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中原早已是一派莺飞草长,欣欣向荣的风光,而在遥远的北国,春意还在萌芽状态,田野间少了点白色,绿意渐渐茂盛起来。

    北疆春耕的时间比中原会晚一些,主要是为了等冻土完全化开,耕作晚了,播种的时间自然也晚,生长期短了,收成自然不尽如人意。辽东被中原人视为化为蛮荒之地,确实是有其道理的。

    不过对内附的胡族来说,只要掌握了种田的技巧,在辽东生活就比在草原上游荡强,好歹不会天天挨饿,偶尔才能吃顿饱饭。

    正因为知道了珍惜,所以早在二月残雪未消的时候,乌桓人就摩拳擦掌的准备春耕了。冻土也不是完全翻不动,只是要多花点力气,现在花点力气,秋天就会有个好收成,胡人虽然不是很聪明,但这笔账还是能算得明白。

    但计划中的春耕未能如期进行,因为要打仗了。

    从正月开始,郡中的气氛就已经很紧张了,来龙去脉大家也都很清楚。

    幽州换了人做主,大伙却还当和从前一样,见到有机可趁,就想着搭伙去捞点外快,马无夜草不肥,没有外快,曰子怎么能好过得起来呢?结果运气不好,撞了铁板,虽说大家也不是很清楚退兵的理由,但那位骠骑将军赶走了鲜卑人,现在是很明确的要来报复了。

    所以,尽管不太情愿,但想到传说中,骠骑将军杀人如割草,对胡人毫不留情的狠辣作风,部族武士们不得不放下手中的锄头,拿起弯弓和战刀,集结在蹋顿大人麾下,准备奋起抵抗,保卫自己的家园。

    这其中难免有些抱怨和指责,有人怨蹋顿不打听清楚,就擅动刀兵,给部族惹来了大祸;也有人觉得蹋顿过于紧张,觉得即便要开战,等到春耕结束后再集结也来得及,去年冬天本来就没捞到什么好处,今年的收成再耽误了,等到冬天大家吃什么呢?

    然而,事实证明蹋顿的决策是英明的,刚进三月,汉军便开始大举西进,在临渝碣石山一带的汉军规模剧增。从一开始,三千人左右的先锋,急速扩充到了三万!

    战争,一触即发!

    这些消息毕竟是虚的,绝大多数人都无缘亲见,对汉军的强势感受得不够深切,首先让乌丸人切身体会到战争迫在眉睫的,是青州的水师。

    海上的浮冰刚化得差不多,青州的水师就出现在了海岸线上。

    “是船!阿大,你快看,好大的船呐!”第一个见证了青州水师到来的,是个年轻的牧人,虽然仗着精良的马术,他没从马背上掉下去,但他张得老大,足以完整的塞下一个大苹果的嘴,和瞪得溜圆的眼睛,都清楚的表明了他心中的震憾。

    那是怎样的一个庞然大物啊!

    狭长的船身仿佛织机上的梭子,甲板上的面积,却比蹋顿大人的金帐还要大,单是在远处匆匆一瞥,就至少能看到三四十名汉军,看那不断有人从船舱中走出来的架势,就说那船上装了上百个人,青年牧人也是信的。

    更让他震惊不已的是船航行的速度,在无垠瀚海的映衬下,离远了看还不觉什么,那船看着简直像是静止的一般。可随着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牧人发现,那船的速度竟然不在自己纵马狂奔,将马速提到极致时之下!

    看着流线型的船首破开波浪,高耸的桅杆如同笔直的利剑,刺向苍穹,巨大的船帆鼓满了风,令得庞大至轻易装载下几十、上百人的海船以快逾奔马的速度在海面上纵横往来,震惊至呆滞的又何止他一人?

    这队巡哨的游骑一共有八个人,此刻海边就像是多了八座雕像,相貌、身材各不相同,只有表情是一模一样的。

    良久,一个老牧人咋着舌说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楼船了吧?真大啊!难怪能从几千里外,运那么多茶叶过来呢。要是一直都这么快,几千里其实也不算远啊。”

    青州水师的船,其实和汉朝的楼船并不一样。后者不适合出海,但体积要大得多,远远看去,就像是一座小山或者水上宫殿似的。

    但对没见过多少世面的乌丸人来说,青州的实用型海船已经足够他们震惊的了。这也是汉人最让他们无法理解的地方,大家都是人,长着两只眼睛一张嘴,再加上两只手,汉人怎么就能建造出如此庞大的船只,令其在浩渺无垠的瀚海上航行自如呢?

    一时间,半牧半耕的乌丸族人心中,都是说不出的羡慕和向往。大家都知道,这几年刚刚流行起来的茶叶,就是这些海船带来的,那可是价比黄金的宝贝呀。

    听说这些船还会收购很多毛皮、牲畜回中原。在辽东,这些在草原上司空见惯的东西只要很小的代价就能换得到,具体来说,就是一小捏茶叶就能换到一张完整的牛皮,一两茶叶的话,就能换到一头牛或两匹马,或是五只羊。

    而这些东西到了中原就是紧俏货了,随便一转手,就能换来更多的茶叶和陶器。

    “阿大,要是咱们也有一艘,那该有多好?以后就再也不愁吃穿了。”年青牧人一脸的憧憬。

    “安墨啜,你就别胡思乱想了。”他爹没来得及回答,另一名老牧人接茬道:“看仔细了,那船上的旗子,那只插了翅膀的老虎,就是骠骑军的符号。他们是来打仗的,可不是来送船的!”

    经老牧人一提醒,羡慕和憧憬很快就变成了恐惧,牧人们意识到,战争的阴云已经切实的压在乌丸人头上了,以一种分所未闻,却足够震撼的方式!

    见年青牧人充耳不闻似的,还在往海边走,想要看得更清楚似的,其他人也是纷纷劝道:“兀秃老爹说的对,安墨啜,你不要再往前走了,那船上有好多汉军呢,保不齐他们会不会上岸,要是真的来了,咱们这么几个人还不够给他们填牙缝呢。”

    “没事的,我想再看仔细一些,将来要是不打仗了,我也学着造一艘,倒时候阿大和阿娘就不用挨饿了。”安墨啜表现得相当固执。

    这是他第一次有机会近距离看到汉人的海船,辽东虽然也有船,但公孙度大人将那些船看得很紧,就算是辽东的僚佐,轻易也无法看到,更别说他这个乌桓的无名小卒了。要知道,在今年春天之前,两家可是一直战得火热的。

    安墨啜确实很想学造船,他想学的不只是造船,在学会种田之后,他觉得汉人的一切都是那么神奇,如果可以的话,他想尽可能的多学一些,这样族中的亲人、朋友们就不用再打仗了,阿大也不用一把年纪了,还骑着马,当哨骑了。

    “不用担心,越大的船,越不能轻易靠岸,这是我上次去辽东的时候打听到的。”听到了老爹的呼唤,安墨啜终于停下了脚步,却没有回头的意思,而是笑着回头,冲他阿大摆了摆手。

    他听说过,辽东那些大船只能在找到合适的地点后才能靠岸。这里邻近渝水河的河口,水流急得很,那艘大船无论如何也是靠不了岸的。

    “总之,你先退开一些……”老头话说一半,眼睛突然再次瞪圆,露出了惊骇欲绝的表情,仿佛看到惊涛陡起,拍向了海岸一样。其他人的神情也都差不多,显然不是孤立事件,安墨啜不明所以,转头一看,看见了让他毕生难忘的一幕。

    船的确没有靠岸,离海边至少还有二十步左右的样子,甚至都没有下锚,然而,船上的人已经下来了——准确的说,下船的人只有一个,没用小船摆渡,就那么从船舷处一跃而起,借着船舷的高度,高高的飞在空中,如同一只展开双翼,振翅高飞的大鹏鸟!

    仿佛一个世纪那么长,其实只是眨眨眼的工夫,那人已经落了下来,二十步的距离竟是一跃而过,直接落在了岸边。他一手拔出背后短戟,就那么冲了上来,纵跃如飞,吼声如雷:“东莱太史慈在此,有种都别跑!”

    乌桓内附已久,族人都能听得懂汉话,如安墨啜这种对中原文明心生向往,汉话造诣比较高的人甚至能轻易分辨出,对方这句话前后不搭调。

    汉将战前通名是为了震慑敌胆,后面通常都是‘谁敢一战’之类的喝问,以增强气势,这‘有种都别跑’又算是怎么个章程?

    正因为脑子里转了些不必要的念头,所以安墨啜愣了愣神,才终于反应过来,感情大伙都被汉将的剽悍吓到了,没等他冲上来,就纷纷上马逃走了。

    自己,好像跑慢了啊!

    想得太多的人就是有这个问题,念头很多,行动力跟不上,结果看起来就像是个傻子似的。等到安墨啜发现连同他老爹在内,族人们已经做了鸟兽散时,他终于想起,自己好像离得最近,最危险,最应该提前开跑才对啊。

    他发现得太晚了。

    短程上,太史慈这样的猛将全力冲刺的速度,绝对比奔马还快,他那些族人提前开跑,也只能靠同伴分散太史慈注意力,才有望逃出生天,安墨啜这种,那就只有听天由命的份儿了。

    他的运气还不错,太史慈旋风般从他身边冲过去时,并没有下杀手,而是随手一敲,直接把他给敲晕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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