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花落 作者:离尤

    第 12 章

    朱友珪静静地看着她,她面上神色变幻不定,先是微微一怔,随即若有所思,接着是一脸释然,这种种表情瞬息变幻,他不由嘴角轻勾,微眯了眼眸。

    “这些时日来,姑娘在这里住得惯么?”

    净琬心中迟疑,她不明白朱友珪这么问是何意,但她也早已明白,自己的命运完全捏在这个看似悠然的男子手中,他只要一句话便可让自己生不如死。她默默思索着,想到只要熬过这二十来日,到上元那晚想法子与李袆会合,便可无虑。当下淡淡笑道:

    “民女很好。”

    “哦?”朱友珪眉峰微挑,似笑非笑地瞟了她一眼,慢悠悠地道:“姑娘既然住得习惯,那再好不过,正好此院内东厢尚无人居住,姑娘可即日搬入。”

    净琬愕然,她全未想到朱友珪竟会让她搬入这里的东厢内,她想搬入这里后,岂非要与他日日相对?她心中暗暗叫苦,口中急急道:“殿下……民女以为还是住在原来居处为好……”她抬眼对上朱友珪微眯的眼眸,余下的话语不由自主地截在了口中,她咬咬牙,低头轻声道:“我现在的居处离梅花极近,我……我喜爱那几株梅花。”

    “如此?如此也容易得紧,”朱友珪微微一笑,转首道:“来人,将庭中的几株梅树移到东厢窗下。”

    屋外有一人低低应了,脚步声轻轻远去。

    净琬瞪大了双眼,她呆坐半晌,心里轻轻地叹了口气,见朱友珪一脸似笑非笑的神情,终于忍不住低声道:“殿下,现在是隆冬时节,花树移栽未必能活,就算移种还是等明年开春为好。”

    “这些花树原本就是为了讨人欢喜才种下的,既然眼下你喜欢,它们自然该移往东厢,至于能不能活,又有什么要紧?一株活不了,换一株便是,如若换了一株也不能活,那便继续换到能活的为止。这样一来,姑娘只要开了窗,就可以随时看到你喜爱的梅花了,如此可好?”朱友珪悠然说道。

    初见时的寒意又开始由净琬心底涌出。

    朱友珪眼看着女子淡粉的面色渐渐苍白,嘴角缓缓绽开了一抹愉悦的笑意。

    青色的瑞炭在案前的抹金铜炉内燃烧着,几案上佳肴陈列,屋角的薰笼里透出阵阵甜香,金炉里的暖气,与熏笼中的甜香,和着几案上食物的诱人香味所带来的恬人暖意却抵不过这股由心中冒出的寒冷,净琬止不住指尖的微颤,她低垂了双眼,攥紧了手指,看着面前白玉盘中的毕罗,默然不语。

    一只修长洁晰的手伸到了白玉盘里,轻轻拈起了一枚金黄的毕罗。

    “我看姑娘对这樱桃毕罗很是喜爱,不如再进一枚。”言语间那金黄而小巧的圆饼已随着男子修长的指尖递到了净琬的面前。

    净琬抬起头,她伸出了手。

    朱友珪唇角微翘,他的手却轻轻地绕开了她,女子不明所以地看向他时,男子的手已再次伸到了她眼前,他眼中满是漫不经心的笑意,那金黄的毕罗却轻轻地触上了她娇嫩的唇瓣,它不再前进,只在她的樱唇上缓缓摩挲着,仿佛情人间的耳鬓斯磨,男子眼中漫不经心的笑意却渐渐变做了一种她无法理解的幽暗,净琬战栗起来,陏着这阵阵战栗,一种火焰般的东西在她心底生起,先前的寒意和着新生的灼热在她体内纠缠,她颤抖得更厉害了,却始终不知自己到底是为着愤怒还是那异样的感觉而颤抖,它们在她心中翻滚着,她终于抵受不住这种煎熬,身子向后缩去。

    “我很可怕么?为何你每次都会露出这种神情?”朱友珪紧紧地盯着她的脸,低低地笑了起来。

    男子的手犹自搁在几案上,手中的毕罗依然在她嘴角徘徊。

    突然间升起的恨意冲上了净琬的心,屈辱和愤怒在她胸中涨痛,她不再退缩,缓缓地坐直了身子,突地伸手,狠狠打落了男子手中的毕罗,那一瞬间她忘记了所有。

    笑意在男子的嘴角凝固,下一瞬,她的手腕已被他牢牢地拽在掌心,腕间的疼痛令她忍不住想轻喊出声,男子眼中的冰冷却将她即将出口的轻呼生生逼回。

    半晌后,朱友珪的声音才不紧不慢地响起:“是不是从来没有人教过你,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

    净琬依然倔强地圆睁着双目,直视着朱友珪的眼睛,冰冷渐从他眼中褪去,他似喜非喜似怒非怒地看着她。

    净琬任由男子紧握着她的手腕,腕间的疼痛令她蹙起了眉,却始终不肯移开和男子对视的目光。

    朱友珪忽地笑了,这抹如沐春风的笑意从他眉稍眼角泛起,直蕴入他眼中,净琬微微一怔,他脸上温暖如春的笑意却让她浑身一冷,她忍不住轻轻向后缩去。

    “你自然不知道,不过没关系,我现在就可以让你明白。”他温柔地说道。

    他语声刚落,一股大力已扯得净琬向前跌去,猝不及防下她的脸重重地磕上了男子的肩,她还来不及呼疼,两肩已被牢牢箍住,男子身上的气息扑面而来,那带着冷意的兰香密密地围住了她,前番冷热交加的煎熬似又回到了她身体中,茫然间,未知的恐惧从她心底漫出,她本能地挣扎起来。

    “殿下……”一个娇怯的声音在这时轻轻响起,边上不知何时已伏下了一个柔美的身影。

    “何事?”朱友珪眉头轻皱,微微侧过了脸。

    “内院刚刚传来消息,说是王妃娘娘的情形不好了……”那个娇柔的语声急急说道,随着她的话语,朱友珪圈着净琬的手缓缓松开,净琬侧脸看去,却是上次她曾见过一面的秀美少女。

    “月姬,到底是什么情形?”朱友珪已转过了身子。

    “殿下,奴婢是听内院的人说的,王妃娘娘刚刚昏过去了,太医说娘娘的身子可能……可能……没办法,王爷在边上大发脾气,要杀了娘娘身边服侍的人和那些太医呢。”

    朱友珪立起了身子,月姬急步而前打起了帘子,跟在朱友珪身后往内院而去。

    净琬跌坐在案旁,她只觉得背心满是冷汗,她抬眼看着还在微微晃动的帘子,慢慢坐直了身子。她剧烈的心跳终于平复,看着案上的菜肴,再无分毫胃口。

    黄昏雨

    梁王妃张惠终于悠悠醒转,候在一旁的太医们心中惶惶不安,一位角落里的老太医忍不住伸出袖子擦去了额间的冷汗,周围的侍女们见张氏醒来,都松了口气,纷纷露出喜色。几位太医的神色却依旧凝重,他们自是知道,张氏这病已非一日,她多日沉诃早已耗尽精力,现下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谁知能支撑多久。

    朱温满面焦虑,坐立难安,在室内急步来回着,此刻一见张氏醒来,快步上前坐在了床侧,他盯着妻子消瘦异常的面庞,心中哀痛难言,轻轻伸出手去握住了张惠瘦骨嶙峋的双手。

    张惠从晕迷中醒转,她勉强睁开双眼,没有焦距的目光散乱地四下游走,最终落在了她身侧的朱温脸上,她灰暗的眼中慢慢燃起了一线亮光,她就这样盯着他,渐渐凝聚的目光中蕴满了欣悦之意,她嘴角缓缓绽开了一丝微笑,轻语道:“夫君你回来了么……我就知道……我一定会等到你的……夫君可是瘦了?为何总是不爱惜自己的身子……老要我操心。”说着,她轻轻地笑了起来,那丝温柔的笑意暖暖地融入了她的眼中,为她原本苍白的脸上增添了些许生气。

    朱温闭了闭眼,他握紧了掌中那双冰冷削瘦的手,低声道:“我刚才便一直在你身边,夫人你今天累了,少说些话,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他缓缓摩挲着她的手:“这些年来我总让夫人操心……自从我在同州与夫人初遇,到如今你我相伴已有二十余年。现今天下群雄逐鹿,我四方征战,夫人你跟着我奔波劳碌,事事操心,好不容易等到现在,唐室江山已有大半入我之手,我登临帝位也只是转眼间事,满以为可以与夫人同享尊荣,再做半世夫妻,不料夫人竟一病至此,这可如何是好?”

    朱温起于草莽之中,素来强横,视杀人直如儿戏,这些年来屡屡率部征战诸雄,更是炼得心如铁石般。现在看着张惠气息奄奄,却觉得心中酸涩,忍不住间已落下泪来。

    张氏的手在朱温掌中轻轻地动了动,她仿佛想抬手拭去他眼角的泪水,却发现自己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她缓缓闭上了双眼,两行清泪从她眼角徐徐滴落,她轻轻道:“人生自有生死……况且我嫁给了夫君,又得以身列王妃……”她低喘了几声,朱温伸手拭去了她眼角的泪水,她停了停,方说道:“我能长伴君侧……自觉所得已是过多……哪里还敢奢想什么意外富贵,只是夫君你多年来受唐室厚恩,不可以骤然废夺。我不是不明白夫君心中所想……可是从古到今……太平到老的天子又能有几人?”

    朱温心中久有称帝之志,若是身旁部众敢如此劝说,恐早已人头落地,但听得张惠如此相劝,他只是淡然道:“夫人不是不知,现在时势逼人,我也是不得已为之。”

    张氏黯然道:“你素有鸿鹄之志,非我这种女子所能知道的,但我有一句话……”张氏喘息了半晌,深深地吸了口气,吃力地说道:“夫君你是万人中难得一见的英杰……我自然没有什么……什么好担心的……但……我有一句话……如果你能记在心上……我也能放心地走了……”

    “你……说吧……夫人所说的我定会牢记于心。”朱温哑声道。

    “我去后,请夫君一定要切记‘戒杀远色’四字。”张惠颤抖着嘴唇说出这句话后,面色愈加灰暗,她喉中一阵急喘,气息渐渐微弱。

    太医急忙上前,他们看着张氏面色灰败,气涌痰喘的样子,不禁面面相觑,个个都是脸色如土,一身冷汗,边上的圆荷见太医变了神色,心中也跟着一紧。

    朱温已站起身厉声喝道:“你们这群废物,一点用也没有,平时这般养着你们,现在王妃病成这种样子你们却全无办法,王妃要是有什么好歹,你们通通别想活命!”

    一群太医俱面色大变,战战兢兢之下,其中一位资历最老的黄太医颤声道:“王爷恕罪,王妃娘娘玉体沉诃已久,实非老臣等不精心啊。”说着腿脚一软已跪了下来,那群太医见他如此,也随着纷纷跪在了地上。

    朱友珪上前低声道:“父王,现在母妃这个样子,还是先让他们好生医治要紧。”

    第 1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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