清楚。

    因为,如果唐惜春样样清楚的话,哪怕他是重活一辈子,他也不会这样直接揭翠柳老底。

    因为,这实在太贱了。

    翠柳投湖之事以一种喜剧的效果划上了句号。

    罗氏一怒之下将翠柳一家子都撵出府去。

    但实际,这件事的后续并没有因为翠柳一家被撵而结束。唐惜时从街上回来还碰个正着,具体情形是这样的,唐惜时一脚刚走到府衙后门的巷子口,正碰着翠柳一家子哭哭啼啼的大包袱小行礼的被撵出府。

    要唐惜时说,罗氏算是不错的了,撵他们出府还允准他们一家子将东西带走,其实就是外放做平民。虽然这年头寻常平民的日子并不如大户人家的奴仆好过。不过,罗氏并未绝了翠柳一家的生路。

    翠柳一家如丧考妣,见着唐惜时一行,翠柳浑身湿嗒嗒泪人儿一般的扑了过去。幸而唐惜时武力值较高,高大的身形柔软一晃,已妥妥的避开了翠柳的投怀送抱,倒是他身后的小厮比较倒霉,正好跟翠柳撞个正着。翠柳唉哟一声,身子如风中嫩柳一般,一扭一摇又一歪,就一屁股跌坐到了地上,抽抽咽咽的哭了起来。

    这女人哭其实很讲究,跟厨子做菜一般,做菜讲究色、香、味俱全,女人哭的话则要声、色、情俱全。声要悦耳动听,色要楚楚动人,情则哀婉动心,这三样都全了,才叫会哭。

    原本,翠柳颇精此道,以往惜春公子还曾赞她:泣如杜鹃啼血,喜若孔雀开屏。

    好吧,这就是惜春公子的可怜文采了,而且惜春公子不知道,开屏的都是雄孔雀……

    但总之,在惜春公子这样的花丛老手看来,翠柳起码是个很会哭很会笑,仪态很不错的女子。

    实际上,能把惜春公子从自己的妖精窝勾搭得外出觅食,翠柳的确有几分姿色。不过,此时翠柳浑身湿透,深受打击,蓬头垢面,眼如烂桃,双颊还肿着两个红红的巴掌印,仿佛半个女鬼。说句老实话,这个时候,她就是真的哭出血来,也没哪个男人会心动的。

    何况,唐惜时不禁人生的如钢似铁,那心也不比钢铁软活多少、他根本就当没翠柳这个人一般,脚步未有半刻停留,视而不见的从翠柳一家身畔从容经过。任翠柳啼血一般哭嚎着,”二爷——二爷——二爷——”唐惜时没有半分动容。

    唐惜时施施然回府,门房下人纷纷向惜时少爷请安问好。忽然自府里跑出一个青衣小仆,那小仆跑的太急,看到唐惜时脚步未有丝毫停留,只是侧脸匆匆一瞥唐惜时,就脚底生风的奔向翠柳而去。

    唐惜时眼力极好,他看出那小仆正是唐惜春的贴身小厮——鹤云。

    他哪怕不是唐家的正牌少爷,也是上了唐家族谱的。唐府下人见到他的确不够恭敬,不过大多也会如门房这般似模似样的与他见礼,如鹤云这样直接当他空气的,也只有唐惜春身边的狗腿子们了。这个鹤云,便是唐惜春身边第一号的狗腿子。

    唐惜时对着自己的小厮绿瓜使了个眼色,对几个小厮道,“我去书房找几本书,你们随意。”他常年在山上习武,屋里的丫环他不大经心,小厮里正经也只有绿瓜一个心腹。

    唐惜时虽不是正牌少爷,不过,他脾气好,也好伺候,故此,能做唐惜时身边的小厮,也勉强算得上一桩不错的差使。

    落日西沉,晚霞将半边天烧成流火一样的金红色,终于清风送来一丝清凉,吹散了些许暑气。

    绿瓜在傍晚时分才将事情来龙去脉打听清楚,到书房一脸惨不忍睹的跟唐惜时回禀,“奴才悄悄问过了,这话是翠柳姑娘说的,说是大爷跟翠柳姑娘约好了,若是老爷不同意大爷纳翠柳姑娘,就叫翠柳姑娘去佯装着寻个死,然后,大爷就会再去跟老太太求情纳了翠柳姑娘。这谁知道,翠柳姑娘按大爷说的去寻了死,结果大爷却揭了翠柳姑娘的老底。太太一怒之下把翠柳姑娘一家撵了出去,翠柳姑娘肠子都悔青了。她老子娘原说是赶紧给她寻户人家嫁出去,谁知道鹤云又跑了去,指天誓地的说大爷没忘了翠柳姑娘,叫翠柳姑娘略等几日,大爷定会给她个说法儿的。翠柳姑娘一家子又欢天喜地起来,这会儿在城南租了处小院儿,一家子对大爷翘首以待呢。”

    绿瓜简直都不知说什么好,这叫啥事儿啊!他素来不是个多嘴的人,这会儿都有些糊涂,忍不住道,“二爷,若是大爷真对翠柳有意思,怎么还在太太跟前坑翠柳一头!可若说大爷对翠柳无意,怎么又叫鹤云去翠柳那里去说这些话?难道大爷是要把翠柳纳做外室?”

    唐惜时叹,“唐惜春的脑袋……”聪明人做事往往是有迹可寻的,而一个笨蛋会做出什么事来,那就实在需要一点想像力了。

    话外音:

    可怜的俯趴着养伤的惜春大人眼泪汪汪:做人难,做好人难,做个洗新革面的好人难上加难!

    哭嘤~~~~~~~~

    第8章 要出很招

    唐惜时能打听到的事情,罗氏身为家中主母,不必打听便自有仆妇前来回禀予她知道,罗氏脸上的神色就相当的精彩了。

    打发了那仆妇下去,罗氏脸色变幻数次后,最终化作一声长叹,道,“嬷嬷,在家时,父亲也有姬妾,家里不是没有异母兄弟姐妹。我也不是那容不下人的脾气,这个唐惜春可真是……”罗氏一只素白的手紧紧握住凉榻扶手,这只手用了极大的力气,以至于指节泛白,罗氏磨着牙低声道,“他是为了让我难堪吗?”特意叫会水的翠柳去投湖,然后唐惜春再大摇大摆、趾高气扬的对着前去问话的黄嬷嬷揭示出:唉呀,翠柳会水的啊,你们都不知道吗?也忒没脑子了吧?

    罗氏给气的眼前一阵眩晕。

    黄嬷嬷奉上一盏暖茶,劝道,“太太,三爷都七岁了。难道您还不了解大爷的脾气,不是老奴不敬,单看大爷为人,真不是那种心机深沉的。若他真对翠柳有意,早在老太太去瞧他时就该开口了。老太太素来疼大爷,但凡大爷开口,哪怕老爷拦着,老太太也会让他遂意的。偏那会儿大爷要把翠柳放出去,倘若大爷真的对翠柳哪怕有一丁点儿的心思,太太差老奴过去问大爷时,大爷也可开口留下翠柳。偏生大爷非但没留她,反是揭了翠柳的底细。太太,大爷这哪儿像对翠柳有意的样子哪?”

    罗氏两条细细的眉毛拧起,“那鹤云是去做什么了?”

    黄嬷嬷道,“鹤云那小崽子太太还不知道,大爷做的那些混事,有多一半是那小崽子撺掇的大爷。要不是大爷死活就要他服侍,老爷早打他八个死。这事,说不定是鹤云这小崽子自作主张,等着用翠柳讨大爷欢心。”

    若是唐惜春听到这话定能感动的流下两缸感动的泪水来,他从未想过,原来他的红颜知己竟然是黄嬷嬷哩!

    罗氏却依旧不信,道,“难道翠柳是傻的,若没好处,唐惜春叫她投湖她就投?”总之,这件事无比诡异。

    黄嬷嬷温声道,“太太不必急,只要盯紧了翠柳、盯紧了大爷,天下哪里有不漏风的墙。螳螂捕蝉,还有个黄雀在后呢。若是大爷真是为了给太太难堪做下这些事,太太不必理他,现在还得在老爷面前赞大爷懂事。如此,太太试想,待老爷知道真相,是何想法?”

    罗氏此方一笑,心里顺畅许多。是啊,不论说唐惜春是有心还是无心,在没有证据面前,她便不能在唐盛面前说一句唐惜春的不是。

    继母难当,自来如此。

    罗氏正在出神,就听丫环在外打帘子通禀。

    是唐盛回来了。

    罗氏连忙一抹脸,轻轻的扶过头上的金玉首饰,换上清新可人的笑容,起身上前相迎,“老爷今天回来的略早些。”

    “事务不忙,便早些回来。”唐盛其实就在府衙前头办公,近的很。任由罗氏服侍自己换下官服,唐盛道,“我怎么听着家里乱糟糟的,说谁投湖了?

    罗氏掩下鹤云之事,将翠柳装腔投湖之事略略的同唐盛说了一遍,还自陈不是,道,“幸而惜春知道那贱婢的底细,不然连我都险些被那贱婢骗了去。更不要说惜春的名声,岂不要都被这贱婢祸害连累了。”

    唐盛淡淡道,“她就是真投湖死了,家下人的嘴也得把严,不能叫一个侍女牵扯到家中爷们儿,不然岂不惹人笑话。你自来心善,不过,管家的话,过严则生怨怼,过宽则失了规矩。”

    罗氏服侍着唐盛换上家常薄丝袍子,笑,“我记得了。如今又挑了个老实可靠的丫环给惜时送了去,就是惜春那里,他喜欢吃新鲜果子,今天的果子,除了先进给老太太的,都挑了上好的给他送去。这孩子如今也格外的懂事了,李大夫医术好,我着黄嬷嬷去问,说是他身上较昨日已好了许多。老爷既回来了,就去瞧瞧惜春吧。也代我跟那孩子说一声,险冤枉了他,我这心里怪过意不去的。”

    唐盛笑,“说哪儿去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是他的母亲,哪里有长辈向晚辈赔不是的。这几日他想吃什么,想用什么,想玩儿什么,尽管供应着他。”

    罗氏忙柔声应了,心下却暗暗称奇:唐盛绝不是唐老太太那种无原则宠溺唐惜春的性子,相反,唐盛对唐惜春一向严厉,因唐惜春臭美好奢侈,没少挨唐盛的骂。如今这怎么倒转了性子呢?

    唐盛又问,“夏儿还没回来呢?”

    提到儿子,罗氏脸上的笑极外亲切,“他们还没到放学的时辰,这先生也是,大热的天,孩子们小,也不说减些课时。”

    “冬寒夏暑,念书岂可有一日懈怠。”说着小儿子,唐盛愈发不放心大儿子,道,“我去瞧瞧那个孽障。”抬脚去了唐惜春的院子。

    唐惜春当真觉着,甭管他爹在外头如何八面玲珑会做人,在他面前,连句像样的话都不会说。

    譬如,唐盛抬脚迈进唐惜春的屋子,当头就是一声喝斥,“孽障!不过轻轻打你几下,如今这还卧床不起了!”

    上辈子唐惜春少时最恨他爹无情无义,多是从唐盛言行举止上来的,唐盛对他总是非打即骂,唐惜春心里简直恨透了这偏心眼儿的老头儿!后来才知道原来老头一直偏心的人就是他。而且,老头儿的话是需要翻译的,譬如,他爹这句话翻译过来就是,“我的心肝儿,你伤养的如何了?”

    唐惜春默然片刻,忍不住道,“那叫轻轻几下?都出血了!我昨天疼的一宿没睡着,到天明才眯了一小觉。”反正他向来骄纵,这样说话,唐盛也不觉着奇怪。

    “娇气!”唐盛已经踱步到唐惜春床前,径自坐下,揭开唐惜春身上的薄丝被,见他套上了一件宽松的大裤头,正好遮住了屁股上的伤,倒是有几道青紫肿痕从臀上延伸出来,裤头长度遮盖不住,在唐惜春一双冻玉般的长腿上显得格外狰狞。

    唐盛就有些心疼后悔,想着昨日就随便打了几下,也没就下死手,怎么这般不禁打。再一想到唐惜春干的那些没脸的混账事,唐盛便觉着打得也不算重。

    他手往唐惜春肚子下一伸,就要脱唐惜春的裤头看伤。唐惜春怪不好意思,一手按住老爹的手,面红耳赤低声嚷,“干嘛干嘛!我可是大小伙子了。爹,你给我留点面子成不成!”他习惯丫环们服侍,却不习惯给老爹这样瞧。

    “屁个面子!”唐盛完全是属强盗的,二话不说就扒了唐惜春的裤子,见伤口已经干了,肿的也并不厉害,才给唐惜春提上裤子,见他装死一样的把脸埋在枕头里,两只耳朵烧的红彤彤,很有几分可爱。唐盛不禁一笑,没了先时的冷厉威风,道,“跟你老子,臊个甚!你五岁上还天天光着屁股要我给你洗澡,你娘给你洗你还闹腾着不乐意,你哪儿我没见过啊。”其实唐惜春这种没出息劲儿,也不单是刘氏跟老娘给惯出来的,唐惜春生得讨喜,唐盛那会儿刚得了儿子,梦里都能笑出声来。唐惜春小时候,唐家还不富裕,但,这分毫不影响他宝贝疙瘩的地位,唐盛自己也很宠儿子。像这种给儿子洗澡的事,在这个年代,寻常男人哪个肯干,唐盛就没少干,而且乐在其中。只是后来唐惜春越长越没个样子,唐盛方变脸做了严父。

    其实,唐惜春纵使记性不大好,也模模糊糊的记得他小时候很亲近父亲,后来他母亲过逝,父亲另娶了罗氏,就对他格外的严厉,开始只是喝骂,后来上手开揍。唐惜春没本事,人也不聪明,偏生又是个牛脾气,唐盛越要打骂,他越发的浪荡,久而久之,恶性循环。他本就不是什么聪明人,然后固执的认为父亲对他不好,都是罗氏在背后挑唆,于是越发厌恶罗氏……转眼几十年,一辈子就这么稀里糊涂,酸甜苦辣的过去了。

    能重新再来过,真是天大的福分。

    看唐惜春不说话,唐盛好笑,“还真害羞了?”

    唐惜春坏心眼儿忽起,闷闷打趣,“没。就记得晚上我要跟娘睡,结果每次都是被爹骂一顿扔回祖母那里。”

    唐盛老脸一窘,骂道,“你知道个屁!”还借题发挥,“这不长进的毛病,就是给惯出来的!”

    唐惜春学着刚刚自己老爹的口气,侧仰着半张小脸儿,贱兮兮的问,“爹,您这不会是传说中的恼羞成怒吧?”

    其实,唐惜春哪怕多活了一辈子,也依旧不是啥聪明人,因为他完全不了解惹怒一个极要面子的严父会是何等下场。不待唐惜春瞅着唐盛那张囧啊囧的帅脸自得一二,屁股上的一阵剧痛险些没疼得唐惜春直接厥过去。

    唐盛老爹恼羞成怒,直接付诸武力,赏了唐惜春伤痕累累的屁股两巴掌。

    唐惜春疼的两眼发黑,气道,“就开个玩笑,你还真打啊!肯定又流血了!阿玄——阿玄——”

    阿玄自侧间儿出来,见唐惜春双手捂着屁股,在床上扭啊扭、滚啊滚,脸上疼的变了颜色。阿玄忙道,“奴婢这就拿药来。”

    唐盛心说,就轻拍了两下,看这娇气的哟。

    唐惜春在床上滚了两滚,捱着疼也老实了。倒是唐盛示意阿玄将药放下,打发她下去了。

    唐惜春是死活不依,“我要阿玄帮我上药。”

    唐盛黑着一张俊脸,斥道,“闭嘴!再多言还揍你!”

    唐惜春再三叮嘱,“爹,你可轻点儿啊。哎呀,还是叫阿玄来吧……哎哟哎哟,您倒是轻点……”唐惜春疼的泪花四溅,唐盛十分看不过眼,训道,“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的,你看看你,你看看你……不像话不像话……根本没流血……”

    唐惜春一手抹着泪珠,道,“亏得您是传胪出身,那叫男儿有泪不轻弹……哎哟!轻点儿轻点儿!我不说啦还不行嘛!”

    唐盛看唐惜春大呼小叫中气十足,便知他没啥大碍,就点儿皮肉伤,便也放下心来。唐盛给唐惜春上好药,阿玄端来清水,唐盛净了手,一派慈父嘴脸对唐惜春道,“这几日想吃什么,想用什么,想玩儿什么,尽管跟我讲。行了,你好生养着吧!”

    阿玄眼中闪过诧异,捧着铜盆退下了,自唐惜春逐渐年长,唐盛鲜有这般和颜悦色之时。唐盛乍然温和慈爱,唐惜春非但未感受到父爱如山,反之心惊肉跳,心说:来啦来啦!反常必为妖啊!若他没记错,老头子这是要出狠招的节奏啊!

    唐惜春地抬起脸,果对正对上他爹一脸假惺惺的温和慈爱,唐惜春小心翼翼地,不失时机地试图跟他爹展开谈判,“爹,我有事想跟你商量。”

    第9章 阿玄

    许多人对重生存在有片面性的误解,认为这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其实,此想法大错特错。

    生命的魅力之一就要于它的未知性,重生的人,如同已经经历过的风景,再重新经历一次,那么,不论沿途风景有多么迷人,其实都是会大打折扣的。

    唐惜春没啥文化,他也不会有此顿悟,他就是觉着,如果按照前生轨迹,他将会面对一段十分悲惨而凄凉的生活。重生一回,既然可以甩掉翠柳,唐惜春希望能试着避免接下来的灾难。

    若想避免灾难,首先就要说服灾难的发起人——唐盛唐老爹。

    唐盛最见不得唐惜春在他面前这样小心翼翼察颜观色地,当下就拉长老脸,“有事说事!”直觉不是啥好事!

    唐惜春心里没啥把握地,“我是想着,爹您能不能带着我再去跟书院的先生说一说,再给我次机会,我一定好好念书。”

    唐盛果然没个好声色,那模样,若不是唐惜春已经是趴着的状态,他老人家十分有冲动再挽袖子把人揍一顿,怒,“你以为我没去过吗?”他是礼了送了,好话也说了,无奈人家书院山长直接就是:你家孩子要来,老夫就从山上跳下去。

    当初唐盛直接是把儿子往一流的书院塞,一流的书院自然有一流的山长,以至于,山人清名卓著,交友广泛,哪怕唐盛也不敢强拗着山长的意思来。不然惹上麻烦不说,万一万长把唐惜春的事迹广为传泛,恐怕儿子这名声就坏了。

    唐惜春并不知此内情,他有些失望,“啊?先生没允啊。”

    “你还有脸跟我提!”唐盛三十一年的脸面,俱因唐惜春这个不争气的丢个精光。

    “那要不,爹,你请个先生回家教我吧。我已经想过了,我年纪大了,总不能天天混日子,一事无成的。”唐惜春满眼的上进啊奋斗啊,亮晶晶的望向自己老爹。

    唐惜春自觉是奋发进取的小眼神,可是,兴许唐惜春两辈子都没奋发进取过,他这小眼神儿就有些表达不到位,以至于,唐盛越来越觉着,好一个谄媚奸狡的小崽子,怪道今天装的人模人样,原来是打得这般主意。

    这混帐东西定是不知从哪个嘴里知道我要送他去山上吃苦煅炼的事,故此先装个乖,准备釜底抽薪啊!

    唐盛眯着一双眼睛端祥了唐惜春半晌,道,“你什么都不用想,赶紧把身子养好,我已经跟青云道长说好了,这回惜时去山上,你一道跟了去。”

    不出唐盛所料,唐惜春果然一脸苦色,哀哀相求,“爹,我在家也能念好书的。”谁要去什么青城山啊!去了就是受虐!

    唐盛见唐惜春果然知道,更加笃定自己猜测,越发以为唐惜春是要偷懒才装乖,唐盛骂两声,“蠢才蠢才!”一拂袖子,折身走了。

    唐惜春霜打茄子一般伏在罗帐中,哀哀地想:未来难道真的改变不了的吗?

    其实,如果唐惜春真的记性好,他就会明白,从他重生那一刻起,他说的话、做的事都已经偏离了前世的轨迹。蝴蝶扇动一下翅膀尚且能引发一场海啸风暴,何况唐惜春鬼使神差,重新活过。

    他渐渐的就会明白,重生真的不是简单的重新经历一遍旧时风景,因为当你重生的那一刻,脚下必然会出现无数岔路口,唐惜春在没有意识的情形下,赫然已经走上了一条与旧时风景完全不同的道路。

    唐惜春要同唐惜时一同去青城山的事,罗氏很快就知道了。于是,罗氏终于明白,为何丈夫这几日对罗惜春百依百顺了。

    想一想往日唐惜春那不成器的德行,罗氏很怀疑丈夫的一番苦心是否东流去。

    不过,她很有经验的不对唐惜春发表任何负面评价,反是一脸欣喜,”早我就说惜春懂事了,这回去山上呆上一段时日,定会越发出息的。就是一样,老爷跟老太太说了吗?老太太最疼惜春,怕是舍不得。”说着,罗氏忧心的瞅丈夫一眼。唐惜春不过是个小崽子,打几棍子不敢不应,最难过的应该是溺爱孙子的唐老太太那关。

    出乎罗氏意料地,唐盛道,“老太太已经允了。”

    老太太一直是个明白人,她只是太偏心唐惜春,失了原则,才会让人觉着糊涂。但,这次唐盛下了决心要把唐惜春这块朽木煅造成精铁,唐惜春自己也认了命,没有去老太太那里鬼哭狼嚎死活不去,老太太没理由阻止。

    唐惜春要去往青城山一事就这样确定下来了。

    至于当事人唐惜春,认命之后他便指挥着阿玄给他收拾东西,“里衣多带几套,外衣放两套就成,山上穿绸缎太不结实了,那儿有粗布衣裳。”因为前世青城山的际遇太过凄惨,以至于唐惜春记忆牢固,他记得前世他到了山上,因要干活,没几天他那些精工细做的绸缎衣裳就或蹭或摔或跌或磨破的不成样子,只能穿山上弟子统一的粗布衣裳。外衣倒没啥,主要是里衣,唐惜春素来细皮嫩肉,麻的衣裳粗糙,磨得他身上都是小红点点,还起的许多诊子。

    唐惜春道,“再叫厨下做五十斤肉干,一并带着。”山上吃的也差,果蔬虽多,肉食却少,那些野味儿别看偶尔吃一回觉着新鲜,其实当真没有家养的好吃。譬如,野鸡肉柴没有家鸡肥嫩,除了熬汤借一借野鸡的鲜,是煮是炖,都不得味儿。譬如,野兔的话,也没有家养的兔子好吃,更不必提野猪了,那肉粗不说,能骚出二里地去,还有股子松脂味儿,简直难以下咽。

    反正,山上的吃食,除了菜蔬,唐惜春都不合口。

    但,他娇养惯了的,真不给他肉吃,他又发馋,故此,唐惜春决定,做些肉干带到山上做零食解馋。

    “鞋也不要带那些中看不中用的,金丝银线的就算了,关键得结实。”唐惜春叹,“被褥要能打包才好。”

    阿玄道,“还有枕头,大爷睡惯了这玉枕,离了这枕头要失眠的。”

    “枕头就算了,太奢侈了,你不知道,那青云老怪最见不得别人穿金戴银。”唐惜春唉声叹气,实在不想去青城山。唐盛根本不是叫他去念书,完全是去给人当奴仆看菜园子。彼时那一段岁月,简直水深火热都不足以形容。其实唐盛的本意是让唐惜春吃些苦,他就能明白念书的幸福了,通俗一些话来说,就是先让唐惜春尝到体力劳动的艰辛,唐惜春便能顿悟脑力劳力的幸福之处。

    可关键是,上辈子唐惜春是尝到干活的苦累了,以至于他从山上回家后愈发变本加厉的奢侈享受。因为把心思都用在奢侈享受上,读书更是无半分长进。

    简直能把唐盛气成脑溢血。

    想到唐盛的种种苦心,唐惜春如今倒也不是太反感去青城山了,顶多忍些时日,就当是孝顺老爹了。到时再回家念些书,他自知不是念书的材料,不过,他年纪渐大,重活一世,总不好再像前世烂泥一般。纵使考不到功名,也学些道理,捐个前程,哪怕没有高官厚禄,他只想认认真真的过一辈子。

    阿玄问,“大爷,那您素日喜欢喝的茶、酒,常用的茶盏茶具、惯用的熏香、玉佩、扳指、束发的冠、还有您的箫、琴,这些还带不带?”

    “不带不带了。”唐惜春又报怨一句,“爹也真是的,非叫我去青城山,还不如去庄子上呢。”

    阿玄劝道,“奴婢看惜时少爷的武功比大爷要好一些,想来都是跟青城山的师傅学的。大爷既有此机缘,若能跟着学上一些,也是好事。”

    唐惜春叹道,“人家不一定看得上我。”

    “那就是这人眼光有限,不知大爷的好处。”阿玄十分维护唐惜春,一面给唐惜春整理要带去的衣衫琐物,一面道,“大爷头一遭去,要不,奴婢去问问惜时少爷,看山上道长可有什么喜恶?咱们备些薄礼献给道长,俗话说的好,礼多人不怪。还有,伸手不打笑脸人,只要大爷把这两样做足,若还有人为难大爷,大爷也不要恼怒,暂且忍着,到时悄悄说与惜时少爷听。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惜时少爷打小就在青城山学武艺,熟门熟路的,哪儿能真叫大爷吃亏呢。”

    唐惜春耐心的听着阿玄絮叨,其实阿玄较他还小一岁,却是天生聪明伶俐、慧质兰心,远胜于他。

    唐惜春忽然说,“阿玄,你怎么总穿皂布裙呢?我给你的料子你不喜欢吗?”

    “喜欢,奴婢都省着呢。”

    “傻丫头,不用省着,做几身漂亮衣裳,你正年轻,该好生打扮。”

    阿玄头都未抬,道,“皂布裙穿着干活得劲儿,若是换了那些绸缎裙子,总会担心把衣裳弄坏。大爷,这一去青城山,要何时才能回来?”

    “得年下了吧。”

    “要这么久?”阿玄有些着急,“如今这收拾的都是夏衣,待得天冷了,今年的秋衣、冬衣都还未得呢。”

    “这怕什么?我不能回来,难道还不准人往山上送东西不成?”唐惜春笑,“放心吧,山上那么多人,纵使没有秋衣、冬衣,道长们也不能看我冻着。”

    阿玄问,“大爷,奴婢真不能跟去服侍大爷么?”

    “老爹哪里肯?以前在书院,连书僮都不让我带一个。”

    阿玄叹口气,“在书院时,半月就可回家一次,哪似去了山上,得小半年的光阴呢。不过,这也只是奴婢的小见识,老爷素来疼惜大爷,定是样样都给大爷安排妥了。”

    唐惜春心说,你这回真想错了你家老爷。

    阿玄在很小的时候就在唐家了,刘氏生下唐惜春后一直想再要个女儿,可惜一直未能如愿。她在生唐惜春时伤了身子,唐家条件有限,刘氏月子中未能好生调养,以至数年都未能再有身孕。

    说来也是缘份,那时唐盛要去州府秋闱,刘氏想着提前给丈夫买个书僮服侍,丈夫也能安心赴考。买书僮的时候,买一送一,阿玄额角有块烫疤,年纪又小,年婆干脆当做搭头一并给了唐家。

    就这么阿玄到了唐家,她那时不过五岁,其实啥都做不了,唯一的作用就是给唐惜春做玩伴。两人说起来真是青梅竹马,自幼一道长大的。

    大约是她性情的原因,阿玄为人冷漠,额角的疤其实流海遮住并看不到,她却常年一身皂布裙,不似寻常年轻女孩儿,不过,待唐惜春却极好。说来唐惜春童子之身得以保全还多亏了阿玄,当然,上辈子因此事,唐惜春简直把阿玄恨到了骨头里去,很长一段时间都不理会她。

    阿玄自小在唐家长大,刘氏在时拿她做半个女儿,唐老太太也另眼待她,就连唐盛,不大信任唐惜春,却很信任阿玄。

    唐惜春深得老太太喜欢,又是个没心思的二百五,生生的把自己的院子折腾成个妖精窝。唐惜春就是那块唐僧肉,想往上爬的丫环自然想弄些个手段好求一桩富贵。阿玄却是直接说了,谁敢大胆的动了唐惜春这块小鲜肉,她立刻就回禀老太太、老爷,管教狐狸精吃不了兜着走!

    这话,简直能把唐惜春郁死!

    阿玄完全不理唐惜春的脸色,也不管院中丫环怎么背后编排她,她就像一个忠诚而坚贞的守护者守在唐惜春的院子里。然后,满屋子的狐狸精在阿玄这面凛凛的照妖镜下都只敢文斗,不敢武斗。于是,唐惜春童贞得保。

    前世,傻叉唐惜春有多烦阿玄,现在就有多宝贝阿玄。

    他这人一直是直肠子,想对谁好,那是完全不搀假的。不过,唐惜春到底没白多活几十年,到底还知道藏着些,于是,就借着阿玄服侍他用心的名头赏了阿玄两匹好衣料,叫她做两身新裙子,不要总穿皂布裙。

    唐惜春趴在床上同阿玄说话,到中午用过午饭,唐惜春午睡,阿玄唤了个小丫环进来守着,自己去了唐惜时的院子里。

    唐惜时原本昨天就想回山上的,结果义父说了叫唐惜春与他一并去青城山的话,唐惜时对于义父的爱子之心很是感慨,只得再等些时日,待唐惜春身子养个差不离一道走。

    丫环阿一进来回禀,“大爷院里的阿玄姑娘奉大爷的命来给二爷送东西。”翠柳已经走了,于是阿一的名子换人用。

    在唐惜时的眼中心中,若说唐惜春的妖精窝里还有好人,也就一个阿玄了。

    唐惜春是从来不会给他送东西的,唐惜时一听便知这是有事,略将书往手畔一放,道,“请阿玄姑娘进来。”

    阿玄捧着两小锡罐茶叶,屈身一福,温声道,“大爷听说二爷喜欢喝茶,正巧大爷得了些上等雀舌,吩咐奴婢给二爷送来。”

    唐惜时道,“多谢你家大爷惦记了。”唉,这个时间,唐惜春应该在午睡,这丫头独自前来,哪里是奉了唐惜春的吩咐,分明是不放心那混人才过来向他打听师门之事的。

    阿一忙上前接了茶叶。

    阿玄此方道,“大爷还差奴婢来跟二爷打听打听,大爷是头一遭去山上拜见道长,不好失了礼数,不知道长有何喜好,大爷想着备些薄礼献给道长以示敬仰之情。”

    唐惜时心叹,唐惜春好狗命,身边竟有这般忠心得力的丫环。

    唐惜时并没有为难阿玄,唐盛昨日与他说了安排唐惜春去山上吃苦的事,虽说唐盛一片爱子之心,唐惜时却很怀疑唐惜春能不能受得了那份儿辛苦。想到唐惜春那一身娇生惯养的臭脾气,唐惜时原也想提点他一二,不是为了唐惜春这混人,一是为了义父,二则,也是为了自己师父的健康着想。

    真不知义父如何手眼通天的说服师父把唐惜春送上去的。

    哎,又有阿玄这样的好丫头为那混人盘算,只望那混人不蒸馒头争口气,少叫人操些心才好。

    第10章 无语

    阿玄很顺利的在唐惜时那里打听到了一些青城山上的事情,很真诚的向唐惜时道谢后,阿玄很客气的告辞。

    阿玄是唐惜春院里特等大丫环,就算先时唐惜春不喜欢她,阿玄拿的月例都是一等丫环的两倍。她深得唐老太太与唐盛的信任,是阖府丫环中的第一人。阿一直将阿玄送到院门口,才折身回去继续服侍唐惜时看书。

    阿一见唐惜时正瞅着那两小罐茶叶出神,遂笑问,“二爷要不要尝尝新茶?”

    “好,沏一些来吧。”

    唐惜时原本以为阿玄不过是借送茶的名头来替唐惜春打听些事,不想真是绝顶好茶。青城山产茶,但,最好的茶大部分是用来进上做贡品,余下的,先要说总督巡抚,轮到唐盛的,真正的极品蒙顶茶能有一斤半斤就极难得了。似他们这些晚辈是尝不着的,倒是唐惜春院里,吃的用的比唐老太太与主院都要好。这样的好茶,亏得唐惜春舍得。

    阿玄虽是唐惜春院中的大丫环,不过,这样的好东西,若不经唐惜春允许,也不敢轻易拿出来送人的。想到唐惜春竟肯拿出这般好茶送他,想来对于去青城山还是有几分认真的。

    阿玄出了唐惜时的院子就往回走,正遇到二门上的一个婆子跑来相告,“大爷身边的小子鹤云有事找大爷院儿里的姑娘,正碰上玄姑娘,姑娘就移步去见见他吧,看那小子一脸焦急,怕有急事。”

    第2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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