惨烈的攻防战只进行了短短三天,可是,对攻城的冀州军来说,却像是三个月那么漫长。

    由于城池的规模太小,又有一面邻接大河,所以,冀州军的兵力多少有些施展不开。想提高攻城战的效率,就只能加快轮换,用周而复始的攻击,在最短的时间内,形成最大的压力。

    如今这座孤城的四壁上都沾满了人血,在寒冷的空气中,血迹很快由红转黑,于是,城墙也变成了黑色的。只有当弩箭或石头落下时,黑色才会暂时消失,如烟尘一样飞上天空,消散于空气之中,但很快又有新的红填补空缺,并且渐渐变成同样的黑。

    苍白的阳光,单调的红与黑,这绝对不是让人舒服的景色。哪怕只有区区三天,也足以让人感到恶心了。

    然而,惨烈的攻防战还在进行之中,从早到晚,绝无间断。若不是夜里实在太冷,以袁将军的怒气,挑灯夜战也不是不可能的。

    即便如此,三天内,大规模的夜袭至少也组织过三次,一天一次,只是守城的军队警惕性太高,每次都是刚有风吹草动,便严阵以待了,除了损兵折将之外,夜袭再无所获。

    即使是个小兵,打到现在,多少也看出来些东西了,守军的准备不是一般的充分,他们是憋足了劲,要将所有的力气都在这场守城战中爆发出来呢。

    第一天,冀州军凭借庞大的人力军力,驱使逾万民夫走上了战场,用泥包沙垒,垒就了一条鱼梁大道,直通城头。

    小小的高唐城,看似旦夕可破。

    结果,守军早有准备,他们用木栅栏和沙包将城墙分隔成了小段,攻上城头的冀州军要么站在城上忍受两侧敌楼上的羽箭打击,要么继续向前,从两丈多的城墙上跳下去。想要向城头两侧扩大战果,却是万万不能。

    而在城内靠近城墙的地方,守军挖了无数壕沟,拆除了所有靠近城墙的房子。在外面看,城墙是两丈多,可到了城内,这个高度至少要多出一丈!

    就算有那胆大的,跳进城内,八成也只有摔死的份儿,就算侥幸不死,拖着伤疲之躯,也不可能取得什么战果,只会落得乱刀分尸的下场。

    在首日的攻城战中,大将汪昭就是这么死的,据从城头侥幸逃生的溃卒的说法,汪昭凭借武艺,跳落三丈的高度却没受伤,但落到壕沟里后,却怎么也爬不上来,结果生生的被一群长枪兵捅死在了沟里,死的窝囊无比。

    随他攻城的三千军失了主将,随即溃散,任督战队如何斩杀,也挽不回溃卒们的士气,一部军马伤亡近千,彻底失去了战斗力。付出这样的代价,却未能将城头上的缺口扩大半分。

    吸取了汪昭的教训,在其后的战斗中,袁军尝试了许多中方法,诸如:背土囊上城,试着在城内也垒出一条鱼梁大道,又或扛着云梯上城,再从另一面爬下来……这些战法不可谓没道理,可在守军更加充分的准备面前,却毫无用处。

    投下去的沙包,被城内的民夫用小车装好退走,摇身一变,反倒成了守城的礌石;城内特意被挖深的地面,也使得云梯根本不够长。就算特制超长的云梯也没用,城上城下的守卫者们,手里都拿着长长的挠钩,只需一勾一拉,一场梯毁人亡的惨案就会发生。

    无奈之下,袁军只能放弃相对便利的法子,用最笨的办法攻城了,在强弓硬弩的掩护下,蚁附攻城,全面进攻。一边攻城,一边拆除城头的栅栏和杀垒,以扩大战果。

    攻城战就此进入了最为惨烈的阶段。

    虽然惨烈,效果却依然不大。这种硬碰硬的攻防战中,就算是无备而战,守军也占据了很大的优势,何况是蓄势以待的呢?

    守军针锋相对的见招拆招。

    攻城者用强弓劲弩攒射,守军或是以牙还牙的反击,或是和攻城军缠斗在一处,用敌人的身体做掩护;袁军登上城头,拆除障碍物的过程中,更是要付出极大的代价,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大量的鲜血。

    以上种种,都还不是袁军最恐惧的东西,他们最大的梦噩,是那个黑如火炭的猛人。

    现在,所有人都知道那人的身份了。

    就在攻城的第一天,他挥动丈八长矛,使出了雷霆般的一击,将河北名将苏由一矛砸下城头,并发出了一声爆喝的时候,燕人张翼德之名,就已经响彻了河北,震惊了天下。

    三日攻防,无数河北豪杰魂断在这杆长矛之下,临阵斩将十五,矛下亡魂过百!某种意义上来说,高唐城的易守难攻,至少有此人一半的功劳。

    在守城战这种特殊的环境当中,个人武艺的作用,被放大到了极致。

    城头哪里吃紧,哪里就有此人的身影,所到之处,几乎没有一合之将。在他雷霆霹雳般的怒吼声中,只见人影乱飞,鲜血飞溅,先登的勇士们就好像是一群扑火的飞蛾,只有勇气,却改变不了最终的结局。

    于是,高唐城小,居然也成了一种优势。

    河北倒不是没有勇将,不过麹义失踪,颜良战死后,袁军中真正的一流猛将也只剩下了文丑和张颌。文丑目前统带骑兵,在周边巡哨警戒,防备青州军卷土重来,张颌倒是一直在浴血奋战,数度攻上了城头,可最终还是被打下来了,身上倒是多了不少伤。

    攻城方虽然总体军力占优,可登上城头后,却往往是在以寡敌众。如果有勇将开路,倒是很有可能一鼓作气,可势头一旦被挡住,就算是猛将,也不可能抵挡得住四面八方的围攻。

    何况,围攻者中,还有一个武艺惊人的张飞?

    张颌虽然也很拼命了,但最终也只能是勉强保命而已。

    “将军,不能再攻了,这么个小破城,既不挡道,又没有水军,用几千人围住就是了,用不了三个月,城内粮草必尽,何必如此苦苦攻打呢?可怜弟兄们在平原连战强敌,又在鄃县苦守数月,好容易保住了性命,结果却在这高唐城下死伤狼藉,我,我……”

    再一次被张飞从墙头赶了下来,张颌正要重整阵势,却被麾下的几名校尉围住了。其中一人放声大哭,一边苦苦压抑着悲声,一边提出谏言。话说一半,却是哽咽住了。

    鄃县的五千人马,如今已经折了近两千,在众校尉看来,弟兄们死的实在太冤枉了。高唐城哪有多少战略价值,又哪里容得下这么多军队驻扎?

    强攻,是下下之策。

    “是啊,将军,弟兄们可是奔着您来的啊,而不是袁……”

    “别说了!”张颌怒哼一声,打断了接下来的劝说。

    兵为将有,是这个时代的惯例。就像麹义的先登营一样,张颌麾下的嫡系部队,也足以独建一营。作为武将,他可以没有主公的宠信,但不能失去嫡系部队,因为那才是他在乱世中安身立命,博取功名的本钱。

    嫡系部队的损失,就像是在他身上割肉一样,令他肝肠寸断。

    可他又能如何呢?

    正如田丰所告诫的那样,尽管他没有主动参与,但冀州政争的暗流,还是毫不留情的将他卷了进去。

    其他部队,攻城时多少可以休息休息,自己的部队却始终奋战在第一线;其他部队的损失,至少有一半是溃逃中产生的,而自己麾下的兄弟们,战死的时候,没有一个是仰面朝天的!背后纵有伤口,也是在围攻中造成的,而不是转身逃跑的时候,被人攻击。

    麹义的部队因为作风勇猛,屡屡先登作战,被称为先登营,自己的部队又何尝差了?

    可恨逢纪奸狡,郭图无耻,不敢劝说主公不要因怒而兴师,却在主公面前屡进谗言,挤兑自己戴罪立功,借攻城战来表明心迹!

    自己的心迹?天日昭昭,若非尽忠报效,自己当初又怎么会攻打平原,牵制王羽?若非自己的牵制,在主公面前进谗的那干人,恐怕早就被擒杀了吧?

    结果呢?

    子系中山狼,这话确实很有道理。当初如非自己和麹义力挺,压服了冀州众多武将,袁绍哪儿那么容易入主冀州?

    可恨呐!

    “不必再说!”张颌挥挥手,止住众将争辩,沉声道:“我等妻子亲眷,俱在邺城,一旦生变,难免玉石俱焚,张越!”

    “末将在!”一名校尉应声而出。

    “你带你麾下兵马,带上营中所有的战马,趁夜离开,秘密潜入邺城。邺城远在后方,大公子忙于运输粮秣,必不防备。某修书一封与你,你入城联络上兄弟们的家眷后,速离邺城,目的地么……”

    “是青州么?”众将眼睛都亮了,虽说当世之人皆推崇忠义,可也有良禽择木而栖的说法。现在袁绍虽然势大,可如果自家将军在关键时刻反戈一击,未尝不能起到扭转乾坤的作用。这样一来,投名状也有了,危机也摆脱了,再好不过。

    “不!”张颌断然否决:“临阵倒戈,非忠义之人所为,先把人带到兖州去,究竟去向如何,视具体情况而定。”

    “喏!”张越应喏而去。

    张颌再次抬起头,看向杀机四伏的高唐城头,身后,促战的号角声绵延不绝,带着不尽的焦躁之意。

    如今他去意已生,自然不会在傻傻的卖命到底,正盘算着要如何拖延之时,忽见大河南岸尘烟大作。定睛一看,却是文丑的游骑兵亡命般的逃向渡口!

    号角声顿时一滞,惊呼声越过宽阔的河面,盖过了涛声水声,清晰的传入耳中:“青州军来了!王鹏举来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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