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自己转让了 作者:流年忆月

    第2节

    谢锦程看着那张有碍维护法律秩序的“帅”脸,轻声一笑,拍了拍时陌的头,潇洒地双手插裤袋离去。

    时陌回到了家,只闻一股浓稠的酒味,却不见父亲身影。他吓得跑出去找,十分钟后在楼下的楼道找到了怀抱酒瓶,倚靠墙角、烂醉如泥的父亲。

    “爸你别喝了。”时陌抢走父亲的酒瓶,架着他的胳膊往家走,“成天喝酒有什么意思,生活还不是一样要过。”

    “嗝……有意思,你不懂,呵呵,”父亲的手指摇摇晃晃地抬起,半晌才准确无误地点在时陌鼻前,“喝酒就能见到你妈了。”

    “那我妈有没有跟你说什么?”时陌小心地扶着父亲上楼,“小心台阶,慢点。”

    “她说,嗝……多喝点,去见她。”父亲醉眼朦胧。

    “那你肯定喝醉,认错人了。”时陌掏出钥匙开门,帮父亲脱鞋,“如果那真是我妈,她肯定会叫你少喝酒,注意身体,多照顾儿子。”

    “胡说,”父亲吹胡子瞪眼,“她就说让我去见她……呕!”父亲没有预兆地吐了,时陌一惊,顾不上擦地板和衣服,快步扶着父亲到厕所,轻轻拍父亲后背,等父亲吐得差不多了,他才去烧热水喂父亲喝下。

    浓臭酒味充斥着狭小的房屋,腥臭蔓延到每个角落,伺候父亲梳洗干净后,时陌才回去清理秽物。忙到凌晨1点才睡下,谁料凌晨2点,半醒的父亲跌跌撞撞地闯进来,四处乱摸,不知撞倒了什么,发出很大的响声:“唔……我……”

    时陌被吵醒了,迷迷糊糊地睁眼看到父亲,惊道:“爸?怎么了……”

    “呕……”父亲又吐了,时陌立刻搀扶他到洗手间,待父亲没事后,他才回房清理。

    “我的天。”白炽光灯惨白打落,房内的狼狈一览无遗,时陌睁大眼,秽物里躺着一沓明天开庭用的资料,还有他保存资料的u盘。

    完了,今晚不用睡了。

    次日,闹铃响得几乎要让屋子跳起来。时陌迷迷糊糊在床边摸索了半晌,抓到手机,刚想关闭闹钟,一看时间,顿时吓得跳下床。

    竟然八点半了,距离开庭时间只有半小时!

    时陌火急火燎地洗漱穿衣,随手抓起桌面资料冲出家门,路上接到了当事人怒气冲冲的电话。

    “你他妈怎么还不来,法官都催了几次了!要是老婆跟我离婚就是你的责任!”

    “不好意思李先生,堵车堵了一个小时,刚刚道路才畅通,我正在赶过去。”时陌睁眼说瞎话。要是别人,他肯定老实地说明事由并道歉,但这当事人很不好惹。

    “操,给我快点!”

    挂了电话,时陌加大马力冲向中院。

    这是二审的离婚纠纷案,李先生因为脾气暴躁,有家庭暴力的行为,又坚持不肯离婚,被他太太诉至法院要求离婚,一审没判离,李太太就上诉到二审,继续请求法院判决两人离婚。

    如果不是律所指派,时陌真不想接这个案件,李先生像个火药桶,一点点小事就能引起爆炸,说的话也很不中听,他在陈述案情时,甚至用很粗鄙的话形容他老婆——婊子。

    原话是这么说的。

    “妈的那个婊子,说什么法院一定会判离婚给她公道,呸,结果还不是没判!要不是这婊子逃娘家去了,老子非弄死她不可。给老子等着,一旦二审驳回,老子就去她娘家弄死这婊子。”

    对结发多年的妻子都如此侮辱,可见人品如何。

    其实除非家庭暴力严重,夫妻关系破裂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否则一审出于维护夫妻关系和家庭和谐的考虑,不会判离,这是法院内部约定俗成的规矩。但如果当事人坚持诉请,继续上诉,二审法院调解不下来,就会判离了。

    看李先生对待妻子的态度就知道,这次二审李先生铁定败诉。

    可即便知道结果,官司还是要打的。

    时陌赶到法院时,庭审已经开始十分钟了,他来不及擦汗,匆匆拿出材料,定睛一看,傻眼了。

    ☆、第五章

    他拿错材料了!

    时陌恍然想起昨晚重做材料后,实在太困太累,没精力收拾,就随手把材料放在笔记本电脑上。

    这下糟了。

    一审判决书和答辩状没带,他需要搜刮所有的记忆,复述自己看过、写过的内容。庆幸二审没有新证据要提交,不然漏带证据就麻烦了。

    法庭上,审判长已经开始主持庭审:“请各方当事人翻开一审判决书,对一审查明事实部分,有何异议?”

    上诉人代理律师立刻有条有理地发表了意见,时陌却尴尬得不知所措。

    他看向黑着脸的李先生,硬着头皮道:“李先生,请问您有带一审判决书吗?不好意思,我带错材料了。”

    李先生顿时拉长了脸:“操,你他妈不带判决书开什么庭!”

    接过李先生丢来的判决书,时陌呵呵呵地赔笑脸,快速翻看判决书回忆内容,等审判长发问时,他语气坚定地道:“我方对一审查明的事实并无异……”

    “有异议!”李先生大声抢白,狠狠瞪时陌一眼,“判决书里写我老婆有《伤情鉴定书》,这《伤情鉴定书》是假的,我没打过她。”

    审判长解释:“这只是对上诉人持有的证据的陈述,如果你对《伤情鉴定书》的真假有异议,可在辩论阶段发表意见。”

    李先生怒气冲冲:“我不懂你们说什么,反正这东西就是假的,我有异议!”

    审判长再次解释,李先生还是大声嚷嚷,还指着上诉人代理律师喊:“你们律师捏造这种东西,是不是存心要破坏我们夫妻感情!”

    审判长敲槌警告李先生,时陌拉住李先生,小声道:“李先生,请您不要太急,上诉人确实持有《伤情鉴定书》这份证据,这个事实是客观存在的,除非您认为上诉人没有这份证据,那才是对这个事实有异议。您认为《伤情鉴定书》是假的,是您个人意见,在后面的辩论阶段能就可以发表这个意见。”

    李先生拉不面子,恶声恶气地骂时陌:“你是帮哪边的?你是我律师知不知道,我说什么都是对的!”

    时陌头疼脑胀:“李先生,这是法定程序,不是不给您发表意见,而是您要按照法定程序走。”

    李先生吹胡子瞪眼:“既然给我发表意见,那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还不让我说?他妈的你这律师怎么当的,话都不让我说,要你干什么!”

    审判长敲法槌警告:“被上诉人,请你注意你的用词,这里是法庭,不是给你吵架的地方,请你遵守法庭纪律。”

    时陌干脆不说话了,在庭前,他已经跟李先生说明了开庭程序,显然李先生没放在心上,固执己见。李先生蛮不讲理,他又能怎么着?再不济那也是他的服务对象,他工资的来源,就算他知道李先生确实存在家庭暴力的行为,也还得帮李先生洗白。

    审判长也无奈,让书记员记录李先生的意见,继续走下个程序。

    到了证据质证环节。

    时陌核对上诉人提交的证据原件后,根据记忆,发表意见:“第一,对《伤情鉴定书》的真实性、合法性无异议,对关联性有异议……”

    “我你他妈怎么回事!”李先生语气更加不善,“这《伤情鉴定书》是假的,假的!我没打过她,她是为了离婚,才故意作假,说我有家庭暴力。”

    唾沫星子顿时像花洒一样砸到时陌脸上,时陌捏紧拳头,深深吸了口气:“李先生,关于这个问题,我庭前已经跟您解释过了……”

    《伤情鉴定书》是由合法医院出具的,证明李太太身体有多处轻伤,可能存在被家庭暴力的情况。时陌核对过这份证据的原件,上面加盖的医院公章是真实的,说明来源合法,确实出自合法的医院。

    如果否认鉴定书的真实性、合法性,就必须要证明上面的公章是假的、来源是不合法的,那么将牵扯出一系列的公章鉴定等问题,劳民伤财,又没什么作用。如果否认关联性就不同了,只要咬死了说这个鉴定书是李太太遭到别人暴力对待而形成的,跟李先生没有关系,也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这与李先生有关,就可以帮李先生撇清关系。

    这是时陌权衡利弊后的意见,庭前也跟李先生释明过,再次小声跟李先生解释后,李先生突然拍桌,指着时陌的鼻子大骂:“你是不是不想要钱了?!你他妈连材料都没带,发表什么狗屁意见?你是不是跟对方律师串通,故意不带材料,乱说话来害我!管它什么关联不关联,这鉴定书就是假的!”

    “被上诉人!”审判长猛敲法槌,厉声警告,“请注意纪律,如果你再大吵大闹,扰乱法庭秩序,我们将会叫法警过来,把你送出去。代理人,请继续发表意见。”

    时陌忍着一肚子怒气,劝李先生稍安勿躁,然后无视李先生毒辣的目光,继续发表意见。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熬到庭审结束的,只要意见跟李先生不合,李先生就会以他没带材料,故意乱说话拆散他们家庭为由,对他毫不掩饰地大骂。

    他前所未有的生气与愤怒,李先生不仅仅让他脸面丢尽,更对他造成了严重的人格侮辱。他之所以忍到结束,只是因为教养迫使他不能像蛮子一样,用拳头和攻击性语言反抗。

    李先生倒是骂得潇洒恣意,签完笔录头也不扭地就走,留下时陌修改笔录。

    李先生边走边向他朋友抱怨:“这律师真他妈的让人火大,处处跟我作对,叫什么名字来着?”

    朋友道:“好像叫时什么,嘶,我想想……啊对,时陌。”

    “时陌?对,就这个名字,真不知道律所干什么给我安排这个废物。回去我要撤销他的委托,换人!”

    朋友问:“那律师费怎么办?合同约定,无故取消委托要全额付款的。”

    “你是不是傻?只要正当理由撤销不就行了……诶,这不是谢律师吗?”李先生眼睛一亮,对着迎面走来的谢锦程笑迎上去,伸出手,“好久不见。”

    谢锦程面无表情地握住李先生的手,出口的话也毫不留情面:“你好,请问你是哪位?”

    李先生面色一僵,谢锦程握手的力道也太大了,他手骨都在咯咯作响:“我、我是李家,你帮我代理过案件,当时我是第三人,多亏了你,我的案件才能胜诉,我真是太感谢你了!”

    谢锦程松开手:“抱歉,我代理的案件太多,想不起来。”

    李家面子挂不住了,他尴尬地抽动嘴角:“你贵人多忘事,理解理解,我一直都想请你吃个饭,今晚你方便吗?”态度跟对时陌时相比,简直天差地别。

    李家是生意人,做生意难保会吃官司,跟律师打交道,所以他不敢得罪有名气的大律师。他曾想请谢锦程代理离婚案件,但谢锦程不接民事案,他才找了钟源律所,大概因为谢锦程做得好,又圆滑,所以他就对实话实说又没什么名气的时陌非常不满。

    谢锦程婉拒:“抱歉,我今晚没时间。我还有事,先走了。”说完,不等李家挽留,快步走向时陌所在的审判庭。

    见到时陌时,笔录已经签完,其他人都走得干干净净,时陌闷不做声地收拾材料。

    “没想到,你竟然代理李家的案件。”

    时陌吃惊回头,只见谢锦程一身黑色衬衫和西服,领口松开两颗扣子,双手闲闲地插裤袋,倚靠在门边。

    “你怎么在这里?”

    “来做笔录。”看到时陌紧皱的眉头,谢锦程猜出了事情经过,“李家也为难你了?”

    时陌死撑面子:“什么为难?我们一直都是友好交流。”

    “是么?”谢锦程忽然一掌拍桌,身体微微前倾,这样近得距离让他很清楚地看到时陌眼中的闪躲,“据我所知,目前没被他为难的律师,只有这个数。”他竖起一根手指,示意数目。

    “有没有那么夸张?”时陌吃惊,“说得好像他很多官司似的。”

    “他是生意人,近几年生意走下坡路,吃了很多官司,脾气越发暴躁,开始对妻子家暴,这才有你的离婚案件。他请过很多律师,除了我代理的案件外,没一件胜诉。”谢锦程捕捉到时陌受伤的眼神,加了一句,“我代理的案件,他是第三人,案件跟他关系不大。”

    “他为难很多律师?”时陌心理得到了一点安慰。

    “只要律师说的话不如他意,他便破口大骂。他被我们律所拉入了黑名单,他的案件我们律所一概不接。”谢锦程收回身体,与时陌对视。

    “你们律所真厉害!”时陌竖起大拇指夸赞,“要是我们律所也这么干就好了。”

    “他得罪的律师多了,总会遭报应。”

    “说得对。”时陌笑着点点头,方才的阴霾一扫而空,“原来不止我一人被他为难过,这么一想,心里就舒服多了。”

    谢锦程看向桌上明显跟离婚案件无关的材料,刚想说什么,却见时陌脸上的疲惫,转口道:“你小心李家,生意人老奸巨猾,如果出事要懂得维护自己权益。”

    “他能拿我怎么样?最多就是撤销委托。”时陌不以为意。

    “倒不如你主动取消代理,”谢锦程双手环胸,“面子好看,也让钟源律所知道李家的问题。”

    主动取消代理?那高额的违约金都足以让他倾家荡产。时陌故意硬气道:“取消干什么,我就不取消,留着膈应他,天天在他面前晃,气死他!”

    谢锦程盯着时陌的唇,红润有水泽,多一分就太难看,少一分就太薄情,厚薄度正好,不多不少,他实在想不出这样好看的唇,竟然能说出这种噎死人的话来。

    离开法庭后,时陌突然道:“对了,你会不会修复u盘?我的u盘进水了,插电脑没反应。”被秽物玷污的u盘放了很多重要文件,出外面修要钱,还得花费时间和精力,不如拉下面子问问谢锦程有没有办法。

    谢锦程看向精致的手表,时针指向了12点:“你下午有没有事?”

    时陌翻出小笔记本看行程,摇摇头:“没什么事,空闲。”

    “午饭后你跟我到锦天律所,我让技术人员帮你修。”

    “可我中……”午想休息,昨晚几乎没睡,下午再去行不行?看到谢锦程不容反驳的表情,时陌顿时把后话缩了回去,“没事。”

    饱餐一顿后,时陌满足地跟谢锦程到了锦天律所。

    站在高达三十多层的建筑物前,时陌瞠目结舌。

    ☆、第六章

    这是时陌第一次来到锦天律所,虽然早有耳闻律所财大气粗,但没想到竟然那么夸张。

    锦天律所是由谢锦程爷爷创办的上市股份有限责任公司,对外发售股票,对内集资,谢锦程父母各占35的股份,余下股份由谢锦程及其弟占有。律所在全国各地都有分所,名下律师逾千,知名律师都有百人,是律师界的大头。律师想要挂锦天律所名下,得经过重重考核,水平不够的律师还没资格进来。因此,凡是能进锦天律所的律师都分外自豪,连说话时,都充满高人一等的自傲口气。

    这一整栋办公楼,是谢家资产,二到十层用于律所办公,其他楼层对外出租,楼内地板光洁如镜,玻璃清澈,每一处都崭新得跟新建一样。

    相比之下,钟源律所不过是个占地不到200平方米的小律所,名下律师也才三十来人。

    时陌受到了打击,这地板砖也太漂亮了,要是抠两块带回他办公室,绝对能蓬荜生辉。

    “跟我到办公室。”谢锦程在后门接时陌,从后门电梯坐到了第十层,走进最右边的办公室。

    偌大的办公室,摆放了几株盆栽植物,好几种植物名称,时陌都叫不上来。办公室的占地面积比时陌家还大,不仅有办公地,还有洗手间和用来休息的房间,华丽又气派。

    “请用。”谢锦程倒给时陌一杯水。

    “谢谢,”时陌捧着水杯东张西望,目光扫到富贵竹枯黄的叶子,他担忧地道,“它是不是缺阳光,叶子都枯黄了。让它见见光吧,太可怜了。”

    谢锦程戴上了金边眼镜,轻轻一推镜框:“你对养植物有研究?”

    “当然,以前家里养了很多植物,都是我在照顾。”时陌故意昂首挺胸充气势,下一秒,就被谢锦程的问话堵得泄了气。

    “这株植物叫什么?”谢锦程指着一株叶片宽长、上有斑点的盆栽植物。

    时陌张了张嘴,他没养过这植物,压根就不知什么名字,他故意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摸了摸下巴:“嗯……这植物长相独特,非一般市场所见,这种富贵植物我们一般人都养不起,当然也没见过”。

    谢锦程抵着嘴唇,眼里流出笑意:“这叫‘银皇后&039;,市场价25元。”

    “果然是富贵植物,”时陌脸皮厚得堪比城墙,一拳敲击掌心,感慨道,“这名字听起来就了不得。啊,这不是国兰吗?国家珍贵植物啊……”他转移话题,对着一株漂亮的国兰指指点点。

    当技术人员敲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瞠目结舌一幕。

    谢家大少眼神无奈又温柔地凝注在一个陌生人身上,平心静气地聆听那人的建议。

    谢家大少转性了?谁人不知,他一贯不喜欢外人进入他的私人空间,除非业务需要,否则没人能踏入他办公室半步,而现在他竟然让一个陌生人进他办公室,还容忍这人触摸他的宝贝植物。

    这真是天大的新闻啊。

    “麻烦帮我朋友修复u盘,谢谢。”从时陌身上收回视线,谢锦程将u盘递给技术人员,然后就去烧了壶茶,倒给时陌。

    茶香四溢,有淡淡的兰花香气,茶水色泽橙黄明亮,叶片红绿相间。时陌深吸一口,由衷赞道:“好香,是武夷大红袍吧?”

    “闻得出来?”谢锦程眉头微挑,他支起二郎腿,双手闲适地搭在腿上,雍容华贵的气质自然流露。

    “我经常喝,味道很对我口味。”时陌像看到老朋友一样,欣喜若狂,却没有激动得狂饮,反而慢慢品味,神情放松。

    谢锦程有点意外,武夷大红袍是很昂贵的茶叶,时陌这穷光蛋竟然经常喝,且看他品茶的姿态,也不像是不懂品茶的人。

    谢锦程慢条斯理地端茶细品,余光不由自主地放在时陌身上,时陌就像个迷,明明言行举止像个没文化的穷光蛋,但某些细节又表现出他的富有。比如他能说出大红袍的种类和价格,他能说出昂贵植物的种养方法……还有很多很多,如果不是亲身体会,有几个人能脱口而出这些知识?

    谢锦程放下茶杯,单手支颔,专注地聆听时陌的滔滔不绝,以致技术人员把u盘修好时,他还意犹未尽,略感遗憾。

    “修好了吗?我看看。”时陌欣喜地到电脑前一看,文件一个都没少,u盘能正常使用了,“太好了,谢谢你!”

    谢锦程不经意间瞟到电脑,u盘里的文件夹整整齐齐、分门别类,文件夹名详细地写明文件名称、内容,整理得一丝不苟。

    其中一个文件夹名引起了谢锦程注意。

    “最爱的人”。

    文件夹被放在第一的位置,与后面几百个写明当事人名字、案号的文件夹相比,明显与众不同。

    没有人名也没有案号,不知里面是什么内容,难道是时陌女朋友的照片?

    谢锦程推了推眼镜,镜片闪烁起不明的光芒。

    这时,90年代老掉牙的铃声唱起过时旋律,时陌掏出手机一看,是律所来电。

    “你好……”时陌是笑着接听电话的,然而随着时间漫长地过去,脸上的笑意一点一点地褪去,“好,我马上过去……嗯好,拜拜。”通话不到两分钟就结束了,时陌放好u盘,笑容僵硬地跟谢锦程告辞,“抱歉啊,我有事要先走了,下次再聊。”

    谢锦程不好过问,点点头道:“嗯,再会。”

    下楼拿车后,时陌一刻不停地赶往钟源律所。

    进入主管办公室,迎面就对上主管死气沉沉的黑脸。

    “时律师,你被当事人投诉,当事人要求撤销你的委托,我们综合考虑了当事人的投诉意见,认为他撤销理由正当,所以只收取一半的律师费。事情就是这样,你怎么看?”

    时陌眼皮子一跳,下意识说出一个名字:“当事人是不是李家?”

    “你知道啊,那就好说了。”主管双手交叉放在桌上,一瞬不瞬地盯着时陌的眼,怨念的目光几乎要将时陌穿透,“既然你挂在钟源律所名下,你的一言一行都会影响到律所的声誉。开庭迟到、忘带材料、与当事人观点相悖,你应该知道这是多么不称职的行为!当事人一投诉,律协官网上就会看到本所的被投诉率,一旦我们所的声誉受到影响,案源就会变少,所里律师就会少吃一口饭!”

    时陌没有辩解,很实诚地道歉:“对不起,开庭迟到和忘带材料,确实是我个人过错,我会负责与检讨,即便扣我工资我也没有怨言,但主管,与当事人观点相悖不是我的责任。”他直视主管锐利的双眼,没有任何躲闪与心虚,把开庭情况一五一十道明,“事实就是这样,责任不在我。”

    “时陌啊时陌,你是为当事人服务的律师,当事人怎么想,你照着他的意思来不就行了?他爱怎么闹是他的事,法庭自然会制止他,你只需要迎合当事人,听他安排就好,你干什么非要跟他对着干?就算他临时改变观点,你跟着他变通不就行了?现在好了,被投诉,律师费减半,你这个月工资也得扣一半,我们所声誉还受到影响,你得什么好处,啊?”主管扯高了声音大喊。

    “让我依照当事人的意思,改变观点,这没问题。但当事人蛮不讲理,在法庭上大吵大闹,当众辱骂我和对方律师,难道我要忍气吞声,也不制止和解释,让他坏了法庭的规矩?”时陌的脾气猛地地往上窜,被当众辱骂,丢面子,现在还被投诉导致工资被扣,这种委屈他怎么忍得住。

    他固然有过错,但李家就未必是正确的。他已经尽了律师的职责,维护当事人的利益,为当事人发表最有利的观点,甚至制止当事人大吵大闹,避免当事人被赶出法庭。凭什么现在他还要像个受气包一样,忍受当事人和主管的骂。

    主管火气也腾地冒出来了:“你意思是当事人投诉错你了,你一点责任都没有,全是当事人蛮不讲理乱投诉吗?”

    “我没有这么说,请你听我解释。律师是自由职业,不是服务行业,当事人不是我的上帝,我其实完全可以不按照他的意思来,但我还是按照他最初的意思发表了意见,为什么?”时陌认真地据理力争,“因为这是我的责任,在这一点上我没有过错,我没有给律所抹黑,至于其他方面,我承认是我的错,我也接受扣工资的处罚,但将所有责任推到我头上,还让我去迎合当事人蛮不讲理的行为,对不起,我绝不能接受。”

    “你……”主管憋着一口气上不来,大口喘了几下,冷静下来后挥挥手道,“算了算了,你回去吧,工资只扣你一千行了。”

    “谢谢主管。”时陌转身就走,身后忽然飘来一句话。

    “时陌,你真不适合当律师。”

    时陌身体一僵,回头微笑:“其实我也这么觉得。”

    ☆、第七章

    我为什么要做律师呢?这个问题,时陌想过了很多次,也找过很多合理的理由,比如为了责任,为了认同感,为了……等等很多,但所有的答案串联一线,结论都是三个字:为了钱。

    年仅21岁便从北大毕业的硕士生,才华横溢,前途无量,毕业后回到老家,任当地重点高中的语文老师,受人尊敬,受学生爱戴,工作稳定,日子惬意无压力。然而一年后,家庭变故,父亲生意失败,赔本千万,负债累累,母亲突发疾病,所有家产被迫变卖,为母亲治病,然而病魔还是残忍地带走母亲的生命。一夜之间,家垮了,父亲从此与酒为乐,无所事事。

    他呢?曾经光鲜的身份,在罪恶的金钱面前,折弯了腰。他不得不走下受人尊敬的讲台,踏入鱼龙混杂的律师世界,为当事人不惜昧着良心,为胜诉不惜扭曲事实,所做的一切,均与他二十多年来的教养与素质背道而驰。

    但他还必须坚持,并持之以恒,只因为律师这个职业,更赚钱。

    事实上,入行三年他处处碰壁,也没有如计划所料,赚得盆满钵丰。

    律师这一行业表面风光,实际上也有三六九等之别。

    最底层的法律工作者,拿着最微薄的薪水,解决村民、乡民的邻里纠纷,数万标的案件基本与他们无缘。再上一级的律师助理,拿着律师发放的工资,为律师跑腿,干的是风光的法律工作,却像老板手下职工,任凭差遣。最后到律师,名气、与律所签的合约、代理的案件类型和标的,甚至是与律所及其他社会各界人士的关系,都影响到该律师在界内的地位,地位低的受人白眼,地位高的受人追捧。

    这是一个残酷的竞争世界,地位决定在律师界内是往上坡路走,享受他人巴结送礼的高等待遇,还是留在崖底,成为他人嗤之以鼻的对象。

    半路出家的外行人、不会为当事人变通的个性,成为时陌发展不起来的软肋。

    他确实如主管所言,不适合做律师。

    过后几天,律所给他指派的案件数量与质量明显下降,都是些鸡毛蒜皮的民事案件,有的当事人完全是无理取闹,但为了生存,时陌不得帮其维护权益。

    时陌从所未有的疲惫和心累,直到一件事情发生,他的劳累值攀升到了顶点。

    “你爸跟我们赌钱,输了两万块,看清楚了,你爸亲笔签的字,他说赌债找你算,别废话,快把钱交出来!”当虎背熊腰的大汉拿着欠条找上门时,时陌彻底懵了。

    白纸黑字,确实是父亲的笔迹,时陌脸色顿时变得惨白,慌张扯过欠条,摇醒酒醉成泥的父亲:“爸,这是怎么回事!”

    父亲迷迷糊糊睁眼,眼珠子瞎转了半晌,满口酒气:“唔……最近赌钱赚了好多……嗝,赔了两万……不怕,过后赢回来,嘿嘿……”

    “爸!”父亲又昏睡过去,时陌愣愣看着父亲,骤然失了言语的力气。

    大汉要求他们三天内还钱,不然就砸烂他们家。

    三天?就是三十天他也交不出来!两万块,纵使他们不吃不喝,也要三个多月才还得起!

    时陌要疯了,他根本拿不出那么多钱,只能借。

    问谁借,呵……谁肯借?自从家道中落,欠了一屁股债后,无情的亲戚就跟他们彻底断绝往来。朋友?呵呵,富有时人人巴结,穷困时各个声称没钱。

    时陌已经一无所有,除了一张脸皮和相依为命的父亲。

    他第一时间就想向谢锦程借钱,但电话刚拨过去,又按掉了。

    要怎么跟谢锦程说,说自己穷,拿不出区区两万块钱?他根本说不出口,他不想将自己的难处鲜血淋漓地剥开,残忍地展现在谢锦程面前。那是他唯一称得上朋友的朋友了,他不敢用金钱探寻两人的友谊关系,害怕债务影响了两人微薄的友谊。

    夜晚,他翻开发皱的账本,看着上面赤色欠款,陷入长久的沉默。

    次日他找到主管,主动要求揽下大小民事案件,希望主管能看在他多劳的份上,让他预支四个月的工资。主管正愁那些小案件不好分出去,一听时陌主动揽活,立刻爽快答应,让财务提前给时陌发放四个月的工资。

    时陌偿还了两万块借款,并禁止父亲再赌,父亲捧着酒瓶呵呵大笑,也不知是否听了进去。

    忙碌奔波的日子过了一个月,时陌每天累得喘不过气来,期间谢锦程联系过他两次,想请他吃饭聊天,他却抽不出一点时间,几乎与谢锦程断了联系。本以为两人关系会就此淡薄,然后渐行渐远,没想到两人命运却因一个案件,再次连到了一起。

    一天下午,时陌意外碰到了一个人。

    “这不是时老师吗?好久不见!”路上,一位男生欣喜地迎上来,友好地递出手:“您还记得我吗?我是方平。”

    久违的面孔撞入视线,时陌看着熟悉又陌生的人,他愣了很久,才认出对方。

    有多久没见过这个学生,听到一声“时老师”了?

    方平是他教过的最聪明的学生,学习成绩名列前茅,又喜欢钻研,常常与他探讨学术问题,他十分喜欢这个学生。他辞职那年,方平正好高三毕业,如今应该正在读大学。

    时陌欣喜地握住方平的手,拍拍他胳膊:“很久不见,方平,瘦了很多,我差点都认不出了。”记忆里的男生体态微胖,圆润的肚子总成为别人开玩笑的对象,没想到两年未见,瘦成一个帅小伙了。

    “嗨,累瘦的。”方平问,“时老师,我听说您辞职后去做了律师,请问您现在还是律师吗?”

    时陌点点头:“还是的。”

    “太好了!”方平一拍大腿,喜悦地道,“我正好有个案件需要找律师,时老师……哦不,应该尊陈您为‘时律师&039;了,您什么时候方便,我给您说说情况。”

    “现在就可以的。”

    到附近咖啡厅坐下后,方平滔滔不绝地讲述事情经过。

    原来方平在家里财力支持下自主创业,与亲戚合伙开办了的电脑经营部,对外销售电脑。有一天,一家技术公司要采购五百台台式电脑,双方就此签订了货物买卖合同,约定公司先付部分款项,然后由电脑经营部统一将货物运送到公司,公司清点货物数量,签字确认,最后公司将余款打入电脑经营部账户。

    电脑经营部按照合同约定,将电脑及时送到了公司,由公司的工作人员验收后签字,一切进行得很顺利。

    谁知道,等待公司支付余款时,公司竟然称没收到货,签收货物的人并非公司职工,双方就此沟通了很久,公司就是不认账,方平没办法,只能走诉讼方式解决。

    “你说怎么会有这么无赖的公司!”方平气愤地一拍大腿,“他们竟然还说没跟我们签过合同,合同是别人盗用公司名义签的,真是过分!”

    “你们没找当初跟你们签合同的负责人?”时陌只听案情,没看证据,不好发表确切的意见。

    “找了!电话关机不接,上公司去找,公司说这里没这个人,你说无不无耻?当时我们看了他的名片、工作证,还特意上公司去核实这个人的身份,谁想到……唉,如果公司不肯付款,我们就缺少流动资金,损失巨大。”

    时陌皱皱眉头:“公司总共欠你们多少钱?”

    “五百多万,”方平叹息,“他们是技术公司,购买的电脑性能最好,一台都要上万块。”

    标的额五百多万?!时陌欣喜若狂,如果能想办法拿到一点服务费,他就能还完债务了!还能增长名气,早日脱离与律所的低级合约,一举两得。这个案件也不复杂,做起来很容易。

    时陌双眼一亮,身体忍不住前倾,生怕漏听什么:“你们有《收货确认单》等证据原件吗?”

    “有的,我们都很谨慎,证据都保存好了,就等一位能言善辩的律师帮我们了。时律师,如果可以的话,您方便接这个案件么?”方平征询道。

    “当然,只要你不嫌弃我水平差,让我代理,我肯定能接。”时陌声音变得激动起来,仿佛代理这个案件已是铁板钉钉的事。

    “时律师水平那么高,我还怕我们这小案件入不了您的眼呢。”方平脸上流露出欣喜的笑容,,“我得回去问问公司其他合伙人的意见,到时候再联系您怎么样?”

    时陌很爽快地递出名片:“没问题,这是我的名片,有需要请联系我。”

    告别方平,时陌兴奋地回到家,翻开厚重的账本,拿计算器噼里啪啦地对着上面的数字计算,笑容就像绽开的花越发灿烂,还了欠款,他就不用餐餐吃馒头了,他要吃海鲜、吃烧烤,还要买新衣服、新鞋子,找个女朋友,娶媳妇生孩子,从此走向事业巅峰。他甚至开始绞尽脑汁思考,要怎么跟方平说给他多点服务费。

    “方平,物价近期上涨了……哦不,咳,方平,你知道律师调取证据所产生的交通费是由当事人支付的,因此……”时陌傻里傻气地对着镜子演练说辞和表情,“好,就这么说。”疯够了,他对着账本上即将被划去的欠款,笑得前仰后合,乐哈哈地抱着账本倒在床上,享受了这段时间以来,睡最安稳的觉。

    然而美好的幻想,就像气泡一样,表面光鲜璀璨,实质不堪一击,一戳就破了。

    ☆、第八章

    一周后,时陌接到了方平道歉的电话。

    “时老师……时律师,真的很对不起,这周特别忙碌,我都忘了提委托您的事,刚刚他们告诉我已经另外委托了律师,这才想起来。我真的很抱歉,之前答应您的事情不能兑现了。”

    轰!有如晴天霹雳,有如五雷轰顶,所有幻想被霹得神魂俱灭。时陌看着电话里的人名,恍然觉得陌生至极。

    二十多年的良好教养,令他保持了最后一分冷静,他深呼一口气,颤声道:“没关系,你们找到律师就好。对了,方便的话能不能说说你们委托的律师是谁,如果是我认识的话,我可以拜托他多关照关照你们。”

    方平的语气愉悦极了:“那就谢谢时律师了。他们委托的律师叫谢锦程,锦天律所的,您认识吗?”

    认识,认识得很。时陌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都是从牙缝里硬挤出来:“当然认识。你放心,我一定会请他好好关照你们的。”

    “谢谢您。”

    挂了电话,时陌骤然像失了地基的楼房,坍塌下来。依旧赤红的欠款、依然褴褛的衣衫,赤裸裸地讽刺着他的天真,这只是他的梦,是他把梦想得太美好,太理所当然,太……自以为是。

    高达五百万标的额的商事案件,怎么可能会给他这个豆芽菜?肯定是找更有名气,更有资历的谢大律师啊,什么时候轮得到他?

    方平说是因为忙,呵,事关公司的大事,能忘一周那么久?再不济,一个当事人能委托两个律师,真有心委托他的话,为什么不能同时委托他和谢锦程?

    这都是可笑的借口。说白了,不过是看不上他的能力与名气,嫌弃罢了。

    入行将近三年,其中一年是实习期,一年多正式期,别人做一年多,就已经能签更高一等的合约,他呢?还在原地打转,不温不火。纵满腹经纶,纵北大才子,出了竞争残酷的社会,都是底层人民一个。

    时陌疲惫地回到家,往床上一倒,后背好像被什么硌着了,一捞,厚厚的账本讽刺地展现眼前。

    他猛地把账本丢出去,账本撞到墙后打开,页面正好停留在前几天的账目上,一排被划去的“谢锦程今欠166元及54元外套费,共706元”字迹,像讥笑他一般特别显眼。

    谢锦程、谢锦程,就是这家伙抢了自己饭碗,害自己没饭吃没新衣服穿!亏他还把他当朋友,抢饭碗的朋友都是耍流氓!

    时陌对着账本上被划去的字迹,拿出涂改液,骂骂咧咧地把划字的横线涂掉:“谢锦程,这个案件是爷赏你的,爷很大方,就收你70块,够义气吧!记得,你欠了爷70块!”

    暗搓搓地自我安慰了一番,时陌走出房间,看到父亲放在桌面的半瓶白酒,一气之下,捞起就往嘴里灌,结果不胜酒力,不到半小时,酒意上头就醉了。

    此时谢锦程正在家里写诉状,正写到关键地方,灵感突如泉涌,他提起一口气,快速地在电脑屏幕上敲下字句。

    手机铃声随着振动嗡嗡作响,谢锦程看也不看,直接挂断。

    手机沉默了半分钟,再次叫嚣起来。

    谢锦程又挂断,像跟他作对一样,手机又嚣张地响了。

    他刚想把手机调成静音状态,一看来电人名,便接听了电话:“嗯?”

    对面传来醉言醉语,腔调里的酒气几乎从话筒里传出来:“谢……锦程?嗝。”

    “是我。”谢锦程特意看了眼来电人名,是时陌没错,竟然醉成这样,差点听不出他的声音。

    “我知不知道,你混账……嗝……你抢饭碗,不厚道……”时陌支支吾吾,疯言疯语,跟个不要脸的地痞流氓似的胡说八道,“你还我钱,还我海鲜、烧烤,嗝……新衣服,还有媳妇、儿子……”

    谢锦程听得云里雾里,他什么时候欠了时陌那么多东西,连老婆孩子都欠上了?“时陌,你醉了。”

    “我没醉!”电话那头传来哐啷一声响,估计是时陌碰到了什么,好半天才听到时陌含糊的声音,“我很清醒!我知道你混账,你抢我东西,你等着……嗝……”

    “等着什么?”谢锦程以手撑颔,支着二郎腿,闲闲地等着时陌的下文,似乎觉得听时陌的醉话,比写诉状来得有趣得多。

    “你等着……我一定打败你,成为名闻天下的大、大律师,然后抢你的……唔?噢,抢你的饭碗,对,饭碗!嗝……”好大一声打嗝,像闷雷一样炸开,回荡了足足几秒。

    谢锦程失笑,他真该把刚才那声打嗝录下来,回头给清醒的时陌听听,看看这次时陌又能找什么借口掩盖过去:“目前打败我的人,还不多。”

    “你等着,我会找到你的弱点,然后……打败你……”

    “你在哪?”谢锦程很是无奈,这个点还不回家,也不怕有贼人出没。

    “我在家里,睡得正香……呼呼……”

    绵长的呼吸声通过话筒传来,聒噪的醉音逐渐化为沉默,时陌睡熟了,谢锦程确信时陌没事后,才挂断电话。

    耳边不由自主地响起刚才的胡言乱语。

    ——“你等着,我会找到你的弱点……”

    弱点么?

    他可以轻易地在法庭上,将对手辩驳得哑口无言,可以凭靠一张利嘴,圆滑地处理与各种人的关系。弱点,他从来、也不允许自己拥有,他逼迫自己去做最完美的律师,让父母对他刮目相看。

    当然,如果真要说弱点的话,那个或许真会成为他致命的弱点。

    夜晚悄然降临,灯红酒绿的城市唱响了喧嚣。deepbe是本地一家出名的酒吧,酒吧装潢偏日系,视觉效果很舒服,很有家的味道。格局不算大,有吧台、卡座,吧里总放着舒缓悠闲的轻音乐,特别适合跟朋友一起喝点小酒、谈天说地,静下心来品味这里的轻松和惬意。

    实际上,deepbe是一家gay吧,往来的都是社会各界人士,有白领、金领,有政界人物等等。尽管国内同性恋已经合法化,但同性恋仍是羞于启齿的性取向,不被大众接受,只有来到这里,他们才能撕破伪装,露出真性情,畅快淋漓地向有共同语言的人互诉衷肠,也可寻找合适的伴侣。

    推开素雅的玻璃门,迎面传来酒保愉快的招呼声:“欢迎光临……谢先生?很久不见了。”

    谢锦程微笑着点点头,他是这里的常客,心情不好时,总会一个人来这里小酌一杯。他是gay,从初中时他就发现了自己不正常的性取向——不喜欢看女孩子,目光总忍不住追随有魅力的男孩,后来他才知道,这叫同性恋。

    他很坦然地接受了自己的与众不同,并希望找到一位与自己志趣相投的伴侣。于是,机缘巧合下来到了这个酒吧,认识了许多志同道合的朋友,可惜没有一人能撼动他沉睡了二十五年的心。

    今天他打扮得很时尚,贴身的打底衣配上外套,休闲长裤外搭一条白皮带和腰链,整个人焕发出青春的活力,这是他夜晚最喜欢的装扮,无拘无束,不需注重礼节,也不会担心被人看到。

    走进酒吧里的,都是同命相连的伙伴,没有人会多嘴把对方的性取向说出去,但外人就不一定了,如果外人发现他的性取向并广传,那么“同性恋”这响当当的大字很有可能会成为他的笑柄,也会成为他被父母鄙弃的名词,他不想、也不敢让父母知道。

    可以说,同性恋是他唯一的弱点。

    拉开吧台的长凳,谢锦程坐上去:“老规矩。”

    “ok,一杯arti。”酒保是这里的老板,整间酒吧就他一位工作人员,他启开调酒器,边调酒边谈笑,“还是谢先生你爽快,来了就点酒,我也好招待。”

    “嗯?”谢锦程微挑起眉头,“这么说,你碰上了不爽快的客人?”

    “可不是么,”酒保压低声音,目光瞥向角落的卡座,“看见没有?那个人来这里已经半个多小时了,他说在等人,问他要点什么,支支吾吾半天,别说酒了,果汁都没点一杯,就这么干坐着,像是第一次来酒吧的样子。”

    那人背对着他们,从谢锦程的角度,看不到那人长什么模样,只模糊看出那人身高1米7几,身穿白衬衫和西裤,裤扎白皮带,看起来像白领人士,但如果仔细看,会发现衬衫基本没熨过,非常皱,皮鞋也旧得辨别不出原本的颜色。或许是等人等久了,那人频繁地看手机,左腿焦躁不安地抖动起来。

    做生意的,最不喜欢白占着位置,又不点东西的人,谢锦程可以理解酒保的心情。他问道:“你不叫他走?”

    “那是上帝,我敢叫他走吗?”酒保扶额,“我也就跟你抱怨几句,人家说不定是等土豪来呢?”

    刚说完,他们谈论的对象似乎打了个电话,声音断断续续,但勉强能听出嗓音相当熟悉,谢锦程不由自主地转过头去,难道这么巧,是他?

    “在哪里……我已经在deepbe了……喂?喂喂,张……”通话似乎因为什么原因中断了,那人着急地又拨了回去,站起来东张西望,好似生怕约的人找不到自己。

    谢锦程嘴角一弯,还真是他,时陌。

    ☆、第九章

    上次时陌酒醉的次日,谢锦程联系了时陌,时陌却将酒醉的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什么弱点、什么打败谢锦程,都像一口闷酒一样,进了肚子就什么都记不清了。谢锦程也没有揭人短处的癖好,对于时陌的追问,他含糊地以时陌打错电话掩盖过去。

    之后,他才知道自己“抢”了时陌学生的案子——尽管,这个案件是对方主动找上门,而他当时毫不知情。其实这个案件标的额对他来说太小,根本入不了他的眼,只是因为案情简单,要找的证据少,省时省力才接的。

    谁知道竟然出了这种乌龙,平白无故让他得罪了时陌。

    他想跟时陌当面谈谈,但时陌却忙得抽不开身,只能不了了之。没想到今天竟然能在这种地方,见到时陌。那时陌还谈什么找他弱点?进了这酒吧,证明他们都是同类人,他的弱点已不成弱点。

    “时陌,真巧。”谢锦程拿着调好的arti走到时陌面前,“等人?”

    “啊是你啊,”时陌见到是谢锦程,脸色有点失望,“我还以为是我等的人呢。”

    正面来看时陌的穿着,简约笔挺的衬衫,修长的西裤,如果忽略其他小瑕疵,其实他还是很有气质的。

    “不介意的话,我陪你等。”说这话时,谢锦程已经坐到了时陌对面,将酒水单推到时陌面前,“点些喝的吧。”

    时陌尴尬地看着上面的价目表,最便宜的果汁都要三、四十块,他消费不起。

    “老板我认识,免费。”谢锦程知道时陌自尊心强,故意不说自己请客,谁知话刚说完,时陌立刻道:“一杯白开水,谢谢。”

    谢锦程端杯的动作一僵,他该感谢时陌帮他省钱吗?

    在谢锦程暗示下,时陌不得不顶着酒保的黑脸,点了一杯最便宜的果汁。

    用果汁润泽过干涩的喉咙,时陌仿佛活了过来,大松口气:“还是你够义气,比那个迟到的家伙好多了……啊对,忘了再打过去,你等一下。”他拨打了对方的号码,一分钟后,他气愤地道,“怎么还打不通,都十分钟了。”

    谢锦程敲敲手表,明示道:“据说你等了将近一小时,对方没任何解释?”

    “没说,”时陌恶狠狠地咬着吸管泄气,“就说让我再等等、再等等,都等到这个点了还不来,再打电话过去,就打不通了。”

    “他对你很重要?”谢锦程忽然想起时陌u盘里的“最爱的人”,“值得你等那么久。”

    “很重要!”时陌夸张地说,“没有他我就完蛋了。”

    特定的环境、暧昧不明的对象,看来,这又是一出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戏码。

    很多人在gay吧找到了品性相合的对象,但残酷的现实、不合的性格,甚至是不专一的情感,都能轻易摧毁一段不为世人所接受的恋情。

    或许时陌也是如此,他也许在这里遇上了生命中的唯一,深陷而不可自拔,可对方兴许只是将时陌视为一位过客,不闻不问,以致时陌仍痴痴等待,而对方却避而不见。

    其实时陌人性并不坏,对方如此辜负,实在可惜。

    谢锦程好奇地前倾身躯,低声问:“你是0还是1?”

    昏黄的灯光从头顶打落,英俊的脸庞在时陌脸上投下不容忽视的光影,磁性嗓音如同钟声,一声声荡入时陌心里,近在咫尺的呼吸令时陌心神恍惚,几乎忘了这是南还是北,只分辨得出“0”和“1”的数字区别,下意识选择了有意义的数字:“1。”

    谢锦程微不可查地眯了眯眼,若有所思地在时陌身上逡巡了一遍,明显偏瘦的身材,不够沉稳的个性,他难以想象时陌会是在上面的那个……

    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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