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0来的先生 作者:白云诗诗诗

    第9节

    李念揉了揉血红的眼睛:“当着金总,也当着你,我说实话。过去我真没看好过你,金总让我捧你,我虽然没做过什么亏待你的事,心里瞧不起你也是真的。”

    世安已经听得沉下脸,白杨不知李念什么意思,呆呆看着李念。

    李念笑一笑:“你确实不如钟越。”

    白杨有点气馁。世安继续寒着脸。

    李念并不在意世安的脸色,继续不紧不慢地说:“不过你这次做得很好。金总没看错你,我为我过去对你的看法道歉。”

    白杨脸红了。

    李念玩着火机:“我在这个圈子混了这么多年,秦浓是我一手带出来的。不要脸地说一句,严师出高徒,经纪人不狠哪来的影帝影后——论经验,你既然跟着我,就应该相信我。你这次的态度很好,天王巨星,都是摸爬滚打一身伤过来的,能吃苦才能混出头。以后我怎样对钟越,也怎样对你,除非金总不让我干了,否则他有多红,你也一样会有多红,我撇下钟越,也不会撇下你。”

    白杨越听越高兴,世安也松开了眉头。

    李念:“但是这次你必须听话,明天动手术。你不能为了这么一个戏,以后演唱会你都不开了吧?演唱会你坐着轮椅唱吗?腰不行站久了都困难。”

    白杨:“……”

    妈的城市套路深,李总说了一圈儿还是特么的要骗他做手术啊!

    白杨愤怒地把手机被子橘子靠垫一股脑摔向李念。

    世安刚开口说“李总说得对”,脸上也吃了一记卫生纸。

    世安和李念被白杨赶出了病房。白杨又去跟他的南小鸟做日常了。

    李念赶紧掏出烟,一副久旱逢雨的饥渴表情。世安看着都发憷:“你少抽点,我看你就没有不抽烟的时候。”

    李念连抽几口才说:“我心里很烦。”

    世安感同身受地拍他的肩:“明天安排手术吧,这个事情你做得对,不能由着白杨任性。”

    李念含着烟,半天道:“你觉得他真能乖乖做手术?他要是做完了从楼上蹦下去怎么办。”

    世安头大:“他是太倔了。”

    李念笑道:“其实也不是没办法,我就是挫挫他这个狗脾气。”

    世安淡然笑道:“我知道你是必有办法的,不然你也无颜来见我。”

    李念把烟拿在手上:“上午我跟刘鹏谈了一下,如果一定要拍,就打个封闭,坚持两天应该也没太大问题,就是拍的时候肯定疼,疼也是他活该,求仁得仁呗。”

    世安担心:“不是说有后遗症。”

    李念摇摇手:“抓紧拍,拍完立刻动手术。反正在这边动手术我也不放心,毕竟不如民众,都是专家。就算现在送回南京,也是一路颠簸,倒不如顺着他这次,让他拍完算了。”

    世安沉吟着点头,手慢慢敲着窗台。

    李念今天的话半真半假,未必就是真心。但他能舍身去救白杨,这也就足够了。

    过去李念想复仇,这他明白;李念希望用各种所谓的突发事件来让他一起仇恨秦浓和李今,这他也心知肚明。但是即便没有秦浓,也还会有别人——如果是别人,世安宁可在白杨披荆斩棘的这条路上,对上的是知根知底的秦浓。

    白杨不是英才,摔打磨难必得要受,自古来倡优戏子争风夺势,人心险恶,过不了李念这一关,他和白杨也不会有更好的选择。李念要报仇就由得他去,这条复仇的心就会是李念口上的牢笼,颈上的绳索,他越是急于翻身,就越会为人所用。

    世安从不在意一个人是否真正忠诚,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没有谁非要对谁尽忠竭命。他只需要适合的人在适合的时间做对的事,就够了。

    世安心里不禁升起了顽意,看一看李念,故意说道:“我没想到你过去对白杨看法这么差。”

    李念无所谓:“你可以扣我工资。”

    世安好笑:“你一个公司老总,我是个投资人,能怎么扣你。”

    李念坦然:“你可以撤资。”

    世安摇头指他:“你这个人,就是做人太精了,一点不肯让。”说罢又笑:“早说过白杨本是明珠,是你自己有眼不识,你吃个教训就好。”

    两人无话,世安静静看李念,心中亦觉得可笑。李念除了他这个靠山,和钟越这张筹码,其实一无所有,和丧家之犬有何区别。

    这是条聪明的狗,在做对的时候不邀功,在做错的时候不乱吠。

    该劝李念的,他已经说得很明白,只愿李念足够聪明。

    第二天傍晚的时候,白杨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民众医院和中心人民医院的专家会诊了一整天,建议先封闭治疗,孙院长不敢担责任,建议拍摄完成立刻送美国手术。

    这其实是杀鸡用牛刀,微创在上海北京都可以做,民众医院自己也做过许多例,孙院长要表现自己高度重视和极度负责:“我们骨科的黄主任,他的同学就在洛杉矶加州大学医院,他们的技术非常先进,微创只要三天就可以下床。”

    白杨喜大普奔。

    封闭治疗非常疼痛,药液注射在肌肉和组织里,压迫着神经,远比摔下来那一瞬间要痛得多。

    白杨强忍着一声没吭。

    回到病房,世安怜惜地喂他吃橘子:“这可算得偿所愿了,你怎么总让我这么不放心。”

    白杨嚼着橘子:“我不要给你丢脸。”

    世安叹气:“说了多少遍,你何尝给我丢过脸?这幸好没事,要是有什么事,我真要被你急死了。”

    白杨甜甜地看着他:“金世安,谢谢你。”

    “谢我做什么?”

    “谢谢你帮我说话呀,不然李总肯定要我动手术。”

    世安拍一拍白杨的额头:“帮你说话的是李总,要按我的意思,今天就动手术,还由得你这样胡来。”

    白杨吐了橘子筋:“我不信,只有你才会对我好。”

    世安故意逗他:“你又忘了你的小钟了。你好久不见他,你的桃色新闻都黄了。”

    白杨把橘子筋喷到他脸上:“酸劲真大。”

    世安抹了果屑:“什么人想不开才吃你的酸。”

    白杨愣了一下:“我说橘子酸。”

    世安就不说话了。

    盛夏的黄昏是这样安静。橘子是真的很酸。

    不过也真的很甜。

    第24章 吻

    24

    李念在去片场的车上点眼药水。

    他眼里的血丝依然未能消退。脑里还在回放着白杨掉下悬崖的一瞬间。

    他看到的不是白杨,而是满地的血。

    血……血……一地脑浆,在地上,红红白白里,躺着苏媛媛。

    他的亲生母亲。

    而他的父亲正在卧室里提裤子。

    李念恶心地推开窗户,把手里所有烟都扔了出去。

    事前已经知会了丁导,白杨继续跟组。但是白杨出现的时候,大家还是吃了一惊。

    白杨打了封闭就立刻要走,孙院长和刘主任哭天抢地地求他观察72小时:“发炎了以后半身不遂。”

    最后只观察了48小时,白杨咬着牙回了景区。

    上场前姜睿昀叫了慧慧来,递给白杨一个保温桶。

    白杨:“??”

    姜睿昀面无表情:“骨头汤,补补你的狗骨头。”

    白杨咧嘴笑了:“你才是狗骨头。”

    姜睿昀瘫着脸:“快点喝,喝完跟我来厕所,给你讲今天的戏。”

    真吊起威亚的时候,白杨觉得自己想得还是太简单了。

    剧痛钻心。封闭治疗都是骗人的,能走,也能动,但是没法拍戏,威亚一上疼得抓心挠肺。

    白杨咬着牙在竹林半空中穿梭。丁导和蔺导都在底下叹气——这和武替有什么区别,这根本没法拍正脸。

    蔺导为难地说:“小白,你这样还不如用替身,我们这里想表现的是石晓生轻灵大胆的感觉,脸上要笑,你不能皱着眉头演戏。”

    白杨难过:“我知道,我也想笑的。”

    ——可是太疼了,威亚正好紧紧压在腰上,动一下就像刀在砍。

    丁导抓了抓头:“再来一遍吧。”

    一上午拍了十条,全部作废。

    不是白杨不出力,十条里他负五条的责任,另外五条是群演的锅。好几次白杨已经表现得很完美,偏偏在同框的时候群演出毛病,最可气是有一次游客跑进来了,丁导正高潮地看白杨踢翻了一个魔教头目,一男一女嘻嘻哈哈追着进了镜头,还打了个啵儿。

    丁导气得大骂:“什么狗屎!搞什么东西!谁放进来的!”

    蔺导在一边劝他:“算了、算了、要不后期剪一下。”

    白杨倔强道:“我没事,我随时可以上。”

    姜睿昀看着他不说话。

    丁导终究没再让他上:“你先休息吧,下午太阳在幽谷那边,明天再拍你的戏。”一面吼人:“小王人呢?群演今天怎么回事?完全没有排练过!什么狗屎东西!”

    下午白杨也没有走,李念拉他回宾馆休息,白杨死活不干。

    白杨跟着剧组,去了鸣泉幽谷,其实两个景点是在一起的,电视剧里拍得像隔了几座山。白杨一个人坐在场边,看姜睿昀和女二在那里演戏,又觉得好笑,又觉得孤独。

    关心归关心,剧组是个忙碌的地方,不可能所有人围着他转,陪着他聊天。大家还要拍戏。

    白杨喜欢这样忙碌的氛围。

    场上的姜睿昀深情款款:“你这是何苦?月儿,你这又是何苦?”

    女二演技尴尬,“呜呜……风哥哥……呜呜……都是我害了你……呜呜呜……”干嚎了半天,没掉一滴泪。丁导示意助理上去点眼药水。

    白杨在旁边看得想笑。

    自己以前就是这样的。要是没有世安和姜睿昀,自己现在还是这样。

    姜睿昀痛楚地抚摸女二的脸:“月儿,我是将死之人,你青春韶华,又是教主之女……”

    女二啪叽一声扑在姜睿昀怀里:“风哥哥,要是没有你,我也活不成了!”

    白杨看着都替姜睿昀疼。

    姜睿昀一把拥起女二,眼中的深情能淌一地:“……我也是,月儿,我不能没有你,我爱你,想要你,离不开你。这些话我早就想对你说了,如今我要死了,可我总要对你说一次。”

    ……白杨鸡皮疙瘩都出来了。要不是姜睿昀演得好,白杨都要吐一地了。

    可是姜睿昀演得太好,白杨又看住了。

    这么温柔的云中风,总让他想起什么人。是一个总在他身边,一直对他笑的人。又温柔,又沉静,能包容一切。

    人为什么喜欢看感情戏,越是孤独的人越想看温柔的爱情故事。

    白杨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再恋爱。可自己为什么从没发现过。

    有谁在他背后轻轻敲他,白杨回过头。

    是金世安。

    金世安轻轻按住白杨的嘴唇,对他做了个嘘的动作,又指了指场上正在哭哭啼啼的姜睿昀和女二。

    白杨心里涌出说不出的感觉。

    如果白杨是金世安,大概知道这感觉要怎么说。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

    世安同着白杨和李念从片场出来,白杨扶着腰一瘸一拐。

    李念笑:“我拉你是拉不动,只能叫你们金总来请你了。”

    世安扶着白杨:“说了让你别逞强,怎么不听李总的话。”

    白杨龇牙咧嘴:“回宾馆还要坐车,硌得疼。而且躺着也难受。”

    世安微笑道:“今天保证你睡得舒服。”

    李念上了车,“交给你了,我先回宾馆。”

    白杨这才发现李念的车旁停了一辆大房车。

    李念跑了,世安笑着开了车门,白杨又傻了:“……你的?”

    世安拉他进来:“给你的。”

    白杨傻呆呆地坐在大房车的沙发上,这房车里全是按他喜欢的东西装修的,金世安不知从谁那里听说了他喜欢南小鸟,餐桌旁边挂了一张lovelive的大头海报。

    世安在厨房里忙活,白杨一脸懵逼地看他挽着袖子做饭。真没想到一个民国来的老爷爷,居然下厨十分熟练。两个菜,一个汤面,没一会儿就端上来了。

    世安放了袖子坐下来:“龙虾不好带,饭菜送来也凉了。这是骨头汤下的面,吃了补一补。”

    白杨如坠雾中,世安把面推给他,他也就傻愣愣地埋头吃起来——若是白杨知道金世安原本是金陵一等一的豪门阔少,打交道的都是党国政要,现在却给他挽着袖子做面条,白杨大概会吓得筷子都掉了。

    好幸福。

    白杨只想到这三个字。

    吃着吃着,眼泪掉到汤碗里。

    世安莫名其妙:“怎么了?不好吃?还是腰疼?”

    白杨抹掉眼泪:“金世安,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世安笑着擦了他的眼泪:“因为你值得。”

    白杨说不出心脏狂跳如奔,从头到脚都红了。

    世安却四顾打量他的得意之作:“郑总确实办事利索,这车子也确实很好用,你以后演戏再不用片场宾馆两边奔波了。”

    吃完饭,世安催着白杨去洗澡。白杨生怕他洗澡的时候世安走了,又从卫生间探出头:“你什么时候回去?”

    世安手里拿着一本书在看,闻言抬头一笑:“我不回去,就在这陪你。”

    白杨瞬间缩回了头。

    他在花洒的热水里又慌又乱——金世安回去,他舍不得,可是金世安要留下,睡在哪?

    白杨再傻也不认为这台车装得下两张床。

    金世安是不是想对他做什么,太禽兽了,他腰还在痛呢。

    可是他绝对不会赶金世安走。

    金世安要做什么他都认了。

    白杨在热水里拼命洗脸。好像多洗两下脸就不红了一样。

    ——事实证明白杨太天真了。金世安真是个大君子,大绅士,简直柳下惠。

    金世安拉着白杨,把他放在床上的时候,白杨还一阵羞涩。下面是不是要亲亲抱抱啪啪啪了?

    不,金世安十分得意地问:“这个床好不好,我特意让郑总换了棕榈垫子,硬床对腰伤有益处。”

    白杨萎了。

    世安不知为白杨为什么瞬间拉下了脸,“不舒服吗?”

    舒服,舒服死啦!

    白杨气哼哼地问他:“那你睡哪儿?”

    世安笑着晃晃手里的书:“我坐着就行。”

    ……装什么君子,白杨在心里吐唾沫。又忍不住探头去看:“什么书。”

    “小仓山房集,袁枚的。”

    文言文,白杨看不懂,白杨选择和他鸟共度良宵。

    两个人一个看书,一个玩lovelive,世安倒也不嫌白杨吵,白杨却迷迷糊糊睡着了。

    他在迷糊里迷糊地想,金世安为什么不去沙发睡呢?

    李念在回去的路上给钟越打电话。

    跟钟越电话是一件很耗费耐心的事情,当面说话还可以辅助眼神和表情,电话里就只剩下结巴。

    钟越之前给他发了一条似是而非的短信:【白杨怎么了】

    李念没好气地问他:“有嘴不说你打字?”

    李念又放缓了声音:“白杨跟你说他进医院了是吧。”

    钟越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钟越终于开口问,念哥,你是不是很不喜欢白杨。

    李念笑了。

    “我对不起他了?”

    钟越语气生硬,又问了一遍,你是不是不喜欢白杨。

    李念被他问得火气升上来:“讲清楚,你什么意思。”

    钟越的声音在没有表情的情况下,听上去分外冷淡,白杨为什么会摔下来?

    李念狂怒地踩下油门,“你觉得是我弄的?你他妈觉得是我?老子养你图什么?图你伸手就给我扣黑锅?”

    钟越又说了一遍,你不喜欢白杨。

    李念被他气笑了。

    妈的,认识没多久,心倒连在一起了。他这个经纪人不知道是该喜闻乐见还是暴跳如雷。他是觉得白杨和钟越互相能衬托,也是瞧不起白杨无能窝囊废,但是钟越居然为了白杨来质问他,钟越自己还他妈在公司里吃土背书,他真是有闲心,还他妈有时间来质问他。

    他在钟越面前是很放飞,但他没想到钟越会觉得他能黑心到伸手害白杨,他有病吗?白杨好不好跟他都没关系,出来混凭本事,他再怎么不喜欢白杨也没做经纪人亏心亏本分的事——谁规定的经纪人一定要把艺人当成心肝肉?谁规定的?

    养了多年的狗,张嘴先咬起主子了。

    钟越是不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李念在电话里笑得温柔:“对,都是我,我干的,今天我杀白杨,明天我就回去杀你。你们两个心连心手牵手的都一起滚蛋,让白杨那个金爸爸给你们另觅高明去。”

    李念挂掉了电话,李念扯下了耳机,摔出了车窗。

    谁做的?金世安没问,不代表他李念不在意。李念心里反复地细想,雨天湿滑,威亚出问题是很正常,这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丁聪元只把几个剧务骂了一遍。

    当时秦浓不在场,李今也不在,姜睿昀在。

    姜睿昀不会是那种目光短浅的傻逼,犯不着这样针对白杨。

    李念想起那天晚上出现在姜睿昀身边的助理,不是他自己的人,姜睿昀的助理都是女的,那天有两个男人,像秦浓的助理,又好像是跟着李今的。

    李念想着想着冷笑起来,这么毒的事情除了李今还能有谁,被白杨砍了戏,这个孬种向来锱铢必较,最会闷声咬人,屁大点的事情也能下得了这样狠手。李今真是敢做,这是要他在金世安面前有口难辩。

    顺便还给姜睿昀扣了口黑锅,想必这两个小白脸在秦浓那里争风吃醋闹得不轻。

    李今这个婊子养的畜生。

    他迟早要把他千刀万剐。

    夜晚的风在车窗外凄厉地啸着,像滚滚红尘卷过人心里的爱和恨。

    腰伤真的很折磨人。

    所有疼痛都会在半夜时分成倍放大,牙痛也好,腰痛也好,痛过的人都知道。

    白杨被疼得醒过来,拿过手机来看时间,凌晨两点。

    手机一亮他才看到金世安的脑袋。金世安伏在他床边睡着了。

    真的坐在他身边睡着了。

    夜色清明,月光从房车狭小的窗户透进来。

    白杨忍不住伸手去碰世安的脸,伸手牵动腰伤,又是一阵销魂蚀骨的痛。

    手机的光微明微暗,和着月光,落在世安伏下的身影上。像是月夜里温柔的野兽,陷入沉睡。

    白杨怔怔地看着他,心里想着,这是金世安,这就是金世安,从过去来的人,抱着自己哭的人,给自己做饭的人,说自己值得的人。

    ——金世安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是不是嫌弃他很脏,很恶心,很丢人呢?

    白杨并不出声,也不敢动,只是默默看着近在咫尺的世安,眼泪慢慢流下来。越流越多,白杨怕惊动了世安。可是世安已经醒了。

    世安睡眼朦胧地看他,一瞬间发现他哭了,连忙起身开了小灯:“怎么了?腰疼?怎么哭了?”

    白杨不说话,满心委屈,又觉得自己可笑,只是躺着掉泪。自从见了这个金世安他就变成了哭包,白杨打从心底里觉得自己没出息。

    世安着急地靠过去:“哪里不舒服?我现在叫人过来,去医院好不好?别怕,别怕。”

    白杨什么也不想管了。

    白杨把世安拉下来,抱住世安的脖子,胆怯地吻上去。

    世安愣了几秒。

    白杨在他身下急促地呼吸着,眼泪淌着:“你要是讨厌我,就走吧……”

    白杨说着,手上却不肯松开:“可是我喜欢你……”

    两个人的心跳在静夜里轰鸣如雷。

    世安没有回答。

    白杨觉得那一瞬间心掉下去了。

    这颗心没有落进哪里,而是落进棉花里,落进春水里,落进滚烫的吻里。

    世安没有说话,他摩挲着攀住白杨的脸,然后伸手将白杨整个拥进怀里去了。一下又一下,狂风暴雨地吻起来。

    白杨在世安狂热的吻里,一面满心甜蜜,一面又觉得剧痛万分。

    原来爱情就是这样锥心刺骨的感觉。白杨想。

    第25章 黄莺

    作者有话要说:  为我金总单来一发

    25

    吻一下去的前一秒,世安心里是后悔的,惊慌的,可是又无力抗拒的。

    他心中既喜且悔,且悔且怕:喜的是白杨向来天真娇憨,却原来对他有这般情意;悔的是自从别了露生,他自以为将爱恨都看淡了,如今行差踏错,一颗心竟不知如何摆布;又悔自己趁人之危,顺水推舟,白杨不能自持,他两世为人,如何也不能自持?又怕白杨只是一时情热,明朝醒来,两人何颜以对?

    如此翻来覆去,直是五味杂陈。世安越想,越是彷徨。白杨却在他怀里,将脸贴上他胸口。

    世安又觉难以言说的甜蜜喜悦,将其他一切都冲淡下去。

    要说他真没什么私心就有点假了,是,他想离白杨近一些——如果白杨觉得烦,他决不多行一步,如果白杨别来撩惹他,他也愿意安安静静守着他睡一夜。

    男人总是喜欢找些借口,为自己的各种不正当找正当的理由。金世安知道自己不是柳下惠,但也实在不算禽兽。按着良心说,他要跟白杨睡在一起,私心是有一点,但也是真心实意地觉得担心,怕他夜里疼痛,想守在他旁边,就像人爱极了的东西,生怕它跌了碰了,转眼不见就碎了,总想时时捧在手上。

    人和人真个有缘分,他也说不出自己为什么这么爱惜白杨。若说只为他和露生长着一模一样的脸,那也太看低了他金世安,他心里很清楚这是两个人,哪怕把白杨和露生放在一起,并排站着,任谁也不会将这两人弄错。

    露生是很好的,白杨也是很好的,露生聪明、吃得苦,有耐性,白杨呢?

    白杨是任性的、爱偷懒的、有点笨的、狂妄自大的,世安想着想着就想笑,怎么仔细想来,自己竟能数出白杨身上一大堆的不是,可是这一大堆的不是凑在一起,就变成了什么都好,蓬蓬勃勃地惹人喜爱,像是新生的太阳耀人眼目,只要看他笑一笑,就觉得什么烦恼都没了,看他一往无前又任性胡来,就发自内心地想要护一护。

    这个时代的人是怎么说来着?对的,只要他要,只要他有。

    世安心想自己两世为人,见过的人走过的路说也说不尽,然而白杨确确实实是最讨喜的那一个,要说他哪里讨喜,又说不出,只是他人在那里,好像他金世安的日子就变得有滋味了,人像上了云端,轻飘飘地活在春风里。

    ——白杨要的不多,他也给得起,为什么不纵容?人的缘分像露水,也像飘萍,现在白杨被他拘在身边,也许哪一日就分道扬镳,在那之前,白杨愿意对他好一点,他觉得很欢喜,他也自然就愿意对白杨好一点。

    至于这个“好一点”是有多好,那就只有世安自己知道了。

    或者只有天知道。

    世安是真怕自己爱上白杨。

    可白杨太任性了。

    世安这辈子遇见白杨,算是遇见了讨喜里的讨喜,也遇见了任性里的任性。人怎么能这样好,连睡着都带着说不出的清爽气味,不是女人的香,是年轻男人轻盈的朝气,像日光,也像月光,穿云破空地照下来。

    教他怎么躲得过。

    所以白杨在他身边,莫名其妙地哭了,他一下子就慌了,再然后,他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世安都如在梦中,简直全无头绪。

    但他不敢说不记得,因为太记得了。

    他听见白杨在旁边啪嗒啪嗒掉眼泪,眼泪从脸上落在枕头上,一声一声,夜里听得清明,两个人都屏声静气,一个怕人知道,一个怕人知道自己知道。

    而他实在忍受不了这样在黑暗里听白杨掉眼泪,他就起身开了灯,问他怎么了。

    再往后,白杨把他拉下来,一头扎进他怀里,他也就根本无法抗拒。那时候再问他为什么会去吻白杨,这简直就是对男人、不,是对全天下有情人的最大侮辱了。

    世安吻着白杨,白杨也回应以吻,刚开始龇牙咧嘴,好像他们接吻是一件很痛的事,再后来,两个人就都脸红心跳,可是分不开,白杨伸手关了灯,他们在黑暗里长时间、长时间地亲吻。世安惊讶他吻得娴熟,甚至在接吻的瞬间失落地想,白杨曾经这样热情地吻过其他别的谁?

    可那些都不重要。

    他知道自己现在的的确确对白杨放不下,是真的爱上他了。先前他不敢信,现在由不得他不信。

    而白杨就睡在他怀里,彼此贴近,耳鬓厮磨,夏夜的深山,响着无数野的跃动的声音,可他们所在的这个角落,又安静得悄无声息,听得见彼此心跳在胸膛里鼓荡。

    世安想起自己五岁时,在句容老宅里独自坐着,有只黄莺飞上他肩头,那时正是暮春,朦朦胧胧的黄昏,满目的杂花生树,他在如锦的春华绿树下坐着,鸟就这么落下来,突如其来,有如爱情。

    那黄莺在他肩上啭了一啭,又飞到他手上,近在咫尺,柔若无物,鸟爪纤细地搔过他的手背。

    说不出那时的满心欢喜,只在那一刻,他很想大声喊起来,使人周知,可始终一动也不敢动,生怕动一动也把那鸟惊飞了。

    世安又低头去看白杨,睡着了,他凝视夜色里这个年轻男人矫健的身体,柔软又细长,他很想把白杨抱紧一些,就像当时他想将那黄莺捉在手里,可是他不敢。

    熠熠明珠,光何如之,一朝在手,幸何如之,两世殊途,毋敢持之。

    他觉得自己爱上了一个遥不可及的人。因为太好,所以注定不会属于他。

    ——可人的情意从来不由自制,像不期而至的鸟,像走上悬崖的脚,谁也不知道飞鸟何时降落,深情亦如深渊,一步踏落,回首罔及。

    第26章 恶魔

    26

    他们相拥着在晨光里醒来。

    世安一夜里也不知吻了白杨多少次,醒来只觉得羞愧难当,又恍惚是春梦一场。他醒了,白杨还睡着,世安看看时间,已经快到五点,他想把白杨喊起来,可又想白杨一直这样在他怀里睡下去。

    白杨也醒了。

    两人一早上醒过来就四目相对,白杨一睁眼就看见世安垂头看着他,一副随时随地要吻下来的样子。

    白杨回想昨天晚上两个人嘴巴就没分开过,白杨顿时成了煮熟的虾。

    白杨一把推开金世安,狂奔向洗手间,跑得太急了,一边跑一边捂着腰哎哟。

    世安怔住了。

    白杨推开他跑了。

    世安顿时在腹内起草了长达万字的道歉书。白杨一定是后悔了,白杨没做错什么,他只是一时糊涂,他金世安算什么?乘人之危,还得寸进尺。

    白杨在洗手间里飞速刷牙,刷着刷着又跑出来,世安正坐在床边忏悔。

    幸好还没做什么更出格的事。

    白杨看世安一脸痛心疾首,也忐忑起来:“你干嘛啊?”

    世安艰难地看他,欲言又止,该不该道歉?道歉了就再也没有以后了。

    白杨看他一脸纠结,有点儿想笑。

    世安终于委婉地问:“你怎么跑了。”

    白杨脸上的红潮还没消退,被他一问更加红得波涛汹涌:“…………我还没刷牙,刷了才可以打kiss。”

    这个世安听得懂,kiss是什么他明白。

    世安觉得自己真是痴到家了,世安无奈地笑起来。世安问他:“……我是不是也要去刷个牙?”

    白杨左顾右盼:“你不用。”

    世安拉过白杨满是泡沫的脸。两个人在晨光里接了一个牙膏味儿的吻。

    接下来就没什么好说,两天里两个人天天晚上相拥而眠,当然也是亲了又亲。

    两个人咫尺之遥居然还觉得备受相思之苦,白杨还得拍戏,世安一时一刻也舍不得跟他分开。

    李念被金总搞得头大,金总这两天真成了狗皮大膏药,行动跟着白杨。白杨感激李念救命之恩,叫李念一起在房车里吃午饭。李念看了看世安又看了看白杨,笑嘻嘻问:“你们俩这是干什么了?”

    白杨和世安都不说话,顾左右而言他。

    李念盯着白杨:“脖子上有吻痕。”

    白杨立刻惊慌地低头去看:“……根本没有啊?”

    李念无辜:“我又没说在你身上。”

    这个人太讨厌了,白杨很生气,白杨决定再也不叫李总一起吃饭了。

    白杨的拍摄工作在两天后结束。丁导一手握着白杨,一手握着李念:“可教之材,下一部戏,继续合作。”

    这是真正的褒扬,比所谓“一飞冲天”之类的称赞实际得多。对于新人而言,这是导演和制作人给予的真金白银的最高评价。

    李念要的就是他这句话。

    白杨在他冷眼的角落里,慢慢成长起来。李念并不会给予自己的门徒更多温柔,但他相信自己手下琢磨出的,都会是宝石。

    李念自信自己会栽在人情上,但决不会栽在眼光上。

    他也趁白杨不在的时候告诫世安:“浓情蜜意可以,但是你要注意影响。白杨的人气慢慢会起来,你要避着人,一方面为他着想,另一方面,你们海龙也不希望增加一个董事长包养男同性恋的丑闻。”

    世安有些不解:“可你一样在做白杨和钟越的桃色新闻。”

    李念抽烟:“卖腐是卖腐,那是因为他们俩都是明星。可你不一样,你是个商人。别人不可能去萌你和白杨的cp,一旦你们俩的事曝光,最先激怒的就会是那些腐女。更别说圈内人会有闲言碎语。”李念抬起头:“你不能为了一时痛快,把白杨名声毁了。想亲亲抱抱就回屋里去,千万别当着人做这些事,也别总在人多的时候眉来眼去的,我都没眼看了。”

    李念猜想世安跟白杨大概这两天是上了床,不知道大战了几百回合,瞧两个人卿卿我我的恶心劲儿,妈的辣眼睛。

    世安深以为然,轻轻颔首。

    ……既然知道人家说得对就不要搞得一副很勉强的样子啊。

    李念要瞎了。他恶心地从世安手里摘过半包烟:“求你别这幅琼瑶表情,太肉麻了,你也别要死要活的,接下来一个月你陪白杨美国治病去,你们俩想怎么搞就怎么搞。”说着他暧昧地笑起来:“你也收着点儿,别把白杨腰搞断了。”

    世安被他说得一头雾水,只好尴尬地笑。

    现在他已经没有资格反驳李念“我们不是那种关系”了。

    一周后,他和白杨踏上了加州阳光灿烂的土地。

    李念回到了南京。

    第9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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