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帐 作者:倾沫雪

    第23节

    “滚!!”封玄奕只想出去,只想看看,却不知要看什麽,是那人已经须肉模糊的冰冷身体,还是早已被清理乾净的空旷宫门。

    哪里还顾得上那麽许多,三五人急忙上前,分立左右,一同发力,打开这沈重的隔世石。

    没有……什麽都没有……空荡荡的,只有几片依旧青翠的绿叶,宽敞的宫道,没有封玄奕想见的那人,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悲哀,连最後一面,都是在朦胧的夜色,误以为是梦魇的睡梦!

    “人呢!!他人呢!你们把他带到哪儿去了!!”一把抓住守门侍卫的衣领,轻而易举的将人拎了过来。

    “奴、奴才不知,皇上要找何人,奴才即刻去寻。”哆哆嗦嗦闹不清起其中缘由的侍卫抖若筛糠,一张脸惨白如纸,额头冷害直冒,根本不敢和如此逼人盛怒的目光对视,仿佛只要一眼便能被吞噬殆尽,“请皇上饶命啊。”

    何人?寻找?

    这几个字眼敲的封玄奕脑子生疼,仿佛有什麽东西钻进去翻搅一般,松开了侍卫的衣领,一脸茫然的站在空旷的宫门前,此时上朝的百官还未到,宫门前依旧空旷冷清。

    一个侥幸的灵光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是不是自己想错了,是不是自己记错了,是不是就是梦魇,是不是一切都是虚假,是不是连此刻都只是个梦境,等一觉醒来,一切都恢复原样,纳兰轩依旧还在凤仪宫,而自己,也该起身早朝,也就是说,他没有离开自己,更没有与自己天人永隔……是了!一定是假象!一定是梦境!一定只是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死……不可能,绝不可能!好歹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而这明明什麽都没有!什麽都没有!!所以──

    “皇兄……”低沈沈闷的声音打断了封玄奕的精神斗争,将脑海中的重重谜团瞬间驱散。

    一早刚起身就听著府里服侍的奴才们七嘴八舌的说著昨日夜里宫里的种种异动和骚乱心里就有几分疑惑,来不及进早膳,本想趁著早朝前前来宫中看看,却不料莫言派来的人以到府中求助,而闻讯赶来的八皇子──豫亲王封玄振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皇兄只著寝衣,披头散发一脸苍白,双目空洞,失神的站在宫门前,神情奔溃绝望,时而眉头紧锁,时而间或一笑,竟有些疯癫。

    卯足了劲儿飞身而起安然落在皇兄身边,而他却仿佛失了五感一般全无所查,同样云里雾里弄不清前因後果事情原由的封玄振心底莫名的涌起一丝恐惧。

    “为什麽连你也会出现在朕的梦里?”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因为封玄振的出现变得风雨飘零,众兄弟中,在封玄奕继位後唯一还活著且受器重的,除了他豫亲王封玄振之外不做第二人,向来笑脸相迎兄友弟恭,却在此刻质问,仿佛责备他的出现,好似在说:为什麽连我最後一丝希望都要狠心的打破。

    “什麽?”封玄振跟不上封玄奕的节奏,听的云里雾里却不敢发作,只因那过於真诚探究的眼神,那全然将现实当做梦境的笃定。

    “为什麽连你也会出现在朕的梦里……为什麽……”探究的双眼染上挫败和失落,收回目光,仿佛将自己与这世间隔绝,径自转身欲向宫中走去,嘴里还喃喃自语著,“这明明是梦啊……是梦……不是真的……”

    封玄振怔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进退,从未见过一向英姿飒爽意气风发的皇兄如此挫败,曾经,无论何时何地他都是那样志得意满,仿佛任何事物在他眼中都从来不具任何意义,所有的问题在他手中都会迎刃而解,一切都是那样完美,那样尊荣,那样高不可攀无懈可击。

    而此刻,却仿佛心灰意冷天地昏暗的无措,连背影,都是那样无助凄凉,而要知道无助这样的一个词用在一个君王身上,何其可笑,何其讽刺,何其挑衅。

    (11鲜币)第二十二章 龟裂的岁月 04

    第二十二章 龟裂的岁月 04

    才气喘吁吁感到的莫言只见宫门外只有豫亲王一人,一时吓得手脚冰凉,莫非自己来晚了?“奴才给王爷请安,王爷可有见到皇上?”

    “皇兄到底是怎麽了?”封玄振眉宇紧敛,方才封玄奕的每一个神情仿佛烙铁一般,在心里印下深深的痕迹。

    “王爷不知,昨夜、昨夜皇后娘娘他……”一时间不知该从何说起,哽了半天,才直击红心,“他自戕了。”

    “什麽?!!”纳兰轩,这怎麽可能!所剩无多的困倦顿时烟消云散,仿佛天雷轰顶般眼前一白,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昨个儿夜里,凤仪宫的小德子突然求见皇上,皇上当时翻的是韩贵侍的牌子,大半夜从永和宫急忙赶去,奴才到的晚,其中到底为了些什麽,奴才也不知,只是最後,皇后娘娘就从这个宫墙上跳下来了,皇上不发一声的掉头就走,奴才也不敢声张,所以这个消息一直都被压著,”脑门儿上的汗珠一个劲儿的冒,即便不是面对皇上,言辞间的措辞也足以治自己一个大不敬的罪,“可如今马上要早朝了,诸位大人也很快就会在此候著了,而皇上却……王爷快想想办法吧,这该如何是好啊。”

    还能怎麽办,封玄振心里清楚,莫言成天跟在皇兄身边,可谓是皇兄肚子里的蛔虫,若说他不清楚其中的内情,怎麽可能,只是知道是一回事儿,能不能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却是另外一回事儿,事情的原委倒可以先放一放,这早朝……

    “看皇兄方才的样子,这早朝怕是不能了,你先派人知会下去,今日的早朝作罢,就说皇兄身体不适,需卧床休息,另外派人去请太医,以免走漏风声,而那些已经在路上的大人,就只有让你在这多候些时候,若是有人来,照本王原话一一告知,让他们都回去,”虽然有千万个疑问,虽然心里也同样慌乱,可封玄振知道若是这个时候连自己都乱了阵脚,那可真是要朝中大乱了,“本王这就进宫去看看。”

    “可是皇上不在毓鎏宫,奴才刚从那里过来,并没有迎面遇见──”

    “皇兄自然不会在那儿。”出了这麽大的乱子,还是事关他,此时此刻,除了哪里,皇兄还能去哪儿……

    不再多说,转身便向揽月宫直奔而去。

    揽月宫的月湖是纳兰轩最喜欢的,他曾说揽月宫这名字起的好,这湖也很美,这亭子更是得景,平日里总是愿意坐在这里,哪怕只是一人静静的坐在厅里发呆,他也向来乐此不疲,好似百看不厌般,那时,他身怀有孕,怎麽劝他都不听,就是站也要站在这里,所以就命人弄了这麽一个秋千。

    摸著冰凉的铁索,一节一节的纹理,上好沈香木磨光做的秋千板,怒放的血芙蓉随风摇曳,月湖上下平静无波,美景尤在,风光无限,可是那个人,却不在这里了……

    为什麽……

    他不会离开我的……

    他不会!!

    “皇兄。”果不其然,虽然揽月宫里空无一人,殿内更是像是被洗劫了一般,只留下匆匆离开後的一地碎屑,月湖上,果不其然的看见了皇兄的身影,不是自己多心,那种悲凉和爱上,仿佛决堤般,一发不可收拾,而原有的周身那些霸气,一瞬间尽敛了锋芒。

    “八弟,你怎麽来这儿了?”见著封玄振,封玄奕还挺正常的,一脸疑惑的看著一脸担忧的封玄振。

    “皇兄,人死不能复生──”话还没说完,封玄奕便一蹦三尺高,厉声痛斥。

    “放肆!你胡说些什麽!!”那个字,自己从不敢宣诸於口,仿佛是个禁忌,是个魔咒,只要不说出来,就不存在,即便明知这是自欺欺人,却无法克制自己沈醉其中。

    一把擒住封玄振的衣领,猛的发力将人抵在了凉亭一脚的柱子上,目眦尽裂:“什麽‘人死不能复生’!谁死了!你在诅咒谁!你再说一遍试试!!就算你是朕的弟弟,朕也绝容不下你!!”

    这句话,对於不是亲生兄弟却远朝亲生兄弟的封玄奕和封玄振来说,早已远朝决裂。

    “皇兄……”

    这样的皇兄,封玄柘从未见过,若在此之前有人对自己说,自己的五哥会有这麽一天,名副其实的多情种子,自己只会笑他有眼无珠,被五哥耽於美色流连花丛的假象所骗,自小,封玄振就知道,他的五哥和其他所有哥哥都不一样,虽然大哥二哥个个都是顶尖儿的人才,可是无论是谁,只要和五哥站在一起,只会相形失色,具有才能且让世人皆知你的圣贤果决,此为小器,而若拥有惊人才能却能忍得住寂寞、受得了非议,并能将自己深埋在泥潭,用截然相反的样子来伪装自己,此所谓大器,而五哥,正是如此。

    世人皆说五哥的皇位得的侥幸,不过是坐收渔翁之利,而自己也不过是阴差阳错误打误撞的跟对了人,所以才有如今的身份和地位,可一直在近处观察的封玄振却看得真切,不是侥幸,更不是坐收的渔翁之利,而是一招不折不扣的暗度陈仓、螳螂捕蝉黄雀在後,何为处心积虑,何为万无一失,何为成竹在胸,何为未雨绸缪,封玄振一一看在眼里,也正是因为看在眼里,所以自己对五哥能得帝位深信不疑,也正是因为看的真切、看的仔细,所以他也知道,或许世人皆有情,惟独五哥没有,无关是否自愿,即便有一天真的会有,五哥也定会在事情发生之前,将那一星半点的火苗掐灭,而如今……

    见封玄振泄了劲儿,封玄奕手上的力道也卸了几分,目光悠远涣散,仿佛透过封玄振,看到了那一去不复返的岁月。

    “你的母妃因难产而死,你自小由母后抚养,同我一起养在皇子所,你我是一同长大的,所以你知道,母后对你我和对皇兄的区别,小的时候我一直不懂,为什麽同样是母後的孩子,同样是旁人口中千尊万贵的嫡子,却总是相差那麽多,皇兄什麽都有,你我什麽都没有,即便我是亲生,而与你这,却也并无不同……”

    (11鲜币)第二十三章 龟裂的岁月 05

    第二十三章 龟裂的岁月 05

    “我就想啊想,因为我怎麽想不通,为什麽,为什麽同样是亲生的儿子,却非要如此区别对待,可是到後来,时间久了,我也就不想了,因为我知道,无论说什麽做什麽怎麽做,母后对我也依旧不会改观,而即便皇兄只是坐在那里什麽都不做,在母后心里也远胜我千万倍,所以那时我就知道,有些东西,不是你的,永远都算不是你的,而有些东西,虽然它看上去不属於你,而你却可以通过你的方法来得到,只要你想,只要你肯用心!”

    “所以我不再哭闹,也叫你不再哭闹。我知道天家富贵是何等的显赫,高高在上,也是何等的脆弱,朝不保夕,父皇的儿子太多了,我们也从来不缺兄弟,父皇的慈爱是照顾不来了,而母後的心思,更是不可能落在我的身上,且放眼兄弟中真正能长大成年的到底能有几个,你我都数的过来。既然谁都保不准我,那不如我来争取我想要的,而无论是谁,挡在我面前的,我都没理由让他留下来,不过还在不急,我从来不是一个急性子的人。”

    松了手,抚上一旁汉白玉的支柱,细细磨娑著上面的纹路,随意靠坐在石凳上,那个自己曾无数次絮叨他凉、要他仔细些、垫了垫子才能坐的地方。

    “无论母后有什麽,都会给皇兄,只要皇兄想要的,从来没有得不到的,皇兄才是母后唯一的儿子,而我……”轻声一笑,应该几分自嘲,应该几分悲凉,应该气愤,应该怨妒,可说道此处,竟没有半分情绪,仿佛只是简单的叙述,心平气和的诉说的一个事实罢了,“好在皇兄也很是争气,功课是夫子赞不绝口的,骑射也让师傅青睐有加,仿佛世上没有他办不到的事一般,永远是那麽自信,那麽高傲,那麽绝对和嚣张!起初我不明白,也恨过他,更嫉妒他,不过後来发现,恨有什麽用,又有什麽可嫉妒的,不是我的终究不是我的,而是我的,若我不主动争取,也同样会成为别人的,我和他都是皇子,都是嫡子,他有的尊荣,我一样不少,那麽母后认定的只有他能坐上的帝位,我又为何做不得?只是不知道她不屑一顾的儿子夺了她最为珍视的儿子的最宝贵之物时,他会作何感想,而她,又会露出怎样的神情。”

    “我实在好奇,从未发现那个曾经不敢正眼瞧上一眼的御座,竟有如此魅力,让人无法移开视线,更无法从脑海中去除,著魔般的热衷。所以我看著皇兄,一直看著,看著他想怎样从太子手中夺去太子之位甚至登上帝位,看著他的一举一动,看著他的高傲,看著他的嚣张,看著他成竹在胸被群臣众星捧月的样子,然後突然发现,皇兄的确拥有不凡的才华,却实在笨拙,何为树大招风,何为枪打出头鸟,何为韬光养晦,对於他这个被母后宠上天、一帆风顺的嫡长子来说,永远不可能明白,更不可能领会,这会给他带来怎样致命的打击,向来竭尽全力帮助他的母后,恐怕不曾想过自己竟成为皇兄帝位之路的绊脚石!”

    “而我,只要做一个‘无心帝位’、‘目光短浅’的纨绔子弟就好,既帮助他们解决了我这个隐患,全力以赴的对付太子,也为自己赢得了充足的时间,培养自己的势力,暗中收买自己的兵马,然後再是不是的‘帮助’皇兄几次,且每次都是如此笨拙,既让母后觉得我诚心依附兄友弟恭,又能解除他们对我的戒心,我何乐而不为呢!”

    “皇兄,别说了,臣弟都知道……都知道……”封玄振的目光也跟著暗淡了下来,曾经的种种,虽然如今封玄奕可以说的如此轻描淡写不卑不亢,可其中的艰辛,自己也是一同经历过来的人,自己又怎会不知?

    母妃死的早,自打自己知道自己虽然唤皇后为母后却并非自己生母的时候,他便可以理解何为亲疏有别了,可同样是皇后亲子的五皇兄,却也比自己好不到哪里去,起初,自己还好奇的问过五皇兄的母妃是谁,是不是也同自己一样,母妃仙逝,那时五皇兄的神情自己恐怕是这辈子都无法忘记。

    小小年纪,目光宛若一潭死水,在听到自己这麽问时,竟笑了,笑的那样可怕,即刻就给自己吓哭了。

    直到渐渐长大懂事,自己才明白,没有生生母亲在身边的孤独,和生生母亲虽在身边却形同陌路的孤独,远远无法比拟。

    皇兄一路如何走来,自己是看在眼里的,生杀予夺,绝情绝爱,哪怕是对於亲生的兄长,也依旧狠辣不留情面。或许世人皆会诟病他的冰冷无情,或美其名曰天生的君王,可自己却明白,面对一个只是名义上的兄长而实则不过一个陌生人的人,谈何交情,谈何狠辣?恐怕荣亲王府里任何一个奴才都比大皇兄同五皇兄的交情深厚。

    “不,你不明白,我也不明白,生在帝王家,我们都不会明白,直到错失……”无法压抑的哀凉忧伤,封玄奕苦笑著,看著一脸不解的封玄振,而封玄振从未觉得竟会有这麽一天,五皇兄能如此有人情味,即便是浓浓的悲伤,压抑的痛楚。

    “我一心只为帝位,从最初懵懂的以为只有登上帝位才能自保,到渐渐明白若我夺得帝位会对皇兄和母后造成怎样的打击,甚至到在这个以报复为宗旨的游戏中渐渐沈浸在对权力和地位的痴迷。我成日风花雪月花天酒地,而实则,却在暗中培养了我自己的力量,不涉及朝中权臣,而单纯的只是一些民间的能人异士,渐渐渗透,渐渐布局,实在没有比这个更一本万利的事,我予他们权贵、许下继位後大笔的财富,他们予我无孔不入的情报,暗中通风报信,留下我想要的人,出去我不想要的人。我的身边都是这样的人,或单纯贪图名望财富,或只是想平步青云衣食无忧,既然大家各取所需,何必付上多馀的心思?”

    “我以为我身边的每一个人都会如此,因为这麽多年皆是如此,直到他突然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11鲜币)第二十四章 龟裂的岁月 06

    第二十四章 龟裂的岁月 06

    遥想当日王府初见,自己身边哪个男男女女不是想尽办法挖空心思只为在自己心里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营造一个完美甚至唯美的邂逅,以便得到名利、财富、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怎样的用心安排精心置办,或者惊若天人震撼於其容颜,或者儒雅高洁却不失情趣,怜惜其才情学识,却敌不过他一个连邂逅都算不上的突然乍到。

    想起那日的情景,已然恍若隔世,想著,封玄奕原本死灰一般的脸上浮现一丝笑容,温柔的宠溺,仿佛那个人就在眼前,触手可及。

    与其说纳兰轩是出现,倒不如说是突然冒出来的。大白天好好一个人却鸟麽悄的蹲在湖边晒书,这也就罢,还蹲在芦苇荡子里,再好的眼力见儿也看不见那种地方猫著个人。

    自己急匆匆的要赶著去马场,却不料被他的腿给绊了,要不是自小一刻也不敢松懈才练就的一身功夫在身,恐怕这一跤是在所难免了,而且还是在个奴才面前摔个狗吃屎,这样自己的颜面往哪儿摆!

    馀惊未消,自己还没缓过劲儿来兴师问罪呢,他倒好,人不大,脾气倒不小,掉过头来竟对自己发难,要知道从小到大,虽然不受母后喜爱,可却也没有人敢这麽肆无忌惮的当著面对自己大呼小叫,很那形容当时是什麽心情,之似乎莫名其妙的觉得可爱,仿佛一个刺蝟,明明柔软脆弱,却总是张牙舞爪的宣告著自己的力量,捍卫著自己根本无从保障的权利,尤其是那一脸墨迹,活像一只在砚台里滚了一圈的猫咪,别提多逗了。

    也是那一刻,毫无防备的,打从自己懂事以来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等当自己回过神来时,才知是何等惊悚,以为对这尘世万念俱灰、麻木不仁的自己,竟对著一个陌生人笑得开怀!

    “知道麽,他是第一个可以让我毫无防备开怀大笑的人,当他对我来说还是个陌生人的时候,就可以轻易做到,要说原因,倒还有你的功劳,”说著,苦笑的看了眼封玄振,“那日在马场,你问我为什麽这麽开心,是不是因为新得了一个公子,可那一刻,明明军情紧急,心里却怎麽也挥不去他的影子,愤怒的,张狂的。”

    “说出来怕是没人会信,他可没多少好脸子给我,可我却像是著了魔一般,总想著这麽个人,一个对我毫无敬畏惧怕,更没有丝毫利益欲望的人,在他眼里,我只是王府的一个护院,一个侍卫,和他并无差别的一个奴才,他在我面前很放松,很自然,高兴的时候就跟我说两句,不高兴的时候就横鼻子竖眼,一喜一怒都是那麽鲜活耀眼,而我的身边,却从来没有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个能将自己企图深埋的人。”

    “我从不怀疑每一个在我身边的人的目的,或为了自保,或因为惧怕,或为著名利,所以我以为他也一样,一样的事故,一样的深藏不漏,可我从来不认为这样有什麽不对,大家於予於求各取所需,再公平不过,我一直这样以为,这麽多年来一直这样深信不疑……”

    皇兄所说的感觉,封玄振何尝不知,这也就是身在帝王之家、权力加身却又何其脆弱的悲哀,若是寻常,逆流行进,不进则退,可在帝王家,你若不争,那最後的结果就只有死,而若争,则必定要摒弃七情六欲,他们没的选,也选不了,要麽生,要麽死,一旦死了,便什麽都没有了,身边的一切也会受到牵连,可即便生,也同样什麽都没有,除了紧握的权力,即便身边来往不断,却没有一个走进心里,亦或者说根本不敢、不能让他们走进心里!

    “所以我就想啊,若身边多这麽一个鲜活的玩物,看著他每天为了不露马脚挖空心思的演戏,即便只是看著,这无聊乏味的生活也会变得多姿多彩,更何况他实在是个赏心悦目的人,我怎样都不算亏,何必非要拧巴著自己?等到有那麽一天,就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样,对他腻烦了,厌恶了,也就罢了。”

    “我将他留在身边,有时不得不说他实在能耐,跟在我身边的奴才,没有一个不是沈稳老练的,而唯有他,叽叽喳喳一惊一乍,大灾大祸倒是没有,小灾小难却是不断,曾经我甚至无奈过,将这麽一个没有正形的人留在身边是不是正确,成天仿佛打了鸡血一样闹挺了个没完,有时连自己都看的眼晕,却从没有反感,更没有後悔,即便整个荣亲王府快被他因为不小心闹的人仰马翻。”

    说著,封玄奕脸上洋溢出一丝宠溺的笑容。

    “在他眼里,王府的一切,包括我的一举一动,什麽都是新奇的,什麽都是难以理解的,好像我同他生活在两个世界,而他说的话,总是语出惊人,有时懵懂无知像个孩子,对这个世界充满好奇,有时却安静的令人担心,甚至有一次,他竟一语轻易的道破我的心思!我以为我隐藏的很好,可多年的塑造却在他面前轻而易举的被识破,而他,一脸单纯,依然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我观察他了很久,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没有一丝异样,也动用一切力量调查他的身世,虽然他的身上疑团重重,却始终一无所获,那麽便只有两种可能,要麽真的只是一个孤儿,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要麽,便是一个来头连我都要有所顾忌的人,否则不可能做的如此滴水不漏。”

    “渐渐的,我以为他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奴才,一个我即便多给些什麽也不会给我造成任何负担和压力甚至是为些的人的时候,我放纵过自己,虽然我身边从不缺宠妾,却没有一个像他这样,花费了我这麽多精力和心思,直到後来,连我自己也无法控制,做什麽都心不在焉,身不由己的想著他,是不是又闯了祸,有没有老老实实的吃饭……”

    “我以为我只是宠他,给他我所能给的荣华富贵尊荣身份,可他却好像完全不在乎这些,他看我的眼神很难形容,仿佛总是充满了悲伤和怜悯,让我无法克制的想要将其抹去,好似跟谁较劲儿一般,他越是悲伤,我便越是呵护宠溺。”

    (11鲜币)第二十五章 龟裂的岁月 07

    第二十五章 龟裂的岁月 07

    仿佛著了魔,想起那些日子的相处,封玄奕不知该说自己入戏太深,还是自己太过逼真,记挂成了本能,有事儿没事儿闲来张口闭口都是关於他的询问,而有些时候不便他一旁跟著时,耳根子突然清静了竟会觉得不习惯,还会下意识的去找寻他的踪影,那样的自己让封玄奕害怕,那样的自己更让封玄奕陌生,那种一门心思扑在他人身上的感觉,那种明知道不过是个游戏、不过是一场自己和自己的赌局却莫名认真的感觉,封玄奕告诉自己,那只是个游戏,只是一时兴起,只是闲来无事,只是……

    只是不知不觉间自己的慢慢迷失……

    而就在封玄奕不愿弄请其缘由,不愿深究其究竟,决定放任那样的感觉肆意滋长的时候,查询已久的事情渐渐有了眉目,重重谜团也终於出现了端倪,那些深埋在迷雾中的,找不到头绪、理不出思绪的事情渐渐浮现出来龙去脉。

    “你们都以为我狠心,都以为我无情,但可曾想过,这不过就是一个事先布好的局,一个天衣无缝就等著我往里钻的局!!他‘凝轩’哪里只是个普普通通简简单单的市井小卒、一个名不见经传而被埋入王府为奴为婢的下等人,而是他堂堂三朝元老、手握兵权权倾朝野到连父皇都不得不对他敬畏三分的定北侯之子,纳兰轩!!”说到此处,一直平静叙述波澜不惊的封玄奕竟有几分恨意,连暗淡的目光都在瞬间凌厉了几分。

    “若是放在平时,即便你我贵为皇子,见著他定北侯也得毕恭毕敬,至於他的儿子,更是得投鼠忌器敬畏三分。而这样一个人物,拥有如此地位荣耀的人,竟甘愿纡尊降贵的扮成一个小厮到我一个在当时毫不得势的亲王府里任人差遣,甚至甘愿居於我身下,居心何在我实在不敢想!”

    “在王府数月,他的每一天都过的那麽鲜活,那麽无忧无虑自由自在,我以为那是真的,我以为那是毫无芥蒂的本能,是这权利横流欲望丛生的泥潭中唯一的清泉……”封玄奕不禁苦笑,“我自认心计深沈计谋胆识皆不在人下,可我千算万算千防万防、防得过太子的明刀暗箭、连打带消的躲得了皇兄的试探逼迫,却棋差一招,在他手里是载了个彻底,即便无数次有机会怀疑,却无数次被自己一再说服,而他,却依旧好似个没事儿人似的在我面前演戏,孜孜不倦,如此入情入境。”

    “那时我就在想,果然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人生能同这样的对手过招,的确痛快,可我更恨,并不是恨他,而是恨我自己,恨自己的大意,恨自己的疏忽,恨自己的识人不清,恨自己竟被人玩弄於鼓掌之间,可是那时我并不知道,我以为我比起他我更恨我自己,却不知其实我真正恨的应该是他,恨他如此轻易的牵动我的心绪,恨他让那些我从未体会过、更不曾认知过的情愫在心底滋生,然後再无情的践踏和熄灭!”

    “那是背叛,可我却不知道他到底背叛了些什麽,”封玄奕说的哀伤,整个人仿佛顿时笼罩在颓然的气息之下,“却只是本能的意识到,这比普通的背叛让人气愤,可憎,可恶,因为这里竟会痛,”说著,指著自己胸口靠左的地方,“窒息一般,那个名字不能诉说,却总是下意识的浮现和想念,八弟,你知道这是什麽麽?”

    一脸的疑惑,可那神情却仿佛永远不愿明白却被迫知道了答案。

    “别说了。”封玄振低下了头,他无法直视封玄奕如此的目光,因为他知道,那种感觉叫做“爱”,一个对皇族来说何等滑稽却奢侈的字眼,更是多麽的遥不可及,有多少人一辈子都不会明白,又有多少人在明白後宁愿自己永远不懂、永远做一个被千人骂、万人唾弃的“负心人”,虽然自私,可这样起码受伤的永远不会是自己,可无奈的是,皇兄曾今是个成功的前者,而如今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後者,一个被迫明白却为时已晚的负心人。

    “为什麽不说?怎麽可以不说,若是连你都不听我说完,我也不知道这些话还能对谁说,还有没有机会再说……”看著封玄柘闪躲的目光,封玄奕心中竟有几分温暖,一种名为兄长的关爱,“其实你比我有福,更比我幸运,至少你还明白这个道理,至少你还没有酿成大祸,而我……”

    “我那时只是想,既然你愿意作践自己玩儿这个游戏,我为什麽不奉陪到底,我根本什麽损失都没有,更何况还是这麽一副倾国倾城的姿容,恐怕这天下也再无人能出其右,送上门的玩物我若是不能玩儿个尽兴,也真有负我多年来苦心经营的‘风流’之名,所以我将计就计,我依旧宠他‘爱’他,在王府里,连我在他面前都是百依百顺有求必应,活生生就是一个二主子,我派人在暗中监视他的一举一动并一一向我禀报,如若有任何异常,可不必通报即刻斩杀。”

    “什麽?”封玄振不禁讶异,那段时间皇兄是下了朝就往府里钻,一回府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对著他那个新欢,多少人以为他转了性动了情,多少人从起初的不以为然到最後的大跌眼镜,连自己这个自小跟在皇兄身边的人都觉得邪了门了,却不知也正是在那段外人看来最为甜蜜、如胶似漆的日子里,皇兄竟动了杀心,且可先斩後奏,这般处理,与一个弃子何异?

    见封玄振的动静,封玄奕只是但笑不语,只是唇角那麽苦涩,却仿佛融入骨血,挥散不去。

    “可是他却没了动静,一字一天天的过去,父皇的身体也一日不如一日,我不知道他在打什麽算盘,更不清楚他的企图和後手,他拖得起,而我却等不起!既然在我府上也呆了这麽些日子了,而我更是没有一丝半点的亏待於他,既然他有他的算盘,虽然我无从得知,却并不代表他无法为我所用,因为长久的观察让我发现了一个有趣的地方,患得患失心事重重,让我不禁误以为他竟假戏真做爱上了我。”

    (11鲜币)第二十六章 龟裂的岁月 08

    第二十六章 龟裂的岁月 08

    “这是天赐良机,布局之人竟作茧自缚,我若不善加利用,实在浪费了这个送上门机会。”

    想著当初有意无意的对纳兰轩种种试探,看著他一次次单纯的仿佛一张白纸般的上钩入套,看著他因自己的一举一动焦急看著他因自己召幸旁人而魂不守舍大失常态,看著他莽撞无措将自己弄的一身狼狈浑身是伤,看著他笨手笨脚极力闪躲却无意识的看向自己的受伤的目光,那种感觉,让那时的封玄奕如坐针毡,因为他无法控制自己的心绪竟会随他的一言一行而左右、而起伏!莫名的烦躁,想要摆脱这种困境,这种曾经熟悉却以为不再、而如今反覆却愈发来势汹汹的情愫。

    荣亲王是荣亲王府唯一的主子,他的一举一动哪怕只是一个表情,或许放在朝野上下连个屁都不是,可放在荣亲王府,却堪比地动山摇惊天之雷。

    那时府里美人不断,为了不见他拿落寞的背影,封玄奕更是尽可能不回或者晚回王府,流连在花丛中,身边莺莺燕燕不断,无论男人女人只要一个眼色,他们便会识相的过来服侍,可无论是谁,无论曾经怎样宠爱的夫人公子,此刻拥在怀里压在身下,却总是提不起劲儿来,莫名的总是和他相比,皮相不如他美,凤眸虽像却不得其骨,声音虽美却叫的做作,那双主动付上来好似章鱼一般的双手更无数次的让自己避之不及,而脑海里却总是他明知自讨苦吃却死死不肯松手的倔强,隐忍压抑仿佛困兽一般随时都有可能反咬一口的眼神,以及直到最後不得不缴械投降的无奈,可无论怎样,也无法熄灭他眼中永远燃烧的一股火苗,一股让人征服、更想要彻底占有的倔强。

    而每每想到这些,封玄奕只会变得更加烦躁不安,更加怒不可遏,更加忍无可忍,更加气急败坏。

    “那日你凯旋而归我邀你上我府上,数月不见为与你一叙是一遭,而更主要的,却是姗姗来迟的大皇兄。”目光一凛,神情一转,封玄奕复又开口道,“你凯旋而归,父皇器重又手握兵权,虽然你我本就是支持大皇兄的,可功高难免自傲,为恐生变,他势必会来拉拢你,而这拉拢却并非放低身份祈求你的相助,而是恩威并施,让你知进退,心甘情愿的选择为他出力,可却不料,你一回来公然推掉父皇的宫宴不说,还一门心思第一时间往我府上跑,他怎麽能放心,怎麽能不多疑,怎麽能不走上这一遭?在我府上给你我一顿下马威,既让你知道了势力的悬殊明白情势所向,也同时警告我安分守己,这麽好的机会,若他肯就此放过,连我都替他惋惜。”

    “只是他来有他的目的,我引他前来却是为了送他一个人,一个惊若天人且你我二人皆心系中意之人。”仿佛回想起当初布下此局的得意,只可惜现在看来,当初笑纳兰轩作茧自缚,却不知这话何尝不是说给自己听的。

    “皇兄是说那日……”封玄振只觉头脑一胀,身在局中,被利用、为他人做嫁衣,这事儿根本不值得大惊小怪,更没必要气愤,若是凡事计较事事生气,恐怕不及弱冠自己早就被气死了,只是封玄振未曾想过,自己竟也在无意中成了酿成昨夜大祸的帮凶,本是陪著皇兄不吐不快的心情此刻竟变得有些尴尬,有些沈重。

    “他在府上没个正形我是知道的,而你,在我府上更是像到了自家後院似的横冲直撞毫无顾忌,若是平日里那些夫人公子自会避嫌退让,可对於他,你认为他会事先顾及你的身份和来头而退避三舍?”想起那时纳兰轩那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模样,那种天老大地老二他老三的蛮狠劲儿,单纯简单的好似一张白纸,即便同样是做戏,恐怕没有人能比他做的更逼真,也真是如此,封玄奕那时才更气,更忍无可忍,他何尝被如此愚弄过,真是比起同样身为皇子若是自尊骄傲被践踏的封玄柘,封玄奕对自己的隐忍有著十分的自信,而如今看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封玄奕和纳兰轩竟又是如此的相似,仿佛一个镜子的正反面,面对彼此,他们都深知彼此的优势和缺点,却永远看不到自己。

    “为何见不见踪影,我会允许你在我府中寻找我的人?只要你出了那扇门,很多事情根本不需要布置,一切多是顺理成章,若他想要继续演好那场‘戏’,你们的摩擦是不可避免的,只是我不曾料想到你们闹得动静竟然这麽大。”

    想到那日天寒地冻纳兰轩落水的场景,那湿淋淋从水里被捞出来好似一只被主人抛弃的宠物,可怜兮兮的坐在那里瑟瑟发抖,原本只是冷眼旁观的自己竟有几分动容,竟有几分心痛。

    只是这些都不重要,面对既定的实事,任何人事物只要挡在自己面前,都不该存在,即便是自己的感知,也是多余,同样没有让其留下的理由。

    “大皇兄果然向我要了他,一如我所料,因为你的关注。只是我若将人这麽送过去,像一个礼物、一个筹码一样,大皇兄不会称心,他或许还会反咬一口,而我,要的是他心甘情愿的为我所用,要的是他死心塌地的为我卖命,要的是他不计代价的为我得到我所要的东西,培植或者替我营造出喘息和制胜的机会,因为他苦心经营的局让他泥足深陷,因为他爱我,只是这份‘爱’我不知道有多深,更不知道能维持多久,所以需要帮他牢牢记住,让他刻骨铭心。”

    “我准备了一系列的戏要在他面前一一上演,可是却止於那日你来王府兴师问罪,我知道那日你我在屋内谈话时他就在门外,因为那是我命依璇唤他前来的,你只觉他是无辜的,定要为他出头,定想帮他解围,而我,只要将早已打好的腹稿、暗自揣摩过无数次的对白适时的说出,我甚至连时机和表情事先都有费心的考虑过,怎样真切,怎样无奈,怎样悲愤,又怎样颓败无力,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之中。”

    (11鲜币)第二十七章 龟裂的岁月 09

    第二十七章 龟裂的岁月 09

    封玄奕以为,自己如此小心翼翼步步为营,无论纳兰轩如何进退自己都早已备好了一些列的後手来应对,这是一场稳赢不输的赌局,这是一场毫无悬念只需按照自己的剧本按部就班的过场,却不知,面对纳兰轩,无论自己怎样处心积虑步步为营,依旧会被纳兰轩记得溃不成军,因他的兵行险招,因他的毫无调理,因他竟然感情用事!

    一切,在那个自己布局堪称完美的这点上,让自己再也找不回原来的方向……

    想到那日的情形,封玄奕不禁惨然失笑:“我为他设想好了无数种托词和後路,可却不料他竟这麽明目张胆的打断你我的谈话,作为一个家奴的身份,却一脸毫无自觉,四有丝毫闪躲和避讳,竟这麽直截了当的告诉我他去!虽然最终的结果不变,虽然省了我无数的功夫和时间,可当与他正面交锋如此直来直去时,我竟不知该作何感想,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该喜还是该忧……”

    那日的情状封玄振也是知晓的,当日他也在场,是唯一的旁观者,也正是因为旁观,所以没有当局者的迷惘和困惑,所以看得透彻和明白,所以他惊讶於皇兄竟会对一个下人、一个奴才有了真情!所以他毫不怀疑那份名为爱的感情的深沈!只是他不知的是,就是这彼此之间不言而喻的深厚情谊,反倒是他们彼此看不明白……

    “他走的那日,那麽平静,从未见他在府上如此乖巧,只是这份乖巧好似用他所有的生气换取的,我以为他会对我提出要求,有得必有失,无论他以什麽作为交换条件,我都会答应,我早已做好了任他狮子大开口的准备,而他,却只是在临走的时候、在身影就要没入轿帘的刹那,告诉我要招呼好自己!!”

    “哈!我怎麽会不好,我怎麽可能不好,多少人求而不得的光环加身,只要我一句话,可以左右多少人的生死,可以让都少人不痛快,怎麽轮得到他一个处心积虑在我身旁数月图谋不轨的人来担忧?他以为他是谁?他凭什麽担忧?他凭什麽……而我……又为什麽诧异之馀竟会有几分……高兴和欣慰……”

    声音渐渐变小,到最後竟有几分哽咽,可想而知,当日在封玄奕心中,纳兰轩的一句话有何等的分量、能掀起怎样的波澜。

    看了眼一脸担忧的封玄振,封玄奕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老气横秋道:“或许你现在还不明白,被一个人记挂在心、将一个人记挂在心,无论哪一个,都足以让人变得手足无措,直至迷失自我……”

    “他走的当日,我就收了和他在府里关系很好的一个小厮,那时,我甚至还叫不上来那个人的名字,只是时间对了,地点对了,我需要一个可以让我忘记心上那个人的存在,却不明白欲盖弥彰物极必反的道理,我那时将这种烦躁理解为对计划存在变数的担忧,我的每一步,都是走在刀尖儿上,更是系著无数人的身家性命在身,成王败寇,容不得半点疏忽和错漏,更不允许有一丝一毫的偏移和变数,我有的是时间可以等,我有的是时间布局,这麽多年都等过来了,我不差这一时半刻,所以纰漏,决不允许,而我这一局,却是我亲自填上了一个变数,一个连我也掌握不了的变数。”

    “他的境况超出了我的想像,我以为不过以一个禁脔身份、作为礼物被送到王府的,当大哥玩儿腻了便也就过了,却不料大哥对他的器重远远超过我的想像,亦或者大哥也是知道了他的底细而有意拉拢,以‘卑微’的身份备受大哥党羽的推崇和举荐,从一个小小兵部郎中到父皇钦点的平西将军,西北捷报连连,他的声望在朝中蒸蒸日上,比起欣喜,我更多的是担忧,我甚至无法揣测若是他倒戈相向,会给我带来怎样的冲击,是无关痛痒无足轻重,还是可有可无皮毛而已,亦或是举足轻重一著不慎满盘皆输的地步。”

    “那日在城门,我看著大皇兄亲自送你们出城,看著他们之间默契的眼神交流,我知道我的担忧并不是无风起浪。”

    只是这话听在封玄振的耳朵里,瞬间掀起惊涛骇浪,皇兄一向为了“明哲保身”而避免出现在一切有可能牵扯权力势力的场面上,而这一次,竟会混迹在送军出城的百姓中,若是只为了情报,那大可不必,皇兄的眼线,怕是自己所想远远不及事实的十分之一,如今看来,即使那时他还看不透,却是不折不扣为著私心、为著能见纳兰轩一面而去的。

    “那时是我第一次对於我的决定後悔,可惜既定的事实没时间让我後悔,我只能尽我所能且只能胜不能败的让他按照我的既定路线走下去。既然他爱我,那麽我便也回以同样的‘爱’让他为我所用就好。”

    所以这便是两人的死结,谁都看不清对方,谁都读不懂自己,却谁都不承认自己的自欺欺人,谁都不认为对方的真心实意,被假象所欺骗,却深信假象的真实,不知不觉的让自己陷入死局,无论谁都是高傲的,谁都放不下自己的自尊,谁都不愿趁人自己的沈沦,谁也不愿意最先认输和妥协,就这麽较著劲儿,幼稚,却倔强,一个当事人不愿自己看开、不愿自己解开谁都无能为力的死结。

    “所以我不惜冒险,在帝都设下空城计,轻装只身前往前线,看他风餐露宿,看他亲自上阵,看他疲惫不堪,看他指点沙场,若是不是他先将我一军,他的确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将才,我若他日称帝,必会重用於他。”

    可是这话听听也就听听,若果真若此,封玄奕也无从知道这天下还有一个纳兰轩,且拥有如此智谋才情,让自己都应接不暇。

    “不过那日在雪夜中,却让我意外收获了一个喜讯,他酒後吐真言让我知道在他心中虽有摇摆,但依旧迟疑不定,因为大皇兄对他的恩,难抵他对我的情,那麽我要做的就很简单了,只要在他摇摆不定的天平一端稍稍加力,胜负便分。”

    (11鲜币)第二十八章 龟裂的岁月 10

    第二十八章 龟裂的岁月 10

    只是封玄奕做梦也不曾想到,与封玄柘沈淀多年、隐忍多年、筹谋多年的斗智斗勇争锋较劲儿,这关键的一个筹码,竟是一个图谋不轨而来的人,莫名其妙堪称可笑的“情”。

    只是对於封玄奕来说,事无绝对,将玄光留在纳兰轩身边,将个钉子埋在他的眼下,让他的一举一动哪怕只是一个可能构成威胁的想法,都无法逃过自己的鼓掌。

    “那日你们得胜醉酒,你可知他神智不醒时都说了些什麽麽?”仿佛想到了当日寒冬腊月的塞外,封玄奕倏地一笑,莫名回味,深邃的瞳仁中满是怀恋和懊悔。

    封玄振摇了摇头,从未见过这样的皇兄,或者不知该感叹还是无奈,所有不可能出现在皇兄身上的,无论是行为举动还是神情语言,今日想必都会一一浮现吧。

    “他在睡梦中叫过我的名字,奕华……奕华……当初一念之差,随口一句戏言,可在经历了这麽多,时隔了这麽久,他依然记得,不是王爷,不是皇子,而是那个被误认为普普通通的护院,当时的感觉,几分欣喜,几分得意,几分滞涩,只是那时我根本没时间弄明白这其中的缘由,或许是不愿意弄明白,但唯一一样我十分确定,越是没有防备、越是没有意识时说的话、做的事越是这个人最真实的反应,那麽同样,连睡梦中都下意识不停念叨的人,不是恨极,就是爱极,而他对於我则是後者,所以这一局,我稳赢不输。”

    “一切都在我的计划之中,连这一刻最不确定的‘棋子’也已死心塌地的为我所用,登上高位振臂一呼不在於时间,而在於我是否愿意。”

    “逼宫夺位,我笑看著一个个自以为胜券在握的天之骄子惊愕挫败的面孔,甚至可以想见母后在得到消息时会是怎样的震怒,只可惜木已成舟,已然身为太后,总不至於把最後唯一的儿子拉下皇位,即便这个儿子她从不上心,即便这个儿子她再怎麽不喜欢,即便她有这个心,也得看那时还有没有这个能力。”

    “可他,却是那个挡在我面前,愿意为了大皇兄不惜和我翻脸!!”思及当日政变,骏马上,本可生杀予夺肆意妄为的自己,却当著众多兵将的面与纳兰轩对峙许久,而他,却为了别的男人求情!

    “他以为他是谁,他凭什麽站在我面前左右我的决定,他只不过是一颗棋子,一颗可有可无可以随时抛弃的棋子,一颗满怀目的接近却作茧自缚的棋子!……可是为什麽连他都要偏向大皇兄,为什麽每个人都向著大皇兄,母後是,连他也是!凭什麽!!明明我才是最终的胜者,明明是我掌握了他们的生杀大权,明明只有我可以给予他、满足他一切的要求!”即便已是前尘旧梦,封玄奕眼中依旧怒意滔天,只是这次不再掩饰,所以看得更加真切,比起吃惊和愤怒,更多的是嫉妒和痛楚。

    “可他……却说我不懂……”一丝苦笑,几分哀伤,临了了,竟有几分颤抖,“是啊,我是不懂,不懂原来他为什麽不要权力和地位,不懂自己为什麽不能心无杂念为所欲为,不懂明明一颗棋子、一颗完成了使命且初犯了自己底线而成为弃子的棋子,为什麽还死死攥著不肯松手,我在执著什麽,我在坚持什麽……”

    “自从那时开始,我就隐约察觉到了他在我心中的异样,总有那麽一方天地属於他,我不愿承认,它就像是埋藏在阴暗中溃烂的伤口一般,越来越大,侵蚀著所有……”

    “我什麽都顺著他,什麽都依著他,他闹脾气不肯我说话,那我就和他说话,他不搭理我,我就装作不知道,只要他想要,只要我能给他的,我没有一刻迟疑,我不知道该怎麽让他明白,只能尽力的去满足他,满足他的一切要求,即便是他说他想要当皇后,我也一口答应了,虽然皇后无过无错,轻易废后只会动摇国本,可这无所谓,只要他想要,我就许他,我就给他,我为他扫平一切障碍,处罚所有对他不恭不敬的嫔妃公子,可是我知道,这都不是他真正想要的,即便是后位,或许也只是他随口一说,可是我只想让他知道,只要是他说的,我就会去做,无条件的答允。”

    不断重复,反复呢喃,好似要强调什麽,好似要抓住什麽,却已然为时已晚,什麽也抓不住,什麽也留不下,更什麽也给不了,什麽也代表不了,因为早在那一刹那、封玄奕以为自己只是做梦的瞬间,纵身一跃,一切都变得不再有任何意义。

    “只是不知为什麽,同样是这样宠溺骄纵著,同样是在我身边日日陪伴,却再也找不回当日在王府时的感觉,他好像有很多心事,仿佛什麽都不在乎,却又时不时的争著什麽,那种感觉让我很烦躁,仿佛随时他都有可能从我的手心中逃开,我怎麽能允许!”

    “那日,我是让玄光假扮刺客去行刺他并且嫁祸给固伦额驸府,可我并没有故意要伤他啊,除掉固伦额驸是迟早的事,可我只不过是在除掉之馀,帮助他离后位更近一步罢了,这不过是一场事先安排好的闹剧,一场为他后位铺路的闹剧,可为什麽他只愿相信是我容不下他,而不愿相信我的苦衷和煞费苦心呢……”

    或许不是不愿相信,而是不敢再信。

    这句话更在喉咙里许久,封玄振还是没有说出口,最为新帝登基唯一一个在朝中还掌握有实权的王爷,除了要和他有那麽一段甘苦与共的经历,更重要的是知情识趣,即便表面上满不在乎大大咧咧,心里却跟明镜儿似的,知道什麽该说什麽不该说。

    只是也正是因为知道,才无奈,旁观者亲,却不能吱声,皇帝的家务事,不出声一定捞不著好,但出声,一定捞的是杀身之祸。

    “你知道在我得知他有了我的孩子时的欣喜麽?”说著,封玄奕双眼明亮,仿佛看到救命稻草的濒死之人,却在刹那之间化为灰败和死寂,“你能理解当我还沈浸在欣喜中不可自拔,满心欢喜的期待著这个属於我们的小生命的诞生时,却得知这个孩子竟是大皇兄之子之时的感觉麽……”作家的话:让大家久等了,小雪在此给大家道个歉,今天外公情况已经稳定,明天就能出院了,感谢大家在小雪断更了一周还能不忘记小雪来转来踩踩,送上票票,感动g今天起专栏恢复更新,并且会尽快把这些日子落下的章节补上,所以表抛弃我啊,我会努力码字,会加油写文文滴~握拳~以上~继续传递封玄奕的纠结┐(┘▽└)┌这叫终於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了麽……

    (11鲜币)第二十九章 龟裂的岁月 11

    第二十九章 龟裂的岁月 11

    “什……”封玄振不可思议的睁大了双眼,一脸的难以置信,话只吐出了一个单音就再也没了下文,只能一脸呆愣震惊的看著语出惊人却一脸平静的皇兄。

    这种就算是事实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的宫廷秘闻,就算是知道也只能装不知道,更何况还是从当事人的嘴里说出来的,这也就是当日被皇兄如此重视就差整日捧在手里的孩子却在一夜之间因为一个意外而落胎的真相,也是为什麽没有保住皇兄如此重之又重的孩子的太医却能在事後安然告老还乡毫发发无伤的原因,或许这也是为什麽纳兰轩与皇兄即便暗潮不断却一直相安无事而在此刻无法挽回的决绝的原因……

    可这样惊世骇俗的秘闻、丑闻,却被封玄奕说的云淡风轻,微微低下头,看著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掌,凝视著掌心附上一层薄茧的掌纹,一丝苦笑,几分凄凉,周身更是浓郁到化不开的哀伤。

    “呵……是我推开了他,又怪得了谁呢……是我……”

    这一日,揽月宫中,月湖旁,凉亭里,玉石凳上,兄弟两相对而坐,说了许久,许久……

    只是单方面的倾诉,只是一味的发泄,仿佛要将这麽多年来压抑许久的愤懑都倒个乾净一般,封玄奕好似根本不在乎有没有人倾听,更不在乎听的人是谁,一个劲儿的提问题,再毫不间断的自问自答。

    封玄振看著心下惊慌,有那麽一刹那,不禁以为皇兄是不是崩溃了,因为纳兰轩的离去,因为纳兰轩以死明志的离去。

    很多事,都是曾经虽不言明但却心照不宣的,可直到此刻,封玄振才明白,所谓的心照不宣不过是自己的自以为是,其中的曲折和原委,那一层层一环扣一环的布局,心思缜密是好,处心积虑是真。

    一路看著纳兰轩走来,也算是半个知心人,也正因为如此,自己愿意和他、那时只以为只是一个小厮出身地位卑贱的人真心相交,抛却世俗观念而成为朋友,因为自己知道,他爱上了自己的五哥,一个雄才霸略却不懂珍惜和怜爱的人,一个冷血无情只以利益来衡量一切的人,他同情他,以为他知道,他这一路,注定悲凉,且以他的性格,注定悲惨,却不知还来不及出言相告,事情已然急转直下,用不著自己多言,那个不懂情爱的帝王,竟早已不知在何时何地成为了一个“凡人”,一个拥有七情六欲却不知该如何表达的“凡人”,一个终究将彼此弄的圣痕累累却追悔莫及的“凡人”。

    封玄振不知道皇兄到底说了有多久,只是到了最後,或许当爱化成殇无法用言语表达,或许是太累了,疲惫的靠在主子上,却执著的睁著双眼看著宫门的方向,仿佛等待著那个根本不可能再回来的人,以及最後那一句幽幽的,似呢喃,似叹息的话:

    “我曾经羡慕过你,或者该说是妒忌……面对你,他可以笑的很开心,却毫无保留,是那种全然的信赖和无拘无束的玩笑,而面对我……却再也回不去了……”

    平淡的、毫无起伏的语气却好似最为煎熬的挣扎,刹那间让封玄振有种落泪的冲动,匆忙的起身,没有告辞的离开,因为他怕,怕若是再待下去,哪怕只是一刻,自己都会上去给予安抚,安抚著那个高高早上觉不容任何人在任何时候亵渎和看轻的男人……

    自始至终皇兄都没有自称过“朕”,那个绝对权威和至高的字眼,那个足以俯视天下众生的存在,取而代之的只是一个“我”,再普通不过,再平凡不过,不是因为在自己这个弟弟面前的放松或者对於自己的特别殊荣,而是只要是涉及他的,与他相关,皇兄便不再是皇上,褪尽繁华,化身为一个错失爱人的普通男人……

    被封玄振匆匆招进宫的太医早已被撂在了脑後,一个人一头雾水的被晾在毓鎏宫听候召见,这一等竟成了一日,却也阴差阳错的为封玄奕没有早朝找了最好的借口。

    一连数日,封玄奕没有召见那个根本不是他召进宫的太医,莫言等人也不敢在这个时候上去搭话,却也成功的为这几日没有早朝打了马虎眼,世人皆以为皇上身体不适,几位朝中大臣一个个急的焦头烂额遍寻天下良医却不得召见,封玄振虽明白其中原委,却也只能装聋作哑,可他没想到这一蹶不振竟会这麽久,且“一蹶不振”竟也会和他封玄奕沾上关系。

    再次进宫,封玄振根本没有多想便直奔揽月宫,毫不意外的看见皇兄依旧坐在月湖凉亭里的石凳上,一如几日前他仓促离开时的样子,好似根本未曾离开,眼下大片的乌青,整个人的脸色都是灰蒙蒙的,周身那浓郁的化不开的悲伤相较几日前有增无减,双眼空洞的看著那静静悬在空中的秋千,那再也不会荡起的秋千。

    “皇兄!!”皇宫这看似光鲜亮丽的地方,其中到底有几分污秽多少肮脏,怕是世人想破了脑袋也无法描绘其万分之一,可即便曾经那般稚龄在这样的环境下,也从未见过皇兄如此自暴自弃自我放逐,与其说是悲痛欲绝,倒不如说是自我惩罚。

    “莫言,”封玄振皱眉,一向和颜悦色多少年都没有与人红过脸的封玄振却也不得不迁怒旁人,“皇兄这样几日了?”

    “回王爷的话,自打王爷那日离开,皇上就一直这样……”莫言是封玄奕身边一等一的心腹了,当初在荣亲王府虽然只是个奴才,却也早已是无冕之王,谁人不知莫言的话便是王爷的话,只是有些时候有些话王爷能说,有些时候有些话王爷不便说,那麽便由莫言开口。

    若说对莫言的斥责,恐怕天下间除了他封玄奕,便不做第二人选,而如今,封玄振也顾不了那麽许多,闻言,脸色一变,厉声道:“皇兄不眠不休就任由他这麽耗著麽?孰轻孰重你们也分不清麽?在皇兄身边伺候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要你们何用?!”

    “奴才知罪,”莫言立马跪下,脸上的神色丝毫不逊於封玄振的焦急,欲言又止道,“可是……”

    (11鲜币)第三十章 龟裂的岁月 12

    第三十章 龟裂的岁月 12

    可是以皇上的性子,怕是这天下能劝得动皇上的人,已然离去。

    还不待封玄振发作,倒是封玄奕好似觉得难得的清静被惊扰,出言不耐的命令道:“都退下。”

    若是从前,皇兄还只是一个王爷的时候爱上了他纳兰轩,甘愿为他放下一切隐居山野,即便自己的所有努力和信赖都瞬间付诸东流,封玄振也定会眼也不眨的支持、帮助他们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远走高飞,过那可遇而不可求的神仙眷侣般的日子,因为甘苦与共,他知道真心二字是何等的难等可贵,亦知道能让他们这些早已绝情冷性的人再为情所动是怎样的难如登天。

    可此一时彼一时。如今他是皇上,一国之君,高高在上主宰万民的帝王,在其位所以谋其政,一旦走到了顶峰,便由不得你来去,无论多少辛酸多少血泪多少万不得已和不得不,都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因为他的一切再不仅仅只关系著自己,关系这一个只有几十号人的小圈子,所谓高处不甚寒正是如此,明明执掌一切,以为拥有了所有,想要牢牢握住,想要贴近看清,才恍然,早已物是人非,以为拥有的,其实什麽也没有,以为主宰的,却反被左右,以为握住的,却早已在想要握住的刹那从眼前消逝、从指缝溜走。

    主宰的多了,所以担负的就多,担负的多了,所以责任就重。可以任你来,却不能由你去,当你的一举一动都关系著天下万民、当你的一句话都可以轻易的左右著无数人的性命荣辱,或许你曾经不在意,所以不知道,可若仔细计较,竟发现失去的竟比得到的要多……

    皇位,看似高高在上光耀无比,以为可以为所欲为唯我独尊,却不过是一个多少人追逐的噩梦,一个禁锢的枷锁,至少对此刻的封玄奕来说,皇位,这个他曾日思夜想多年来不屑追逐的梦想,已然成为累赘。

    “回去吧,朕没事儿,”抬起眼,一脸的疲惫,满眼的落寞,扯了扯唇角,像是想笑,像是自嘲,却比哭还难看,不再是当日的激动,更不似担忧中的失常,封玄振知道,这是自己熟悉的皇兄,却也是不知不觉间不在冰冷,却也无法温暖的皇兄。

    “朕再等等……”

    等谁?还能等谁?!封玄振三步并作两步上前,顾不得君臣之礼,顾不得兄弟之情,上前一把抓住封玄奕散乱开来的衣领,压低了声音吼道:“他不会回来了,他已经死了你知道麽皇兄!想想你堂堂一国之君怎可为了一己私情将自己弄得个──”看了眼一脸灰白蓬头垢面哪还有昔日一分英姿的皇兄,封玄振怒不可遏,竟一时间不知该怎麽形容,“弄得个这麽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你还是我那个雄才伟略忍辱负重的皇兄、还是那个指点江山雷厉风行的皇兄麽!你竟为一个男人这样糟蹋自己的身体,天下百姓何辜!──”

    话音未落,便被封玄奕一掌挣开,本该应数日水米未尽而虚弱的身体却轻易将盛怒之下的封玄振震的连连後退直撞在柱子上,死灰一般的双眼中染上了愤怒,不亚於封玄振的愤怒,眼角甚至微红,胸膛剧烈的欺负著,双唇煞白,散乱著长发,敞开的前襟,仿佛来自地狱的修罗,追魂夺命的死神,双眼一眨不眨的死死盯著封玄振,仿佛恨不得在下一刻就扑上去将他吞噬殆尽,一字一句的开口,为的不是君王的权威受到质疑和干涉,而是提到了那个人──

    “朕说过他没有死!没、有、死!谁再敢在朕面前说一个死字,定斩不赦!”

    封玄振膛目结舌,封玄奕到底经历了怎样一个心路的变化他不知道,即便他说出来,从未经历过也依旧不明白,所以他震惊,因为皇兄竟到了如此地步,与其说是痴迷,倒不如说疯狂。

    而一直跪在一旁的莫言却不动声色,本该在封玄振冲上去的刹那就该全力阻止的,即便知道是徒劳,即便知道挡不住,可莫言却一直没有动,仿佛早已猜到这一刻的结局,更是波澜不惊见怪不怪了。

    “皇兄……你知道你在说什麽麽?”若不是凝眸深处坚定之中的几分清明,封玄振怕是以为封玄奕已经疯了。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只要没有见到他的尸体,他就还活著!”

    “可是那麽高的宫墙──”封玄振还要争辩,却被封玄奕一记眼刀逼了回去。

    “他只是跟我在赌气,只是暂时藏起来了,即便是将这天下翻过来,我也一定要找到他。”目光决绝语气坚定,怕是怎麽说都不会扭转心意了。

    封玄振还要多言,袖口却被消无声息靠过来的莫言扯住,顺势看过去,莫言依旧低著头并没有看过来,却仿佛感应到封玄振的目光一般,微微摇了摇头,示意其多说无用了。

    方才还怒不可遏的封玄奕下一刻却苦笑的看著秋千,他不是不明白,而是太明白了,也正因为太明白了,所以惧怕,所以逃避,他无法接受,更不敢承认这板上钉钉的事实,宫墙有多高自己怎会不知,他跳下去的时候自己就在身边,亲眼看著,那是怎样的决绝自己又怎会不晓,只是若是承认了,相信了,便连最後愿意为奇迹跳动的心也扼杀了。

    封玄振知道自己劝不动皇兄,便只好放弃,只留下一句话便离开:“皇兄若真相信他平安无事,那更应该保重自己,若是有一日他回来了,可皇兄却病入膏肓,那就真是有缘无分了。”

    国不可一日无君,这样群龙无首的日子久了难免生变,封玄振一边次日起代理朝政,为稳军心民心,为保全大局,连同朝中所有大臣上演了一出华朝依旧井然有序的戏码,一边暗地里加派人手在各地寻找纳兰轩的下落,哪怕只是相似,哪怕只是可能,哪怕只是万分之一的可能,事无钜细皆以八百里加急的快马每日送回。

    只是一日日的搜寻无果便是日复一日的雪上加霜,时间越久,可能性就越低,正如皇兄所言,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这样仿佛蒸发一般一丝蛛丝马迹都没有,反倒蹊跷。作家的话:投票满400点加更第一篇~今天晚些时候会放上第二篇加更滴,不要错过哟~

    (11鲜币)第三十一章 龟裂的岁月 13

    第三十一章 龟裂的岁月 13

    直到那一日的急报传来,封玄振几乎是从座椅上跳起来的,连朝服都还来不及换下,翻身上马便直奔皇宫大内。

    虽然几乎将华朝翻了个底朝天,可纳兰轩却仿佛人间蒸发一般找不到一丝一毫的蛛丝马迹,一连数日忙著宫里宫外的事让封玄振焦头烂额,封玄奕则是完全放手不管,当回过神来时才发现兵部尚书萧何已是多日缺席,从时间上推算下来竟与事发之日惊人的巧合,在封玄振看来,这天下根本没有什麽巧合可言,有的,只有蓄谋已久的阴谋。

    当封玄振秉疾风之势赶至萧何府上时,早已是人走茶凉人去楼空了,可也是因此让封玄振找到了突破口,顺藤摸瓜一路直至西凉,而与此同时,西凉王突然新封了一个南阳王,赐封边塞要地,这个空悬已久的王位,这个因为与华朝接壤关系著西凉兴衰而多年来由西凉王直接管辖的封地,且南阳王刚至封地,便传言不断,其中最让封玄振无法忽视的就是南阳王的美貌。封玄振见过纳兰轩,虽然不曾亲口赞许,可纳兰轩的姿容的确天下无双,即便是像他们这样遍阅天下美人无数的王公子弟,也不禁叹为天人,足以为他的一瞥而终身铭记。

    若说一件是巧合,巧合和巧合的叠加也只能是必然,更何况封玄振根本不信巧合。

    来不及让莫言先行禀告,从马上一跃而下,封玄振脚不沾地的直奔内殿,连自己都没察觉的紧张和难以按捺的激动:“皇兄,终於有消息了,或许──皇兄?”

    正想著这件事要怎麽跟皇兄解释、怎麽让皇兄相信时,却见皇兄一改多日来的颓废,不但穿著整齐,还一副急匆匆要出去的样子,静下心细看,才发现皇兄竟穿了一身便装,殿中还有几个曾匆匆见过一面的男人。

    “皇兄你这是要去哪儿?”封玄振觉得这话问也是白问却人不死心明知故问。

    “西凉。”封玄奕也没打算隐瞒,且早已在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用最短的时间筹谋好了一切,就等著封玄振“自投罗网”。

    “不可以!”封玄振立马出声制止,上前一把拉住急欲“皇兄乃堂堂一国之君,身系著我朝上下数万百姓的性命和荣辱,怎可只为了一个根本无法得到证实的可能而以身犯险深陷敌境!”

    虽然停下了脚步,却没有理会封玄振的激动,封玄奕一脸平静,却难掩眼底的希望,开口,是成竹在胸的自信:“朕一定要去,且非朕不可。”

    “若皇兄如此一意孤行,至自身安危於何地,至天下百姓於何地?”封玄振一脸焦急,明知自己拦不住更拦不了,明知纳兰轩之於皇兄是何等的重要,却不能不为天下安危请命,却不能不第一个设法阻止,“倘若皇兄信得过臣弟,臣弟愿代为前往西凉,定万死不辞,查明传言真相,誓死救回玉皇后,还请皇兄三思!”

    拂去手肘上的掣肘,封玄奕说的坚定:“朕说过,非朕不可,若你真的担心朝政、担心百姓疾苦、生怕有人从中作梗天下大乱,那你就留下来代朕主持朝政发号施令,反正朕不上朝也有一段日子了,且这段时间你也做的很好,把朝政交给你,朕放心,至於朕的安危你就不用担心了,七影卫会跟随朕一同前往西凉。”

    “朕已拟下诏书,若真的有去无回,皇位便传於你,到那时,自会有人宣读圣旨,给你一个名正言顺的皇位,”回头,欣慰一笑,几分抱歉,却难掩一腔急切,“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话毕,便不再多做停留,多年来长久对峙的敌国君主只身犯险擅入对方国境,封玄奕早已做好了九死一生的准备,即便只是一个可能,即便连到底有几分把握都不敢推敲,封玄奕却甘愿赌上一切,只为追回那曾经的岁月。

    而留守在宫中的封玄振则按照封玄奕的吩咐,继续代为处理朝政,只是不再以他封玄振的身份,而是在朝堂之上挂起了珠帘,朦朦胧胧的隔开自己和朝臣的距离,装作大病初愈却依旧体虚然而心系百姓疾苦而匆匆上朝的华武帝,给自己制造了个分身的机会,念其辛苦准假三月。

    所以即便是这数月来其实都是封玄振主持朝政,在外人眼里、在百姓口中,已然是勤政为国没有一丝懈怠的华武帝。

    而帝都西去直至碧潼关,一行八人快马加鞭扬起一路红尘,仿佛晚一刻就多一分危险,迟一分便少一丝可能,目标明确的直奔西凉。

    按捺不住的欣喜和激动,每靠近一分,关於那新封的南阳王的传言便多一分,而没多一分,封玄奕便更确定那个“素未谋面”的人就是自己倾尽全力苦苦找寻的人,他的才华,他对边关事务的熟悉,他带兵领队的能力,以及他惊世的绝美容颜,一切的一切,没多听一次,封玄奕心底便好似浸在苦水中一般,难以言说的酸涩。

    曾经,自己真真切切完完整整的拥有过这样一个堪称完美的人的爱,可却不曾发现,满心的戒备蒙蔽了自己的双眼,一味防备他的居心叵测,却不曾珍视他的才华,亲手将他一点点的推开,而此刻,从旁人口中听到对他的赞许,那惊为天人的语气,那向往臣服的神情,他为他自傲,也笑自己活该。

    当站在惠丰城中,看著众人簇拥著他从自己眼前走过却不曾注意到自己时,才蓦然发现彼此之间的距离,一如当初他在王府,虽然同样出身名门、拥有足以不可一世的身家背景和惊人才华,却得不到自己的一眼,想要靠近,却举步维艰,不是不可以强行潜入南阳王府,只是以此刻彼此的关系,以他当日心死的一跃,怕是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便大打出手,对於他不过只要加紧戒备,而对於自己,在日後西凉的每一天便都犹如活在刀尖火海,根本没有时间去想怎样再为自己寻找机会,只是一味的躲避西凉王派来的刺杀。

    既然找上门只能对自己是有百害而无一利,为何不反其道而行之,让他找上门来。

    封玄奕不断告诉自己,越是靠近、越是关键时刻越不能自乱阵脚前功尽弃。作家的话:票票满400点鸡血加更第二篇结束~(o)/~谢谢大家滴支持~麽麽哒~记得要投票票哟~厚颜无耻撒娇耍赖满地打滚求票滴某雪飘过……

    (11鲜币)第三十二章 龟裂的岁月 14

    第三十二章 龟裂的岁月 14

    遥遥一望,对封玄奕来说已经足够,虽然不舍,虽然不够,虽然有千言万语还没有倾诉,可来日方长,不再停留,乾净俐落的转身,带著早已第一时间藏匿於百姓中的影卫出城而去,脸上,是胜券在握的自信,唇角,是成竹在胸的弧度。

    堂堂一国之君落草为寇,还甘之如饴,恐怕天地之间唯他封玄奕一人了,一天天盼著,一日日等著,可当他真的站在面前,那波澜不惊宛若一潭死水的目光让封玄奕怕极了。

    冰冷的目光,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是丝毫不加遮掩的不屑和冷漠,仿佛自己在他眼中就是一个笑话,有千言万语要说,有千丝万绪需要在彼此间理出头绪,可当期盼已久的重逢终於来临,才发现自己的无知和可笑。

    若是所有的错过都能够追回,又有谁还会珍惜眼前,而当封玄奕终於怅然回收发现原来自己是珍视的、是在乎的时,也早已於事无补,因为醒悟的代价是那一刻纳兰轩的决绝。

    即便是那夜在城墙之上凄厉的质问自己有没有真心却得不到回应而决绝离去,不惜以死亡的代价,纳兰轩的目光也不似此刻的冰冷,明明眼中燃烧著熊熊烈火,可却反而更加寒意逼人,那不是对待故作不在意或者不认识的漠然,漠然只是逃避、自我封闭和与世隔绝,而纳兰轩的选择一如他的人,迎难而上,逆天而为,强硬决绝,不会装作漠不关心,不会故作不认识,而是毫不遮掩恨,恨不得扑上去将人吞噬殆尽的愤怒,冰冷的火焰。

    手足无措的承受著他的目光,抗拒,愤恨,在纳兰轩面前,封玄奕仿佛变成了一个无知的孩子,一个做了错事想要悔改却不得其门而入的孩子,承受著责骂和怨怼,他可以毫不反抗的全盘接受,因为那是事实,即便当初抉择之时自己有自己的立场,又不得不决断的理由,有一大堆冠冕堂皇的局势,却只是默不作声,因为从没人教过他如何去表达,如何去爱,如何去沟通,尤其是让那个你爱的人明白你的情非得已,明白你的言不由衷,明白你的无可奈何。

    缄默良久,可当终於找到机会,低声下去的向他请求一个机会,才突然发现,即便终於明白了自己的情,可当那个字从自己嘴里说出来时,是如何的苍白,别说纳兰轩了,连自己听著自己说的,都只觉是和笑话,一个没有路人肯为之驻足一笑的笑话。

    想让他相信,想让他明白,可当日在宫墙上的最後一席话却久久不散,仿佛魔咒一般。

    那时纳兰轩问封玄奕信没信过他,那时封玄奕没有回答,身为帝王,有时连自己都不可信,又怎麽会相信让人,一个一早就知道接近自己是另有企图的纳兰轩!

    却没想到,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麽快就到了该报的时候,这麽快就让封玄奕亲身感受到了当自己极力寻找一个认同却被证实只是自己自欺欺人时的悲哀和心死,那是被至亲至信背叛的凄凉,是自作多情的可笑,是万念俱灰的茫然,既然当初对纳兰轩没有一丝一毫的信任、更没有半分的懈怠,处处抵挡,时刻戒备,如今又以怎样的身份怎样的资格去要求纳兰轩对自己的深信不疑?!

    一瞬间前所未有的挫败将封玄奕刹那击溃,可与此同时突然得知数月来自己苦苦追寻朝思暮想的人竟和自己的哥哥在一起,且还图谋著吞并自己的两千,更让封玄奕介意甚至失去理智的,是纳兰轩和封玄柘还曾经有过那麽一段过去,一段由自己亲手策划造就的过去,甚至还有过一个孩子!!

    一瞬间,怒火腾地一下直窜而起,瞬间吞噬一切理智,原本想要心平气和耐心解决问题的心、原本不惜受伤也希望能多多少少补偿曾经对他造成的哪怕一丁点儿的伤害的心,瞬间被嫉妒吞噬,强烈的独占欲挣脱牢笼,在看清自己内心的刹那便坚定的决心不容他的生命里再有除了自己以外的人,那是一种病态的疯狂,那是一种极端的欲望:

    纳兰轩只能是他封玄奕的,不是玉皇后,不是华武帝,只是最本质最单纯的人心,最简单最原始的欲望,拥有,独占,由不得任何人阻拦,容不得任何人拒绝,即便是他纳兰轩也不可以,他可以给他充足的时间和空间让他习惯,让他接受,让他再一次爱上自己,却必须在自己看得见的地方,摸得著的地方,完全控制的了的地方,在自己的羽翼下由自己给予自己所爱之人一切,不记代价,只要他想要,即便是这苦心争夺经营的天下又何妨?!

    一如来时,此刻同样目标明确马不停蹄的直返帝都,归心似箭,仿佛多留一刻,便少一分希望,缺一分可能。

    飞驰的马车,轿帘微微掀开一角:“到什麽地方了?”

    马车外,是神情冷峻策马飞驰的影卫:“回主子的话,刚过华凉边境线,已在华朝的领土上。”

    没有什麽能阻挡封玄奕的脚步,即便是在完美的布局,也总有疏漏的地方,即便是他纳兰轩亲自部署的一切,也难免西凉不会有人扯他的後腿,尤其是在自己愿意以华朝边境十座城池作为交换时,没有人能抗拒这样稳赚不赔的买卖。

    况且还是对於一个多年来与华朝长久对立纷争不断却没有占到一星半点的便宜的从政者来说,其中的压力可想而知,对朝中群臣的争议急需给出一个结果又是何等的迫切,而若是此时能有一个人,能有一种方法,能够在不费一兵一卒的情况下,给予你在过去的近二十年里,以及未来至少十年里根本无法获得的“战利品”时,又有谁能拒绝?即便他西凉王桀骜不驯高洁不受,群臣和百姓又怎会错过这样一个机会,扩张领土,是历代君王不灭的梦想!

    所以当封玄奕决定以十座城池换八人全身而退时,他便知道,自己依然稳操胜券,因为没有一个君王愿意在或许还有一搏、尚有一丝希望的时候割地让步,那是一朝的污点,更是王者的奇耻大辱。

    (11鲜币)第三十三章 归途 上

    第三十三章 归途 上

    只是对於封玄奕来说,当下唯一紧要的,只有怀里这个沈睡的男人,这个即便是在睡梦中依旧眉宇紧锁的男人,封玄奕说过,为了纳兰轩他可以不惜一切,哪怕是曾经珍之又重的权力君威,只有没有十足的把握,只有没有必然的可能,他不愿带著他去冒险,更不愿再让他有可能和皇兄接触。

    失而复得,泥足珍贵,此行,他不惜一切代价,只求一个万无一失!

    无论当纳兰轩再睁开双眼时是怎样的抗拒,至少自己尽了力,也为自己争得了一个可能,一个机会,无论结果怎样,无论前途怎样坎坷,他都要追回错失的岁月!

    “玄枢。”良久,封玄奕沈声道,声音迅速湮灭在从两侧呼啸而过的疾风中,可对於七大身手了得的影卫来说,足以捕捉每一个细节。

    “属下在。”一夹马肚,紧了紧缰绳,策马靠近马车些许。

    “你且马不停蹄日前兼程现行回去,告诉豫亲王派人前来接应,”说著,若有似无的瞥了眼尚在睡梦中浑然不知今夕何夕的纳兰轩,“务必万无一失。”

    “是。”连日的赶路却没有丝毫的倦意,话毕,长鞭一样,低沈一喝,便不再多做耽搁策马狂奔而出,不消片刻便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之中。

    应声,微扬的轿帘落下,人烟稀少的官道上只哒哒的马蹄声和两行长长的车辙印。

    又是一年秋日,边塞的夜晚总是苍凉些,清冷些,替纳兰轩掖了掖被角,将因颠簸而挪了位置的枕头拢了拢,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坐靠著,半睁半醒的双眼不知是在看著纳兰轩,还是渐渐入梦,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一梦并非美梦。

    不知何时掖好的被角翻出了些许,一手探入,薄被之下,是剑拔弩张的两人十指交握的双手,摇摇欲坠的平衡。

    不知过了多久,夜色弥漫的大地依旧黑漆漆的一片,为了遮掩身份而平平无奇的马车日夜兼程,没有片刻的停留和喘息,不知跑死了多少良驹,马车里,一双如黑曜石般的双眼幽幽转醒,明亮如镜,灿若星辰,却也冰凉入水。

    清明的没有半分睡意,不紧不慢的缓缓扫过视野所及的一切,在明白自己深处何处时,没有一丝半点的惊慌和无措,在感觉到掌心不寻常的一抹温度时,唇角蓦然挑起一抹鄙夷不屑的弧度,却也并未急著挣脱,目光上移,找到封玄奕靠坐的位置,一路上移,平静的直视著闭合的双眼,无声,不起丝毫涟漪,不带任何温度,无悲无喜,无惊无怒,不带一丝感情。

    不消片刻,仿佛感受到了目光的注视,闭合的双眼幽幽睁开,一如注视著自己的目光一样,清明幽深,没有半分睡意朦胧和刹那恍惚,理所当然的迎上纳兰选投注过来的目光,同样的平静,同样的无声,可眼底却惊涛骇浪,复杂而压抑。

    移开视线,透过因颠簸而时而掀开些许细缝的窗帘,看著马车外天地一色的漆黑,多日没有开口说话,嗓子有些干裂的沙哑,却依旧让人著魔,自言自语道:“华朝境内……看来这一局又是我输。”

    纳兰轩心里已经有了结论,孤立无援正是自己此刻的写照,却没有半分惊慌,甚至冷静到冷血,还能静静分析利弊,沈著计量彼此的筹码和最大的威胁,试探著彼此的底线。

    紧敛的眉宇淹没在夜色中,除了彼此的呼吸,除了窗外是不是透进来的微弱月光在纳兰轩的侧脸上时不时的投下一片阴影,一切都被黑夜吞噬,一切都因可以不直面而存在退步。

    一声叹息,紧了紧掌中冰冷的手:“跟我回宫吧。”

    明明已经做了决定,却竟用商量的语气讲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发丝摩擦著软枕发出窸窸窣窣的沙沙声,回头看著封玄奕不曾移开过片刻的目光,那只尚且自由的手藏在被中,无声的紧握成拳,牢牢的,死死的,直到有些日子没有修建的指甲深深陷入皮肉,留下一片鲜红,疼痛才让那差点从冰封的心底破土而出的什麽逼了回去,只为一个自称,只为一句叹息就差点松动的冰冷。

    若说纳兰轩和凝轩有什麽不同,那只有一样,凝轩更单纯,活的更随性,而纳兰轩则更理性,活的更精於算计,纳兰轩知道什麽该做,什麽不该做,做了什麽会有怎样的结果,而凝轩却是明知故犯,冲动任性,面对未知,凝轩愿意孤注一掷的去试,即便只有一丝可能,他宁愿自欺欺人,而纳兰轩却会选择防患於未然,既然无法预见,他宁愿让一切的可能就在自己手中消失,不会给任何“可能”以可趁之机,给自己留下隐患!

    “成王败寇,我有机会选麽?”无声的冷笑换来无奈的叹息,“不过作为‘旧相识’,我可以无偿提醒你一句,今非昔比,擅入西凉也就罢了,可若是还绑架西凉南阳王,这罪名可就大了,当然堂堂华朝又怎会惧怕一个西凉,不过就是多一些战事,华朝精兵强将无数,即便少他一个定北侯,也定能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百战不殆犹如出入无人之境。”

    封玄奕知道,他还在气自己,亦或者说他从没有一刻不在怨恨著自己,作为一个男人,对於情,他的确亏欠了他,也亏欠了自己,可作为一个君王,他却无懈可击,没有丝毫错漏,更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即便世人说他决绝狠辣忘恩负义,可在军权的控制和把握上,无人能出其右。

    纳兰轩没有挣脱的打算,封玄奕更没有收手的打算,十指依旧交握,执拗的坚持著,仿佛是最後的挣扎和执著,只有在这夜色的掩盖下,他才可以继续肆无忌惮的坚持,他才可以假装不知道的纵容。

    一连几日快马加鞭马不停蹄,纳兰轩没有丝毫抗拒反抗之意,反倒格外顺从,仿佛任人摆布的玩具娃娃,可所有人都知道,这不过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没有人会相信纳兰轩会认命、会顺从,反倒因为纳兰轩的平静更加警觉,神经紧绷,一种无形的低气压笼罩在马车之中,一根一触即发的导火索越拉越紧。

    (11鲜币)第三十四章 归途 中

    第三十四章 归途 中

    六名影卫不敢有丝毫的松懈,而封玄奕却仿佛毫无察觉一般,放下所有尊严和骄傲,极尽温柔呵护,嘘寒问暖,端茶倒水,十足的新二十四孝老公,全能居家好男人。

    可纳兰轩却视而不见,全然当其为空气,封玄奕给他端水,他好似没有看见一般,依旧自顾自的,就随他这麽端著,封玄奕却仿佛瞬间没了脾气一般,一次就这麽端著茶杯近一个时辰也不见纳兰轩抬头看自己一眼,依旧执拗的好似在和谁赌气,可面色却平静从容,看著纳兰轩的双眼总是那样温柔绵软。

    第2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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