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0来的先生 作者:白云诗诗诗

    第29节

    李念真是聪明,世安无奈道:“是我不好,不该一直瞒着他。”

    “是他自己蠢好吧?”李念啧舌,“我一分钟就搞清的事情,他跟着你这么久,这他圌妈看也该看出来了。”

    世安不语,李念原本薄情,怎会明白情到深处想不破的道理。世安摩挲着紫砂小盏:“原本我是想和他慢慢讲明,谁想到张导先一步说出来了,说得又偏偏这样让人误会,真教我无从解释。”

    李念联想了一下张惠通那天的发言,确实尴尬,不知情的人觉得没什么,一旦了解了内情,听上去就像金世安在把白杨当个替身。

    也难怪白杨妒火中烧把金世安打成了这样。

    是不是替身,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说句不好听的,就算真当替身,也没有金世安这样舍得下本钱的,海龙都不要了为他一个跑出来自立门户。对于李念来说,没有什么东西比钱更能证明感情,舍得花钱的不一定是真爱,不舍得花钱的肯定不是真爱,舍得花所有钱的必定是真爱。

    金世安对白杨是真爱,这个他信,关键现在白杨吃着醋又闹着脾气,这个结得解开。

    李念忽然露出一丝奸笑:“我说你看没看出来,那天张惠通说这个话是什么目的。”

    世安那天是真没有心思听张惠通说话,“并没细听。”

    “他是敲打姜睿昀,”李念点烟,“张老头好心办了个坏事,我猜他也看出姜睿昀喜欢白杨了,他想让姜睿昀死了这个心。”

    世安略略一想便明白其中关节:“他原本是好意。”

    “金董事长,亏你还能不紧不慢,姜睿昀和白杨现在出双入对两个人都住在锦江饭店,你就不怕白杨心一横跟他跑了。”

    世安被他说得心中难过,“杨杨不是这样的人。”

    “不是哪样人?”李念不爽起来,“过去我不讲你,民国爷爷,你以为还是旧中国呢跟你谈个恋爱就得三贞九烈守身如玉啊?你们俩现在算是分手,白杨算是单身,我要是姜睿昀,我果断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该出手时就出手,在一个酒店还不睡一炮那多对不起自己。”

    世安看他一眼:“我是觉得钟越怎么瞎了眼非钉死在你身上,就没见过你这样不肯要脸的人。”

    李念笑起来:“别生气,我是给你提个醒。姜睿昀对白杨有意思不是一天两天,我拿白杨钓过他,问他愿不愿意来安龙,他没答应——他要是答应了,我还不觉得他动真情,他不肯,我就知道他是卯着一股劲想跟你比。他不愿意在你手下做事情。”

    世安未想李念这样下作,真不知该骂还是该笑,只说:“现在不提这些,杨杨不肯见我,只怕还要你来做这个中间人。”

    他总不能去白杨的工作场合堵他,那不是他的为人,他也不会这样做得难看。

    李念不说话,只是抽烟。

    “没别的办法,只能这样了,你听我说。”

    世安耐心向他附耳过去。

    上海的活动终于结束,白杨和姜睿昀此起彼伏地感冒,连带着小牛也病了一场。慧慧变着花样地熬汤,白杨真羡慕姜睿昀有艳福又有口福,他在上海这几天喝的汤就没有重样过,甜的咸的各有风味。

    不过慧慧这个艳福,看来并没落在姜睿昀头上,小马一天到晚跟着慧慧,白杨有点好笑,他们在一起合作许多次,小助理们朝暮相见,倒谈上恋爱了。

    最后的行程是给杂志拍摄二月的封面,摄影师特意选了民国风月的主题,在法租界拍了外景,又回摄影棚拍了半天。

    这个暧昧不明的时代,到底也留下了许多痕迹,在台北,在上海,当然也在南京。

    白杨拍完回来,又有些难过,恹恹坐在化妆间里。姜睿昀提着保温桶进来:“蠢货,喝汤。”

    白杨揭开来看,是鸡汤,颜色乌红:“怎么一股药味?”

    “石斛炖鸡,傻圌逼。”

    “……”

    算了,吃人嘴软,白杨不跟他计较,闷头开吃。姜睿昀这个人虽然嘴贱圌人拽,但说到底,心还是很好的。

    白杨拿胳膊撞撞姜睿昀,“谢谢啦。”

    姜睿昀不看他,低头玩手机,“你是不是跟海龙总裁分手了。”

    白杨被呛了一下,顿时不说话了。海龙现在的总裁是许之柳,他和许之柳有什么好分手的。

    姜睿昀斜了他一眼,“分了是吧?”

    “关你什么事。”

    白杨有点不高兴。

    姜睿昀翻眼看看天花板,又看回自己的手机,“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跟那种人谈恋爱,做我们这行的,跟圈外谈不长久。除非是女星,结了婚就息影做家庭妇女。”

    这算是在开导吗?有你这么嘴臭的开导?女星也有事业爱情双丰收的啊没看出来姜睿昀是个直男癌啊。

    白杨听得满心别扭,又觉得没必要和姜睿昀生气。他把脸埋在保温桶里。

    “为什么不考虑找个圈内人,做一样的工作,才能互相理解。”

    姜睿昀忽然说。

    白杨茫然地抬起头,“圈内人?”

    “是啊。”

    姜睿昀慢慢凑近了他的脸,“比如我。”

    “……”

    ……

    ……

    太惊吓了,白杨东西都拿不住了,白杨把保温桶向姜睿昀怀里一塞,火速蹦出了三尺开外。

    姜睿昀的脸色有点阴沉。

    白杨发现自己蹦得方向不对,背后是墙,正前方是黑着脸的姜睿昀。姜影圌帝怎么会放过这种壁咚的机会,姜影圌帝放下保温桶,把白杨逼在墙上。

    白杨恨不得把自己抠进墙缝里了。

    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姜睿昀火热地看着他,一副要把他生吞活剥的样子,演技超浮夸,白杨危急关头居然莫名其妙有点想笑。

    姜睿昀不声不响地看了他一会儿,松开了手。

    “蠢货。”

    他抓起化妆台上的保温桶,往里面吐了一口。

    白杨被他恶心到了,“你干嘛?!”

    “给你点口水,方便你间接接吻。”

    姜睿昀丢下保温桶,摔门出去了。

    姜睿昀走了,白杨在原地茫然地站了十分钟,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笑——姜睿昀是不是脑子搭错筋了,喜欢他?圈内人?

    姜睿昀演技太好,好到他们四目相对的许多瞬间,白杨几乎确信他是真的喜欢自己。

    那又怎么样呢?戏只是戏。

    他们不可能的。

    除了金世安,他大概再也不会喜欢任何人了。

    金世安已经淘空了他所有爱情。

    白杨看看保温桶,红色的汤上面浮着一滩白色的泡沫,真够恶心的。姜睿昀三岁还是五岁?小学生都不干这种事了好吗?

    他拎起保温桶向外走,赶紧倒掉,看着都想笑。

    门一开他愣住了,姜睿昀站在门外,一脸的落寞。

    白杨不知道该关上门,还是继续开着。

    “我喝过的东西你要倒掉,对不对。”姜睿昀轻声问他。

    白杨一时无言以对。

    姜睿昀看着他,“你如果一晚上都不出来,我就会死了这条心。”

    “可是你现在出来了。”姜睿昀说,“我该怎么办?”

    白杨一动不动站在原地。

    他们互相挪开目光,尽量不去看对方,只看着那个蓝色的保温桶。金世安这个人真的有毒,他写的戏把姜睿昀也弄疯了。白杨想,姜睿昀只是太入戏了,但那不是真的爱情。

    那只是金世安和白露生的事情。

    跟他们毫无关系。

    他突然回想起过去的许多事,姜睿昀是怎样光芒四射地出现在他面前,怎样手把手地教会他演戏,在他任性卖腐的时候,姜睿昀又是怎样毫无原则地顺着他。

    然后他们又一起演了《秦淮梦》。

    说来也真算十分有缘。

    姜睿昀在万众瞩目的颁奖礼上,带着影圌帝的荣耀,拥抱他。他真的以为他只是太入戏。

    是个天才,天才到他一辈子都无法企及,也是个好人,好到白杨只能发给他一万张好人卡。

    他真宁愿姜睿昀现在只是在耍他。

    姜睿昀看他低着头,忽然也觉得满心衷情无从说起。

    他知道白杨大概会回绝他。但他到底说出来了。至于过去他们错过了什么,忘记了什么,他不想再提。

    他如果爱他,不必要知道过去有什么,他不爱他,他们有再多过去也是枉然。

    他很想再抬起他的下巴,在他清醒的时候,再吻他一次,认真地吻他一次。他等了这么久,等到再见他,等他单身了,等他终于能听他坦白说一次。

    他为什么爱上一个笨蛋呢?

    而他终于没有动。

    柔和的阳光从他身后无从抗拒地涌进来,落在白杨脸上,看得见空气里浮动的轻尘,从他们之间缓慢地飘过,像人不知觉里历经的千万缕光阴。

    这也许是他们彼此靠近的,最后时间,姜睿昀想,以后,也许只能在戏里了。

    白杨抬起头来,“姜睿昀,我不知道你明不明白——有些人心里,永远都有个不可替代的存在,就算不能在一起,也不会换成其他什么人。”

    姜睿昀长久地看他。

    无声地,却仿佛有千言万语。

    这双影圌帝的眼睛,确实有说不出的深情,能看得人肝肠寸断。

    “我明白。”姜睿昀说。

    ——他也是一样。

    姜睿昀慢慢转身,向外走去。

    “你的桶。”白杨叫住他。

    而姜睿昀并不停下脚步。

    “是朕赐你。”姜睿昀头也不回地说。

    “……”

    一秒毁气氛,白杨在他身后噗地笑出来。

    两个人都在笑。一个向外走,一个在原地。

    又各自笑出泪意。

    第80章 披星

    白杨在回南京的路上,接到李念的电话,国际长途,“小祖圌宗,你忙完了没有,金世安出事了。”

    “……怎么了?”

    “你金爸爸为你要死了。你快来吧。”

    白杨冷漠地挂掉了电话。

    李念又打过来,白杨把他拉黑了。

    过了一会儿,小马紧张地叫他:“小白哥,金总好像真的出事了,李总着急得不得了。”

    白杨半信半疑地接了电话,李念破口大骂:“能不能不闹人了小祖圌宗?你到底打了你金爸爸什么地方,你打他内脏了吗?他现在肝脏破裂大出圌血,就等着死了。”

    “……”白杨大吃一惊,他那天真的下手挺重的,他喝了酒,醒过来只记得把金世安和李念各打了一顿,至于打在什么地方、打坏了没有,他真不记得了。

    白杨镇定下来,想了想,依然觉得李念在骗他:“我又不是武林高手,要受伤他当天为什么不住院,你少来骗我。”

    李念忍着笑:“真的,我们刚开始都以为没事,我陪着他来法国散心,谁知道飞机颠簸了一下,落地他就开始吐血,现在只说要见你,不见你他就躺着等死了。”

    白杨将信将疑:“你先送他去医院啊。”

    李念无法,只说:“你带郑总一起过来吧,我这边真的劝不动他,他法语还比我好,叫来的救护车又被他打发走了。”

    白杨听他说得认真,既觉生气又觉伤心,金世安真让他失望,不爱了就要死吗?有现在折腾自己的功夫,当初为什么不能对他好好说清楚?

    算了,人是他打的,就算李念骗他,白杨还是吩咐小马小牛:“订机票,直接去禄口机场,小牛联系郑总。”

    这里李念挂上电话,世安在旁边无奈地听,“我两世英名都让你毁得彻底,从来没有这样招摇撞骗。”

    李念大笑:“骗骗你的傻宝贝,你也为他傻一回。”

    李念的主意依然下作,生拉硬拽把世安圌拉去了巴黎,只说:“之前你不是打算带他来法国玩吗?跑了几天给你们办往返签,你俩也没去,正好废物利用。你最会肉麻,给他写个信说明一下情况。”

    世安被他气笑:“你是觉得在国内他说走就走,去了国外他一时半会飞不了,是不是?”

    “跟你说话就是爽快,”李念拍手,“把他骗到巴黎,争取一点时间。到时候你就躺在床上装死,我把门反锁上,你发挥一下你人帅diǎo大的特长,干到他服气为止。”

    话说得实在下圌流,世安真懒得理他。李念偏要惹他,托着下巴看他写信:“金董事长,白杨床上是不是特别浪?这种小白花都是反差萌,上床骚得不得了,这几天他肯定也想你的大弟弟。”

    世安把钢笔甩了李念一脸墨水:“说话积点德,我真想拔了你的舌头。”

    李念也不擦脸,在桌子边上抖起来:“缓解一下你焦虑的心情嘛,你知不知道自己脸色有多难看。面如土色,说的就是你。”

    “你也不比我好到哪里去,瞧瞧你这个面黄肌瘦。”世安正眼也不看他:“出去,不许抽烟。”

    白杨一路上顾不得休息,直接去了禄口机场,郑美容已经在机场等他。

    郑美容倒没说什么,她忙得要死。安龙的财务需要重新规划,既然准备上市,就要精打细算。即便明年上市工作不能落实,安龙也必须要进行拓展。李念专心于业务,财务和人事他乐得轻松,全丢给了郑美容。

    郑美容在心里咬牙,这个泼皮狗,明明是她拿住了他的把柄,他倒虚张声势地追她,反咬她一口。她来安龙何止当牛做马,简直是背锅女侠。

    白杨说金世安病了,郑美容根本没当真,还能为什么?早点让白杨跟金世安和好也是应该的,省得金总裁整天三魂不全,妨碍她工作。

    郑美容只跟白杨简单地打了个招呼,就不再说话,眼睛盯着她的笔记本,飞快地打字。她还要准备下个月的例会材料,各个部门的经理还在她的通讯上来回敲她,郑总郑总郑总,请批示请批示请批示。

    人和人就是不一样,有些人天生活得潇洒,有无限时间为爱要死要活,她天生命苦,只能为钱要死要活了。

    他们的航班晚上8点起飞,白杨自舷窗遥望苍凉的夜色,朔夜无月,唯有璀璨寒星落临四野。他们要在这夜空里飞一整个日夜,去到巴黎。

    披星戴月,日夜兼程,是不是就是现在这样,白杨想,他会越过许多大陆和高山,越过许多经和纬,这许多时间和空间的差距,不知是否能追回他千疮百孔的爱情。

    这里李念一路算着他们下机出关的时间,万事都拜托给郑美容,幸好白杨没来过巴黎,一切就看郑总的手段了。

    郑美容的厉害他是见识过的,寡妇脸一挂两眼一竖,保证白杨吓得屁滚尿流,柔情起来还能七姑八姨地发挥女性特长。他就是为这个才让白杨带着郑美容来。

    郑美容落地就给他偷偷发短信:“到了,你别来接,我打车过去。”

    以前世安追郑美容的时候,带她来过巴黎,她知道位置。

    李念推着世安躺在床上,世安被他弄得头疼脑热,“见面就好好说话,何必妆这个腔调?”

    李念掐了烟道:“金董事长,从来都是你使唤我,这次你听我的,你看我把钟越搞得服服帖帖,要他说一他不敢说二。”

    世安靠在床头,缓缓道:“李念,平时我从来不说这件事,你到底对钟越是怎么样。两个男人本来就有悖伦常,你若真不爱他,就放他去找别人,结婚生子也是人生大事。何必这样吊着他。”

    “他愿意走,我双手支持。”李念玩着烟蒂,“感情的事有时候说不清。”

    李念居然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世安有些触动。他原本以为李念从来玩世不恭,这样看来,对钟越倒也有真情。

    “你喜欢他,为什么不好好跟他过日子,你把钟越折磨得人都变了。”世安叹息起来,“从前见他不是这样,他现在冷硬得很。”

    李念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你猜这是什么?”

    世安笑起来,“总不会是你给他买的戒指。”

    李念也笑了,把盒子打开给他看,是颗完整光耀的钻石,硕大的一颗,晶莹剔透。世安不是没见过珍宝,只是乍见李念拿出来,不由得赞叹一声:“好火彩,你预备送他?”

    这倒比戒指又有诚意许多。世安忽然惭愧起来,连李念也有这样的用心,他倒没送过白杨什么东西。

    李念把钻石举起来,对着光看,“金世安,你觉得珍珠和钻石,哪个漂亮?”

    世安不知他何以这样问,思索了片刻,“各有各美。若论价值高昂,自然是钻石,可珍珠也有圆圌润可爱之处。在我看来,珠光柔和明快,更胜于金刚钻。”

    李念把钻石在指间滚动:“只有你这种富贵闲人,才会觉得珍珠可爱。珍珠都有颗砂子的心,所以不长久,很快就黯淡了。”他望着世安的眼睛:“我希望他能做钻石,不要有心,坚硬明亮,让人都知道他昂贵。”

    世安未料他这样说,总觉得他一派扭曲的谬论,又觉他未必听得进别人相劝。

    “杨杨从来不曾失去真心,他也不曾落在钟越后面,”世安说,“难道这个圈子非要无情无念才能站住脚?”

    “你以为人人都像白杨有个天大的运气,被你宠着。”李念冷笑,“他是皇帝老圌子头上的珍珠,别人怎么比。”

    这世上的珍珠,大多都随岁月消磨而黯淡,当初的掌上明珠,后来都变成灰尘里的朽物。只有钻石,无论年深日久,永远光耀夺目。

    什么宝石也都是历经苦痛才诞生,珍珠要蚌的痛,钻石要火的熔。

    李念把钻石收起来,不再和世安谈这些酸文醋墨,“白杨应该快到了,你躺下吧,别露馅啊。”

    世安嗤笑道:“你这些功夫,做给钟越,他能高兴几个月。”

    李念胡乱合他的眼睛:“别说了,马上人到了。”

    “记着把信给他看。”

    “知道知道,真特么啰嗦。”

    世安躺下,忽然睁眼道:“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你大宝贝叫圌床的声音,”李念喷他:“行了别秀相思病了,老实闭眼,你要不要先上个厕所?”

    世安不想理他,笑着合上眼。他确实劳累,合眼没一会,倦意也都涌上来。

    白杨从机场出来,已经是午夜。郑美容一路拉着他,根本不理会他的抗议:“你又没来过巴黎,听我的。耽误了抢救老娘才跟你没完。”

    白杨又想起郑美容拆他腿的事儿,白杨闭嘴了。

    这里郑美容一路连拉带扯地把他怼进屋里,成功完成任务,李郑两个人把白杨扔进卧室,反锁上门。

    白杨捶了半天门,又气又笑地坐下来。

    “金世安,你要不圌要圌脸?”

    世安躺着不动,也不说话,像睡着了。

    白杨望着他熟睡的脸,心里一阵恨,可又被无限的温柔淹没。

    他是爱他,已经原谅了他,白杨想,自己过去不是也说过吗?他这样好,值得许多人去爱,别人喜欢他,有什么好生气呢?

    也许金世安并不是要一直瞒着他,只是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来坦白。

    白露生与他有过什么,那也都是过去的事情。他爱他,他明白,他为他挥霍许多金钱和时间,更挥霍了无数感情和生命,他为他离开了海龙,不惜与生身父母反目。

    世安辜负了白露生一辈子,白露生又牺牲得惨烈,他为他写一部戏,难道不应该吗?

    没有这部戏,自己也不会走上今天这个位置。

    嫉妒是难免的,愤恨是难免的,都是因为爱得疯狂。白杨想,原来自己的占有欲这么强烈,恨不得占有金世安的全部,一丁点也不肯分给别人。

    金世安真的睡着了,他熟睡的脸也依然这样好看,眉眼英挺,白杨想起他对王圌静琳的冷漠与决绝,又有些想哭,他的金爷爷,对谁都很强硬,只是唯独对他太过温柔,宠得他像个独生的小朋友,一点糖都不愿意跟别人分享。

    明明白露生和世安相识在前。

    他为什么没能早出生八十年,这样别人就不会有任何机会,分享世安的任何一点人生。

    白杨咽着泪,轻手轻脚地给世安掩上毯子,世安给他的信掉出来。

    这次不是用毛笔,也有许多字改成了简体,与世安常写的钟王小楷不同,淡黄的纸上,是类似黄山谷的伸展挺秀。白杨被世安耳濡目染,已经略略懂得一些书法,虽然看不出这是什么风格,也觉得十分漂亮。

    杨杨:

    此番不写见字如面,因为我就在你面前。

    我实在无颜见你,让你这样伤心,都是我以往优柔寡断之故。还请你念及旧情,将这封信看完。

    露生是十三岁与我相识,当初我只当他是小孩子,怜他在春华班多受辛苦,又慕他才艺卓然,将他接来别居。十年里,确是知音,也是良友,扪心自问,爱慕之心亦有。但我看他自小长大,实在无有邪念,与你这三年里做下的事情,十年间我并没有与他做过分毫半点——露生因此心中怀怨,情急之下将我刺死,我才因此到你身边。

    也许你要生气,生气也是应当。若我没有来到这个世上,也许真以为露生是我一生所爱,他恨我怨我,过去我实在思解不明。直到我魂附此身,与你相见,才知原来世间有爱圌欲如此,是我过去错将知音做深情,当真耽误了露生一辈子。

    两厢想来,若露生愿意海阔天空,我是断断不会阻拦于他,而前日圌你离我而去,我真觉得此后人生再无意趣。欺你骗你,是我有亏,而我实在无法说出一切,只愿你诸事不明。两世为人,怎想到爱圌欲之情能使人荒唐至此。我不敢祈求你的原谅,却依然盼着你能原谅我,我想你真想得肝胆欲摧。

    《秦淮梦》,是我得知露生死讯,才有此想法。而决定写秦淮梦之前,我一直想为你做些什么,偏生天意弄人,我想为你写一部戏,露生死了,我又不由自主写了我与他的旧事。说来大约你不肯信我,沈白露哀愁宛转之处,确是露生,娇憨跳脱之处,实是写你。我与露生,原本并无戏里那样深情——偏教我鬼使神差写了你,我亦情难自禁,把一片爱你的心思,写在了世静身上。几番想和你提起,如何开口?只怕说了你再不理我。我真是少你一日也活不得。

    这几日我静圌坐独处,细细想来,我的杨杨,单纯善良,终有一日能解我衷情。我不肯信你,一味蒙蔽,是我辜负于你。今日李总出的这些下作主意,若是往日,我是断断不肯,为能见你,便是要我再死一回又有何妨?今日我虽未负荆,只作伏榻请罪,你若肯原谅,可还肯吻我一吻?

    “……”

    信写得真特么肉麻。白杨看了,哭了一会儿,又笑起来。太恶心了,牙都要酸倒了。还吻他一吻,白杨鼻孔喷气,金世安的脸皮到底有多厚?他把他气得要死,居然还好意思让他主动吻他!

    世安的手指动了一动,白杨眼尖,不冷不热道:“还装睡吗?”

    他把信折起来,丢在世安脸上。

    “我看完了,你起来吧。”

    世安没有动,呼吸在信纸下面一起一伏。

    “再不起来我捶你了。”

    世安还是不动。

    白杨真往他胸口擂了一拳,“你还真想我亲你啊?做大梦呢!”

    这一拳擂得不轻,把世安擂得立马坐起来了。白杨眼泪汪汪看着他,“混圌蛋。”

    世安显然躺了太久,表情有些无神,他用力眨眼,看向白杨。

    白杨推他一把,“光写肉麻信有什么用,我要听你自己说。”

    世安却不说话,怪异地看他,看了半天:“……白杨?”

    白杨被他叫得一愣。

    世安翻身爬起来:“我圌操……你他圌妈手真重,这哪儿啊?”

    他把白杨丢在一边,忙忙乱乱地四处看,“我手机呢?电脑有没有?这什么地方啊?”一面就去开门,门被李念反锁了。金世安对门就踹破口大骂:“我圌日圌你圌妈谁锁的门啊?给老圌子开开!”

    白杨茫然地看他,李念和郑美容听里面声音不对,连忙开门,金世安对着他俩打量了几下:“李念?”又看郑美容:“容姐?”

    他伸头出去看了一眼:“这是我妈巴黎那个房子吧?多少年没住了你们带我到这干嘛?哎先不扯了谁有电脑,这房子有网吗?”

    另外三个人都惊出一身冷汗,白杨站起来又软下去。是的,这才是金世安,李念和郑美容都在想,这才是他们认识的那个金世安。

    第81章 白夜

    李念和郑美容张口结舌,金世安已经大不耐烦:“是的是的老圌子穿越了又穿回来了,先不叙旧行吗?电脑有没有?我着急,手机也行谁借我!”

    白杨从后面一把揪住他:“……怎么是你?”

    世安被他揪得一个趔趄,恼怒地回过头来:“怎么不能是我?!”

    白杨又气又急,掉着泪问他:“金世安去哪儿了?”

    金世安毫不畏惧地看他:“这身体本来就是我的,你讲话给我注意点。”他看看身旁三个人,深吸了一口气:“我现在有很重要的事要办,真的没工夫跟你们扯淡。”

    他把白杨推开,只向郑美容和李念催:“电脑有吗?”

    郑美容还在恍惚之中,这剧情太迷,已经超越了她的理解能力,而世安三年来对她的驭使,已经在她心里不自觉地树立了某种威严,尽管眼前这个人不是她追随的金总裁,郑美容还是反射性地拿过电脑:“我带了。”

    “还是我容姐靠谱。”金世安高兴地捧过电脑,白杨红着眼睛冲上来:“你说清楚,金世安去哪儿了。”

    李念和郑美容都看着他:“是的,你再忙也要说明白,什么叫穿越了,这到底什么情况?”

    气氛僵持,三个人团团把金世安围得水泄不通。

    世安看着他们,低头又抬头:“我知道,你们不欢迎我回来。”

    三人被他一句话刺得无言以对。白杨只是抓着他,丢了魂一样只会问一句话:“金世安在哪里?”

    “他比我好,对不对?把你们都收伏了。”世安目视他们三人,平静道,“他是你们理想的金总裁。”

    李念和郑美容脸上都一阵窘迫。

    世安不再说下去,只是诚恳地看他们:“没关系,我是没什么本事,但我回来是有正事要办。我也求你们帮我,帮我查1938年日军侵华的所有资料,特别是他们怎么从芜湖打到武汉,我跪下来求你们。”

    说着他真的跪下来。

    李念和郑美容都赶忙去扶,他们都不笨,不必金世安详说,已经理解他现在是原先的那个人,而之前三年的金总裁,现在可能作为灵魂,不知去向。

    金世安无心和他们纠缠,他们扶他起来,他就干脆利落地起来,打开电脑。

    “你先前去了哪里?”郑美容看他忙乱地启动电脑,终于开口问他。

    “民国,1931年,”世安头也不抬地答她,“我参军抗日了。现在日本人已经攻陷沿江,在往武汉打,如果拖不住他们,中国就完蛋了。”

    他回头看着白杨:“我只有一天的时间,明天这个时候,我就会消失,你放心了吗?”

    白杨从未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怎么会变成这样?他从南京星夜兼程地飞来,只是要跟他的金爷爷吵个嘴,闹个脾气,他已经预备好了原谅他,跟他接吻和做圌爱。而金世安为他荒唐地装睡,再醒来,已经不再是他所认识的那个人了。

    他们在一起这么久,久到他几乎时常忘记他是穿越而来,也从没想过有一天这个身体会被原主夺回去。是的,就是那个要强脱他裤子,对他施暴的金世安。

    他才是这个身体,原本的主人。

    白杨怔怔地看他,如果金世安只是单纯地回来,他一定会冲上去打他,可他说什么?抗日。是的,抗日。他回来,是和死了的白露生一样,为了救国。

    不是都已经过去好多年了吗?中国早就解放了不是吗?

    世安好像明白他的心思,抬起头来看他:“白杨,我那边情况很不好,打仗死了很多人,南京被鬼子抢了。我真的是没办法才回来,武汉现在乱成一锅粥,爷爷也被日本人害了。”

    金忠明已经死于日军枪圌杀,世安又想起他爷爷惨死的情形,眼睛也红了。

    白杨相信他说的是实话,而他的眼泪依然不受控制地掉下来,恍恍惚惚地问:“那他还会回来,是不是?”

    世安沉默良久,回望于他:“不知道。我不能保证。但我要打鬼子,我必须回来找情报。希望你原谅我。”

    “……”

    白杨泪眼看他——原谅他?他有什么资格原谅他呢?金世安说得对,他是为了找寻抗日的情报,穿越时间回到这个时代——比起他的大义,自己的爱情实在太渺小。他没有什么资格去阻拦他。

    “你们都帮帮我,这附近有没有图书馆,”世安说着,又看白杨,“你也帮帮我,手机也可以google,我拿到情报,立刻就走,也许那个大少爷还会回来。”

    这话立刻给了白杨希望,白杨什么也不说,擦干眼泪掏出手机:“你要什么情报?”

    “1938年到1939年,所有日军侵华的相关我全部都要,重点看他们怎么攻打武汉。”他看着郑美容和李念:“鬼子把南京都毁了,武汉如果撑不住,真的就完了。”

    郑美容茫然道:“阿世,你是不是疯了。”

    “他没疯,”白杨说,“他说的都是真的。”

    李念在一旁挠头:“穿越的事情我知道,郑总,咱俩去外屋,让他们在里面,我跟你解释一下。”

    郑美容恍惚半晌,方才说道:“你要的资料,应该是武汉会战,李念在这里帮忙,等天亮了我去市区图书馆。”

    李念拉她出去:“都挤在一起不好圌工圌作,时间紧迫,有事叫我们。”

    他们已经没有心思再去问金世安经历了什么,他紧迫的表情已经说明一切,金世安突如其来的变化也让他们不得不相信他说的句句都是实情。

    他们都经历了太多不可思议的事情,现在再面对什么也都麻木了。

    郑美容走到客厅坐下来,她掏出手机,黯然地想,她和李念确实无情,他们认识金世安那么多年,而现在,他们在逼问他为什么回来。甚至在他穿越的这三年里,他们从来没有想过,他是不是被人偷梁换柱。

    自己这样,算什么朋友。

    可她别无选择,她只是个追随者。郑美容一面自责,一面残酷地希望,那个能让她甘心追随的远方的灵魂,还能再回来,带她和李念再打江山,振兴安龙。

    至于和她相识多年的阿世,从她二十三岁起就认识的阿世,郑美容真想不到,他居然会跑去参军抗日。他过去那么爱玩,花天酒地,除了女人还是女人,张嘴闭嘴就是约炮,惹了祸就闹着跳着叫“容姐救我”——他在她所不知道的世界里,经历了什么?他长大了,她看他一眼就明白,他眼里多了坎坷,也多了坚毅。

    阿世也许有了自己的追求,是她从未能企及过的追求,是她过去也许嗤之以鼻的追求。因为这些事情过去太久远,他们生在春风里,长在红旗下,早就忘了中国曾经经历过什么。

    ——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而阿世像是铁了心,还要回去。他们总以为历史翻篇了,可历史永远不会因为过去就翻篇。

    她又能为他做什么?她只能坐在这里,拼命翻着网页,去找她十分陌生的战争的过去。

    他也是她的朋友,他要走,她无法挽留,但总不能让他空着手来空着手去。

    “郑总,事情是这样——”李念开口道。

    “不用说了,”郑美容止住他,“快做事吧,阿世不是说只有一天时间,我们得抓紧。”

    她说着,不知道眼泪已经从脸上汹涌地流下来。

    今天的一切,以后对人说起,可能要被人笑掉大牙。太荒唐了,他们的朋友穿越了,跑去抗日,又穿回来,还是为了抗日。而他们只在书上电视上见过抗日两个字。

    为了让金世安回来也好,为了白杨的一腔衷情也好,或者,就为了阿世跪下来,求他们救救那个满目疮痍的中国——是为了他们自己也从未想过的一些事情,为了这个国家血与火的过去,为了这个民圌族曾经历经的艰难困苦。他们在风雨之后的盛世的时代,在远离中国千万里的巴黎郊夜,查着几十年前的战争史料,而他们心里只想着,时间,时间,争取时间。

    这里世安同着白杨,闷声不吭地摆圌弄电脑,世安弄了几下,焦躁起来,“操……几年没打字老圌子不会用键盘了,你来,你用电脑,我用手机。”

    白杨立刻把手机给他,自己在电脑前坐下。

    漏夜深沉,只有键盘轻微的声响和纸笔走动的声音,在寂静中数着时间。

    “你喜欢那个大少爷?”

    世安低头,看着手机,忽然出声。

    “我爱他。”白杨头也不抬,笔对着电脑不停地抄写。

    金世安笑起来:“你也真逗,过去老圌子要上你你死活不肯,换了个内存你立马愿意了。”

    白杨并不看他,专注地盯着电脑:“他不在了我就去死,死之前先帮你拯救未来。”说完,他忽然想起一件事,不由自主停下敲键盘的手。

    “金世安,你穿越过去,有没有见过一个……叫白露生的人。”

    金世安被他问得抬起头来,两人相看,世安舔圌着嘴唇笑了,“我爱他。”

    白杨没想到他是这样回答,愣了一下。

    世安又低头去戳手机,“虽然我不知道你跟这个大少爷到底搞了几次,没猜错的话,我跟露生,就像你和他一样。没他我也不活了。”

    白杨凝望他许久,怅然笑了,又落下泪来,他飞快地擦去眼泪,又去看电脑。

    “你在那边过得好吗?”

    “挺好,”世安说,“但南京不好,被打得很惨,家里许多人死了。”

    他说“家里人”,白杨犹是一怔,世安自己也一怔,才想起那原来并不是他的家人,而他早已经把金忠明当做他的亲爷爷,也早已经把周叔柳婶当做一家人。

    “……我爸我妈,还好吗?”

    白杨不敢看他的眼睛,含糊了片刻,声音有些哽咽:“很好,伯父伯母很疼你,还专程来看你。”

    世安坏笑起来:“他们就我一个儿子,不疼我疼谁,你小子傍上一条大粗腿。”

    白杨垂下眼,勉强地微笑。

    世安望着他,心里五味杂陈,他爸妈对他,根本不会像白杨说得那样好,白杨也许在骗他。

    他知道白杨是怕他伤心难过,那也没有什么。他已经有了爷爷,有了周叔,有了柳婶,有了露生。白杨愿意对他说一个善意的谎言,他又何尝不是在对白杨说谎?

    他不敢告诉白杨,他其实见到了那个大少爷。

    灵魂和灵魂的相见,并不能切实看清面目,只是无端地就明白照面之人是怎样风仪。他在一片黑暗里,站在他面前,心想着,原来这就是露生惦记的金少爷,确实比自己有风度,真有一点不甘心。

    他问他,能不能把身体还给他,一天就好。日本鬼子打进来了,他要去找到情报,救武汉,救南京,救上海,救整个未来的中国,也救救露生。

    金少爷在黑暗中望着他,长久地不说话,只是看他。

    “……露生可还好?”

    “好得很,你别想了,他是我老婆。”世安果断地顶嘴。

    金少爷似乎微笑起来。

    第2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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