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大送小 作者:千里孤陵

    第7节

    天麻早想着离了这陆府,可这样实在容易惹人非议,只得想想便做罢。这时听得林景这般肆意的说词,已经大大僭越了他一介帐房先生的本分,不由得目瞪口呆,待那背影走出门外方才回过头来,结结巴巴地对燕承锦道:“王爷,林先生这话说得可真是,可真是……”可真是什么,他倒也不想把大不敬的名头往林景生身上套,加上这话实在中了他的心意,只好摇了摇头不再说下去。

    转眼再看燕承锦,却见他若有所思,似乎是当真考虑起这个提议来。

    第30章

    天麻虽觉得不妥,却又挺希望燕承锦能从陆家抽身,于是这样矛盾地期待了半天,钽燕承锦沉思归沉思,始终也没有一挥手让他去收拾收拾,说出明天就搬出去那种豪气干云的话。

    天麻有点小失落。

    燕承锦在榻上挪了挪,抬眼见天麻正茶杯收拾到一半,却拿了个杯子呆站在那儿一脸的纠结。突地道:“怎么不是龙井?”

    天麻‘啊’了一声,不解地地看了看燕承锦:“王爷,你要龙井?我这就去……”

    燕承锦又摇头,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嘴角微微一抿,却像是恼了。恹恹地闭上眼往榻上一靠,也不再理会天麻。

    天麻自然猜不到他的心思,看他神色疲倦,把茶水一事放到旁,担心地道:“王爷,你好些了么?要不你躺一躺,先睡会儿。”

    燕承锦确实没觉得太好,腹中疼痛不再急切,却一直隐隐约约未曾真正消停,而方才被这疼痛盖过去的胃疼也慢慢搅着,不是无法忍受,却也让人烦躁难宁。听见天麻这话,却是又睁开了眼睛,揉着眉心强打精神道:“一会儿林先生还要过来送药过来一趟。”

    天麻奇道:“你睡你的,等林先生来了,我把药端进来不也是一样。”

    燕承锦却还有心事,将天麻的话置之不理,径自说了本书名,要他从书架上取本书过来,又让他去吩咐下人自己今晚就憩在书房里,让冬青杜仲自去憩着不必伺候。

    天麻拗不过他,只得一一照办,然而他觉得主子这般身子,偏要这样固执倔强不是什么好,在一旁忧心忡忡。做事就难免有些魂不守舍,就是照看暖炉煎个灯烛倒杯水的小事,也总是碰倒杯子撞到椅子的,弄出些细碎的声响来。

    燕承看书不过就是为着分散些注意力好消磨时间,等着林景生前来。他身上难受着,看书也是索然无味,胡乱翻了两页,只觉得天麻在一旁瑟瑟索索的弄出些响动,好不心烦。

    放了书本叹了口气道:“你出去吧。”

    天麻也知道自己这举动有失常态,见燕承锦脸上一丝笑模样也没有,也不敢分辨,讪讪地道:“那我去门外候着,王爷有事就叫我。”

    他这便要出去,却又被燕承锦叫住。

    “不必。”燕承锦依旧沉着脸。“外头风口上站着你难道不冷么?你回去睡你的,我这用不着你了。这院子里又不是除了你就没别人。”

    这话虽是好意,然而却叫他说得恶狠狠的,天麻自小跟了他数年,如何听不出他心情极是不好,然而这样的时刻,他哪能放心地留燕承锦一个人在这儿。天麻知道近来是因为自己得知了自家主子有身孕一事,燕承锦这才时时将他留在身边,也好帮着掩饰一二。却不是他能力强过别人许多,若论细致稳妥,远的不说,只论细至与稳妥,他就不如杜仲与冬青两人。但现在不得不厚着脸皮腼腆道:“院子里虽然有别人,不过他们都不如我贴心。我知道王爷心疼我,那我也不去外头吹冷风了,我就在这里呆着不动,保证再也不吵着王爷你就是……”说着话大着胆子又退了回来,果然老老实实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燕承锦微微一愣,皱起眉来:“一个个的,倒是都有主见得很!”却也没有再提让天麻出去的话。

    林景生的声音接口道:“王爷在说谁有主见?”随着声音,他一闪就进了门,屋里两人却是谁也没有听到他的脚步声。

    燕承锦不作声,天麻更识趣的不去接这话岔,几步赶过去帮着将林景生手中的东西接了过来,笑嘻嘻地道:“有劳先生了。”

    林景生也不追问下去,先看了看燕承锦,见他虽然还是不太有精神,气色却也没有比方才更萎顿,心里便松了一口气,向着燕承锦和声问道:“少君是先点东西垫一垫,还是先喝药?”

    再看他端来的东西,除去了碗乌沉的药汁,另一只大盅掀开盖子里,里头是热气腾腾的鱼片粥,此外还有一小碟渍笋。

    燕承锦一看眉头就皱了起来:“不是说过了,我不想吃鱼。”

    林景生只当没看见他脸上阴郁的表情,微笑道:“刘叔说过你适宜多吃鱼肉,再说这也不全是鱼,有些是干贝,用了特殊的法子去腥,一点腥味都没有的。”

    天麻在一旁已经帮着盛了小半碗,他是觉得林景生说得不错,这粥也不知道怎么做出来的,当下是一点儿腥气都闻不到。不过他刚刚才顶撞了一回主子的意思,眼下见又来了一个自作主张的,自然不敢多言。

    林景生接过碗递过去,好言道:“少君先尝尝再说。”

    燕承锦心里原本不快,可看着他一脸诚恳,终究是发作不得,闷声尝了两口,米粒熬得细软,鱼肉入口即化,实话说滋味极为鲜美,然而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什么,他总觉得有股说不出的泥腥味,也就浅浅尝了两口,皱起眉不肯再吃。至于那碗药汁,燕承锦倒没嫌弃,也没有他嫌弃的余地,痛痛快快地一饮而尽。

    只要他肯尝一尝,林景生便显得挺高兴,也不介意他吃得少,将余下的放到暖炉上温着,自然得就跟在自已家里一样。

    燕承锦瞧着他动作利索地将一切收拾妥当,若有所思地叫了一声林先生。

    林景生并回过头来看他。

    燕承锦先示意天麻出去外面守着,

    他皱着的眉心并不曾松开,目光在林景生脸上稍稍打量,见他神色坦然,稍一思索便也决定直说:“恕我直言,我有一事不明,先生与青桐非亲非故,也应该素不相识,这事和你也关无丝毫干系,也没有什么话是先生非要和他说不可的。你为何要刻意专门去叮嘱他?”

    林景生一愣,之前燕承锦就问过这事,只因天麻端茶进来而打断,他没想到燕承锦却是一直念念不忘。若说方才燕承锦只是随口一问,那现在看他正正经经地发问,显然这段时间里已经仔细想过,依旧介怀,这才有此一问。

    既然如此,只怕寻常的理由很难让他信服,而且林景生自己也有点糊涂,他为人看似温和,却没到不分青红皂白地与人为善的地步。换作以往,他绝不会去招惹青桐这样的人。可这一次,他多事地送了安胎药过去,又借着送药的机会使了些小手段,威逼利诱地让那人安分老实了一些,一切都做得顺理成章,最初似乎只是想青桐收敛起兴风作浪的心思,让眼前这人少些烦恼忧思。可真要琢磨起来,好像又不仅仅是这样。

    连他自己都不能确定的理由,说出来只怕燕承锦更不会轻易相信。可看燕承锦正襟发问的态势,只怕不把这事问得清楚明白清单为止,是连觉也睡不着的。自己又是越庖代俎插手了主人家的私事,不答更是不行的。

    林景生一边寻思着说词,口中含糊着便道:“我只是看他有些可怜,没有别的意思。私自送药劝说这事,是我思虑不周了……”

    这话林景生只是随口一谄,说话时神色就忍不住有一丝闪烁。可燕承锦眼尖,看在眼里,他也不知道自己那根筋不对,莫名地就有些恼火,脸上先是笑着,目光却冷了下来:“先生看他可怜,是觉得我仗着人势,欺压逼迫了他?那先生是觉得,对这种恬不知耻的人,我还应该对他客客气气。接进门来演一出家室和睦的戏码给人看,日后再装着若无其事地把别人的孩子视作已出抚养成人,以博个体贴淑良时务的好名声?我要好名声有什么用?”

    林景生不过是一句应付的话,不料他竟有这样的话说,待要分辨两句,却见燕承锦眼梢微微泛红,胸口起伏也有些急促,显然是气恼得很,虽然觉得他大可不必如此,然而心里却是柔软了下来,叹了口气轻声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少君容得下他,已经是极大的恩惠。”

    燕际锦垂下眼睫,口气淡淡道:“别说什么恩不恩惠的,保怕背地里说我容不下人的不在少数。我也不怕人说,我凭什么要容得下他!不过孩子终究无辜,我看在孩子份上罢了,却不是可一可再地能容忍他试探。我不陷他害他,他也别来找我的不自在。若他安分守已不来招惹我,他能哄好了陆家老太太,日后在陆家能谋个什么地位是他的事。但我还在陆家一天,就见不得他不长眼地再来我面前耍花招,到时别怪我给他苦头时不手软。偏偏被你这一搅和,他可就老实了。”

    林景生一听这话,便知道这位主其实什么道理都明白,但心里终究忿然,纵然不屑手段,对方若有错处必然也是要还以颜色的。这说到底不算大事,但是一口气咽不下,却也在情理之中。林景生不由得心里苦笑,脑子却不闲着,飞快地寻思着说词。

    燕承锦不依不饶的,非要刨根问底地追问:“那你是什么意思?你总不会看不出来,这人的心机虽算不得什么,却也不像他外表那般清纯驯顺。他口口声声和我说什么对郡马爷满心思慕,为何当初人过世时他不曾来哭上一声,要等到那个肚子一眼就能看得出来才找上门,这里头若说没有花样与心思,谁信!你还要多事?”这话里多少就有几分负气和责问的意思在了。

    林景生总不能说我不想你徒添烦恼,终于决定说出个算是过得去的理由。整肃神色道:“……大约是由于我的身世,多少有点同病相怜,便忍不住管了管青桐的闲事。”

    他见燕承锦认真地瞧着自己,难得地有点尴尬与为难。轻轻地咳了一声:“少君只知我母亲远嫁异邦,父亲故亡后再带我回到故里,想必不知我娘当年却是被人蒙骗拐卖,被人买去再转送与……我父亲做小,她倒很是受了几年的宠。但其实也无名无分的,连个妾也算不上。我也不过是不不甚起眼的庶子……”

    燕承锦轻轻‘啊’了一声,墨似的眼珠微微转动,却是始料未及,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林景生见燕承锦微露关切又不好意思开口的样子,微微笑了笑,倒像是不甚在意自己的身世,坦然道:“……我父亲家境宝贵,我虽是庶出,却也一样请了先生教我读书骑射,衣食用度也从未短缺过……”见燕承锦不知不觉已是正襟危坐地专心听着,不由得莞尔道:“少君不必担心。”

    燕际锦不太自在地挪了挪身子,觉得他这话那里不太对味,却总不好直言反驳说自己才不担心。不过倒是被勾了起些好奇心,轻声道:“那后来呢?”

    “后来,”这些话林景生从未与人说过,他本来只是想寻个理由让他安心,如今把话一说开,又见燕承锦问得真切,得知他的出身虽有些惊讶,却始终未露出什么轻视神色,心里微微一动,提起那些涯许久的过往也就坦然了很多。“……父亲过世之后,家里的大妇不谷我们,母亲带着我辗转回了中原……”

    他几句话寥寥带过,也不提其中有多少惨淡之处。燕承锦转念一想却能明白这孤儿寡母有多少不易,呼吸不由得微微一窒。

    林景生倒不甚在意,泰然笑道:“……大娘其实也算不容易,我父亲的妾室儿子可是有不少……再说当年我们出来的时候,着实给了不少安家银子的。”他笑里坦然,显然是已经全部放下了。他倒还记得自己说这些的最初目的,看了看燕承锦道:“少君,我大约是有点感怀身世,看见青桐这样,多少有点想起从前的事,忍不住多事了一回,这是我的错,下次可不敢了。少君,是不是就饶过了我这一回?”

    文教那汤药里有点安眠的效用,这时药效发散来了,燕承锦多少有点昏昏欲睡,也没想明白自己问来问去,到底是怎么把别人这等隐密私事给问出来的,见他说得颇为合情合理,纵然不高兴他这番举动,却也没法再揪着不放。

    稍稍一楞神的工夫,林景生又说了几句讨巧的话,趁着他没回过神来,便再次自作主张地当他不再追究,行云流水地退了出去。

    林景生后脚刚走,天麻前脚就跟了进来了。这家伙一脸的古怪,支支吾吾道:“……原来林先生是大户人家的私生子啊,难道凭着气度都和旁人不同……”

    不提防燕承锦伸手就揪住他的耳朵:“你又躲在外头偷听,当真是嫌命长么?”却又自己出了会儿神,皱眉道:“不对,寻常大户人家,也养不出这样的人物来……”

    天麻也不怕耳朵痛,倒是有意引着他不去住青桐那头不省心的事上想,嘻嘻地笑道:“林先生这样怎么了,我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燕承锦在认同与反驳之间稍一迟疑,最终只是撇了撇嘴角不置可否。他本来已经松开了天麻,突然又想起点什么,脸又沉了下来:“不对!他的意思,不就还是在说我容不下人么!”说这话时,却忍不住张口浅浅打了个呵欠,难免全无威严。

    第31章

    天麻嘀嘀咕咕道:“我要没听出林先生有这个意思……”又东扯西拉的,试图把话题转开去。

    样承锦也就是那么一说,药性慢慢发散,他整个人都昏昏欲睡,后来再听天麻说话都有点迷迷糊糊的,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天麻住了声,轻轻起身去端了热水来给他擦拭时,又拉了被子给他掖好,他也没什么知觉,倒是安安稳稳睡了一夜。

    有些话他倒是听进去了,只是也没做得让陆家太难堪,一大早上只字不提他想搬出去住些日子这回事。只是给宫里递了个信,过了午时,就从宫里来了掌事的太监传话,只说是太后想他了,接他去小住几天,和和气气地将人接了去。

    燕承锦鼠避猫似地躲了太后这许多日,这时想明白了也就老老实实的不躲不藏了。在太后寝宫中屏退宫人之后,拼着挨太后一顿训,除了有孕一事仍旧瞒下来,把这些日子别的事有挑着说了个大概,倒也天衣无缝。

    不论太后年轻时如何的强横厉害,但凡做娘的人对着孩子心总是软的。他这般坦率了,惹得太后又掉了一回眼泪,心疼他的境遇还来不及,没舍得再说一句重话,只管将陆家上下一通痛骂,就连皇帝也未能幸免——埋怨他眼花神聩,当初挑来挑去,却挑中陆世玄这么个不是东西的。

    皇上其实也冤枉,当初千挑万选,难得陆世玄又是自动求娶,这人是太后和燕承锦都亲睡在点了头才作数的。可如今太后在气头上,九五至尊也不敢顶嘴,陪着笑道:“当初朕选中郡马时,弟弟也是点了头的。”

    燕承锦扭过头去,垂着眼睛把玩着手里的茶盏,不理会他这话。

    太后护着小儿子,斥道:“尽胡说!”

    皇上只得由讪讪一笑作罢。

    太后便又慈眉善目地牵过燕承锦的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免不了也和皇兄一样要说上几句看着又瘦了之类的话,又是狠狠心疼了一番。最后说的话却是很看得开。太后抹了泪,牵着他的手轻声叹息着道:“哀家和先皇只得你们两个儿子,先皇又去得早,难得你们兄弟俩和和睦睦,恭顺懂事。如今这样,哀家多少也能算是儿女双全,没什么可遗憾的了。”

    皇上自然笑着点头应合,瞄了太后口中儿女双全中的那位‘女’,显然并不认同太后的这种说法,正微微尴尬着,见皇兄似笑非笑地偷偷瞧自己,立记得狠狠瞪了一眼过去。

    太后涂着蒄丹的手搭在燕承锦手背上,和颜悦色地唤着他的小名:“桃桃?”

    燕承锦只得乖乖点头,附合了一声:“是。”他心里既尴尬又有点儿窝火,可不得不说,和家人这般亲密无间的说话,却是这些日子都不曾经历过,在陆家更是得日日小心处处谨慎,对陆老夫人之间也只是尊重却并不亲厚。一日日皆是过得冷冰冰的。比较起来,此时被太后苦中作乐地当作女儿,被皇兄玩笑般地看上两眼,反倒弥足珍贵。

    这般想,情绪倒也跟着松快起来。

    太后一直济目在他的脸上,见状也呈出口气,拍拍他的手背慢慢道:“你自己能想开了就最好待陆家仁至义尽也就够了,却没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你还这般年轻,以后的日子还长……”

    燕承锦只觉得太后这番话有点似曾想识,略一回想,帮后最初暗示他改弦易张之时,可不就是说的这话。眼看现在太后似乎又要旧事重提,燕承锦暗暗心惊,他虽然赌气地想过索性要另寻个更好的人,要把今后的日子和和美美地过下去,却还没有心理准备这么快就去面对这些,便不由得苦恼地盘算起要如何不着痕迹地先应付过去。

    然而他到底是白担心了一场,太后却不急,转了个话题道:“在陆家住得不自在,你就进宫来陪哀家,好好将养几日,看你这小模样,陆家把你给养得瘦成什么样子了。你从小到大的那些朋友,现在再往来也不方便,此外又没有什么说得上话的同伴。过几日哀家请几位尚书待郎家的哥儿游园,正好陪你解解闷。你也可以交几个密友有个说话的地方。”

    燕承锦难得笑了笑:“这个时节请人家游园还早了点,花不开树不绿的,有什么风景可看。请人家来吹冷风挨冻?”

    “西苑里梅花开得正盛,怎么就没有风景可看了。”太后斜睇了他一眼:“就算无景可赏,让他们来陪哀家说说话难道也不可以?你皇兄忙起来连个人影也寻不着,你又不是日日想见就能见得着的,哀家一个人很是寂莫……”

    皇上在一旁就插话打趣道:“太后这可冤枉朕了,朕有那一天没来给您老人家请安的。让娘连影子也见不着的却是某人,您偏惯着他舍不得骂。这是拿朕背黑锅呢。”

    太后笑着嗔他一眼:“……和你弟弟说正事呢,少来打岔。知道你事多,自去忙你的,用不着这个时候来表功。”几句话将皇上打发了,遂又转向燕承锦絮絮道:“娘知道你心有不甘,可至至于此,人哪能倔得过命去。你这脾气也太过固执强硬,能再圆融一些无疑更好,让你寻几个哥儿说说话,交几个同辈好友也不是什么坏事。你明晨堂弟也会过来,你小时侯曾见过他一面的,可还记得?比你还小着一岁,可如今人家都已经是二个孩子的爹了……”

    燕承锦便知道这才是太后的真正用意,从前逢年过节时,请官宦人家的公子小姐入宫同乐的事不是没有,请哥儿游园却还是首次。太后实在可谓用心良苦。燕承锦也知道自己也别个哥儿相差太多,那些大臣家里的哥儿只怕难得有谈得来的,对这所谓的寻人解闷并不热衷,可看太后这般热心,也不好违了他的意。

    太后见他同意,显得很是高兴,她兴致颇高,提到宫里刚进贡了些春衣的布料,正好今日燕承锦来得巧,便叫了尚衣局的人来量了一番,张罗着要给燕承锦做些新衣。

    这些看似小事,难得太后高兴,燕承锦也就由得他折腾,如此一番忙乱下来,已然到了傍晚。太后又留他吃了晚膳,花色皆是从前他喜欢的,又知他最近脾胃不好,都做得十分清淡,燕承锦心情轻松了些,倒也能浅尝几口,没有当场反胃。

    小太子晚膳后过来请安,这孩子和他老子都没有跟这个皇叔亲,立刻搂着燕承锦就不撒手了。

    燕承锦也就籍着送他回宫,从太后跟前告退出来。

    燕凌一路就叽叽喳喳的,诉说他前一日是如何的罚面壁不让吃饭,亏得燕枳偷了两块糕点来给他……又问起皇叔要不要把那个坏人给咔喳了,到时候他要去看……

    燕承锦只感叹这孩子大胆且满脑子奇思异想,孩子是无心之语,却实在不想提及有关青桐的话题。抚着燕凌的头顶道:“小凌今年又比去年长高了不少,新衣可得做得大些……”借此将话题引开,倒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他说话解闷儿。

    燕凌年纪虽不大,但他消息却极为灵通,听皇叔说到过几日游园的事,小家伙眨巴着大眼疑惑道:“……游园?没听说请了哪家的小哥儿,我倒知道父皇请了好几家的公子们……”他记性好,掰着手指如数家珍地一口气报了好几个人的名字,燕承锦大多都是知道的,脸色顿时就变了。

    偏偏燕凌还想了想,恍然大悟地拍手道:“我知道了,太后退奶奶其实是想让再给我挑个皇叔夫吧?那些什么哥儿,都是用来做幌子的?要不,皇叔,我偷偷去问问太后奶奶身边的郭姑姑?”

    燕承锦忍无可忍在他脑门上敲了一记:“你都快成了包打听了。有这许多精力,怎地不用在读收上。”

    小太子不甚服气:“谁说我没把精力用在读书上的。我的书读得可好啦,太傅前几天还夸了我聪明。”

    燕承锦却实在没心思和这位聪明却没聪明在正道上的小毛头多说,把他送回宫里去。转身就去找皇兄理论。

    皇上倒是承认得挺大方:“这也是太后她老人家的意思。”不无同情地看了看燕承锦。“其中大多数人你从前又不是没有应酬资产过。难道你如今竟是见不得人么?说实话这些人若说是作郡马,朕还嫌他们配不上。这般游园,太后虽有牵线搭桥之意,却敢不全是为着你。那些哥儿出身宝贵人家,顶着这个哥儿身份却都低了人一等,太后有意名正言顺地促成几对,有皇家作主赐婚,日后旁人也要高看他们一眼,如此示范天下,旁人也不会再盯着你不放,日久或能让世人改观。你将来想做事改嫁,也会容易些。”

    燕承锦思量着这般用心,不由得哑口无言,

    皇上却又瞄了他一眼,道:“桃桃,不过话说回来,到时候你若是看中了谁,只要情投意合,朕当然也不会阻挡。”看着燕承锦脸上飞起一层又气又恼的薄怒,皇上十分满意——皇上趣味独特,见了这个弟弟,总忍不住想要撩撩拨拨地逗上几句。

    等撩拨够了,见燕承锦真要恼。皇上这才收了戏谑之色认真道:“朕的话你不妨先考虑考虑,反正还这次不见面,早晚也还有下次,你自己的夫婿,朕给你自己亲自挑的机会,你反而不乐意?总共还有几天时间,你先想一想,要是真不想和那些人打资产,到时寻个籍口不来就是了,太后难道会让人去绑你不成。”顿了顿又叮嘱燕承锦道:“你到时不来也就罢了,可不要说是朕给你出的主意。”

    第32章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明白是一回事,要想觉得不别扭那又是另一回事。

    燕承锦抱着一线希望,徒劳地挣扎着道:“无缘无故的,皇兄也没什么理由把人叫到宫里来吧……”

    皇上去着下巴微笑:“这有什么难事,宫中那么些位妃子,随便那一位过个生日什么的,太后想找人热闹热闹,名头不就有了。”他拍了拍燕承锦的肩,颇有点长兄如父的姿态,语重心长地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人之常情,没什么可耻的,你用不着不好意思。再说这事也急不得,且无论对方是谁,总要假以时日,才能了解他的人品性情。朕就你这么一个弟弟,从小看着你长大,总是盼着你好的。太后这么做,也是让你纾解的成份居多。”

    燕承锦却觉得皇兄与母后为他择偶的心思多少还是有些急切了,然而皇上这一说也有道理。他只好默然不语。

    皇上也知道这种事总要燕承锦自己想懂了才成,也不在这些事上多作纠缠,说过了便罢,转过了话题与他商量近来朝堂之事。这般情形从前是常事,如今再做来也不曾有什么生疏。

    燕承锦当晚便宿在了宫里,但他也没有长住的打算,他身子仍旧是不大舒服的,腹中余痛隐隐,恶心反胃那些症状也没个准地时不时就在发作起来折腾他一番,一次两次的还可以用胃肠违和搪塞过去,若是次数频频,太后皇上难免不放心,定然要让太医来看看,而他一直不肯让太医诊脉的举动,早晚要叫人起疑。有如此多的顾虑,虽然眷恋着宫里熟悉的日子,他也只小住了两晚,便向太后提了要回去。并不是回去陆家,而是回他原先的府阺。又再三许诺了会常常进宫来请安。

    太后终于放了他出宫,又往陆家传了口谕,道燕承锦身体不适,特许他回府休养,堵住旁人话头。

    燕承锦十六岁便在宫外开宗立府,然而太后挂念皇兄亲厚,宫里仍是任由他自由出入行走,他又身兼数职,忙起来常常就不回自己王府,住在自己府里的日子远没有留宿宫中来得多。

    不过纵然是如此,自个的王府也比陆府更有家的感觉。

    天麻喜滋滋的,得知他要回府小住,当下就颠颠的跑回陆府,急着要去将燕承锦惯用的物事收拾回来。燕承锦到这时候也懒得再顾及陆家的颜面,想一想觉得这没什么,便由着他去。

    王府里平时也有下人打扫照看,但主子要回来住却是件大事。又十分匆忙,少不得备处院落都要重新收拾打扫一番,燕承锦虽让他们不必大张諆鼓,但府中管事做事向来不肯轻忽,依旧将府中本就不多的一众仆从指挥得团团乱转。

    燕承锦此番重新住回自己的家,只觉亲切无比,心情也有所好转。他本来不太喜欢喧哗,但今天看下人进进出出,反倒不嫌吵闹,东转转西转转的别自得其乐。

    天麻杜种等人进院子的时候,燕承锦正站在前厅门口看着一个小厮站在独凳上,拿鸡毛掸子去扫已被擦得光可鉴人的多宝格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燕承锦觉得他此举有些多余,见那小厮站在凳上已经是颤微微的,还要踮着脚去够高处,忍不住开口叮嘱两句:“你可担心点别摔了……”

    他这才一说呢,那人踩到凳子边沿,凳子一晃,当真从上头掉下来了。

    燕承锦离得远,也给吓得一跳,‘呀’了一声,却是本能地朝后退了一步。这一退却反而被什么给绊了一下。

    天麻最是咋乎,刚一回来就瞧见这一幕,被他唬得心都要跳出来,尖叫了一声丢下手里东西要跑上前去,却有个身影比他更快了一步,一闪就抢在了前头。

    燕承锦被一绊才想起来自己身后就是门槛,可这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他手忙脚乱下也没扶住个门框什么的。只好庆幸着天寒衣服穿得厚,想必摔这一下也不会很疼。正闭眼等待,后背却传来一片温暖柔韧的触感,并没有想像中的疼痛。

    林景生托着他的手肘,小心地扶他站稳,微微皱着眉头沉声道:“王爷小心。”

    一旁冬青也赶上来,扫了林景生一眼,将燕承锦从他手中接过去,上下打量了一番:“王爷没伤着那儿吧?”那从凳子上掉下来的小斯也自已爬起来,急急地上前来探试。

    燕承锦摆手示无无妨,回头瞧见林景生,先怔了一怔。燕承锦上一次见面追问之下让他将自己身世透露出来,燕承锦冷静之后想想,觉得自己此举着实有些冒昧,便想着寻个机会解释一番。但几日未见,也不曾想到再见面却是这般情形之下。

    林景生的脸上并未露出对那天的事有什么介怀,他现在的神色略显责备,然而燕承锦仍能从他眼里看出关怀。不知怎么的,燕承锦就觉得这人并不曾把自己的身世经历放在心上,自己耿耿于怀想要解释却显得多余了。想明白了这一节,他倒是退开一步,对着林景生莞尔一笑:“多谢先生。”又拍了拍冬青示意他不必紧张:“就是吓了一跳,我没事。”

    林景生自从遇见燕承锦起,就觉得他小磕小碰不断,今天这样在他自个的府里好端端的站着,也能险些把自己绊个跟头,委实不让人省心,他正想要再说几句,提醒他日后身边最好时时有人跟眘。猛然间瞧见他坦然明亮地对着自己这一笑,到口的话突然就忘词了。

    许是到了自己家中,燕承锦没有了在陆府时那种克制谨慎得近乎压抑的端庄持重,他笑容坦然,容颜明艳,仿佛浅淡的水墨画上突地就多出了几分淡彩描绘,整个人都鲜活生动起来,且这鲜活生动仿佛是有着感染力的,让面对他的人都跟着眼前一亮心情都要开朗几分。

    燕承锦也没有留意到他这些微的忡怔,转眼见了跟在后面一同进来的其余几人,把一脸紧张地拉着自己上下打量的天麻置之不理,向一旁点头微笑:“刘大夫,世青。”

    天麻把刘郎中给一道弄过来本来就是他的意思,只是没料到陆世青也会跟着过来。这两天大约有些风声传到了陆世青耳朵里,这孩子神色郁郁,又有如当初一般有些不安,叫了一声少君,就有点手足无措地站在那儿。

    燕承锦眉稍微不可查地一蹙,他对这小叔子倒是谈不上有什么恶感。但他自番前来,也不知是他自己想来瞧一瞧燕承锦,还是背里里有人教他来探探风声的。,对他的局促就只作不知,朝他招了招手道:“世青,过来。”依旧如平常一般挽起少年的手道:“我这几天不太舒服,回来小住几天。你以后有空,自己常过来玩儿。哥哥这儿府上的厨子做的点心也算是一绝,这就让他们拿来给你尝尝。里边院子里还养着很多鲤鱼,你要不要看看?”说着话朝一旁招了招手,早有那伶俐识趣的小厮上前来,笑脸迎人地哄着这位陆家小公子往别处去了。

    待陆世青走远,这才瞪了天麻一眼,嗔怪道:“不是让你收拾几本书过来,你这是搬家呢?”

    天麻也不像在陆府里一般拘束了,听了他这话也不怕,笑道:“小的倒是想搬家来着,可是杜仲哥不让……”

    杜仲在一旁应声道:“没搬家,就是王爷常用的一些器物,想着王爷要用,乘着今天都顺便带过来了。陆府里还留着咱们的人,只是院里的几人一道跟过来候着王爷听用。王爷不用担心。”

    天麻愤愤道:“当然得留着人手,要不然谁知道他们又做什么手脚,咱们的东西,可一针一线也不能便宜了别人……”

    燕承锦见他越说越不像话,轻轻咳了一声。天麻自知失言,讪讪地住了口。

    林景生就如同未听到一般,刘郎中干咳了一声,朝着燕承锦勉强干笑:“小的瞧着侯爷的气色还好,这病看来是大有起色了……”

    这刘小老头儿进陆府已是不得已,如今别人也没问过他愿不愿意,自作主张地就他弄到这王府之中,而且依燕承锦的情形来看他一时半会休想脱身事外,且这王府比起陆府来才真正是一入侯门深似海,且离那所谓伴君如伴虎又更进了一步,刘小老头儿一想到这欺君瞒上的事一旦暴露。皇上不会拿自己家亲弟怎么样,却正好拿他这知情不报的郎中来泄愤,说不得到时候他就被人拉去卡喳了。而且这情孩子不比别的,肚子一旦大起来别人总能瞧得见,这瞒不住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

    他心下难免惴惴又愁苦,这说话间有意无意的难免就带了点出来。

    燕承锦看了看他,也只是微微一笑道:“迫来多仗先生医术,因此还要有劳先生在府里小住些时日,待日后大好了,请然重酬先生。先生的住所已经让人安排好了,先生只管放心安住,”倒是也不给刘郎中推脱的余地。

    刘老头儿心说大好,这除非是瓜熟蒂落,否则你能大好得了么。可燕承锦接着又道:“听说刘大夫善饮,府上倒有些昔年陛下赏赐下来的陈酿,今晚就备些薄酒,当作给大夫接风。”又转头向林景生一笑:“先生也一起。”

    刘郎中好酒,燕承锦也算是投其所好,闻言眼前不由得一亮。

    席上也不拘主仆,燕承锦将卫彻也叫来,连着府上两名管事长史,就连杜仲冬青等也有一度之地,只有天麻站在他身旁布菜,却是因暗记着饮食上的禁讳,好为眘他留意。

    席上菜肴自然精致,酒更是验证得的陈年佳酿。然而更为融洽的却是气氛。燕承锦没有高高在上的架子,杜仲冬青显然也不是第一次如此作陪,也还十分坦然,言谈之间也不见拘束。

    燕承锦许是在陆府里拘得太久,这就显出些自在随意来,席间话倒比平常要多些,他见识不凡又言辞得当,说话时温和从容,别人说话时又能耐心倾听,县无论起什么话题都能信手拈来的搭得上话,倒是个谈天说地最好的谈伴。

    刘郎中多喝了两杯就有点分不清东南西北,再听燕承锦提到可将宫中珍藏的孤本医术借与他看时,几乎要将燕承锦引为知已了。

    刘郎中喝的是酒,燕承锦杯中却是茶,他自然没有醉意,微笑着听着别人说话。边抿尽了手中第三杯茶水。

    天麻正要与他续上,一旁的林景生却有些忍不住了,心下暗恼明明要他少喝些茶水,这人偏偏总是混不在意。他与他身边还隔了个陆世青,却忍无可忍就这般伸过手去拦住了。他略略倾了身子轻声道:“王爷,你还在病中,茶水不农友多喝,还是让人沏了香片上来吧?”

    燕承锦还没答话,他右手边坐的是杜仲,闻眼看了林景生一眼,倒是轻声吩咐一旁的仆从去依言照办。

    林景生注意力不知不觉全放在了燕承锦身上,燕承锦对这些小事也不是太过在意,却是谁都没有留意到杜仲垂下眼时脸上闪过的一丝若有所思。

    第33章

    燕承锦存了招揽的心思,有意在从陆府脱身之后一并将林景生带过来,另委他用。这事杜仲是知道的,对林景生超出他份内的这番举动没有想到别的上头,只是觉得燕承锦这病难免有些蹊跷,

    燕承锦这段时间不肯让太医看诊,但太医们职责所在,却不能有半点轻忽,那些饮食上要注重的事项自然一一向身边的亲信随从交代过。只说了饮食是还是不宜腥澡,可没有连茶水也要禁忌这一样。

    而且燕承锦也不知从那打来个名不见经传的大夫,而且莫名的十分信任,将诊病开方的事都全盘交由对方。虽说药方药渣都有交由宫中检验,但抓药煎药这些事也多由天麻去做,要不就是由这位帐房代劳,半点也不让自己和冬青插手。其中难免有点鬼鬼祟祟的味道。

    杜仲心下多了几分思量,脸上倒是不动声色。

    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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