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不原谅 作者:江南游子

    第22节

    “不不,朕在这儿挺好,给朕搬个凳子就行。”

    看着冻得真的快成鬼的皇帝,镜尘赶紧搬了个大太师椅到门前,又垫了好几层垫子,生怕李玄青着凉。这期间,李霖福也赶紧叫人去拿了厚厚的棉袍和斗篷过来,李玄青一见棉袍如见亲人,赶紧哆哆嗦嗦地穿上,袖着手缩在太师椅里,像个被丢弃的孩子。

    过了许久,终于见卫云翼从楼上缓步下来了。李玄青兴奋得一下子从凳子上站起来,然而卫云翼却像看不见他似的,径自去桌上坐了,命人布菜。

    “大……大人……”

    春心站在一边,看了看外面的皇帝,支支吾吾地左右为难。

    卫云翼也知道李玄青在,她们不可能安心服侍。虽然自己打定了主意逼李玄青死心,然而宫女们毕竟和自己不同,她们还是要敬畏她们的皇帝。

    卫云翼只好放下碗筷,走到楼前。李玄青赶紧从凳子上站起来,垫子呼啦啦地掉了一地。

    “云翼,朕……”

    “陛下虽是九五之尊,但观赏别人饮食起居仍是不妥,年末朝事繁忙,还请陛下保重龙体。”

    卫云翼说完,便做了个恭送陛下的动作。

    “云翼,你不要赶朕走,朕……朕只是来问你几句话,朕说完就走,还不行么?”

    卫云翼好不容易才铁了心肠面对李玄青雷霆万钧的暴怒,然而李玄青却温顺得简直像换了个人似的可怜兮兮地求情起来,这倒叫卫云翼不知道怎么应对了。

    “臣不敢,请陛下教训……”

    卫云翼自然猜得到李玄青的问题,也知道自己无法回答这些问题。然而该来的总归要来,还不如早点面对,对两个人都有好处。

    于是卫云翼一个侧身做了个“请”的动作,李玄青高兴得什么似的,赶紧跑到楼内。

    “咕咚咕咚咕咚。”

    冬天的早晨实在是太冷了,李玄青也顾不上什么威严,捧起茶杯猛喝了一阵热茶,站在旁边的镜尘双手捧着茶壶,一刻不停地给他续杯,心疼得不行。

    “云翼,现在外人都不在,你能不能告诉朕,你这一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卫云翼当然不能告诉李玄青关于叔公的事。毕竟,若不是有当年的旧部出手相救,叔公现在应该已经在黄泉下陪他的兄弟姐妹了。

    “没什么。只是出了皇宫,又找回了自己。”

    卫云翼盯着自己的茶,不露痕迹地说着违心的话。

    “你说找回了自己,是什么意思?难道跟朕在一起的你,不是你自己吗?”

    李玄青步步紧逼,他不信卫云翼对自己的感情都是假的。

    “是不是自己,陛下比我更清楚。若不是陛下强逼,我也不会疯;我若不疯,又怎么会如此轻易就范?”

    三言两语,把两个人的来龙去脉勾勒得干干净净。只是这样的勾勒,本来就不公平。

    “可是,就算这么说……那你对朕,就没有一点……”

    李玄青问得支支吾吾,毫无底气。

    卫云翼只盯着自己面前已经渐渐冷去的茶,不回答。

    突然,像是要改变沉闷的气氛似的,李玄青爽朗地笑起来,拍着桌子说道:“云翼,这宫里的宫女都跟了你很久,也都很恋着你,你这一走,不如也把她们带走吧。”

    卫云翼没有料到李玄青突然来这一招,脑底略想了一下没有什么问题,便张嘴应了下来。

    “啊,还有,你这次立了大功,朕要奖赏你。朕打算拔擢你为殿内将军,顺便来值个斋值个……”李玄青把滑到嘴边的“寝”字咽下去,“什么的,也算是卫家的荣耀。”

    “卫家已经什么都没了,多少荣耀也不可能让死人活过来。”卫云翼的声音冷淡得像冰,好像说的是跟自己完全无关的事一样,“而且我也打算隐退了,回到老宅后我就告老还乡,做一个普通人娶妻生子。”

    什么?!

    不进宫也就算了,隐退是怎么回事?还娶妻生子!

    哗啦啦!眼前的桌子立刻掀翻,桌椅板凳踹得一地。

    “娶什么妻娶妻!朕不准你隐退!你不许走!老宅什么的也不准去!朕拼了天下不要了,也绝不会让你离开这宫里半步!你就是要死也必须给朕死在这宫里!”爆发的愤怒让李玄青彻底丧失了理智,他像个疯狗似的,拼命地撕咬着让他痛苦的一切。

    卫云翼静静地承受着李玄青的愤怒,他满目哀悯地看着痛苦的李玄青,淡淡地唤了声。

    “小玄。”

    突如其来的称呼让狂风暴怒中的李玄青如被雷电击中一般,瞬时间全身的毛孔都张开了,所有柔软的记忆都暴露在了空气中。

    “算了吧。我和你,已经完了。”

    完了。

    完了。

    李玄青不知道自己的心是怎么碎的,只有卫云翼知道。

    第一百五回上

    离开皇宫之后,卫云翼带着一群宫女和奴才带着东西回到了久违的卫家老宅。

    “原来这里就是大人的家啊,看起来好气派哦!”

    镜尘一进大院就睁着大大的眼睛惊叹道,卫云翼笑了笑,径直往自己的屋子走去,剩下的人也各自去安置东西了。

    说实话,原本他并没打算做得这么绝。虽然已经发了誓不再和李玄青发生关系,却并不妨碍他出将入相,和他的青梅竹马一起去追求小时候的那个约定。只不过,他心里明白,触手可及却得不到的痛苦比彻底失去更让人难以忍受,有道是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再怎么难舍的爱和恨都可以被距离和时间泯灭,李玄青终究也会忘了自己,就像自己忘了当年那个人。

    不过,这只是其中的一个原因,更为重要的原因是:当初为了获得自由,他已经与满朝文武作下约定,一旦获得赦免,自己马上离开皇宫,绝不再踏入官场半步。

    对于那些拼命想往上爬的人来说,没有什么比让军功最高的自己主动退位让贤更好的事了。

    “哪有?这件裙子明明就是我的!你的该不会是忘在宫里没带出来吧?”

    庭院里传来小桃尖锐而刻薄的声音,毫不客气地穿透了卫云翼沉浸的思绪。

    “我才不管!小桃你裙子那么多,又不少这一条!”

    “才不是这个理呢!我的就是我的,我不穿也不能给别人穿!”

    “大人,这个盒子该放在哪里?”

    镜尘一边笑着一边从箱子里拿了个东西朝卫云翼走过来。卫云翼抬头一看,只见镜尘的手里正拿着一个拳头大小的紫檀木雕花盒子,精致的盒子玲珑可爱,正前方的锁孔上,一枚圆形的金锁如初生的婴儿般饱满浑圆地坐在那里。

    “啊,这个给我吧。”

    卫云翼接过盒子,若无其事地揣到袖子里。

    镜尘愣了一下。她不知道这个盒子里是什么,但她看得出,那个盒子里的东西对她家大人来说非常重要。不过她也没有多问,只是“是”地应了一声,转身继续去收拾其他东西了。

    然而镜尘没想到的是,盒里内容的真相大白,并没有让她等多久。

    两个月后,除夕将至。

    为了过年,卫家上上下下都开始忙活起来,负责炊事的丫头们忙着烧火备菜,负责房屋各处的丫头们忙着打扫搬挪,春心指挥着里里外外不说自己也忙得满头大汗,镜尘和小桃则一个寝室一个书房,仔仔细细地把所有旧东西都换成新的一遍。

    这不,镜尘刚刚换完了窗帘,正打算把卫云翼用了三个月的床铺撤下来换新的,结果眼睛一瞟,不经意地就瞥到了床头的缝隙里,极为隐秘地塞着个什么东西。镜尘心里好奇,想也没想就伸手去掏,结果掏出来一看,竟是那个小巧的紫檀盒子!镜尘心知自己不该偷看主子的东西,但是当日卫云翼那看似无意实乃有心的举止实在让她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她四处看了看没人,赶紧放下手里的床铺迅速走到门口把门掩好,然后箭似的退回到床边,再一次小心地把盒子捧起来,这才发现盒子竟然没锁。

    ——这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第一百五回下

    与此同时,另一面,卫云翼正在客厅里接待前来恭贺新年的好友,也是他的妹夫常友之。

    常友之一脸忧心忡忡,面上的乌云简直要下出雨来。

    “不瞒你说,自从卫兄走后,陛下就一直食不甘味,寝不安席,每日朝事也不理,只呆呆地站在凌霄宫前面发愣。李霖福劝了几百次让陛下至少进去等,可卫兄也知道陛下那脾气,谁又能劝得住。”

    卫云翼的手指摩挲着白瓷茶杯的边缘,沉静淡漠的眸子里看不出一点波澜。手边的香炉里,一道白烟悠然地缭绕着,仿佛拖慢了时间。

    “友之,我现在只是个看守旧房子的看门人,每天写写字,浇浇树,喝喝茶,天气好的时候在院子里晒晒太阳,或者去城外走走,看看山水。这就是我的生活。宫里的事已经跟我没有关系了。你若只是想找个人谈天,我乐意奉陪,若是有别的意思,还是别费力气了。”

    “呵呵,卫兄这哪里的话。”

    常友之赶紧尴尬地笑笑,借了口茶掩饰心里的羞愧。

    他当然知道卫云翼的意思,他也知道自己并不是第一个来这里请卫云翼进宫的人。毋宁说,要不是卫云翼三番五次地请朝里的大人们吃闭门羹,或者干脆出门躲客,自己也不至于厚着脸皮到这里来做这种拉皮条似的说客。可是朝里的压力也很大,自己也有一大家子人要养。

    “不过既然卫兄都已经开门见山了,小弟也就不藏着掖着了。说实话,卫兄要生气,小弟也非常能理解。毕竟当初最奚落卫兄的就是朝里的大人们,如今他们又来请卫兄进宫,任谁都知道说都过不去。不过话说回来,这事儿,卫兄也别怪朝里的大人们拿你摆弄,要不是事关国体,谁又能拉下脸来说这些话?”常友之拂了拂衣袖,拉了拉衣襟,“小弟虽然也是朝臣,但更是卫兄你的妹夫,两相权重,我自然还是向着你多些。”

    “既然如此,这个话题也可以打住了吧?”

    “正是如此,这个话题才不能打住。”

    常友之难得固执一次,这让卫云翼很是意外。

    “卫兄和陛下,无论这辈子的恩怨如何,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那时候你们在一起的人,除了回去的姚瑶和繁……”

    常友之猛地咽下了一个名字,赶紧偷偷地觑了眼卫云翼,直到发现他的表情没什么变化,这才又说下去。

    “只剩下卫兄和陛下两个人了。有道是‘度尽馀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更何况陛下如今已经病重至此,再这么下去,说句大不敬的,未必哪日就驾崩了也不是没可能的。我知道卫兄有足够的理由恨陛下,可是再怎么样的恨都会随着人死而散,只有遗憾和愧疚会越积越多,甚至沉重到把活人压垮。我今天来劝卫兄,并不是为了天下,更不是为了陛下,只是为了你——我实在是不想看到卫兄将来难过和悔恨的样子。”

    卫云翼搁在杯沿上的手指倏然停住了,他的目光没有动,只是庭院里的梅花静静地飘了几片花瓣,落在松软的雪上。

    “他……陛下真的已经病重到那样的地步了吗?”

    “听太医说,虽然现在还只是严重的风寒,但由于陛下不肯吃药,又每天在冷风里站着,再这么下去,恐怕也就是一个月间的事。”

    “一个月间”其实是常友之故意夸张的说辞。不过据他的耳闻,实际情况也差不了多远。

    “卫兄若愿意去劝陛下吃药休息,自然是最好。如果不愿意,我想至少去宫里探望一下,也不负你们旧日君臣之间的恩情。”

    常友之充分地给卫云翼找好了台阶和说辞。他太了解他这位妻兄了,只要是有一丁点儿违常理的事,便是他自己最想做的,他也绝对死都不会去做。

    可常友之还是失策了。

    卫云翼放开茶杯,一边径自站起来一边不容置疑地答道:

    “既然如此,我进宫也没什么用。我不屈服,陛下是绝不会听劝的,然而我又绝不可能屈服。所以这事只能如此,没别的法子。至于你说的悔恨,我没经过,无法否认。不过就算如此,我也甘愿承担。”

    卫云翼说完做了个送客的手势便转身离开,旁边的侍女马上嫋娜地前来为常友之引路。

    “等等!”

    常友之一急之下,也顾不得其他了,心一横,冲着卫云翼的背影大吼道:

    “就算你不念旧情,也不想妥协,去见最后一面总应该吧?陛下再怎么不对也是为了你才这样的,你难道连去看看他怎么死的都不肯吗?”

    卫云翼沉默的背影停了一瞬,随即侧过半个头来,笼罩着一层暗暗的阴影。

    “陛下自愿,与我无关。”

    然后就继续往自己的房间走去,把常友之一个人留在客厅里,憋足了力气骂了最后一句——

    “卫云翼!我真没想到你的心是石头长的!”

    第一百六回上

    石头长的就好了。

    卫云翼耳边回荡着常友之最后的骂声,一边若有所思地回到了自己的寝室,轻轻地推开门。

    “啊!大人!”

    镜尘惊恐的声音猛地把卫云翼的意识拉回到眼前,他这才发现屋里还站着一个人,而且站在自己床前,手里好像拿着什么东西。

    “你在干什么?”

    卫云翼的声音不怒而威,镜尘本就心里有鬼,吓得一抖,小盒子啪啦一声掉在地上,里面的东西连滚带爬地滚了出来。

    卫云翼本无情绪,然而双目一触地上的东西,瞬时如针刺一般,腾地冒了火出来。

    “你给我出去!谁让你进来的?!”

    “大……大人奴婢错了……”

    镜尘吓得赶紧趴在地上捡,岂料卫云翼两步闪到她面前,一脚踢开她的手,一手捏住她的下巴,镜尘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自己已经被死死地扳住下巴拎在卫云翼手里。卫云翼的脸第一次这么凶神恶煞地放大在她眼前,镜尘立刻抖得如一只被狼刁住的兔子,一动不敢动,两眼通红。

    “我让你出去你没听见吗?!你给我马上出去!马上!”

    “是、是!”

    镜尘逃命似的滚出了卫云翼的寝室,一路奔回到自己屋,啪地关上门,一个人靠着门板猛喘。

    到底……到底是、怎么了……

    不过是两个木头做的爻……至于生这么大的气吗……

    卫云翼一天都没有出房门。

    晚饭时候,卫云翼一身泰然无事地出来吃饭,镜尘小心翼翼地垂手立在一边,看春心和小桃一左一右伺候着饭菜。晚饭之后,也是小桃把热水送到卫云翼屋里,服侍他沐浴更衣。

    “镜尘怎么了?”

    卫云翼泡在水里,对正给自己擦洗后背的小桃侧头问道。

    “回大人,镜尘好像是下午打扫的时候伤了手,所以临时换我来服侍。”

    小桃一边擦着卫云翼的肩膀,一边乖乖答道。

    卫云翼心里明白,微微点了点头,再没问话。直到一切进行完,小桃将要离去,这才又说了句:

    “叫镜尘进来。”

    小桃只当卫云翼体恤镜尘,也不怀疑,出了门就叫了镜尘进来。

    镜尘对白天的事还心有馀悸,以为自己要受罚了,所以一直死死地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绝不抬头看一眼。

    “大人。”

    “白天的事,是我太过粗鲁,你莫要放在心上。只是以后我屋里的东西,没有拿出来的你都不要看。另外,你今天看到的东西也切不可对外人提,只当这件事没有。明白吗?”

    卫云翼言简意赅,语气沉稳,镜尘没想到自家大人不仅没责怪自己,还跟自己道歉,赶紧跪在地上千恩万谢:

    “多谢大人恕罪!镜尘明白!镜尘绝不对别人说!”

    “我累了,想早点休息。一会儿无论谁来都不见,明白吗?”

    “镜尘明白!”

    “好了,去吧。”

    卫云翼挥了挥手,一脸困倦地上了床。

    “是!”

    镜尘赶紧上前帮卫云翼盖好被子,然后轻手轻脚地退出门外,把门关好。

    第一百六回下

    同样是晚膳之后,宫里,李玄青正卧在凌霄宫二楼的榻上喝药。

    虽然皇帝李玄青也有自己的寝宫,但是自从卫云翼走后,他就天天晚上睡在这里。他说,因为这样就可以省下路上的时间,天一亮就可以下楼。然后他就站在楼前,等在楼前,直到日落西山,直到星辉满天。

    他说,这样他回来的时候,就可以马上见到自己。

    太医的药越来越难喝了。李玄青皱着眉头喝完最后一口,一旁的宫女马上送上蜜饯,跪在床头的太医则捧着药碗,跪着向一旁挪去。

    床前的地上,跪着一个团成一团的身影。

    “微臣无能,请陛下降罪。”

    李玄青睁开充血的双眼,略显苍白的唇微微动了动。

    “他还是不肯来吗?”

    常友之真后悔自己扛不住各位大臣的压力亲自来解释,如果找别人带话,至少可以免了直面圣上的失望与暴怒的这份苦。

    “微臣万死!卫……卫云翼虽不能亲来,但已经托臣问候陛下的病情,并愿意为陛下的康复祈祷祝颂,请陛下爱惜龙体,待陛下康复后必有相见之日……”

    李玄青勉强地牵了牵嘴角。他知道这些话都是骗自己开心的,那个人怎么可能会说出这么乖的话来?既然不来,那就真是不想见自己了。

    ——云翼,朕已经快死了啊!你都不来吗?

    “罢了。”

    自作孽,不可活。

    本来就是自己要的太多。

    李玄青闭上眼睛,濡湿的睫毛颤了颤。

    “你们都退下吧,朕乏了,让朕一个人清静清静。”

    “是。”

    李玄青听到一干人窸窸窣窣地退了出去,门板关好,屋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李玄青睁开眼。他望了望这间曾经充满了他和他的回忆与味道,此刻却已经渐渐淡去的小屋,心里猛地涌上一阵难以抑制的悲痛,扑在床铺上,声嘶力竭地哭起来。

    ——真的就这样结束了吗?朕和你的缘分真的就这么完了吗?!

    月清云重,明暗叠影。

    深宫院内,一切都是悄无声息的。因为住进了皇帝而严加护卫的凌霄宫今晚格外戒备森严,因为年末事乱,而且所有人都知道陛下重病,如果这个时候有人作乱,后果不可想象。

    小楼二层,哭累了的李玄青带着泪痕哭得像个失去了双亲的孩子,一个黑色的影子慢慢地从地上爬上李玄青蜷成一团的身躯,直到覆盖住他的脸,猛地掩住他的口鼻。

    “唔!”

    李玄青突然惊醒,本能地就要喊人,怎奈来人力气甚大,李玄青又久病虚极,结果死命地挣扎了半天竟是一点儿也没有挣脱出来的意思。李玄青心想大事不好,难道这条命今日就要交待在这里?虽说那个人不来活着也和死了没差别,但到底活着还有希望等他心肠软下的一天,若是真的今夜就死了,做不成孤魂野鬼,倒被黑白无常锁了直接去投胎,岂不是连夜夜想念、日日盼归的机会也没了?

    想到这里,李玄青再一次悲从中来,忍不住呜呜地就落下泪来。

    来人显然没预料到会有这般反应,一瞬间动作出现了停滞。李玄青到底不是个一般的,他瞄准时机,狠狠地咬住了来人的手指,来人本能一躲,李玄青顺势把全身的力气往他身上一压,只听噗通一声,来人后背着地狠狠地摔在了榻下,李玄青把全身的力气实实在在地压在了他身上,生怕他再起来反击。

    然而月光就那么毫无预兆地照在了地上,如霜,如冰。

    李玄青的身体也被那霜和冰冻结住了。如白昼一般清晰的视野中,竟然出现了那张他在梦里也追寻不到的脸。

    “云……”

    没来得及吐出的字被柔软的唇瞬间堵住,压在身下的人死死地拉住身上人的衣襟,仿佛怀着深仇大恨似的,然后抱住身体,一个翻身,满地的冷霜瞬间化成了无尽春水。

    第一百七回上

    “哈……”

    粗重而凌乱的喘息,夹杂着不知是低吼还是嘶哑的呻吟,大张的口仿佛永不满足的饕餮掠夺着彼此,交错的下巴之下,强暴的手爪撕开半敞的衣襟,雪白的胸腹立刻如鲜嫩的贝肉暴露在饥饿眼前,垂着涎的口放开流着涎的口,滴落在雪白的肉上,猛地扎到怀里啃食吸吮起来,发出进食般呼噜呼噜的响声。

    “嗯啊……”

    被食用的身体难耐地扭动起来。伸出的胳膊拼命地扯开夜行者的衣襟,然后伸手捏住黑白掩映间的红点,只觉怀里的唇齿一抖,马上露出个得意的笑来。

    “果然你……”

    “闭嘴!!”

    恼怒的声音毫无阻拦地冲到李玄青的耳边。然后冒着热气的口迅速滑到身下,三下五除二抓开裤子,抓住目标,血口一张,深深地吸了进去。

    “嘶……”

    李玄青虽然有心理准备,却还是在被咬住的瞬间被刺激得猛一吸气。卫云翼不管他的刺激,只把头埋在他的两条腿间,沉溺在他雄性的味道里,吮吸,舔弄,湿热,亢奋,发着热的大腿摩擦着发丝和耳廓,发烫的耳廓和发丝撩拨着敏感的大腿内侧,李玄青一手抓住卫云翼的后脑,一手撑起身体,他高高地向后仰着脖子,水光和月色恣意地袒露在他的肩膀和胸脯,身体紧绷得仿佛一张拉到极致的弓,用力地颤抖着,忍耐着,嘶吼着。

    “啊嗯……”

    一阵悸动猛地袭击了李玄青的全身直达头脑深处,抽搐了几下之后,才见腿间的暗影里幽幽抬起一张脸来,满面情欲,嘴唇艳红,一股液体顺着嘴角淌到下巴上,闪着无比淫靡的光。

    “来……”

    如回应神圣的召唤一般,卫云翼站起身来,两下扒光自己全身的黑衣,把手指伸到自己的嘴里,舔弄了一会儿,再到后面稍微润滑了一下,然后双手扑在他的胸口,大腿一张迈在他的两侧,腰慢慢地下沈,坐到某个高耸的肉端,眉头一皱,双眼一眯,张开的口中猛地逼出一口气来,李玄青也疼得一“嘶”,却硬是把硕大的肉头顶了进去。

    “疼吗?”

    问的人却是李玄青。

    卫云翼皱着眉头不做声,然后腰继续下沈,感到尖端越钻越深,久违的甬道被撑开的感觉慢慢回忆起来,直到一坐到底,喘息了一口,又慢慢起身,感到燥热的薄皮嫩肉牵连着,微痛着,摩擦着,撕扯着。将近顶端,再次下沈,全部吞没,再次起身,缓慢的起坐越来越快,乾痛的摩擦也越来越湿热,卫云翼身前的肿胀如鼓棒敲击在李玄青的小腹上,李玄青伸手捏住它,体贴地抚慰起来。

    “不……不要……”

    卫云翼的声音带了嘶哑和狂乱,但是话一出口已经太晚,体内窜出的火苗瞬间燎原了全身,灭顶的快感让整个身体如打了鸡血般不顾一切地狂躁起来,疯癫起来,李玄青也忍不住了,抱住他的身体猛一阵狂颠,只觉肉和肉好像要绞烂捣碎一般,但是什么都不顾了,拼命地冲撞摩擦着,直到快感冲击到顶峰,抽动着在他身体里涌出一股热流。

    “云……云翼……云……”

    李玄青像癫痫病人似的口齿不清地念着卫云翼的名字,只有湿漉漉的手沾满他的液体还抓着他刚刚发泄的红肿,淫靡的精液和汗水紧贴在肌肤之间。卫云翼趴在李玄青怀里喘了一会儿,刚要起身,又突如其然地被翻过来压在身下,只见李玄青一脸不满足地抱起了他的两条腿,然后撑开的小口被肉棒的尖端堵住,男人一个挺身,再一次抽送起来。

    “嗯……嗯……”

    卫云翼满面红光,眉眼迷狂,胸脯剧烈地起伏着,闪着光的眼睛目睹着男人在自己的身体里纵横驰骋。李玄青太恋着这人了,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这么离不开他,他只是不要命地抽送着,抽送着,恨不得把这个人的两条腿绑在自己的腰上,永远是自己的,永远不能离开,就算死也要死在一起,就算投胎也要一起投胎。

    “……说,你是朕的……”

    “……我是你的……”

    卫云翼也紧紧地抓着李玄青,他的目光里是同样的痴恋和纠缠,狂热和沉迷,他的眸子里只有他大汗淋漓的身体,只有他蚀骨的爱与情欲。

    “你是朕的……”

    “嗯……我是你的……”

    第一百七回下

    缠缠绵绵的欢爱一直持续到天明欲晓。晨光熹微,天边泛起的鱼肚白洋洋地洒到小楼的二层里。

    屋子里,李玄青披着衣服一屁股坐在卧榻上,卫云翼赤裸着身体伏在李玄青的脚边,他的头枕在他的膝盖上还在深喘,眼睛轻轻地眯着,李玄青的手抚弄着他颈项间的突起,温顺而亲热。

    “你冷吗??”

    李玄青抬眼看了看对面敞开的小窗,天亮前的时辰乃是夜里最冷的时刻。

    卫云翼不做反应,仍是一动不动地伏着,好像还没有恢复过来。李玄青叹了口气,突然笑了一声:

    “朕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恢复了功夫?”

    喘着的喉咙一停,指尖的皮肤意外颤了一下。

    “酒泉。”

    沙哑的声音是太久未得的纵欲过度。李玄青心疼而甜蜜地摸了摸他的喉咙,笑得合不拢嘴。

    “不急,不急。以后还来日方长,有什么要说的咱们以后慢慢再说……”

    卫云翼仍是一话不答,只是乖顺地伏在他的腿上。

    然后突然,卫云翼像听到远方召唤的候鸟,伸起脖子望了望窗外的天光,站起赤裸的身子。

    “云翼,你干嘛去?”

    李玄青瞪着大大的眼睛,一脸吃惊。

    “我该走了。”

    卫云翼说着已经两步走到地上的黑衣前,他弯腰捡起衣服,手一扬披在身上。

    “你要走?!”

    李玄青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这是我走之前欠你的,我来还了。这件事了了,你也安心养病吧。”

    “你不能走!”

    李玄青噗通一声从床上滚下来,几乎是趴着到卫云翼脚边,死死地抱住他两条腿。

    “你不能走……你走朕就死了……不、朕死了也不会放开你……”

    疯子李玄青慌不择言地趴在地上瑟瑟地恳求,卫云翼叹了口气,把身上的带子系好,蹲下来摸着他的发。

    “玄青,听话。我永远是你的……”

    ——只是不能再陪你睡而已。

    李玄青眨了眨泪眼,如刚被打了的小狗似的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你叫朕什么?”

    卫云翼一怔,心里一空。

    “原来你一个人的时候这么叫朕啊。”

    李玄青把卫云翼的腿更紧地裹在怀里,蹭着的脸笑得无比甜蜜。

    “如果你要走,就把朕也一起带走吧。朕不要天下,也不要御座,朕只要你……朕是为了你才当这个皇帝的,为了你,朕什么都可以做……朕可以杀人,可以欺上瞒下,可以六亲不认,可以被万世唾骂……为了你朕什么都不顾了,什么都没有了,只要你不走,你让朕干什么朕干什么……”

    李玄青的话疯疯癫癫,混混沌沌,卫云翼不知道他这话里都是些什么意思,只觉得他脑子好像不太清楚,赶紧探手去摸他的额头,却被烫的一下子弹了起来。

    “怎么这么热?!”

    卫云翼一下子忘了要赶紧回去的事儿,一把把他从地上拖起来,一边哄着一边把人抱到床上,被子盖好。

    “朕知道,朕杀了你全家……你恨朕、恨朕……朕只是想你……恨朕……朕没有杀你全家……不要恨……恨朕……不要……”

    李玄青已经烧得完全逻辑混乱了。卫云翼这才懊悔地想起来,自己因为内力恢复了不觉得冷,可这人是一直风寒卧床,方才怎么就大敞着窗子跟他在地上亲热……真是太混蛋了!自己怎么偏偏就忘了这茬?

    “你冷你倒是说啊!为什么不说!”

    卫云翼刚骂出来,突然脑海中擦过一句话。

    ——你冷吗?

    混账!

    第一百八回上

    于是李霖福进屋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副景象:满口胡言乱语的皇帝在卧榻上念着没人听得懂的咒语,旁边紧紧抓住的人穿着一身没来得及换的白色里衣,无奈地瞪了一眼李霖福,强压着怒火让他过来拉住皇帝,自己好去换身衣服。

    李霖福虽然跟了皇帝这么久,也看了俩人的事儿这么久,可今天这一着还是让他老半天脑子转不过弯来。照说卫云翼已经在宫里消失了这么久,自己赶了一拨拨儿的朝廷大员直到昨儿的常友之去,各种威逼利诱都试过了,从来都是个不字儿没变过,怎么今儿一早没人去说,自个儿就宽衣解带地跪在床前了?这且不说,就算皇帝使了什么手段又把他骗来了,可也没听说皇帝下了什么旨意,难道这差遣的还是神魔小鬼儿不成?

    总归绝不可能自己来的就是!——这是李霖福唯一可以指着脑袋打赌确定的。

    李霖福拉住皇帝——或者说皇帝拖住了李霖福之后,卫云翼就赶紧脱开身去柜子里找了套当年留下的旧衣服换上,顺便把刚才死活从身上扯下来的黑衣藏得更好些。李玄青这家伙,早不疯晚不疯偏偏趁自己穿着一身夜行衣的时候死死抓住自己不放,这要是让李霖福看到,今晚值夜的侍卫们被罚事小,要是给自己安个行刺皇帝的罪名,这大半年在西北出生入死不就白忙活了?

    收拾好一切之后,卫云翼绷着脸转回身到李玄青床边,李玄青这会儿正拉着李霖福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倾诉衷肠,李霖福一脸死的心都有了大爷您快救救奴才吧的表情看着卫云翼,卫云翼心里忍不住一乐,面上却忍住了没现出来,只威严命道:

    “我受陛下之命前来探望,仅此而已,你明白吗?”

    “奴才明白!奴才当然明白!”

    李霖福刚想把自己的手拽出来,李玄青马上又把他的胳膊抱住,鼻涕眼泪蹭了一袖子。

    “哎唷……”

    李霖福刚想说什么,一看卫云翼的金刚怒目,又想到这是当今陛下,赶紧把话咽回到肚子里,笑了个比哭还难看的脸,乖乖求饶道:

    “卫大人,既然是陛下圣旨,奴才们自然不会多话,谁要是敢多话,老奴第一个撕了他的舌头!只是陛下这样,老奴实在是分身乏术,朝里的大人们又公事繁忙,毕竟年末了,各司各部都有不少的事积着。大人现在闲云野鹤,奴才本不该打扰大人的清修,可现在宫里缺人,不得已……求大人算是帮帮老奴吧……”

    李霖福说到后面简直要哭出汪汪儿的泪花来。卫云翼一方面也知道李玄青这么天天找自己,自己不在他们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头;另一方面心里也真怕李玄青这么疯子似的拉着别人当自己,万一说出不该说的话来,自己面子上也挂不住。于是权衡了一下,终于点了头:

    “既然如此,卫某恭敬不如从命。但是事先说好,等陛下神志清醒,卫某就离开,绝不拖延。”

    “老奴已经千恩万谢了!下辈子一定结草衔环报答大人的大恩大德!”

    卫云翼这才接过李玄青的手来,李霖福重获自由,赶紧先扑在地上给卫云翼磕了三个响头,然后才飞奔出去叫奴才,宣太医。

    于是卫云翼就这么留在了宫里,倒也不做什么,只是每天伸出个手给李玄青拉着,白天哄他吃饭吃药,晚上哄他睡觉不闹。虽然李玄青烧得脑子糊涂,倒似乎还知道卫云翼是“碰不得”的,所以伸了几次手被打回去之后,也就乖乖地再没对他动什么歪念头。

    第一百八回下

    日记就这么慢悠悠地过。由于陛下大病,所以一切新年的喜庆活动都从简,朝臣们为表忠心只好争先恐后地送来天南海北的神药神医堆在门口,李霖福捧着长长的礼单念了一上午,李玄青听得昏昏欲睡,卫云翼也开始头昏脑胀了。

    “镜尘,我出去转转,你替我一下。”

    为了照顾自己的饮食起居,卫云翼叫李霖福派人去老宅把镜尘和小桃叫了进宫,而春心要照顾一大家子实在脱不开身,只好跟卫云翼提笔请辞了。

    “大人慢走。”

    镜尘跟卫云翼行了个礼,然后轻手轻脚地接过李玄青的手来,生怕惊醒了皇帝,弄得卫云翼脱不开身。

    “户部郎中王大人送百年老参一对……”

    卫云翼用力关上房门,李霖福的声音终于消失了,卫云翼顿时感到神清气爽,精神抖擞地下了楼。

    照顾病人真烦人。说起来,自从进了宫,自己就一直被李玄青缠着,就算他的眼睛不缠着自己,自己也没一时得到自由,不是在凌霄宫里等他回来,就是去秘书省当值消磨时间。可到底十年没回来了,都不知道自己小时候和他们一起玩儿过的地方有没有变化?那些偷偷埋在石头下的宝贝们,是不是已经被发现了?

    于是卫云翼决定“自由地”散散心,撒开脚就往一处冷僻的院落走去。

    院落的主体是青砖砌成的。小院里草木不多,只有几块挺立的岩石似乎颇有看处,不过现而今都被白雪覆盖了,也看不出什么模样来。进了小院,径直就上了回廊,回廊的木板都是旧的,踩上去咯吱咯吱响,仿佛未曾住过人似的。——不,不只是回廊,连紧闭的房门都静静地散发着一股幽冷的气息。不过,这番青灯古佛似的的幽静和整个皇宫的姹紫嫣红形成了一种鲜明的对比,让这几天一直被脂粉药香熏得头晕的卫云翼顿时倍感清爽。

    卫云翼正自好奇这院落是做什么用的,忽然听见屋里悠然地飘出一脉淡然的女声:

    “大人有何贵干?”

    卫云翼没想到屋里有人,自然吓了一跳。不过马上又反应过来,这宫里的房子当然是住妃子的,自己这么惊奇才是奇怪,便赶忙在门外拂了拂袖子,拱手低头道:

    “微臣卫云翼,不知娘娘在此,多有冒犯。微臣这就离开,还望娘娘赎罪。”

    卫云翼说完正要转身离去,岂料屋里的人听了他的话竟勃然大怒:

    “岂有此理!卫将军十年前就立下誓言永不回京,此时又怎会出现在宫中?你竟敢冒称卫将军的名讳,难道不怕欺君之罪?!”

    十年前的誓言?

    卫云翼心里陡然一惊。他知道,知道十年前那件事的人还活在世上的不超过五个,而在这京城中,除了自己和李玄青,唯一可能知道那件事的只有那个人。

    可是那个人,不是已经……

    “娘娘,微臣当真是卫云翼,娘娘若不信,可以出来确认。”

    卫云翼努力压抑的声音已经带了一丝颤抖。他完全忘了臣子不能看君王的妃子这条规定,他死死地盯着紧掩的门扉,只想确认那个人是不是还活着,那个人是不是就在眼前!在震耳欲聋的心跳和呼吸声中,他静静地,静静地,等待着门扉轻启的一刻。

    嘎吱——

    玉手轻推,一身洗尽铅华的素姿,不施脂粉的面庞带着不染尘世的肃静,清亮的眸子一抬,瞬间让卫云翼的心跳和血管和呼吸都停止了。

    “灵若……”

    站在卫云翼眼前的,就是他和李玄青的青梅竹马繁灵若。

    也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爱的女人。

    第一百九回上

    坐在繁灵若的屋子里,卫云翼简直不敢相信这也是妃子的宫殿。不,毋宁说,这里其实是一间佛堂,而繁灵若则是这佛堂里唯一的居士。

    “请坐。”

    繁灵若叫侍女给卫云翼捧了茶,卫云翼谢过茶,却没有动,只是一直目不转睛地难以置信地盯着眼前一身素净的女子。

    “灵若,你竟然……我一直以为你已经……”

    繁灵若的不动声色和卫云翼的激动万分形成了鲜明对比,她端起自己面前的茶,仪态矜持地呷了一口,稳稳放下,这才开了口,答道:

    “陛下确曾如此宣诏,我也一直如死人般住在这活棺材里,你这么想,也是应当。”

    “可是,为什么要这样……”卫云翼想不出所以然来,“我是说,你不是……不是做了太子妃,还册立为皇后……”

    卫云翼虽然心里极不愿意提起那件事,可是对繁灵若这十年来遭遇的关心,胜过了他作为男人被横刀夺爱的愤怒和不甘。

    “做了皇后,又怎么样?我的心早死了。从你抛弃我的那一刻开始,从你发誓再也不回京城的那一刻开始,我的心就死了。这些年来,唯一支撑我活下去的是我的儿子。为了他,就算李玄青骂我贱也好,当众羞辱我也好,我都忍下来了。他大概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可是他后悔也来不及了,他不能无缘无故地赐死他的皇后,竟然想到这么个法子……那个疯子……”

    繁灵若似乎太久没与人说话,稍微话多一点就迟钝起来。不过她的神态仍是那么超然物外,好像说的不是自己的事,只是看着人世间的恩怨情仇的一个三界外人,苦笑,苦叹。

    “灵若,这些年你的苦,我都明白。你恨我怨我,我也没话讲。可是这件事真的不能全怪我,若不是你先与我绝交,我又怎会发下毒誓一辈子不回京城?又怎么能说是抛弃你呢?”

    繁灵若好玩似的笑笑,显然不信。

    “我怎么可能跟你绝交?我当时那么爱你,为了你我自杀过多少次你知道吗?就算我嫁给李玄青之后,我也一直都为你守身如玉,只想等你回来,带我私奔我都认了,给你当妾做婢我都认了。可等来的却是你一句永不回京,你让我怎么相信你?”

    说到最后繁灵若的情绪也带了点激动,说话也突然变得流畅了。

    “没来接你,是我的错。可是你……你也至少该写信告诉我你在宫里的情况啊!我在边疆一边练兵一直苦苦等你的来信,只要你一句话,为你挥师进京逐鹿中原我也此生无悔啊!可你从始至终一个字都没有,好不容易千等万等等到一封信,却说什么敬我如兄,你让我……”

    卫云翼急得双拳紧握,双目圆瞪,好像恨不能掐死什么似的。

    “我只说一件事,你可还记得‘酒泉之难’?”

    繁灵若一声不吭地点了点头。

    “你可知道,当年我为什么明知胡人诈降还是执意接纳,为什么我要带领两千人马亲自押送俘虏将士吗?”

    繁灵若抬起眼睛,看着他。

    第2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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