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大送小 作者:千里孤陵

    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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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名:买大送小

    作者:千里孤陵

    皇兄觉得,自个唯一的亲弟总不能从此形单影只一辈子,另择良木而栖那是必须的。守节什么的那种事让别人来就好了嘛!

    不过既然是二婚,那对良木的要求也就可以降一降,相貌堂堂博学多识文武双全家世清白禀性温厚真心诚意情有独钟也就差不多了。

    什么?要求高了?可是赠品优厚啊!富贵荣华不用说,买一送一,买大送小。而且仅此一桩,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众卿家先到先得,买定离手了啊!

    当事人掀桌:……问过我的意思没有!

    内容标签:生子 天作之和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燕承锦 ┃ 配角: ┃ 其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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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 章

    燕承锦从马车上下来,并没有立即进门,他在台阶下袖着手站着,抬头盯着门上郡马府的匾额看了好一阵子。

    他脸上的神色郁郁,贴身的待卫卫彻有眼色,在一旁轻声道:“要不,咱们今天回自家去住一晚?”

    他说的自家,自然是燕承锦之前所住的瑞亲王府。

    燕承锦沉默片刻,缓缓地摇头。

    卫彻也没再提这事,过了一会道:“主子,这外头冷,先进去吧。”

    才进了大门,一阵风便将一张仆役未及打扫干净的白钱吹过来,正好踩在脚下。

    燕承锦移开脚步盯着那张纸钱又默默地出了会儿神,卫彻在旁倒是想说上两句,可张了张嘴又实在没什么好说的,只得老实又闭上了。

    燕承锦不再理会脚下的纸钱,袖了手慢慢往自己住的樨园走。

    他心里想起今天和太后见面时的情景,眉头微微地皱起。

    “阿锦,我可怜的儿,……”平素精明经干的太后拉着他的手只是一味的哭,一这哭还一边咬牙切齿地骂,“……你这自打进了陆家的门,总共也还没有过上几天好日子……早知道那个陆世玄是个无福的短命鬼……哀家就是留你在身边多住些年,就是留你一辈子,也不会把你许他!……”

    承锦用空着的另一只手抚着太后的背以示安慰,在太后看不到的角度里神色无奈——想当初苦口婆心劝他成亲,把那陆世玄夸得天花乱坠般好的人也还是太后她老人家。

    太后毕竟是大风大浪经历过来的,哭过一阵也就冷静下来,拿帕子拭着眼角,反过手来拍拍他的手背:“……人死如灯灭,你也要节哀顺便,知道么?听说这几日你十分操劳,自己也要注意身体……阿锦,你今后可有什么打算?”

    燕承锦抚背的动作顿了一顿,太后恍若不觉,犹自往下道:“……你还年轻,往后的日子总要看得长远些……总不能就这样守一辈子……”

    太后点到即止,没把话说得太明,但言下之意,竟是想让他择人另行婚配……

    这样想着心事,不知不觉樨园也就到了,院子里冷冷清清,原本留在院中的小内侍天麻不见人影,只有一个小丫头围着个炉子,守在檐下看着墙头吱吱喳喳跳来跳去的小麻雀发呆,连来了人也没有发觉,直到燕承锦走到面前,她抬头间猛然发现,惊跳起来时几乎撞到炉子上去,闪避间又险些跌到燕承锦身上。

    这郡王府内的下人大半是陆老夫人从前家里带过来的,陆家虽是数代读书人,却早已没落成了寒门小户,原本家中仅是勉强用十来个丫环杂役,也都是粗鄙不堪的人物,进京以后又添了些人手。这个家里的事全由着老夫人作主,燕承锦不曾插手——老太太和善却有些庸聩,在小地方住了一辈子,也没有什么见识和手段,是故这些下人虽来了一些时日,依旧显得没规没矩。

    就像现在,本该烘暖衣服备着主子回来更换。热水热茶点心的都要备好。她倒好,只顾自己守着炉子烤火去了。

    卫彻落在他身后好几步,要拦也是不及,眼角抽抽地直跳。

    燕承锦先一步伸出一只手扶住了她,待她站稳了才松开。

    小丫头看着燕承锦平静淡漠的脸,只想着必然要挨骂了,一付吓傻了的样子怔在那。燕承锦记得似乎是在老夫人院子里见过她,叫什么春桃的。现在守在这里,想必是那头有什么事要交代。他在一旁等了一会儿,半天不见她说话,略略有些不耐烦地又扫了她一眼。

    她终于被这一眼惊得清醒过来,记起眼前这个主子不能说话,连忙结结巴巴地道:“少君,老夫人让你回来了就去她那儿一趟。”

    燕承锦听了,只是没什么表情地对她点了点头,。

    她又想起件事来,从炉子旁拎出个食盒,小心翼翼地跟在燕承锦身后进了前厅:“我把饭菜送过来了。”大约是想弥补方才的失态,她殷勤地把饭菜摆在桌上,倒是没出什么差错。

    偏在这时天麻抱着暖炉进来,一见那菜肴上因天冷而凝结出的一层腻白的油花,丢下炉子乍乎乎地奔过来,大呼小叫道:“唉呀你这丫头,怎么能给主子吃这样冷掉的东西,你都不知道放在暖屉里拿过来的么?主子最近脾胃不好,这么油腻的东西……”

    春桃被他唬得一跳,睁大了眼愣愣地看着天麻。

    天麻还要再说什么,燕承锦已经朝他一摆手,又对着春桃点了点头,示意她可以走了。不过十来岁的小姑娘,他也懒得计较。只是瞧着那层油花,没由来的就有些反胃。

    春桃一走,天麻只得作罢,想了想忍不住又嘀咕了一句:“没有暖屉,至少饭菜冷了也该知道热一热吧,就没见过这么做事的……”他将暖炉搬到燕承锦脚边,又忙着去拿热毛巾过来给燕承锦擦手。卫彻见他一人忙得不可开交,二话不说端了饭菜去炉子上热。

    天麻摸着燕承锦身上衣服被寒雾浸得有些湿意,急忙又找出干净的来服侍他更换,趁着这机会就在燕承锦耳边念叨:“主子,还是把冬青和当归也带过来吧,这边的人手不是笨就是懒,没一个能用的,说到底这府第也是你的,咱们凭什么要忍他们……”

    燕承锦没法言语,瞪了天麻好几眼,都没办法让他闭嘴。

    天麻胆子越发的大,喋喋不休地接着撇嘴道:“……还有那个陆昆,不过就是他们家的亲戚而已,还真拿自己当主子了……老太太耳根子又软,尽听他花言巧语的哄,今天老夫人让你过去,定然又是他挑唆了什么……有事不会自己过来说么,凭什么让你过去……”

    燕承锦忍无可忍,抬手在天麻头顶重重拍了一记。终于让天麻垮着脸安静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打滚撒欢,我开新文啦~~文案先这样凑合着吧,其实这文正经严肃,咳,正剧。这是生子文,我保证它会一贯的清水,咳……可能会出现一些生子文惯用的设定,不喜生子的人请慎入。那个,我才疏学浅写不出什么深度,大家就当白文随意看看吧,要求不要太高……最后,鞠躬,感谢所有支持我的新老朋友。

    ☆、第 2 章

    不过被天麻这一提,燕承锦隐约也猜到老夫人找他为的是什么事。

    他与陆世玄去年都不在京中。家中只有陆家的老母与幼弟,老夫人从没管过这么大的家,便让自家一个子侄跟过来管家。那人圆滑无赖,偏偏能说会道。骗得老夫人亲近信任,把所有事都交由着他。

    这人真可谓是小人得志,老夫人依他哄骗,在府中又没有别个能管制他的人,克扣吃拿还是小事,竟还在外腆颜自称国戚,行事颇为不安份。

    依着燕承锦的性子,远在外地鞭长莫及也就罢了,如今眼皮子底下那里还会纵容。操办完了陆世玄的后事,抽出手来便该要料理府内这些事。

    但人是老夫人找来的,老夫人整日里闭门不出,也不知侄儿作为,只拿他当了好人。燕承锦不愿老夫人难堪,也不明着把人赶出去,只是托了陆家族老,让他从族中帮着挑个可靠的人送来。陆氏一族虽然没落了,但毕竟是数代的书香门第,族下的子弟大多读过几年书,想来写写算算做一做帐应该不成问题。

    算算一去一来的日子,便是该在这几日内有回音了。

    那人大约听到点消息,也不知在老夫人耳边说了些什么。

    燕承锦倒不怕他玩出什么花招,但他现在口不能言,一旦起了争执,要解释起来实在是件令人头疼的事情。他烦恼起来,眉心微微地攒着。

    卫彻端着热好的饭菜进来,看见他这神情便道:“要不主子不用过去,属下去看看有什么事情。”

    燕承锦想了想,自己也实在没有心情去应付那点破事,便点了点头。又指着案上锦盒,示意卫彻将今天从宫中带出的补品送些过去。

    天麻一听,跳起来道:“我也和你一道去!”

    燕承锦知道天麻的性子,哪能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就他那张嘴,去了哪还能息事宁人,转眼瞪他:你就别给我添乱了!

    卫彻也如方才一般在天麻头上拍了一记:“你去什么去,主子身边不用留人了么?”挑了几件东西便出门而去。

    天麻一脸的委屈。燕承锦拈了筷子也不理他,看向重新热过的菜肴,他分明是有些饿,却偏偏什么胃口都没有,看着盘子上方淡淡的白气,那种烧灼恶心的感觉又盘桓上来。燕承锦一手虚掩着口鼻忍了半天,终于还是放下了筷子。

    天麻查颜观色,凑上前道:“主子,要不我去煮点粥?”

    燕承锦无力地摆了摆手,只示意他将饭菜收走。

    天麻收拾干净桌面,这便寻到了机会,又拖了个小凳坐到燕承锦腿边去,眼巴巴地仰头道:“这些日子主子都瘦了,干嘛还要把补品送他们啊!主子,你吃不惯他们家的饭菜,这段时间都没有什么胃口,明天还是把府里的刘厨子叫过来吧?这院子里也少个跑脚传信的人,再叫两个用熟的人过来?你点个头吧?好不好?”

    天麻念念不忘往这宅子里边塞王府旧人,实在是燕承锦带过来的就只有他和卫彻,如今倒显得他三人格格不入,孤伶伶的反而是外人一般。

    燕承锦听他唠唠叨叨,只觉有数只苍蝇围着自己嘤嘤嗡嗡,吵得太阳穴隐隐作疼。他不是天生的哑巴,从前也是直言不讳辩才无碍的人物,如今伤了喉咙不能言语,现在再听别人喋喋不休就有点不是滋味,心里莫名的涌起一股烦躁,实在很想一巴掌将多嘴饶舌的小天麻拍出门外去。

    见天麻还要纠缠,一付不达目的不肯罢休的架势。燕承锦站起身走到桌边,天麻不明所以地起身跟了过来。

    燕承锦提笔在纸上写:出去走走。

    接着又写:你不用跟着。

    见天麻还要说什么,燕承锦有些不耐烦,把笔往桌上一掷,脸便沉了下来。他也不过是在自家邸里随意走走散散心,能有什么事。

    天麻只好作罢,又念叨着外面冷,非要翻出件大氅给他披上。

    大氅压在箱子底上,翻找时露出些较为新鲜的衣角,是他大婚那时所做的衣物。

    燕承锦垂下眼去,任由天麻给他披好外袍,又听他念叨了几句多加小心之类的,这才终于得出院门,长出口气。

    这院子曾是某位王公大臣的府邸,原主人很是下了些工夫,庭院水榭假山一样不缺,宽敞之余景致也很是别致精美。太后和皇上疼他,在大婚之前还特意修葺了一方,送给他那个京中无甚根基的夫婿做郡马府。

    他婚事的前因后果与寻常人家颇不一样,他的心思也就和寻常人家的少君有些不同。这宅子既然是言明送给了陆世玄的,任由陆家人作主也是情理之中,在燕承锦看来这些只是细枝未节的小事,他当初不在意也不在乎,如今更没有必要在这些小节上争什么高下。

    但如今事态变化,却出乎他最初的设想。

    燕承锦只觉郁闷,又不愿见到府中下人,只避着人往僻静处走。

    后院种得有几棵梅花,这时倒开得正好。

    前几天下过的雪的路面结了冰冻,湿滑难行。他边想着心事边抬头去看满树繁花,也不曾留意脚下。结果没走多远,燕承锦便狼狈不堪地摔了个大跟头,崴了脚不说,也不知是扯到了什么地方,整条右腿都跟着抽筋,稍稍一动,便疼得钻心。

    燕承锦半天才扶着梅树勉强站起来,挪着坐到路边装饰用的大石上。心虚地左右瞄了瞄,倒没人看见方才那一幕。心下稍定,再自己一检查,崴到的脚踝倒不是太严重,那抽筋的腿根却是一直抽一直抽,疼得他冒了一身虚汗,他咬着牙勉强忍着不叫出声,事实上他也叫不出声——这情形现在是没法自己走回去了。

    他没办法开口叫人,再看看这都已经走到院子边上了,附近也没有什么人的样子。燕承锦这时再要后悔没有带着天麻出门已经是晚了,只有仔细想想自己如何回去的法子。他轻轻捏了捏右腿,又疼得弯了弯嘴角,好在天麻若是等不到他回去,必然会出来寻找,又或者等会儿天黑了趁没人看得见,自己用一只脚跳着回去吧……

    才这般想着,天色便暗了下来,却是飞起了细碎小雪,并非是天黑。

    下雪了越发路滑……

    燕承锦眉头无可避免地皱了起来,这还不如刚才被人看见呢。好在出门前天麻非要他穿件大氅,如今一时半会的湿不到里面,但在石上坐得稍稍一久,那寒意却是阵阵的侵了上来。

    他终于“啾”地打了个喷嚏。

    也亏得这一声喷嚏,有个清越的声音问道:“谁在那儿?”等了一会听不到燕承锦回答,便听到簌簌的声音,有人拨开花木走了过来。

    ☆、第 3 章

    燕承锦听不出这声音是谁。他骨子里毕竟还要体面,听到有人过来,第一反应是本能地拢好身上衣袍勉力正襟而坐。

    才坐端正了燕承锦又想到不好。要知道这家里的一干仆役对他又怕又畏,见他每每束手缩脚,能躲多远就躲多远的。如今他摆这么一番端坐赏梅的姿势出来,就算有人只怕也是远远见了就避开不上前打扰。

    想到这里心里恼得不行,又忍不住扭头朝来人方向看去。实在指望着来人有点眼力,能去帮着给天麻报个信也就不错了。

    那人拂开树枝走出来,他这一回头两人正打了个照面。这人一身洗得略白的青衫,个子倒是挺高,一路急匆匆地走过来。他也看见了燕承锦正回头看着自己,一瞬间面上似是有些微的忡怔,但只片刻的工夫,他还是快步走了过来。

    他来到不远处,先是问:“你在这儿做什么?”

    燕承锦颇为无奈,这问题他还真不好答也没法答。

    但所幸这人很快轻轻‘啊’了一声,又问道:“你怎么了?”

    燕承锦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裘衣一侧下摆处沾了一大块赫色的泥巴,大约是方才跌倒时不小心蹭上去的。这样子任凭他坐得再端正也掩盖不住事实了。

    他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起来,不动声色地把衣摆拉了拉,将那脏污处藏在阴影里,摇了摇头示意无事。他记性过人,但凡是这府中见过一面的人,他纵然叫不出名字,却也一眼就能认得出来。可眼见这人面目却陌生得很,他能确定自己之前从未在家中见过。

    这人果然也不像其它下人一般怕他。凑近前看了看:“你跌倒了?”随即他敏锐地发现燕承锦一只手还扶在腿上,姿势隐约有些不太自然,紧接着又道:“脚扭了?”

    到这份上燕承锦也不好得再遮掩,勉强点了点头,想把脚往回缩一缩,却不知又牵到那里,眉头不由自主地跳了一下。

    这人本都已经蹲下去准备查看他的脚伤,手都伸出去了,眼角看到沾了污泥的华贵貂裘,却又像是想到什么,抬起眼来仔细看了燕承锦一眼,又把手缩了回去。

    “少君,在下住的地方离这儿不远,不如我先扶你过去?”这人站起身来,抬手指着一对燕承锦道。顺着他手指的方向,隐约有几间原本放置杂物的厢房。却不知是何时住了人。

    燕承锦听他叫自己少君,像是终于认出了自己,可他说话时的态度仍旧和最初时无二,带着点恰到好处的善意的关怀,既没有下人们战战兢兢小心翼翼,也不像另一些人那种巴结讨好的意味,十分自然而平和。

    燕承锦不禁抬头朝他看去,却见他微微躬着身遮在自己上方,挡住了絮絮飞扬的雪花。只听他道:“或者我去叫少君院中的仆从过来?可我不熟这府里的地方,找到人怕要花些时间,这儿没遮没挡的又当风,总要先寻个地方避雪……”他说着话便已经伸出手来,自然之极地在燕承锦头顶发稍上轻轻拂了一把,微笑着将手掌摊在燕承锦面前。那雪在说话间已不知不觉飞得大了。他手心是混着数片梅花花瓣的雪花,那雪在手心渐渐地消融成水,只余几片殷红的花瓣,

    “喏……”他微笑着劝,仍是和和气气不卑不亢的:“这雪越下越大了。先到舍下避一避再说?”

    燕承锦看看他手上融化的雪水又看看他,自己披着皮氅还觉得寒气侵人,这人身上却只是看起来并不太厚实的衣袍,他毕竟不是扭捏的性子,也能够看着别人穿着单薄衣服因自己站在风雪中而无动于衷。他能感觉出这人的善意与关怀,终于拢着眉头轻轻点点头,算是赞同了他的说法。燕承锦原本想自己站起来,可试了试始终是不能够,只好略带尴尬地朝伸手示意他拉自己一把。

    这人笑道:“在下方才在做事,活动着便不觉着冷。”边说话边甩掉满手湿嗒嗒的雪水,又在衣服上擦了擦,又两手相互搓了搓,觉得不是太凉了,这才来扶他。

    他心思如此细致,燕承锦便多看了他一眼。他方才还盼着来人能有点儿眼力,可这人也不知打哪儿来的,这也未免太有眼力了,竟像是看出他心中所想似的。

    念头刚动了动,来人已经将燕承锦扶了起来,他看着像是个书生,手上却有一把力气,轻轻松松承担着燕承锦大半的重量,一边还有余力不徐不疾地介绍自己:“在下姓林,名景山,是前一日才到府上的。陆云是我族叔公……”

    燕承锦才想到不知他是谁,他偏就开口自我介绍了,这般连番巧合默契,连心下隐隐觉得惊奇。但听他提到陆云,正是托信让其寻个人选的陆家族老,想来这人便是陆云找来的。只是这两日忙碌,他也没来得及过问这事,看他住在那偏僻的房舍里,想来也是某在从中故意为难。

    道明了身份,那点尴尬似乎就消散了许多。燕承锦一边听他絮絮地说着话,来到几间偏房前,只见其中一道门扉虚掩着,林景山就住在此处。

    林景山扶着他在门口站住,先拂去他身上落雪,这才搀着他进去。

    房间里果然简陋得很,林景山左右看了看,只好道了声失礼,扶他坐在了床沿上。

    燕承锦略略扫一眼这屋子,除了身下的床铺,就是一旁挤挤挨挨地放着老旧的一桌一椅,此外连个柜子都没有。他这里想来没有人专门送饭食过来,林景生在靠窗那儿生个着火盆,烧得是枯柴而非是木炭,因此窗子大大地敞着。火盆上方吊着口锅子,也不知煮的是什么,一股香味淡淡地弥漫出来,与柴火的烟味混合在一起,不算难闻,反而有种说不出的温暖味道。此外桌上摊着个包裹,有一两套替换衣物,旁边放着些纸笔,除此再无其它。看来这个林景山也是身无长物的样子。

    但这人显然十分爱干净,房间收拾得清爽整洁,桌椅虽然老旧,仔仔细地收拾过。那桌椅或许擦洗过无数遍,透出一透木纹特有的润泽。

    燕承锦觉得身下的床铺被褥也没有理所当然的那股潮腐的霉味,不由得舒了口气,放软了身子挪了个舒服些的姿势,稍稍依靠在身后的被子上,缓解一下一地抽痛不止的脚筋。神色也松活轻快不少。

    林景山却是还怕他冷了,想了想出去寻了个空置的花盆,正从柴火堆里将烧得通红不再冒烟的炭火挟出来。不经意见一抬头便看到这一幕。燕承锦半靠在床边,甚至还随意地伸了个小小的懒腰,悄悄地掩口打了个呵欠。

    林景山微微有些愕然,随即微微失笑。他想到市井之中关到这位郡王的种种传闻,很多描述和眼前这个人却是根本对不上号,不禁感叹人言亦言以讹传讹,果然不可轻信。

    ☆、第 4 章

    本朝这一代的皇室在去年之前本来是没有郡王的,就连亲王也只有一个,当今天子唯一的胞弟,瑞亲王燕承锦。上头有太后宠着皇帝哥哥纵容着,孩子自己也争气,做事利落锐意进取,在朝堂中混得风生水起。原本是人如其名前程似锦的大好青年一枚。

    燕承锦作为亲王滋滋润润地活了二十余年。不料人生峰回路转,祸福难料,去年遇上一场暗杀,幸而一名誉满天下的名医正游历至京城,这才救回一条性命,不过燕承锦被毒物伤了喉咙,只有用药慢慢调理。但伤重还在其次,那名医给他仔仔细细一方检查下来,发现一个堪称惨绝人寰的真像,堂堂正正做了二十几年真汉子的瑞亲王原来是个哥儿。

    皇家接受这个事实的过程究竟如何惨烈外人自然是不得而知。

    老百姓们所能够知道的就是,去年大胤朝少了一位雷厉风行的亲王,多出一位沉默寡言的郡王,三月之后,皇帝亲自为其与新科状元指婚,于三月后大婚。婚后再三月,郡马爷染病一命呜乎,丢下新鲜出炉的郡王少君守了寡。

    大胤朝言论较为自由,这几件事作为去年一整年京城里数一数二的头等大事,更披着皇家密辛的诱人光环,成为老百姓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种种谈资。联想编排出无数种丰富多彩的内容。

    传闻之中,这位迫于无奈做了郡王的燕承锦性情刚硬暴烈,相貌粗犷,否则怎么会二十几年都没人瞧出他是个哥儿。平常人家的哥儿地位十分低下,甚至连女子也不如,大多是与人作小,有的更是连名份也没有。偏他命好生在皇家,又尽得皇上宠爱,虽是个哥儿,皇上为他指婚状元郎,却是正室的身份,更方明了陆世玄终身只得妻其一人,不得纳小,也算是为他开了特例。

    这在多少人眼里已经是求也求不来的好姻缘,可这位郡王大人却似乎对这个夫婿还百般的不满意,听说曾在新婚洞房那一夜将郡马从床上一脚踹下,赶去睡了好几天的书房,凶悍蛮横可见一斑。

    更是传他不敬忤逆婆婆,更与夫家不和。成亲不到一月,他不留在府中侍奉婆婆小叔,却同陆世玄一道离京任职。

    若仅仅如此也就罢了,他身份高贵,就算不肯在婆婆面前作小伏低也没人奈何得了他,而老夫人虽然温厚,对于儿子娶一个哥儿做正室这事多少还是有些不大痛快。只是碍于皇命不好如何。反正家中有奴仆伺候,也情愿他随着儿子去了任上,两边落个眼不见为净。

    偏偏陆世玄到任不足二月,就染上了疾病。回京不到数日便不治而亡。可怜老夫人中年丧夫晚年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悲痛自不待言。而燕承锦也暗暗落了个克夫的名头。

    但眼前坐着的这个人沉静宁定地坐在那里,却与众人口中的暴躁无礼搭不上边。林景山稍稍一想便能理解,这人自小完全是照着个男孩子儿来培养的,脾性行事不似寻常哥儿柔弱温顺也在情理之中,但教养绝不会差。

    至于相貌丑陋更无稽之谈。燕承锦身材高挑修长,肤色白暂容貌俊美,十足的美人胚子。说实话林景山第一眼也没有认出他是个哥儿,还是后来从燕承锦身上衣着和不能说话这一点上猜测出他的身份的。

    林景山想到在满树繁花的梅枝下第一眼看见燕承锦端坐着的样子,他正抿着薄唇扭头回望,矜持里带着不易觉察的些微窘迫,略为瘦削的下巴埋在黑色的貂皮滚领之中,白雪红梅华裘,衬得人面目如玉眉目如画,端的是一幅描也描不出的雪下美人图。而那双黎黑沉静的眼里,林景山不知为何却是看出一丝小动物眼巴巴地盼着被人拣回家的感觉。

    他想到这里,忍不住暗暗笑了一笑。

    燕承锦十分敏锐,转眼看了过来。

    林景山忙垂下眼去,将装着炭火的花盆搬到燕承锦脚边,凑和着给他当个暖炉先用着。

    做完这些,林景山又将桌上笔墨纸砚铺开。垂手站在一旁:“少君,我这就去唤人,请问我该去哪里?告诉什么人?”

    燕承锦从大敞的窗口望出去,外面天色越发的晦暗,雪花夹着碎雨,打在檐上簌簌作响,雪已经是絮毛大雪、稍远一点就白茫茫的什么都看不清。而林景生身上的衣袍自方才起就已经半湿,再看这屋里显然也没有雨伞蓑衣之类。而从这儿到樨园之中,却有不算近的一段路,这一去一来,只怕要全湿透了。

    燕承锦得他施以援手,那能再如此不近人情。此处已能够遮风挡雨,却也不急着回去。提笔在纸上写道:雪疾,稍后再去。

    顿了顿,又接着写:多谢先生。

    林景生一笑:“举手之劳而已。”却是站在一旁端详着那几个字,不动声色地品鉴了一番。

    转头见燕承锦垂眼看着大氅上的泥污出神,又想到这人方才打量了一遍桌椅地面,看着干净才放心地靠到被子上的情形,不禁有些好笑,心想这位主只怕是有些洁癖。转身端来半盆水,去擦燕承锦大氅上的泥污。

    燕承锦吃了一惊,觉得不妥,林景生十分坚持,也只得由他。

    这些下人做的事,林景生做起来也利索得很,而且平静从容,仿佛这一切理所当然。再看他如今的处境也堪称落泊,他说话做事却依旧得体而自若,颇有些宠辱不惊的味道。

    林景生不多话却也不是个沉默之人,一边做着事一边也说几句闲话,内容也普通得很,就是说些他故里的民情风俗之类,燕承锦不能言语,他说话时也就留了意,最多也只需要燕承锦点个头或是摇摇头表态,大多时候只需随意听一听就好。

    这般的细致周到,仿佛似曾相识。

    燕承锦不由得有些走神,微微侧过头去打量他。

    林景生不姓陆,看来是陆氏外家或是远房亲戚。长相上也和陆家兄弟没有半分相似之处。陆世玄身形瘦弱,长相文雅说话温文,他却是身材高大,面容更要英武不少,说话也爽朗大方。这分明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林景生觉出异样,住了口抬头望他。

    弱承锦神色淡淡的,目光有些微恍惚,似是在看他,又似是什么都没在看,眉心拢着一点若有若无的愁绪。甚至也没有留意到他已经停下话来。

    林景生想了想,也不打扰他,轻轻地起身去看窗边炉子上煮着的东西。

    ☆、第 5 章

    领他来这陋屋的人走时只丢给他小半袋糙米和几个红薯。所以林景生的晚饭很简单,一锅红薯稀饭而已,不过揭开盖子之时,一股特有的甜香味道四溢而出。

    被这香气一扰,燕承锦回过神来。见林景生只是看了看,又将盖子盖回去。略一想就知道必然是因为自己在这儿让人顾忌。提笔在纸上写了句话给林景生看:先生请自便。

    林景生只是见燕承锦出神,自个找点事来做做,缓解下眼见的尴尬,倒不是大大咧咧真要开饭了,眼下燕承锦这么一表态,他反而有点不好意思。

    忙碌了一整天,林景山其实早已是饥肠辘辘。但有位尊客在这儿,他总不能自己不声不响地捧个碗就吃。可若是邀燕承锦同食,一来他也清楚自个是什么身份,二来用这等事物来待客也实在太寒碜。

    稍稍迟疑了一下,林景山还是道:“少君吃过晚饭没有?在下这儿也没别的,若是不嫌简陋,不妨用些?”

    燕承锦摆了摆手,示意他随意。

    林景山也就是客套一下。他见燕承锦神色坦然,显然是真的不在意这种小事。自己也确实饿得狠了,当下也顾不得拘礼,动手舀了一碗。

    正转身去拿筷子,却听到轻轻的‘咕碌’一声。

    林景山举着筷子一愣,只疑心是自己听错了,不由自主地转头去看房中另一人。

    燕承锦脸上没什么表情,嘴唇抿得紧紧的,脖颈耳根处却微微地泛红。见林景山愕然地看着自己,微微垂下眼来,在纸上极快地写:我不饿!

    最后一笔刚刚收住,又是‘咕’的一声,正是从他身上传来,这下子两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燕承锦握着笔的手就是一顿,半晌才放下来。他垂下眼睛不动声色,长睫毛在火光映照下一颤一颤的。

    林景山觉得他那张若无其事的脸此时其实很黑,当下忍住了不敢笑。当下好不容易又翻出只碗,还特地到房檐下接雪水簌了一遍,将稀饭盛作两碗,这才对燕承锦道:“这些简陋吃食,少君只怕从没吃过,不妨就当尝鲜,赏脸吃上两口。”

    他半点不提方才的事,说着话就将碗筷摆到燕承锦面前的桌上,还特意解释:“碗筷都是干净的……”

    燕承锦看了他一眼,这时再要拒绝未免也矫情了。他今天看着那些油腻的饭菜反胃,这时闻着红薯香甜味道,不由得引动食欲,确实真觉得有点饿。只是自己今日连番几次失态都被这人瞧见,心下难免有点别扭尴尬。

    林景山一脸诚挚地站在一旁,脸上没有丝毫戏谑之色。等了一会儿,终于等到对面那人略略一点头,伸手将桌上筷子拈起来。

    谁知一口还没吃,一股呃逆违合这感从胃脘中升起来。燕承锦蹙紧眉头,忍了一会终究没忍住,挣扎着站起来想走到窗边去。

    林景山吃了一惊,见他行走不便,过来扶了一把。燕承锦才扑到窗边,低头就呕。然而腹中空空,半天也仅仅是吐了两口清水,只是一味的恶心。

    林景山看他几乎站都站不稳,难受得眼角都微微泛红,自己也毫无办法,唯有一手扶着他的背,轻声唤道:“少君?少君?”

    燕承锦半响才缓过神来,疲倦地摆了摆手示意无碍,让他把自己扶回去,勉强在纸上写道:近日脾胃不调,辜负先生一番好意。

    林景山摇了摇头,只道没事就好。他稍稍迟疑了一下,伸手往燕承锦放在桌上的手腕搭去。

    燕承锦似是有些吃惊,抬头询问地看向他。

    林景山赔笑道:“在下只是看过两本医术,略通几味草药,一般伤风感冒之类,能自己看看。”

    燕承锦听到这话,不知怎地眼里就微微露出丝不悦,将手收了回来。

    林景山的医术也就如他自己所说,能治了治作风感冒这样的小病而已,至于别的就不用指望了。刚才那么一会儿也还没瞧出个子丑寅卯来。只当燕承锦是嫌弃自己医术清薄。想一想也是,对方这样的身份,太医院里没点名气的只怕连诊脉都摊不上,又想到有太医按时问诊,自己班门弄斧就有些可笑了。

    他到也不介意,只是关心了一句:“少君,大夫看过没有?”

    燕承锦一手按着胸口,随意点了点头,看样子并不想在这上头多说。

    林景生却不知道,眼前这位曾经的亲王正是因为被某位名医看穿了身份,才落到今天这步田地,他恨那名医恨得牙都痒痒,连带着看所有太医大夫等等人都不顺眼,就连从前每日的平安脉也省了,改为半月一次。

    这么一来这饭自然是吃不成了。燕承锦虽然勉强把那恶心压下去,却是满身虚汗,手脚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了。

    林景生看他脸色惨白,连嘴唇上都没有什么血色。也不禁担忧。窗外风雪半分未减,此时却也顾不得许多。对燕承锦道:“少君,我这就去找人来。”

    燕承锦身上难受,也不再坚持,勉强提笔在纸上写:樨园,找卫彻。

    林景生把那人名记在心里,一转身就要走,袖子却被人拉住了。

    燕承锦伸手去解自己身上大氅,天麻将领口系得极牢,燕承锦手上无力,弄了半天也没能解开,示意一旁茫然站着的林景生动手。

    林景生道:“少君,这屋子里透风,还是不要脱……”话没说完,被燕承锦有气无力地瞪了一眼,只好把话又吞了回去,上前替他解开绳结。

    燕承锦将大氅脱了下来,住林景生手中一递,林景生这才反应过来,这竟是要给他的,连忙推却。

    燕承锦哪有力气同他啰嗦,也没力气提笔写字,见他不接,把大氅往他身上一摔,指了指窗外铺天盖地的大雪:这么个天气,房子里也能冻出病来,他身上衣服本就单薄,大雪里这么一来一回要不少时候,这是想死么!又指了指床铺,示意自己冷了还可以把被子披上。

    林景生抱着那大氅站了一会儿,眼中复杂神色一闪而过,轻声道:“少君休息片刻,我速去速回。”说着再二无话,将大氅披在身上,闪身匆匆出门。

    燕承锦独自坐了片刻,渐渐真觉得有些冷。又接连打了两个喷嚏,他也怕自己当真要病,更不想见到那群讨厌之极的太医,只得在床沿侧身躺下,拉过被子来裹在身上。身上逐渐暖和,倦意慢慢涌上来,迷迷糊糊正要睡去。

    模糊中听得数人的声音在耳旁道:“主子,主子醒一醒。”

    燕承锦睁了眼,见卫彻天麻都在,卫彻还算镇定,,天麻一脸的惶急,见他醒过来明显松了口气,却又转身去扯着林景山不放:“你怎么把我们家王爷弄成这样子了!”

    燕承锦觉着天麻这话颇有点忘恩负义,刚抬手要往他脑袋上打一下。不提防陆世青又从这三人的背后钻出来。

    这位陆家的小公子也就十二三岁年纪,一张脸却板正严肃,近前就用狐疑的目光把燕承锦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又看了林景生一眼,扭头对燕承锦道:“锦哥儿,你怎么会在这人屋里?”

    作者有话要说:那个,大家就把哥儿当作具有生育功能第三种人类存在吧……我以为生子文里的哥儿的意思大家都明白了……

    ☆、第 6 章

    他质问的语气,在场几人都听出来了。

    林景生微微一愣,再细想自己将人扶回屋来这事确实有些不妥。可一时情急没有多想,燕承锦本人分毫没有身为内眷的自觉,两人却是谁也没有想到这茬上去。

    林景生正要分辨几句,一旁的天麻护主,最先跳出来道:“方才不是都说了,主子出去散散步,不小心把脚扭了,亏得遇到了林先生。要不然又是雨又是雪的,不来这儿暂避,你让主子怎么办!换作你扭了脚,你倒是试试人这儿走回去呀?”

    陆世青被他问得一窒,再看了看燕承锦身上衣服穿得整整齐齐,甚至连鞋都没脱,可见方才确实只是靠在床上小憩。哼了一声却道:“你做小厮的怎么不跟着?”

    天麻还待再说,被燕承锦一摆手止住了。他疲倦地坐到桌边,写道:是我想静一静,不让他跟来。这位是新来的帐房先生。

    陆世青也知道近日府里先来了个帐房,仔细论起来还要算是他的远方表亲。再看了看林景生,见他神色坦然,见陆世青打量他,甚至琮对他微微笑了笑,这才不再言语。

    燕承锦一手揉着眉心,又写:世青,你这么也来了。

    陆世青一脸的不情愿,指着林景生道:“你那小厮带着他过来找卫彻,说你不小心伤了脚,在他这儿。大娘让我一道跟过来看看。”说到这儿,似又想起什么,不悦道:“大娘找你商量事情,你却说自己不舒服不肯去。却有兴致出来散步?”

    燕承锦自知此事有些说不过去,歉意地笑了笑,也不与他分辨。陆世青的这个弟弟小小年纪却有些刻板,也不是很喜欢长兄这位家室,从没开口叫过燕承锦一声少君,但平时态度还算礼貌恭谨,像今天这样直呼他锦哥儿还是头一次。

    看孩子绷着下巴一脸的不高兴,燕承锦实在不解,也懒得计较,只好不去理会他。

    一直没开口的卫彻在此时道:“我走之时主子确实不舒服,许是后来好了些,出来透口气。”

    卫彻生着一张娃娃脸,看上去一团和气。陆世青却见过他一掌便将碗口粗的树干劈断,这时候卫彻一开口,他就不敢再说什么,只是在心时盘算着回去怎么跟娘说说这件事。

    卫彻朝着燕承锦道:“王爷,我们这就回去吧。”转身又向林景生道了谢。

    卫彻给燕承锦披上蓑衣,转身背着他出门,天麻紧跟在一旁,踮着脚撑着伞,陆世青提着灯笼跟在一旁。

    林景生记起方才燕承锦脱下的大氅还穿在自己身上,本想要追上去还给他,看到陆世青在一旁,又稍稍迟疑了一下。那小子方才就有些疑神疑鬼,若是他此时上前,还不知给燕承锦再添什么麻烦。

    想了想,只好自己先收起来,过几日找机会再还他。

    ————————————————

    燕承锦本想回去后仔细问一问卫彻去见老夫人的情形经过——他发现卫彻的神色微微有些异样,又直到林景山寻去都在老夫人那儿,想来是替他挨了不少数落。

    然而他回去又犯了一次恶心,这回也没吐出什么,却比之前都要难受,燕承锦只觉得自己像是要把心肝腑脏都呕出来一般,等那股恶心压下去,却是手足俱软眼前发黑,也提不起力气来过问此事了。

    无奈之下,只得让卫彻回外院休息。

    他也让天麻去睡,天麻却不放心,就连呆在外间也不肯,非要搬了个凳子坐在床前守着他。

    燕承锦虽觉得累,等缓过劲来却怎么也睡不着,又拿了本书,依在床上胡乱翻看。天麻怕他着凉,在房间里放了两个极旺的炉子,烤了不多时燕承锦却又觉得气闷,让天麻开了对面一扇窗子。

    窗子一看,却见到陆世青蹲在对面房檐下,瞧着纷纷扬扬的雪花发呆。

    燕承锦微微有些吃惊,推了推天麻,又指了指对面。

    天麻看了陆世青一眼便撇过头来,:“卫彻刚刚就说送他回去,他自己不肯,谁知道他在那儿搞什么鬼!”说着有些心虚地看了燕承锦一眼:“我让他进房来坐啦!是他自己非要留在那儿的。”

    燕承锦方才不适,也没有注意到这些事,瞪了天麻一眼,天麻缩了缩脖子不吭声了。

    陆世青磨磨蹭蹭不肯走,燕承锦觉得他必然是有事,正好陆世青听到天麻的说话声。转头朝这边看来。燕承锦就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进来说话。

    陆世青慢慢走进屋里,绷着脸在天麻搬来的凳子上端端正正地坐下。

    燕承锦看他两手都笼在袖子里,大约是有些冷的。燕承锦指了指身边,示意他近前一些。这孩子迟疑了一下,还是慢吞吞地走到近前,却不去坐燕承锦指的位置。

    燕承锦也不勉强,位手摸了摸他的手,发现冷得像冰一样。便从被子里摸出一个暖炉硬塞给他。见他肩上落着几片雪花,这屋子里暖和,已经渐渐融成水了,拿帕子给他抹了去。

    陆世青一声不吭地任由他做这些事,其间只抬头看了他一眼,始终不说话。

    燕承锦虽有心好好对待亡夫留下的唯一一个弟弟,但对方对他颇为些抵触,他也实在不知该怎么对待对方。做完了这些又见他始终不出声,便想不出该做什么。

    只好勉强坐正了,拿过纸笔写:老夫人让你过来,有事?

    陆世青咬着嘴唇,呆呆的不作声。

    燕承锦等了会儿,转念写道:是你找我?有事?

    这次陆世青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神色十分复杂,最终却是点了点头。

    燕承锦便知道这是被自己猜中了,心里倒也有些惊奇,想不出陆世青自己有什么事要找自己,只好耐心地等眘。

    陆世青倒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毅然抬头看着燕承锦,别别扭扭地叫了一声少君,接着道:“你……你是不是想改嫁?”

    燕承锦等来等去竟是等来这么一句,不由得大是愕然。想来今天下午太后才稍稍透露了有让他改换门庭的这么个意思。他也未曾同任何人提及,却不知这小小的孩童,却是从哪儿得知这样的消息。

    陆世青见了神色有异,却当他是承认了有这回事,不由得又气又急,声音也不由得拨高:“我大哥走了还不到一个月,你。你就那么迫不有待的想找别人么!”

    天麻见他两人说话就退出外间,心不在焉地擦桌子,耳朵却是一直竖着听这里头的动静,听到陆世青这话说得不像样,那里肯与他干休,丢下抹布三两步冲进门来,跳着脚怒道:“有你这么住清白人身上泼脏水的么?这些日子来主子那里对不住你们家?什么找人?你那只眼睛看看见了的那位林先生与我们家王爷今天才是初次见面,你要信口雌黄也得找个像样的说法!”

    他光说还不过癖,又要拿刚摸过抹布的手去撕陆世青的嘴。哪里还管他什么小公子不小公子。亏得被燕承锦眼捷手快一把拉住了,这才没能得手。

    那陆世青却从没见过这般泼蛮的小厮,一时之间倒是被吓住了,气势为之大减,却还是梗在那里不肯服软。

    燕承锦心下亦是不快,然而看看陆世青已然被天麻吓住的样子,却不好再行发作。再一想陆世青突然跑来质问他,这事总不会空穴来风。

    无奈只得自己按捺了心头恼怒,一手按着突突跳疼的额角,提笔写道:并无此意。

    又顿了顿,再问:何出此言。

    陆世青像是松了口气,再一想自己方才的言语确实过于冒昧,有些赫然,期期艾艾地道:“我在窗子下,偷听到大娘和卫彻在说要你改弦的事……”

    ☆、第 7 章

    他这话一出口,燕承锦便微微一怔,他一惯的思维里都还在把自己当作男子,不会下意识地去用那些妻妾内眷的规矩来约束自己。

    经陆世青这一提,燕承锦这才想起来,哥儿地位不高,丈夫死后改为依附兄弟叔伯,甚至被转买送人都是平常。若是撇开他的身份不谈,眼下老夫人说是要让他改弦易张,已经算得上是十分客气了。

    陆世玄走得突然,没留下一儿半女。老太太中年丧夫老来丧子,还有个陆世青也不是亲生的,其悲痛可想而知。人在恸痛之下难免失了理智,有些迁怒他人,燕承锦首当其冲,仿佛若不是这位少君进门,陆世玄就不必外放地方,自然也就不会染病而亡。于是燕承锦在老夫人眼里,只怕和个眼中钉肉中刺也差不多了。

    燕承锦颇为自知,清楚老夫人见到自己心情不会好,也就尽量对老夫人避而不见。虽然近来大小事都是他明里暗里在张罗,却绝不去跟前刺激老人家。但她心里想来还是有所怨恨的。

    燕承锦倒不怪她有如此想法,他心中宏愿原本就不拘在这家室小事之中,也就不太在意老夫人对自己的态度如何。他怜悯同情老妇人孤苦,如今对方做出如此举动,他没觉得愤怒,只是一种无能为力的无奈。

    燕承锦摆手制止住又想要跳起来骂人的天麻,对着陆世青摇了摇头:三年孝期未满,此时谈论此事为时尚早。

    陆世青对他写出的回答并不满意,见燕承锦神情平淡镇静,不像是因此恼怒的样子,便大着胆子上前拉住他握笔的手摇了摇,央求道:“少君,我大哥生前很喜欢你,他一定不想看见你日后进别人的家门,你别听大娘的好不好?以后都……”

    其实燕承锦对于改嫁这种事并没有特别的看法,可若是情势需要,他也并非绝对排斥。——之前借由陆世玄,他并没有完全同与政治脱离。如今没了陆世玄居中转圜,他再想做点什么事便有诸多不便。就像皇兄有意特旨让他出仕,但其中的艰难掣肘,也远远大过预想。

    他一生所学,多年来的抱负与理想,还什么都来不及施展,他是绝不甘心就此如妇人一般困于院墙斗室之中的。

    然而此时被陆世青纠缠得紧了,燕承锦一低头看见那双与陆世玄颇为相似的乌黑眼睛,思及这场婚姻在他来说很有些交易的味道,他对这位夫君,并没有比相敬如宾更多更深的感情。然而对方待他,委实周到体贴无微不至,挑不出一丝一毫的错来。或许那人是当真……喜欢自己?

    燕承锦不由得有片刻的恍惚,再回神只觉得额角突突跳疼,忍着不适提笔写:若是我不愿,旁人自然无可奈何,你且放心。

    陆世青得了这个回答,心下稍安,这才发觉自己还抓着燕承锦,慌忙松了手,端端正正坐了回去,又重新变得拘谨起来。

    燕承锦强打起精神又问了陆世青几句诸如读书学业的话,见他答得一板一眼,没了谈兴,让天麻送他回去。

    这一夜多了些心事,难免就有些辗转,没怎么睡好。

    第二天清早,依旧是昨天那个小丫环过来,也没提旁的事,只说老夫人今天想去庙里上香,也许就小住几日散散心,过来问燕承锦的意思,要不要一同去。

    燕承锦自然是推脱不去的。

    老妇人将家中仆妇女眷也带去了大半,这一行人不是老弱就是妇孺。雪虽住了,天却仍旧阴着,燕承锦唯恐天寒路滑照应不周,又将府外守卫的侍卫人手调了一半跟着去。

    他身上却是真的不太舒服,胃口也依旧不好,好像浑身上下就没有一处地方是痛快的,偏偏又说不上来到底是什么地方难受,只是虚软无力,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来。送走老夫人之后,倒头昏昏沉沉又睡了一个早上,直到下午才想起林景生的事,忙让天麻收拾出一个小院,重新安置林景生。

    天麻也知道这位林先生是请来做什么的,觉得很是有必要好好拉拢,务必要让他立场坚定地站在自己主子这一边。于是说话做事都分外透着几分殷勤,还特意选了个离得近些的院子。

    只是要将院子收拾得妥帖舒适,这活儿毕竟不少,纵然是天麻这第一能干的小厮手脚麻溜利索,林景生和卫彻也没闲着,几人依旧忙碌了一整个下午,才算像模像样。天麻忍不住又要老话重提,嘀嘀咕咕地跟燕承锦念叨起府里人手不够用的事儿。

    燕承锦有了昨晚出事连个人手都找不到的尴尬经历,此时也深深觉得这府里缺几个细致周到的自己人。今天府里人少了大半,更像是连点人声都没了,越发透着冷清萧瑟。燕承锦终于难得地点了头,同意天麻的意见,带几个府中旧人过来听用。

    他让卫彻回去挑人。又见这边也没有什么事,而且那些人过来便要长住,需要整理收拾带过来的东西也有不少,顺便就放了卫彻一天假回去与家人聚一聚,明天再带着人和家什一起过来。

    天气一整天都阴沉着,燕承锦昨天扭伤的脚还没有好,加上身上不痛快,也失了四下走动一番的兴致,晚饭后随便翻了两本书,不知怎地也看不进去。转眼见本来在旁边伺候茶水的天麻趴在桌子上头一点一点的打瞌睡,每每要睡过去,又一个激灵醒过来,难为他还是个半大孩子,忙里忙外的这一整天,也够累的。

    燕承锦不忍心让天麻强打精神伺候,摇醒了天麻,自己放了书示意要睡,让他先去休息会儿。

    天麻揉着眼睛起来,却还记得先给燕承锦掖了掖被子,又过去看看暖炉,添了两块雪炭,这才摇摇晃晃地走出去。

    屋里一下子就静下来,就连雪花落在屋檐上的簌簌声响都清晰可辩。

    在这样的静夜里,燕承锦不由得就想起最近数月里许多事。全是婚后点点滴滴小事,他当时觉得理所应当稀疏平常,这时回想起来,竟也是有些挂怀难忘。

    燕承锦猛然回神时,才惊觉自己竟是叹了口气。此时案上灯火一晃,香烛燃到尽头,袅袅灭去。

    燕承锦也懒得起身去点,借着外屋透进来的灯光翻了个身,终于迷迷糊糊有些睡意,梦里隐约有股异香,接着似是有谁轻轻从门外进来,站在床前阴影里看着他。

    燕承锦昏昏沉沉,也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在做梦,想睁开眼来看一看故人亡魂归来,居然动弹不得。

    那人影却在此时动了,伸手就往燕承锦脸上摸来,也不知是紧张还是怎地,呼哧呼哧地直喘气,那手微微地发着颤,竟然是暖哄哄的!

    第1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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