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初见 作者:寂然

    第 6 章

    我们走过回廊,紫藤花架,水塘,走进樱花林里,樱花枝头上还结着白霜。哥哥停下了脚步,我也跟随着停了下来,这时他说“如果,哥哥要离开净儿,净儿可会不愿意?”

    我听后,突然不安起来问“当然不愿意。”我侧过脸看向他又问“哥哥,为何如此说?”被他握紧的手,有点微颤地抖动着。

    他察觉了,他对我安抚说“没有,只是说说。”我感到他握着我手紧了又紧的。

    这时天气突然下起雨来,哥哥的侍从江正不知从何处窜了出来,哥哥接过他递过来的伞子,在我的头顶撑起了一片天来。淅淅沥沥的雨,细细地下着,密密的交织起来,像一张网,慢慢向大地铺切开来。

    我被哥哥搂在怀里,紧紧的,脑袋趴在他的胸膛里,清晰得能听到他真切的心跳声。我一直就这样驻足着,忘了周边的一切,母亲死后,父亲的颓废,关心我的人就只剩下这个搂紧我的兄长,就如他在母亲死前立下的誓言一样,他会好好照顾我的。

    这时,我听到身后和着雨声当中的沉重脚步声。

    “航儿。”声音渗着雨声略带沙哑的,这声音是父亲。

    当我想转过身来的时候,我只觉得腰间搂着我的手一紧,从头顶传来哥哥的声音“爹,我知道了。”

    我抬起头来,看到哥哥的脖颈延伸上的下巴,这时他低下头来。我看着他晶亮的眼睛,看着他浓黑的剑眉,看着他菱形的唇。我不解地轻唤出口“哥——”

    哥哥只是对我嫣然一笑,我看着这抹温柔如水的笑容,只是呆呆地看着他。他突然向我俯下头来,下一秒,他已吻着我的唇角,轻轻的,带着一股熟悉的气味,像春天湿雨般的碰触。

    在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搂着我的人已是父亲了,我看着慢慢走向雨中的哥哥,他没有撑伞,只是揉合在雨中,他的身影越来越模糊,走过渐见的杨柳新枝小道,远远的我看到洛管家站在那里等候着,站在洛管家身侧的是一位穿蓝青色衣袍的中年男子。只见哥哥掠过他们,向兰芯阁的院外走去,而他们也随后跟上。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愕然地抬头看向父亲问“爹?”

    但父亲只是拉紧我的手,向宁净轩的小路绕去,一会,他突然吟道“春色满园关不住,春雨缠绵几多愁?”

    我抬头看向父亲,只看到他的侧脸,被春雨的飘摇沾湿了脸颊来,眼帘上扛着细微的水沫子,他只是看着春雨笼罩下的兰芯阁,看向远处愈见得朦胧的景致。看不清眼神里掩藏着些什么,只是侧脸倒影出一片黯然来——神伤的。

    哥哥生辰后的不久,三月十八就是我的生辰,七周岁的生辰。这个七周岁的生辰,天气很好的,好得繁花与之共贺,好得阳光与之绚丽多姿,好得心情也与之雀跃。

    但不管怎样,今天的日子还适合欢腾的。也许是阳光,也许是花丛里的各色蝴蝶蜜蜂,也许是因为推开门就看到我温柔的兄长。

    我坐在琴案上,弹着一首曲子,不是《凤求凰》,很认真的弹着。里面有着种种的前生,有着这个时空里的人事物,把这些都包容在里面。

    罗瑶也是一样的生辰,三月十八,这个日子。林磊,你的妻子——罗瑶,她已经真切地死了,你可有忘了她?

    我记得三月十八生辰那天,屋子里堆满了一束束的素色茶花,满室的花海拥簇在我面前,他手拿着各色茶花的花球,单腿跪在我脚下,我看着花球上那颗碎钻,看着脚下那双深情的眼睛而热泪盈眶。

    听着他诚挚的求婚,说着许下种种的诺言。只是为什么幸福的事情如此短暂,当我死的时候,我真有不甘心的,林磊也许。他从不在我面前落泪,但我依然看到他的泪。

    琴声止住的时候,我才知道,我也落泪了。这样的日子想起前生的种种,想起了母亲。沙沙的脚底磨擦地面落叶花瓣的声音,“蟋蟀”地传到耳内。我看到一双银色的长靴,看到白色锦袍衣摆上那原色的细碎兰花绣,很小的兰花。我没有抬头看衣袍的主人,那朵兰花绣已足够标识着来人的身份。

    我感觉他的鼻息喷至我的耳侧,然后我的脖子多了一块挂玉。我摸着那块玉,半透明的白玉,有着粉粉的雾感,蟋蟀油脂光泽,有最佳的光泽质地,温润坚密,莹透纯净,洁白无瑕,如同凝脂。

    我记起外公离去明都前送给我的另一块玉,同样的光泽质地,不同的只是玉块上的花纹。我脱口道“羊脂白玉。”

    哥哥在我头顶上说“确实是,这玉自哥哥出生后就陪伴着我,今儿就送给净儿作为七周岁的生辰礼物。此玉能保净儿身体安康,消灾解难,也代哥哥守护净儿。”如果我当时有留心哥哥所说的话,我一定能意识到他会就这样会离去。但我只听到身体安康二字,就全都没留心听了。

    我终于抬起头来,看着俯视我的兄长,微笑地说“谢谢哥哥,虽然是哥哥的贴身之物,但因为是哥哥,所以净儿欣然接受,也很喜欢。”

    哥哥把我拉起来,向落英缤纷的樱花林走去,边走边问“净儿刚才弹的是什么曲子?哥哥从来未曾听过这般好听的曲。”

    我歪着头问“哥哥也觉得好听吗?”他也侧过脸,对我点头道“是,很好听,净儿什么也为哥哥弹一首曲儿,只为哥哥而弹。”

    我嘴唇微勾,拉着他的手臂低头道“嗯,这样呀!那哥哥下一年的生辰,净儿再为哥哥弹一首曲儿好了。今儿就不弹了,刚才那首就算了。”

    他没有回话,只是低下头来,脚步有点微滞,然后拉着我慢慢到樱花林中走,花瓣随着人的走动终于受不了跌落于泥间,我就着哥哥踩过的脚印,也辗过了那些花瓣,花瓣变成花泥,美丽的不美丽的也只是大自然的一部分罢了,终究也要回归。

    当我和哥哥满身花瓣香气走出樱花林的时候,我的父亲赫然地站在院前的回廊边,他似乎在我母亲明素芯死后,像失掉了三魂中的六魄。他依然站得腰干挺直,好像时间于这一切变成永恒,以至于很多年后,我忆起父亲,即使他病缠久卧,然而他那挺拔的身姿似乎和现今身旁的廊柱一样攀比顶立,像刻画于心上。他就这样站在那里,神情庄重而肃目,像一座神祗,不可侵犯。我跟哥哥就这样,立在几丈远的距离竟然一刹那间不敢靠近。

    父亲好像沉迷于遥远的追思中,眼里透过我们不知看向何方。直到他终于回过神来的时候,一步一步地向我们走来,在那一步之遥的时候,父亲他向我伸出右手,我看着他,看着他纤长的洁净手指,清晰的生命线裸露于掌心,我在想如果他的生命线一直延伸到洪荒尽头,那生命在于他也是残忍的,父亲的身影与林磊的身影就这样重叠在一起,我突然感觉自己一瞬间热泪盈眶,自然松开了哥哥的手,把手放在父亲掌中,父亲紧握住我的手,不说一句话只是引领着向前走。

    如果我当时回头,那么我也会看到那片樱花林前的白衣少年,他是如此脆弱,脆弱得为那个松开他手的女孩流下第一滴泪。很多年后少年长大了,女孩也长大,少年跟女孩说,从你七周岁生辰那天起,我看到的,你留给我的,总是你的背影,于我是这样远。

    离去

    我的七周岁生辰在表面上看就这样悄然而过。只是我隐隐知道从我七岁后开始一切都变了,无论是哥哥还是父亲亦或是我,大家都变了,那种潜而默化的改变慢慢地生成一种距离感。

    只是我不知道,我七周岁后,所有的一切都翻天覆地。不管是母亲的死,还是父亲的悲伤,兰芯阁很明显的罩上一层冷清。而我惟一的兄长,却在承诺再承诺后,他也要离我而去。

    第二天明方见我刚吃完早膳的时候,就告诉我,我哥哥他去了尘虚谷,很久也不能回来,所以要我好好保重身子。我当时愣了一会,只是眼睛抽着桌面的雕花看,很久后才回复平静,然后才问“他只有这句话吗?没有别的了?”

    明方依然是那副惜字如金,吐出两只字“没有。”跟我猜想的差不多,然后对明方说“知道了,你下去吧!”明方听后刚要下去,我又吩咐他说“明方,今天中午就不要太麻烦,我没什么胃口,简单的做一点东西就行了。”明方听后也没说什么就下去了。

    我去了秋枫楼,秋枫楼里依然窗明几净,光洁可人,矮几方案上的兰花依然清幽高雅。我坐在花梨木靠椅上,什么不也做,我想起昨日父亲在秋枫楼里跟我说的话。

    他说“净儿是否觉得爹忽略你了!你心里这样想也是应该的,你娘去了,爹虽然早也知道你娘终究是会去的,但心里也是抑制不住地痛。爹没跟你说过什么心里话,你娘是一个我见过最聪明的女子,她由你出生开始就把你安排好,不想你跟宰相府有任何牵连,在宰相府有能力跟没能力女儿都只是被利用的份,爹倒也宁愿你没能力,但净儿你太聪明了,你跟你娘都是一个样子,想过些平淡的日子,但却不由自主。罢了,也许这也是命。”父亲站起来慢慢踱步地走近那幅素芯兰前,仰着头,双手背在身后,深迷于画中。我几乎以为他不会再说了的时候,父亲又开口了“我究竟这样做对吗?”我知道这句话不是对我说的,但父亲一会后又问我“净儿,你知道这幅画是谁画的吗?”父样依然没有回过头来,依然专注地看着那幅《兰》。

    我站起来,走到父亲背后老实说“虽然这屋里的两幅画和一副对联没有任何的落款,但是女儿还是知道这都出自爹之手的,爹的画工,书法女儿都见过,不过这两幅确实是珍品,是女儿见过最好的画。”我说的是事实,因为就连哥哥也是极爱这两幅画,哥哥在明都也可为一个才子,见过不少出自名家的真品,但是哥哥对这两幅画溢满赞美之词,可见并不是我一人这般认为。

    父亲摇摇头,又点点头说“不对,不对,嗯,也是的,也是的。爹爹准许以后,这两幅画还有一副对联都是你的。只是这幅《兰》,爹还想一直看下去,净儿,爹想看的时候,都可以看,这样行吗?”

    很明显我父亲很喜欢那幅《兰》,我知道竹对表父亲,兰是代表母亲,所以很能了解为何我父亲如此痴迷于这幅《兰》。我有点动情地说“爹,这画本来就是你的,你爱看,你想看,就看吧!女儿一直都在兰芯阁,虽然也很喜欢这画,只要它一直放在这秋枫楼里,女儿想看的时候就会到秋枫楼里看。”

    父亲只是喃喃地说“嗯,一直都在秋枫阁里,一直都在。”父亲的话让我如在云里雾里,只隐约觉得,我母亲的死一点也不简单。

    晚膳的时候,明方做了几个清新的开胃菜,就吃多了点。明方很满意地收了盘子下去,坐在房中的小厅里看了一会书,就准备就寝。刚想走回内室的时候,忽然眼光被窗旁矮几上的花儿胶住,那是一株兰花。想到这儿,我呼声叫道“碧荷,踏雪。”碧荷跟踏雪很快走进来,我指着角落里那株兰花问“谁,谁拿过来的?谁准你们到秋枫楼那里的?”

    碧荷跟踏雪面面双向,然后碧荷开口说“小姐,我们没有去过秋枫楼,也知道秋枫楼是所有下人的禁地,这株兰花是今晨少爷拿过来的。”

    其实我说出口的时候就意识到怪错人了,因为今儿整个下午我都在秋枫楼,而秋枫楼里少了一株兰花我定然是知道,那么只有一种可能,除了秋枫楼里的兰花,这兰芯阁还有一株兰花,就是在我哥哥的宁远轩里。

    我又问“少爷今晨来过吗?什么时候的事?”

    “是卯时,少爷来的时候小姐还在睡,少爷说这株兰花昨儿就开,今儿要离开,怕是没人照顾好,就放到小姐这里养着。”这次答的是踏雪。

    “那怎么都不把我叫醒?”怕也是哥哥吩咐了。果然踏雪再说“少爷说小姐睡得正香,就不叫了,自个儿进去小姐房里好一会才出来,出来后就离开了明都。”

    我听分就遣她们二人下去。昨个儿,我想哥哥是要带我到宁远轩里看兰花的吧,然而我被爹拉走了一个下午,到晚上爹爹也在,哥哥在旁想是不提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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