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不原谅 作者:江南游子

    第14节

    “谁知道是你的酒啊?自己的酒不放自己面前,搁我这儿干嘛?”

    “小桃,帮我夹那个……”

    “啊!好烫!嘶嘶~~”

    一片狂欢笑闹之中,只有卫云翼静静地自斟自饮着,一边观察着她们的情态,小心拿捏着时机。

    酒过三巡,各个都带了点微醺,卫云翼见时候差不多了,便顿了顿酒杯,大家手上的筷子虽没停下,眼睛却先瞟了过来。

    “不知道卫某今日的招待,各位吃得可满意?”

    大家纷纷表示满意,还说从没见有这么好的主子,竟然跟婢女们同席吃饭!

    “既然大家满意,卫某接下来的话也就好说了。昨天下午也说过,巫蛊之事,卫某绝不再追究罪责,此话已说,卫某也绝不食言。但是身为凌霄宫主人,自家的家法总还是要正一正,害虫也还是要捉一捉。不过大家也不必过虑,卫某在外带兵多年,也不是个有洁癖的,只要把来龙去脉弄得清楚,便是害虫,卫某宫里也可以容得。

    “然而是容是不容,却不是卫某说得算的,还要看对方的诚意。所以今日卫某便想当着大家的面给这人一个机会:如果你愿意把话说明白了,便可以随时来二楼找我,我卫某人傍晚之前都在屋里恭候。当然,你也可以不说,不过我已经知道你是谁了,若你不愿意配合,卫某也只好找个理由请你出宫。”

    卫云翼一边说着一边意味深长地看了所有人一眼,刚才还兴高采烈的众人这下酒都变作冷汗出了,一个个酒杯也放了,筷子也止了,一双双眼睛各怀心思地彼此看着,却是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敢问大人,是如何知道那人身份的?”

    一个宫女突然小心翼翼问了出来,显然这也是大家心里的疑问。

    “昨天的瓮子,你们没有想过为什么我一定要摔碎吗?”卫云翼欲言又止,语焉不详,却更添了话里的神秘,让众人猜不透他的手段。

    不过大家心里都明白,那瓮子一定是做过手脚的,只不过现在瓮子已碎,再没人知道此间的奥妙。

    第六十九回下

    “如果没有问题,卫某就先行去楼上恭候了。当然,若是别人看到了什么,或是听说了什么,只要在那人来之前向卫某透露的,卫某都会为她准备三个月以上的月钱作为奖赏;若有别的要求,只要卫某能做到,也会尽量满足。至于那个人,如果别人在你之前把该说的都说了,那么卫某只能以为你是被逼无奈,并无真心,卫某也一样要请你出宫。

    “所以简单来说就是:对于那个人来说,你只有抢在别人交待清楚之前坦白,才能继续留在宫里;而对于别人来说,你只有在那人坦白之前赶来报信,才能得到赏钱,而且,来得越早,赏钱越多。”

    卫云翼说完这一句,便放下杯子,最后看了所有人一眼,这才起身离开。空寂的厅堂中烛火灼灼,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他飘然一身的背影上,跟着他一步步上了楼梯。

    这时,大家的心里都已经明白过来:今天这一场根本不是什么感谢的宴席,而是卫云翼特为那人设下的鸿门宴!借助刚才这一席话,他已经彻底把“那个人”从剩下的婢女们中孤立出来了,——不,不止如此,而且他还把“她”放在所有人利益的对立面,这样“她”的对手就不只是卫云翼一个人,而是凌霄宫中所有的侍女!毕竟行事再小心的人也会难免留下蛛丝马迹,高高在上的主子或许还可以瞒得过,然而这些每天饱食终日无所事事、只知道传谣言说小话的侍女却是宫里眼最尖耳最灵的!就算平日里看上去毫无存在感,或许你的事她都已经看在眼里,装在心里,只不过是不说而已,现在既得了卫云翼这么丰厚的奖赏,说不定哪个人的一句话,就会为自己带来灭顶之灾!

    “春心,镜尘,门可以打开了,大家也可以继续享用美酒佳肴。刚才的话从我关上门的一刻开始生效,说还是不说,各人自己决定。”

    “是。”

    然后羽扇纶巾的身影消失在二楼的阴影里,只听楼上“砰”地一声闷响,桌上的七八个侍女马上放下杯碗筷碟,一窝蜂地往楼上跑,一边跑一边还互相拉扯,骂骂咧咧。

    春心和镜尘则静静走到宫门前,伸手把紧闭的门板打开。午后的阳光依旧温暖而宁静,但是凌霄宫里的局势却已经完全逆转——现在,所有的主动权都掌握在卫云翼的手上。

    最先来的六七个人果然都是告密的。虽然她们说的话多半是道听途说而又添油加醋,一听就知道绝不可信,但是卫云翼希望她们做个表率,好招那可信的话来,便都赏了三个月的月钱,打发她们下楼。

    六七个婢女得了赏钱高兴得不得了,一边下楼一边还在说竟然有这么好的好事儿,真希望那人不要坦白才好,这样大家就都有银子赚。而站在楼梯下的一个婢女听了却是身上一抖,抓着柱子的手指捏了捏,粉唇狠狠地咬着。

    第七十回上

    一盏茶的功夫之后,只听一个不熟悉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卫云翼便叫她直接进来。“嘎吱”一声门开,只见一个粉裙绿袄的婢女莲步轻踩,头上还梳着双鬟,看模样也不过十三四岁的样子。她进来之后并不急着说话,而是先回身把门关好,又听了听外面的声音,卫云翼便猜她可能是那三人之一,却也不作声,只静静地坐在那里等她。

    果然,婢女进来后“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然后磕头在地,嘤嘤哭道:

    “大人饶罪!奴婢实在是被逼无奈,绝没有害大人的意思!请大人千万不要赶我出宫!不然我和姐姐都要死了!”

    卫云翼看她可怜,就叫了她先起来,先问她的名字,再听她细细说来。

    “回大人,奴婢叫莺儿,进宫才一年。奴婢还有个姐姐,比奴婢早三年入宫,叫做草儿,在华妃娘娘屋里做事。”

    接着莺儿就把华妃娘娘如何逼她姐姐让自己陷害卫云翼的事儿和盘托出,又说华妃娘娘本是陛下最宠爱的妃子,直到丽妃娘娘和凌妃娘娘进宫夺了她的宠,又给她下药让她不能受孕,于是华妃娘娘只要见谁被皇帝宠幸就要害谁,这次对卫云翼也是一样的意思。最后又求卫云翼看在华妃娘娘也是个可怜的女人的份上,不要把这件事告诉皇上。

    “如果陛下知道,华妃娘娘就非死不可了!虽然她现在有点疯癫,但是以前对我姐姐真的很好!我能够进宫,也是托了华妃娘娘的福!所以,这次姐姐才会让我做这种事,我也才……”

    “虽然她确有可怜之处,但是再怎么可怜,陷害别人都是不可饶恕的罪过。你现在年纪小,还不辨是非,我希望你今次之后能好好想想:若不是陛下对我格外信任,现在我已经死在了你的手里;若不是陛下不信巫蛊之术,被这件事牵连而死的人又会有多少?你一个心中可怜,却要害死这么多的人,你心里想想,哪边是重?哪边是轻?”

    卫云翼的话语重心长,莺儿也知道自己做了错事,一边嘤嘤地哭一边表示再不做了,卫云翼念她年纪小,又是初犯,也就没有过多苛责,只说叫她把泪擦干乾不要让人看出痕迹,快快回去休息。

    “谢大人!谢大人!”

    莺儿又在地上磕了好几个头,这才擦了泪,急急忙忙地走了。

    莺儿走了之后,又来了几个告密的人,然而卫云翼本就不指望她们说出什么有用的消息,只做了认真听的样子,就赏了钱让她们下去了。

    终于,第二个坦白的人来了。而这人不是别人,竟是小桃!

    “大人。”

    小桃进屋后端端正正地跟卫云翼行了个礼,卫云翼示意她可以坐下,于是她也老大不客气地搬了凳子,坐在卫云翼身前。

    “大人真是聪明,竟然能用个罐子就把我认出来。不过坦白之前,我还是想知道,大人究竟用了什么法子?我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道理来。”

    第七十回下

    小桃一见就是个伶牙俐齿的孩子,卫云翼见她如此小心,知道不让她心服她是不会招的,就笑道:

    “这事说也不难。只不过准备同样数目的黑陶瓮子,第一个空了,后面的依次放一个、两个、三个纸团,按顺序排在床底下。等你们进来的时候,每次换一个新瓮子,你们看里面有纸团,数目也不差,自然以为是同一个,便把自己的纸团丢了进去。摔瓮开坛的时候只要拿个事先准备好的摔了做戏,等你们都退了,我再把床下的瓮子一个个倒出来,看哪一个里面有画了黑点,就知道是第几个人投的了。”

    小桃听了这话不禁啧啧叹服:

    “是我大意了,怪不得你要叫春心一个个领我们进去,就是怕我们走得快了慢了,看到里面换罐子的人吧?”

    “不错。”

    “那换罐子的人又是谁?”

    “是镜尘。”

    “原来如此。所以你关门燃灯也是早早设计好的?这样便是少了个人,我们也只当是没有看清,绝想不到是在二楼屋里藏着。”

    “你果然是个聪明人。”

    卫云翼面上一直是微笑不改,心里却也不禁暗暗惊叹:方才说的手段分明只是自己信口胡诌,拿来骗她,却没想到被这女子穿针引线竟成了真的一般!若不是上天助我,万般条件刚刚好,刚才这些话怕是不但骗不了她,反要被她识破。看来以后对她要多加小心,再这么随意而为,难免会马失一足。

    “我再是聪明,还不是被大人抓在了手里?小桃我愿赌服输,大人有问的尽管问,我只要能说的,绝对言无不尽。”

    不仅有女子的绝顶聪明,而且有男子的果敢侠气,卫云翼不禁心里一动想把她收在自己手下,若是能用得好,日后也是一员得力的干将。

    “既然如此,卫某也无意为难姑娘,若是能说的姑娘便说,若是不能说的,姑娘只要说‘不能说’就可以了。”

    卫云翼拿出优待敌将的姿态,宽容大度地对小桃说道。

    小桃本想着自己这一来,就是没有严刑拷打,怕也是逃不掉左右逼问的,没承想卫云翼竟这么照顾自己的立场,心里不禁感动,面上却不变色,只道一句:

    “大人尽管问便是。”

    卫云翼看出她动摇了,便故意斟酌了片刻,单等她磨得越发不安起来,这才径直问道:

    “你家主子,可是丽妃娘娘?”

    小桃本就心里不知如何,听闻此话身上更是一震:

    “大人怎么猜得这样准?”

    卫云翼虽然不知道丽妃和凌妃她们合谋害自己,但是看那日暖阁里的场面,心里也可以猜个八九不离十;更何况前面的莺儿一再说到华妃和丽妃的旧怨与不合,恐怕她姐妹两个对丽妃的阴谋早有耳闻,也曾想过劝华妃与丽妃合谋,只不过主子不听,下人也没有办法。当然,据此只能知道害自己的三个人里有一个是丽妃一伙的,既不能判断是馀下二人的哪一个,也不能确定这人是否直出自丽妃手下,然而看小桃这一番聪明灵巧,怕是非丽妃调教不出来的,所以自己才打赌猜了这一次,没想到一猜就中,让小桃心里更震服了。

    “大人既然知道了,小桃也就不再隐瞒。我在到凌霄宫之前本是丽妃娘娘手下的贴身丫头,后来小芸那狐狸精得了丽妃娘娘的喜欢,娘娘便渐渐疏远了我,不过我也并没有因为这个就怨恨她。直到有一次宫里丢了东西,娘娘死活说是我偷的,就要送我到内府严加惩办,后来念我服侍她多年,一直也没犯过什么事,便隐下事故,把我打发到这冷宫里来。过来之后我心里想不过,多放打听,这才知道,整个事儿从头到尾都是小芸那挑唆鬼一手设计的!亏得我当初待她那么好,这个恩将仇报的……”

    小桃说到这里免不得情绪有点激动,不过她马上意识到,便又把话转了回来。

    “一个月前,也就是陛下刚回到咱们宫里过夜的时候,娘娘突然差人把我叫了过去,说是有事要对我说。我过去之后,娘娘先是把当年的事儿澄清了,又说已经把小芸送到了冷宫里,再也不见她。说完这些,又送了我好些首饰布料,我料到娘娘是有事求我,便请她直说,于是娘娘就对我说了藏娃娃的事儿,还说只要我把事儿办妥当了,就可以调我回去,还和以前一样的体己疼爱。我也知道陛下现在专宠的是这边,但是一来风水轮流转,谁知道这里能热闹多久?二来这里有春心和镜尘在,我再怎么机灵也只是个粗使唤丫头,便是有了荣幸也绝轮不到我的头上。于是想来想去,不如回去娘娘那边做房里的大丫头,赶上哪日陛下有兴致去了那边,多少自己也有个得赏的机会。”

    第七十一回上

    卫云翼听小桃说着这些话,心里不禁暗骂自己真是没有识人的眼光,竟然白白放着这么机灵的人物不用,反让她把自己卖了。古人说:天与不取,反受其咎。自己向来不曾认真信过,这番倒是彻底信了。

    “如果我说有意留你,要你和春心镜尘一样做一等的丫头,你可愿意留在我手下?”

    卫云翼情不自禁说出这番话来,小桃却是给吓到了,怎么都不肯信。

    “不不,大人这话可是说笑了,我差点害了大人的命,大人赶我不及,怎么可能要留我?我知道自己的本分,本就不求什么,只不过出了宫实在没活路,所以只要大人不撵我出宫,随便发配我去哪里,我都念大人的好。”

    卫云翼知道小桃是个知进识退的,这样的人不留,还等什么呢?

    “这次的事是卫某怠慢在先,姑娘乃是真豪杰,卫某有眼不识金镶玉,委屈了姑娘,姑娘明珠再投,也是理所应当。”卫云翼一边说着一边对宫女小桃抱拳行礼,“然而若蒙姑娘不弃,可在卫某手下委屈几年?卫某虽不敢保证姑娘后半生锦衣玉食,但若姑娘有事,卫某定当全力相助,绝不食言。”

    “大人这话实在是折煞小桃了,小桃怎么敢僭越至此?不不,这不行……”

    小桃一边拼命婉拒一边摆着手后退,然而卫云翼看得出她已经动心了,只不过不敢轻许,怕自己拿她耻笑,于是便几步走到门口,把春心叫了进来,当了小桃的面对她说:

    “春心,我要留小桃在楼上服侍,你为她收拾个床铺出来,住在你屋里可方便?”

    春心虽不知这二人发生了什么,但是既然是卫云翼的要求,便是有他的用意,就笑了回道:

    “我屋里四五个人都住得下,多一个小桃算什么?只不过我和镜尘的东西堆得到处都是,容我收拾一下,明天再搬上来可好?”

    小桃全没想到卫云翼竟是这般真心,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五体投地拜在卫云翼脚下:

    “小桃白生了二十年,没想到竟有这样的主子!大人以德报怨,小桃只能以死报德了!”

    “姑娘快请起,不过今日这事只你我二人知道便可,再不可让第三人知道,否则,恐怕对姑娘不利。”

    卫云翼不说怕她说出去坏了自己的计划,反说为她的安危着想,于是小桃更感动得涕零:

    “大人如此为小桃着想,小桃再没有别的话,全凭大人差遣……”

    这就是卫云翼的魅力:无论是在汉匈战场,还是在这后宫禁苑,只要他想收伏的人才,没有不被他的人格魅力折服的。于是再凶险的局面都可以逢凶化吉,再艰难的战役都可以挽狂澜于既倒,铜墙铁壁挡得住他的长矛利剑,却挡不住他金口一开,就是城下三千,不费一兵一卒。

    如果说,敌人的攻击是密不可逃的箭雨,那么他就是那湖心的草船,悠然不动,却总能满载天下英雄而归。

    送走了小桃,时候已经不早了。卫云翼虽然收入一员将才心中欢喜,但是那第三人迟迟不出现也颇让他着急。——毕竟今天一过,这个伎俩就再不能用,若想再骗那人出来,恐怕就是难上加难。

    茶饮了一盏又一盏,无论是告密的或是坦白的都再没有人上来。卫云翼心下有些不耐,却也不好出去探听情况,便想不如先叫春心来问问还有哪些人不曾上来。结果刚要起身还未来得及动,却忽然听见门口有人低声向里问道:

    “大人屋里可方便讲话?”

    第七十一回下

    这一问可是把卫云翼惊到了。

    按说他刚刚一直专心在等楼下人来,若是有人上楼,绝没有听不到的道理。以自己的耳朵,这么近的距离,尚且听不到一丝声息,可见这人轻功定是个不凡的,或者是个天生的杀手,手脚起落间比猫儿还轻。然而此时想这些也没什么用处,不如且先见了她,再做打算。

    卫云翼主意做定,便坐稳了身子,朗声答道:

    “方便。”

    门外的人听了,便轻轻地把门推开,那推开的动作也是悄无声息的。待推开门后,便仔细地合了门,一步步地进来,那进来的脚步也是悄无声息的。卫云翼不禁心里提了根弦,料想这又是个怎样的厉害角色。

    然而人一闪出,却不是别人,正是日日在小桃身边的那一个高个儿的侍女!

    卫云翼心中一惊,料想:这人不是平日里一向木讷得很?手脚也粗重,做事也呆板的?然而从刚才这一番看来却是全不如此,想必平日里有意做了那个样子,好掩人耳目。然而身上明明有如此的功夫却又能做得那么一丝不漏,甚至连小桃那么细心机灵而又日日在她身边的也不曾发现,由此可见绝不是个一般的高手,自己也要小心应对才是。

    再说那高个儿的侍女进来之后却与小桃不同,不慌不忙地在卫云翼面前站定,这才款款行礼,开口便道:

    “卫大人别来无恙。”

    卫云翼听话一愣,心想:难道这人竟与我是旧识?可是为何我对她却没有一点印象?

    对方看样子也知道卫云翼不记得她,便继续说道:

    “大人不记得我也是应当。想当年,我在大人身边做贴身小厮的时候,才不过长发垂髫的年纪,又是女扮男装,大人自然不会对我格外留意。不过我却一直记得大人每日在武场上飞身扫剑的英姿,所以也私下里偷偷地学着功夫,希望有朝一日能有大人一半的模样。”

    她话说到这里,卫云翼便隐隐地想起来:当初自己身边的小厮里是有一个模样清俊而又勤奋好学的,那孩子虽不爱说话,但是一双眼睛却极机灵,自己看他身形是个习武的奇才,又愿意在武艺上努力精进,于是便叫他去自己书房里随意挑了几本武书拿去,想他将来长大若能成个将才,对国家对他自己来说也都是件好事。

    “既然如此,可是我卫府待你不周,亦或是卫某本人有亏于你,才让你心怀怨恨,此番加害于我?”

    对方听了卫云翼的话,却是面无改色,只是淡淡一笑:

    “卫府待我恩重如山,大人更可说是我一生的恩人,我感恩大人尚且不及,哪里说得上心怀怨恨?奈何我家主人曾经救过我一命,两恩相权取其重,我也是没有办法。我此番前来,也不为别的,就是来向大人请罪的。我虽是个下人,却也知道恩将仇报,大逆不道,所以任打任杀,我绝没有半点怨言。此事一了,我欠我家主人的命也就算还了,剩下的命就拿来给大人赎罪,如此一来,我此生也可落得清白。”

    此侍女的一番话说得云淡风轻,镇定自若,有情有义,不愧是卫府出身。卫云翼明白她的决心,也觉得这样的人物死了实在可惜,便宽慰她道:

    “你不必如此,卫某说过巫蛊之事不再问责,就不会要你的命。只不过我要知道你背后的主使是谁,又是出于什么目的加害于我?”

    “大人不要问,我也不会说。”那侍女断然拒绝,竟是一点通融都不留,“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如今事情败露已经对不起我家主人,若是再透露主人身份,就是个见利忘义的小人了。”

    “便是我要赶你出宫,你也不说?”

    “我虽不愿出宫,但若大人不能见容,我也只得回我家主人那里去,任打任罚,是所甘心。”

    卫云翼看出这是个有品有节的女子,断不会为了苟活于世而出卖主人。然而……

    “既然你有如此决心,却又为何来此求我?你说你是为了向我请罪,若只是为了请罪,为何不早来?偏偏在这个时候?”

    第七十二回

    卫云翼的问题问得人无处藏身,那女子沉吟了片刻,也知道藏不住了,就叹了口气道:

    “实不相瞒,我今日来见大人,确实是想求大人留我在宫内,不过我却不是为了自己。不怕大人见笑,我虽然命许于人,身不由己,却也有一个心中放不下的人在宫中。若是我走了,她必定也要拼命出来,然而我二人的关系却是不能见容于外的,若是出了宫,便只好缘散情尽,各各珍重。只有在这宫里,才能侥幸相对,一晌贪欢,若是有幸做个白头宫女,别人觉得苦,在我们却是极上的美事了。”

    卫云翼知道她口中所说的人就是小桃。虽然当日见她两个在后院卿卿我我,你侬我侬,却只当她们是成人不嫁,安慰寂寞,未想竟是如此情深意重的,这也是一对让人慨叹的苦命鸳鸯了。就想了想道:

    “你虽不愿明说,我也知道你的意思,更知道你说的人是谁。不过你放心,我不会为难那人,也不会为难你,只要你以后忠心于我,不要再做叛徒,我只当这次的事没有发生过,你二人继续在我宫中就是。日后若有人要你们出去或是调到别处,你也可以来找我,我自会把你们留在一起。”

    卫云翼这一番话虽然没再逼她,却也不是白说:他要她知道自己已经掌握了一切,不过是念在旧情,对她格外开恩;等过阵子小桃调到自己身边,更是会对她形成一个压力,以后便是她又生心做事,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爱人,不会轻举妄动。如此,就成了一个恩威并施的法子,虽然不够君子,但是对小人和女子来说,却也是最有效的手段。

    “多谢大人见留之恩。大人的意思我明白,我也说了,我欠我家主人的命已经还了,此后便是我家主人再有命令,我也不会再伤害大人。反是大人,我往日本就欠大人的恩情,这番又是恩将仇报,大人非但不罚反而宽容,以后若是大人有事,便是以命相搏,也请但说无妨,我必会照做。”

    卫云翼知道她是认真的,不过在确定拿住她之前,也还是暂且观察为好。便点了点头道:

    “你的意思我明白。不过卫某如今沦落后宫,得过且过,并没有别的指望,你只要好好与那人一起在宫中做事,不要再惹风浪就好。”

    “奴婢明白,大人的话奴婢谨记于心。”

    女子对卫云翼郑重地行了个礼,卫云翼看出这不是宫女之礼,乃是卫家小厮的礼节,便知她果然念着旧情,是个重情重义的女子。

    “大人若是没别的事,奴婢就退下了。”

    “好。”

    那女子这才行了个宫女之礼,转身向门口走去。

    “等等。”

    卫云翼突然又开口出声,那女子脚下一停,转身向卫云翼请命。

    “你,叫什么名字?”

    原来卫云翼一直小心与她问答,却忘了问她的名字。那女子听话温柔一笑:

    “回大人,奴婢进宫的名字叫做青鸾,若是大人不喜欢,可以改一个。”

    改一个?

    卫云翼心中愣了半晌,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宫女到了各个宫中,是可以由主人重新取名字的!所以莺儿、草儿是华妃娘娘宫里的叫法,小桃、小芸是丽妃娘娘屋里的名字,镜尘因为直接从浣衣房到了凌霄宫所以此前没有别的主人,春心的名字可想而知也是她以前的主人起的……怪不得他总觉得自己宫里的宫女名字杂乱,记也记不住,原来都是从各个宫里打发来的,所以完全没有统一!

    不过卫云翼却没有那些妃嫔们尽日无聊给宫娥们取名字的闲情逸致,便随意对青鸾道:

    “不,就叫青鸾吧,这个名字挺好。”

    “多谢大人。”

    青鸾说完这句就行了礼出去,嫋娜高挑的身姿踩着悄无声息的脚步,却也真有神鸟青鸾的神韵,怪不得她以前的主子要这样叫她。

    只可惜,虽然收伏了她,却没能问出她背后的主使是谁。卫云翼隐隐地觉得,这人背后的那个主子绝不是华妃和丽妃这等妃嫔能比的。那人的手段和智谋,人品与才学,或许与自己也不相上下,所以青鸾才会如此折服于她,连自己的手段也探听不得。然而后宫中若真有这等人物,丽妃可以容得她吗?不,这人搞不好竟不是后宫中人,或许甚至也不是个女子,而是……

    等等!

    卫云翼突然又想起来:刚才她说,青鸾是她进宫时的名字,也就是说,这是她以前的主人取的名字!而她以前的主人,十有八九就是她口中的“我家主人”,如果那主人家的宫女都是以这种方法命名的话,不是可以通过宫女的名字,找出那主人的身份吗?

    本以为断了的线索,隐隐约约地又开始勾勒出一条或明或暗的蛛丝……

    晚饭之后,李玄青如约出现,然而卫云翼累了这一天早没精力去陪他了,于是早早地洗了澡在床上睡觉,只空出半个床给他,算是同寝的意思。

    李玄青见卫云翼先睡了竟也不恼,只是叫春心打水来沐浴更衣,然后收拾好一切,吹了灯在他身边躺下。

    半夜,卫云翼睡得正熟,迷迷糊糊间不知怎么觉得有点气短,张了张嘴想吸点气进来,谁知嘴巴却像被塞住了,越用力越不得进气。卫云翼朦胧间想:怕不是咬住被子了,或是被什么盖住了口鼻吧?便伸手想去扯开,谁知手还没到嘴边,却先摸上了个滑溜溜暖呼呼的东西,摸了半天没摸出个所以然来,只得睁开眼睛,只见雪白的月色下,一双大腿正摆在眼前,再舔舔自己嘴里塞的东西,不就是男人的龙阳么?

    “唔?!唔唔!!”

    卫云翼赶紧挣扎起来,却突然听自己两腿之间有人说话:

    “你怎么醒了?朕这边还没准备好呢。”

    这声音一听就是李玄青。卫云翼一股火直冲脑门,两手用力拼命把他的腰推开,这才空出嘴来叫骂:

    “你搞什么鬼?!”

    “你不要朕,朕自然只能自己要了。你睡你的就是,朕自己动手,不劳你。”

    什么叫不劳自己?!东西都伸到自己嘴里来了,这叫“不劳”吗?!

    卫云翼现在单是吼他都觉得头疼,只好按下怒火,跟他好声商量:“你不要作弄我,我今天累了一天,只想早点休息,你有兴致我明天再陪,今天容我休息一日不行?”

    然而李玄青却没有起来的意思,反是手里弄了什么黏黏的东西,一边把卫云翼后庭外抹得到处都是,一边拿手指一点一点往那细缝里抿着。

    “哦?你今天去哪里找野男人了?竟然累了一天,看来不止一个吧?”

    李玄青那话从底下传来越发气人了,卫云翼真想一把把他从自己腿间拎出来,冲着他的脸大吼:我的野男人除了你还有谁啊?!你不要把天下的男人都想得跟你一样变态行吗?!

    “啊!……”

    然而话没出口,下面却先被他戳破了,卫云翼禁不住口里溢出一声呻吟,赶紧用手捂住。

    “唉,朕真没用,竟然让你不得不去外面偷食吃,看来以后不能听你的,还是得喂饱了才是。”

    李玄青说着手下又忙活起来,卫云翼知道再不制止他今晚自己又甭想活命了,只好强忍住嗓子里的喘息,尽可能用了平静的语气跟他求和:

    “李玄青,我是真的没力气了,你若想要,我用嘴巴帮你泄火还不行?”

    可是将军有意,皇帝无情,这边说着话那边又一把塞了进去,卫云翼只觉自己后庭里简直要被那东西塞满了,鼓鼓囊囊得好不难受,还微微发着热,撩拨着自己的心。

    “李玄青!你到底在干什么?!”

    卫云翼耐不住了,一把撑床坐了起来,可怜李玄青的手还在里面塞着呢,只好就任他坐着,一边死不悔改地继续在里面涂,一边也坐起了身,跟他裸裎相对。

    “唉,云翼,你这样朕不方便涂药啊,你还是躺下吧。”

    第七十三回

    “涂药?”

    卫云翼一愣,不知道李玄青这又是拿自己的身体做什么鬼把戏。

    “你昨晚说,朕夜夜临幸让你身子受不住,朕今日便特命太医为你调了滋润后庭、补养肾气的药来,只不过这药要直接涂在里面才得起效,你快躺下,这才涂了一半,还有一半呢。”

    李玄青说着用空出来的手指了指床脚的一个小瓷坛,只见那瓷坛虽小,却也足足有个香炉那么大,要把这么多东西都塞到后庭里,这、这这么可能啊?!而且……

    “我那么说的意思是要你节制一点!你怎么就想到跑去找太医做药了?还滋润什么……肾气,你这、这、这让我以后怎么见太医?”

    卫云翼一想那太医领命时的尴尬表情就心里窝不住气,脸上挂不住火。

    “这有什么见不得的?你是朕的人,让朕的人身体健壮是太医的本分,莫说是你了,就是那些后妃月事不调、房后不孕的,哪个不是自己去找太医看?又有谁没脸见太医了?”

    “这能一样吗?!”卫云翼火气愈发大了。

    “有什么不一样的?”李玄青双手一摊,一脸坦然,“反正她们那里也是给朕用的,你这里也是给朕用的,同是给朕用的,你倒说说哪里不一样?”

    要说这上天生人绝对是一物降一物,枉费他卫云翼白日里怎样风光,到头来却独独对这个无赖皇帝完全无法!可怜卫云翼这根宝贝舌头,想当年多少要塞名将都被他说降了,便是苏秦在世,张仪重生,在他面前怕也要败下阵来。可也不知怎么,一到了床上就总吃李玄青的亏,话不出三句就被噎死,倒像是个新妇,说什么都是嘴笨口拙。

    “好好好,我也不跟你争辩,你快快把药涂了,我还得睡觉呢。”

    既然辩不过,索性不辩了,卫云翼乖乖躺下,只求李玄青快点涂完。

    “你这话说得可真没良心。朕给你涂了半天,也看了半天,你可是舒服了,朕在这儿抓耳挠腮不得舒坦。不行,一会儿涂完了朕得先趁热把火泄了,反正朕也问了,太医说不碍事,都是滋补的药,涂在龙阳上也是好的。”

    李玄青这一席话真是气得卫云翼恨不能把那太医吊起来打上百八十军棍,再扔到冷水里冻上三天,挂在城墙上示众一个月。然而想也没用,那太医估计拿了皇帝的赏银正做着升官的美梦呢!自己的小命果然还是得自己救,今晚无论如何不能让李玄青得逞,否则以后更没法让他消停了,这还得了。

    主意打定,卫云翼就爬将起来,李玄青手还在他屁股里夹着,不知他又要作甚,只好暂且抽出来,随后便见他调转了个方向,面朝自己端正地跪下,然后一个俯身磕头的动作,一把抓住自己腿间之物,放在嘴里含起来。

    反正先让你泄了,看你还有什么来磨我?

    李玄青自然猜到卫云翼的打算,却也不阻止,反是把那瓷坛伸手引过来,然后手指抹了药膏,从他背上绕过,直接伸到后庭里去。卫云翼后边被刺激着,前面口里又含着,这场景看得李玄青是目旷心怡,恨不能找个画师画下来。

    你道李玄青为什么没有阻止他?原来刚才那番话本就是李玄青编来骗他的,太医的原话本是治疗期间,不能行房事,所以李玄青早就决意让卫云翼嘴巴伺候,只怕他不愿不肯;这下他一听涂了药还要行房,自然心里恼火得不行,心甘情愿地为自己泄火。于是李玄青得了便宜还卖乖,又能任意妄为,怎不是一等的好事?何苦又要阻止他?

    再说卫云翼伏在李玄青腿间,本就是个不自在的动作,偏生后庭里又被人抓着骚来骚去,身上更不痛快,少不得腰上扭了扭,喉咙里也呻吟了几声。李玄青看了身下更冒了火,忍不住一手猛戳他的后穴,一手抓住他的头按在自己的阳物上,卫云翼叫也叫不出,躲也躲不掉,只觉得喉咙里的东西又胀大了几分,后面药膏里的手指也增加了一个,两根手指和着滑腻腻的药膏在后穴里横冲直撞得人心神狂乱,恨不能主动送腰去迎合,倒比这随便乱挑逗要爽快得多。

    “唔……唔唔!……唔、唔!……”

    卫云翼难受得直哼,却无奈口里塞得满满,只流了一床的涎水,淋漓得到处都是。李玄青那物一被濡湿更耐不住了,自己的腰也忍不住对着卫云翼的头猛戳猛动起来,卫云翼前后两个口都被戳得天昏地暗,水声四起,这才悔不当初,不如直让他做了后面倒是爽快。然而事已至此,逃也不能,干脆也随着他前后都动起来,只求两个人都快快尽兴,好结束这苦刑。

    好在李玄青心里倒是有数的,知道不能做得太过,便让自己快快地在他口里射了,然后慢慢地揉得他后面舒服,情热散去,就算完了。卫云翼一口白浊不知吐到何处,又不想咽下去,只好转了一圈,看那药坛也几乎空了,就一口吐了进去。

    “咳咳……咳……呸……”

    李玄青见他团团转得可爱,便凑过前去,捏住他的脸转过来,在嘴上亲了一口:

    “你还真宝贝朕的东西,怎么?想留了一会儿跟药一起抹进去么?”

    卫云翼啐了他一口:“恶不恶心?我嘴上还没干净呢。”

    李玄青知道他的意思,却也不嫌弃,只一手揽在怀里一起倒在床上:“你不恶心,朕有什么恶心的?”

    “那不一样,这是你的。”

    “可你是朕的。”

    “……”

    “只要是你身上的东西,朕都喜欢。”

    卫云翼没话了。李玄青这人就是一张嘴最会哄人开心,只不过卫云翼不知道,李玄青这张嘴虽然厉害,却只肯为他而开,只肯为他而哄,那些后宫里的妃子们使尽心思也比不上他一句骂人的话,你固然可以说李玄青贱,却不知道他贱得比谁都开心,比谁都傲慢。

    “云翼,睡了吗?”

    “没。”

    “年末要到了,朕要去祭天地祖宗,你可愿和朕一起去?”

    “我?算了吧,我一个秘书省的小官,没这个资格。”

    “不,朕想让你以后妃的身份跟朕一起去,你可愿意?”

    卫云翼吃惊地从李玄青怀里挣扎爬起来,他转过身来看着他,半天没有发出一声。

    “李玄青,你疯了?!这可是祭祀,不是你在宫里玩儿的把戏!‘国之大事,在祀与戎。’若是惹怒了天地神只,危害了江山社稷,这可不是你我承受得起的!”

    李玄青看卫云翼一脸严肃认真,绝不儿戏的态度,也知道他是为自己的国家着想,更何况他向来就以贤臣良将自诩,绝不可能容许自己拿这些事情胡来。然而自己也有自己的私心,虽是不能与他明讲……

    第七十四回上

    “那至少,陪朕去见见祖宗,总可以吧?”

    李玄青伸起胳膊抓住他的肩,把他拉回自己怀里,前胸贴着后背。

    “按照宫里的规矩,朕纳了妃嫔,或是册了皇后,于礼都要去宗庙拜祭一次,算是给李家先人见过,也是新妇入门的礼节。你当初不愿意,所以这事也一直拖着没有办,事到如今,朕就是想再大张旗鼓地给你办个册封的礼,我想你也不肯,大臣们也要反对。朕便想万般都省了,只有这见舅姑的礼却是万万不能省,索性借这个年末祭祖的机会带你去见他们,也算你入了我李家的门,成了我李家的人。”

    李玄青这一席话说得是原原本本,老老实实,难得的没有花言巧语,然而卫云翼左右听了总觉得不对劲,便转过身来,对着他道:

    “李玄青,你认真的吗?我虽然答应了与你分桃断袖,却从没有过升堂入室的念头,更不想以你的妃子自居,故而对外也一向只称凌霄宫主人,不称卫氏之妃。你想给我个名分,这份好意我心领了,然而我到底不是女人,你要我堂堂卫家子孙归入你李家名下,我心中实在难以接受。你要我假做夫妻,我可以陪你;你要我改宗实嫁,却是万万不能。”

    李玄青就知道他会不肯,但这事又不像合房,勉强不得,只好搂住他的肩膀,把头埋在他怀里,闷闷说道:

    “你不愿意,朕也知道,可是朕总归不想你和那班陪房的丫头一样。”

    “是轻是重,我心里有数,我的名分不在你这里,你封了我做妃嫔,反是叫我耻辱。”

    “可是朕想叫你爱妃……”

    “那就在屋里叫,我也可以应你。但是出了这个门,还请陛下以臣子相待。”

    “那宗庙呢?给我的先祖见见总是应该的,更何况他们已经作了古,又不能说你什么。”

    “子曰:祭如在,祭神如神在。虽然先皇昭穆已经仙去,但是不可因此就当做朽木顽石。我是个男人,怎能以妃嫔相见?这事万万不可,你不要再说了。”

    任凭李玄青这边苦苦哀求,卫云翼那边却是寸步不让,李玄青一急动了脾气,一把将被子扯开,抓了他的手腕逼道:

    “你要是再不肯,朕就只能把你绑起来!叫三四个大汉背你过去!”

    “那陛下就绑起来吧,便是背过去,卫某也绝不会以妃嫔自称!”

    两个男人硬碰硬果然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李玄青早知道卫云翼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只好再软下来,抱着他的身体道:

    “你怎么就这么狠心?朕都这样求你了,朕何尝这么求过人?”

    卫云翼看他这样,也知道他容忍得够了,便也缓了声劝道:

    “李玄青,你要明白,我和你本就是世所不容的关系,能像现在这样已经是上天格外开恩了,你若再求别的,只怕连现在有的也没了。”

    “可是朕想要。云翼,难道你不想要吗?难道你就甘心一辈子做朕的男宠,一辈子缩在这凌霄宫里吗?”

    卫云翼看了看李玄青,他倒真的没有想过一辈子的事。当初池边坦白,只是逼得一时没法;后来对坐问情,也是一时心绪不宁。这样的日子,他从来没想过会过到哪一日,哪一天。可真要细细思量下来,到底自己和李玄青也都是凡人,免不了日日的老去,渐渐的淡忘,等自己年老色衰,李玄青的好奇心也过了,两个人这样的关系,差不多也就该走到了尽头。到那时新妃加冕,又是张灯结彩,后宫冷落,哪有自己容身的空间?说到底,皇帝身边的宠妃有哪个能红得长久?更何况自己是个男人,一旦被他玩儿剩下了,真是连了此残生都是奢望,空留在这里被人唾骂,还不如那失宠的华妃,能得个侍女的心疼。

    说白了,当初选择跟他以这样的关系走下去,心里就知道这是一条必死的路。只不过自己如今这副样子,也再没别的选择。反正是始乱终弃的下场,不妨始乱终弃得彻底一点吧。

    “你的意思,我也明白。但是既然生做男子,这就是无可奈何的事。”

    卫云翼说完这句,就伸手扯了被子重盖在身上,李玄青见他没心说下去,这话也就打住了。

    然而人重新抱入怀里,却不知怎么冷了许多。李玄青想他怕不是刚才冻着了,便更用力地把自己贴上去,却再怎么也贴不热了,一直到天明。

    第七十四回下

    第二天一早,李玄青照例去早朝。卫云翼醒来后吃了饭,功也没练,只跟春心说两天没去秘书省了,今天还是要早点去才好。然而衣服换好了,头发也束好了,却不知怎么又突然没了出门的兴致,索性秘书省也不去了,只在屋里空坐着。

    坐在桌前想看看书,结果半天只翻了两页,也不知道看了些什么,只是心里烦躁。拿出笔墨来想写些字帖,却是墨汁研了一遍又一遍,终还是干了笔头,也没写出一个字来。中间春心上来问过一次话,大意是小桃的事似乎缓缓为好,免得别人多心。也不知自己答了什么,大概是同意了,心里却什么都没想,只当春心的判断不会大错,索性由她决定。

    可是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明明一直都谨慎地拒绝着,生怕落入了他的圈套。明明打定了主意身体可变心不能变的,却到头来还是连心也被他搅乱了。李玄青啊李玄青,你这家伙到底对我做了什么手脚?为什么我觉得自己越来越不像自己了?

    卫云翼坐了站起,站起又坐下。躺在床上想睡,却发现床上都是那人的影子。下了床拿了杯子吃茶,眼前又总是那人衔着茶杯邪笑的样子。卫云翼这才发现,原来那个人已经把这屋子填得太满了,不只是东南西北,上下左右,还有喜怒哀惧,贪嗔痴欲,没有一样不是被他霸道地占满了,再容不下别的。

    太可恶了!这家伙把自己这里填得这么满,这么热闹,等他走的时候,这屋子怎能不空,怎能不冷下来呢?自己虽然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但是人心到底喜得恶失,兀的门前冷落的日子任谁也会不好受啊!可是明明就想明白了,也知道善始者无终的道理,可是这心里还是忍不住烦躁得很,恨不能把这屋子一锤子都砸烂了,自己也远走他乡,再不见这群人才是了断!

    可是想是这样想,到底卫家冤案没查清楚,自己也不能走。

    卫云翼这边在屋里胡思乱想着不知多久,不知不觉间就听到楼下一阵混乱的脚步,还有人“咚咚咚”地在楼梯上跑的声音。卫云翼心里正烦,不想被人撞见自己这混乱样子,便站起身来,走到门口,想叫春心管管这帮丫头们,却未料手未碰门门却自己开了,抬头一看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一身朝服衮冕的李玄青!

    卫云翼见他突然闯进来心里一惊,却也没说别的,只问了句:

    “你怎么现在回来了?早朝还没结束吧?”

    没错,李玄青确实是从朝堂上直接飞跑过来的,只见他身上还穿着衮服,朝珠已经拧成了死结,头上还带着冠冕,冠冕上的珠串也被他跑得凌乱,一口气急急地喘在那里话也说不出,只把两只眼睛仇人似的盯着卫云翼,然后二话不说把人推到床边,直接压在床上。

    “你!你干什么?!这青天白日的……”

    可是李玄青不管,他就那么穿着黑龙描金的朝服,带着十二珠串的冠冕,黑羽耀目的靴子踩在床上,两手一抓就扯开了男人绛色的朝服,拆散了头上的进贤冠,任男人怎么叫骂大喊都不肯停手,只任意妄为地刨开他一身的行头,直到露出肉来,赤裸裸地带着隔夜的颜色。

    “你放手!门还敞着呢!”

    “你不要走……云翼……你不能走……”

    “我什么时候说我要走了?!你快放开我!!”

    “朕不信,朕现在就要你,你要是拒绝就是要走了……”

    “李玄青!你还讲不讲理?!你不是说不欺负我吗?你不是说相信我吗?”

    “可是朕怕……朕好怕……”

    李玄青说着身上就颤抖起来,两只手也不剥了,竟是死死地抱住卫云翼的身体,直把脸贴在敞开的胸口上,仿佛要生压进去一样。

    “李玄青,你到底是怎么了?”

    卫云翼静下声来认真问道,可是李玄青却是一句话不说,只在自己怀里像个孩子似的使劲儿钻着。

    刚才他说,以为自己要走了。可是离开凌霄宫在自己脑海里也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更是对任何人也没有说,他怎么就知道了呢?难不成,这人竟真的跟自己有什么心灵的感应?

    第七十五回

    “李玄青,你刚才,为什么以为我要走?”

    “朕不知道,朕只是听吏部尚书在说话,突然觉得心里一冷,便觉得你要走了。”

    “所以你就丢了朝堂跑回来?”

    “朝堂丢了明天还有,可是你走了,就不会回来了。”

    卫云翼听李玄青这话任性得像孩子,也可怜得像孩子,忍不住就把手放在他背上,摸着他厚实而滑润的朝服,闭上眼睛叹道:

    “李玄青,你这样让我怎么走啊?我若是真的就这么走了,你不得连江山社稷都抛弃了来找我?”

    “嗯。”

    “那你的臣子们不是要急死?天下的黎民百姓不是要恨死我?”

    “嗯。”

    这个人总是这样,想要什么就要,想做什么就做,全不管会对别人造成什么影响,也不管别人的人生被他弄得乱七八糟。

    算了,就死在他手里吧。是日后冷落还是无处容身都认了,大不了到时候横刀一抹千秋过,是非荣辱凭人说。

    “李玄青,我认了,要怎么样随便你吧。”

    卫云翼放了手摊在床上,闭了眼一副认命的样子。

    “云翼,你这话当真吗?任凭朕要你怎样,你都听朕的?”

    李玄青的声音显然是大喜过望。

    “嗯。你不就是要我去见你家先人吗?我去见就是了。反正我和你已经是这样的关系,就算我不愿承认,也得承认。卫家的祖坟我也早没脸埋进去了,改姓虽然不能,嫁给你也就是嫁了,只当我父母不曾生养过我这个儿子……反正卫家也没人了,就当我当日和他们一起死了吧。”

    卫云翼一边说着,一边心里就无限悲哀起来,可李玄青那边却迟迟没有反应,也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卫云翼心里觉得有点不对劲,就睁开眼睛去看他,却发现人早把自己的衣服扯光了,只有一条裤子还穿在腿上,正被人拿着剪刀小心翼翼地剪呢。

    “李玄青!你干什么?!”

    卫云翼赶紧起来伸手去夺他的剪子,谁知那边却先一步把剪子丢在地上,见他发现了也不掩饰了,反是直接上手硬扒起来。

    “你不是说任凭朕怎样都随便么?反正已经做到这里了,就做完吧。”

    “我说的不是这个!你赶紧回去上朝去!”

    “你放心,李霖福会让他们散了的,朕好不容易偷得个半日闲,昨儿晚上净让你休息了,朕也得把债讨回来。”

    “你疯了吗?!昨晚上不是……啊!……放开……我……”

    李玄青知道,只要把手指头往他身体里一插,他就说不出话来了,卫云翼只得一边拼命按着他的手,一边拽着衣服抵着头:

    “至少……把门……”

    李玄青知道卫云翼讨厌被人看着,就冲着门外大喊了一声:

    “春心!来把门关上!”

    结果李玄青不喊还不要紧,这一喊生生把卫云翼一身的冷汗都喊出来了。要知道这屋里的门本就是往里推的,现在又是大白天,床帏都好好地挽着,这要是春心听了命进来关门,不是把床上的一切都看得一清二楚了吗?

    “是。”

    楼梯上一声清脆的响起,然后步步接近,卫云翼也顾不得衣服了,两手抓着李玄青的手就往外拉,却是越拉他越插得紧,死活就是不放开。

    门枢一动,卫云翼身上一抖,猛地回头,却见那聪明的姑娘竟是闭着双眼的,只用手摸了摸门板,关上一扇,然后又摸了另一个,先退出去,再拉上门板,对齐关严。

    幸好,幸好……

    “现在门关上了,你也别闹了,乖乖把裤子脱了吧,这么着朕不方便进去。”

    “李玄青……你个……呃啊!……”

    春心掩好门,舒了口气,心想总算大人的心结解开了,一转身却发现楼梯上小桃和镜尘两个正笑得一脸开心地看着自己,赶紧轻咳了一下,故作严肃的样子,赶了她们下去准备陛下的午膳。

    转眼间,年关近了,大起大落而又千头万绪的一年终于熬到了尾声。托李玄青那日暖阁里大闹一场的福,后宫里竟难得安生了好一阵,再没有什么针对卫云翼的欺压或是阴谋。于是卫云翼借了这个机会赶紧加快速度翻查档案,勾连历史,另一边则是每日调兵遣将,派小桃和镜尘她们多方打听收集各家府上使女的名字,然后晚上把收集齐的名字记录在案,看看能不能从青鸾这条线查到什么线索。

    不过卫云翼真是低估了京城里各府上侍女的人数和复杂程度,本以为这条线马上可以看到希望,谁知竟是大海捞针,名字越收越多,相近的名字却一个都没有。

    不,也不能说一个都没有。只能说近似的有好几十,但是你要说哪个最可能,却又挑不出一两个来。

    就在卫云翼为卫家冤案的真相忙得焦头烂额不可开交之时,李玄青又不失时机地又来给他添上一堵,直把个卫云翼气得胃疼了好几天。你道为何?原来,为了新年祭祀,朝堂上的大小官员们已经早早地为祭祀典礼准备了新制的朝服,而诸侯王子们也或是量体新做,或是旧服重洗,各自按自己的爵位高低准备了五等不同的服冕。只有卫云翼,好不容易李玄青辛辛苦苦找人给他做了衣服,等到拿过来献宝,却是正碰上钉子——

    “我不穿!你把这些东西拿走!我当初是答应了陪你祭祖,可没说要打扮成女人!”

    卫云翼一把将桌子上华贵的衣裙钗戴推到李玄青面前,一股火毫不掩饰地烧在脸上,气鼓鼓地在那边拍着桌子。

    “可是这礼书上写得清清楚楚,各后妃诰命从祭者必得服相应的钗戴。你是朕的皇妃,当然要和别的后妃一样穿褘裙,戴簪花,这花钿九树是一树都不能少,翟五九等也一等都不能缺……”

    李玄青劝了一上午,这耐心也快磨没了,只见他不耐烦地叉着手踱来踱去,恨不能把他衣服扯下来硬给他穿上去。

    “你少给我来这套!我说不穿就不穿!你要是硬要我穿裙戴钗,我就不去了!”

    第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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