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宣战

    听回纥人不承认安西军撤退是归义军调停的功劳,曹元深心中不免不悦,仆拔辨颜察『色』,也不为已甚,说道:“不过安西军会这么快退走,这里头曹二公子也是有功劳的,这个我们同罗将军心里清楚得很,日后毗伽大汗大军开到后,我们一定也会向大汗禀奏,请大汗论功行赏的。”

    曹元深一凛,道:“毗伽大汗要来?”

    仆拔道:“自然是要来的。安西军无故侵犯龟兹,又将战火烧到了我们焉耆境内,我们毗伽大汗怎么可能善罢甘休?现在大汗人已到达高昌,没多久便会赶来,焉耆的战局不会再有悬念,当我回纥十余万铁骑席卷西来的时候,问西域谁能抵挡?到时候人挡杀人,佛挡杀佛,曾帮我们的大汗会有赏赐,但如果与我们回纥为敌的,大汗必定会责罚!曹二公子,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个时候想必你心中定有选择了。”

    阎一山心道:“毗伽要是尽起倾国之兵前来,那可确实招惹不得,这事可得小心,以免祸及沙州。”向曹元深使了个眼『色』。

    曹元深却不愿示弱,说道:“仆拔将军的话,我可不大明白。”

    仆拔哈哈一笑,说:“这还不简单?咱们两家本来就有婚姻之亲,那安西军虽然托名大唐,实际上却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蛮子,他们一路『乱』咬『乱』杀,干的尽是破坏西域稳定的事情,我看还是趁此机会,咱们两家联手将他们赶回疏勒去,还西域一个安定吧。”

    曹元深道:“仆拔将军是想要我们和回纥一起对付安西么?虽然我们沙州与高昌之间有婚姻之亲,但我们归义军与安西军同为大唐藩属,最近又刚刚订立了盟约,两家对我们来说一个是亲戚,一个是朋友,正因此故,家父才派我前来调停,希望能够化干戈为玉帛。两虎相斗,必有一伤,毗伽大汗虽然英雄,但安西军张大都护也是一位豪杰,双方要是真斗了起来,不管最后谁胜谁负受苦的总是百姓。听说毗伽大汗如今已经皈依了佛门,念在我佛慈悲,不如双方便就此罢手吧。”

    仆拔接着他的话道:“可是安西军已经侵入到了我们焉耆境内,虽然退出了铁门关,但焉耆仍然有将近一半的领土被他们占着,请问二公子,如果瓜州有一半地方被人占着时,曹令公愿不愿意在敌人未撤出之前就与敌人化干戈为玉帛?”

    曹元深道:“若是我们能劝得张大都护撤出焉耆境内呢?”

    仆拔道:“如果安西军能够撤出焉耆,那么同罗将军可以做主,向毗伽可汗上奏,与安西军既往不咎,让两家言归于好。”

    若是安西与高昌能够就此停战,那却是正合归义军的均势策略,也正中曹元深的心意,可他尚未接话,那边洛甫已经听得大急,叫道:“等等!仆拔将军,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安西军现在可是还占定了龟兹,如今只提让安西军撤出焉耆,那我们龟兹的事情,同罗将军就不管了么?”

    仆拔眉头一皱,心想你这会来凑什么热闹?冷冷道:“洛甫相爷,龟兹的事情,还是请骨咄可汗到我们毗伽大汗面前再自己分说吧,同罗将军只是焉耆方面守将,龟兹的事情太大,我们同罗将军可没权管到那里去。”

    洛甫又问卢明德:“卢尊使,你怎么说?这事你也没权管么?”

    卢明德默然无语,洛甫顿足大怒道:“你!你们……”心知道这些人是摆明了要牺牲龟兹,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仆拔不再管他,却来与曹元深道:“若二公子同意我刚才的话,那么待会张迈来时,我们就按照这个意思和他谈吧。”

    阎一山心想:“同罗只是一方守将,未必能够代替毗伽大汗承诺,可将来就算高昌那边撕毁约定,取得了焉耆之后还继续向龟兹用兵,那也不关我们的事。安西军和高昌回纥在龟兹斗个你死我活,却对我们沙州有利。”便向曹元深使了个眼『色』。

    曹元深却想:“张大都护已经连续两次容让我们,如果再在我们的调停下撤出焉耆全境,这个情面可就给得大了,日后我们却得负起相当的责任。却如何确保回纥人守约呢?”

    正思虑间,有瞭望将士叫道:“安西军来了!”

    众人一起向西面眺望,只见西面出现了数百人,都未骑马,竟是撒腿奔了过来,曹元深心中一奇,暗想:“张大都护居然带步兵来赴会?”

    等那数百人奔得近了,众人才看清楚那数百人男女老幼都有,并非安西唐军,在他们后面,才有四队骑兵列阵开近,赶着那数百人而来。

    那数百男女逃到铁门关附近时,洛甫带来的人忽然有个大叫:“妈妈!”跟着又有人大叫:“哥哥!”

    洛甫定眼一看,在人群中也发现了自己的妻儿,心中又是惊喜,又是悲戚,骨咄的家人也在里头。

    赶着这数百人来的队正在马上大声道:“张大都护下令释放龟兹一战之俘虏,以示诚意。这些人是第一批。”

    卢明德道:“原来如此。”

    仆拔怕这些俘虏『乱』了自家的阵型,大叫:“将这些人赶到一边去,将这些人赶到一边去!”

    洛甫叫道:“你们不得无礼,这些人中有我们可汗的王后,你们不得无礼!”

    仆拔却道:“别说是王后,就是王太后,也不能误了大事。”仍然命人将他们赶到一边去。

    洛甫心中忧闷,忙派人去安抚逃回来的王后和妻儿。

    曹元深叫道:“张大都护还没来么?”

    那队正道:“谁说未来?这不是来了么?”

    曹元深再次西望,果见西面草原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二十队骑兵,二十队骑兵个个身披新制战袍,人人头戴轻便铁盔,居中更有数百骑胸前圆护打磨得极光,这时尚未到中午,阳光仍然是从正天中微向西『射』,这二十队骑兵从西面驰来,铠甲在日光照耀下闪闪发亮,闪得铁门关上的瞭望手眼睛一刺。

    这正是张迈麾下的龙骧铁铠府,虽只有千余人,但全部骑着第二代汗血宝马,缓缓驰近,如虎『逼』来,曹元深是第一次亲眼见到唐军的阵势,只看得有些目眩,暗想:“看他们的铠甲只是以精甲护住了要害,还不是全身重甲,论装备我归义军还有胜过他们的,可为什么我们的铁甲骑兵却没有这样的威势?”

    骑兵中间高举两面大旗,一面为“唐”字,一面为“张”字,在秋风之中猎猎作响。

    仆拔看见了这支部队心中不由得一馁,当初石拔就是带着这支军队突至焉耆城下,几次野战打得焉耆守军全无还手之力,这次仆拔虽然带了五千多人埋伏在附近,但见是这支部队来心里就没了把握。

    却有一骑脱队而出,猛地奔近,那骑士未带头盔,一头散发在风中『乱』舞,肩头上扛着一把又沉又重的獠牙棒,棒上獠牙呈暗红『色』,却是洗不尽的血迹!

    回纥军中有人高叫:“是铁兽石拔!”

    口耳相传之下,铁门关内外不少人已有些怕了。

    石拔虽被张迈打了三十鞭,但并没有伤到筋骨,只是皮肉有些损伤而已,张迈一说要来铁门关他拼死也要跟来,这时驰骋到了铁门关城下,睥睨城头,许多吃过他苦头的回纥人被他眼睛一扫都双脚发软,石拔冷笑了两声,纵马驰归本队,拥着一个戴着龙鳞面具的男子驰近。

    “龙面将军!”

    人群中不知有谁叫道。

    张迈这时骑术已经练得甚精,就从马上跳下,石拔一声号令传出,一千二百人一起下马,呼的同时落地,整齐得叫人感到不可思议,石拔命副将留在城外,自己领了十个虎贲之士以及马小春跟在张迈背后,踏步上城。

    仆拔虽有埋伏,这时哪里敢动?

    曹元深抢下城去,双手一揖,道:“这位便是张大都护?”

    张迈摘下龙鳞面具来,交给左手边的马小春,笑道:“我就是张迈。这位就是曹二公子么?”

    曹元深细眼看张迈,见他脸上有些疤迹,皮肤却养得有些白了,但顾盼之际叫人不敢平视,忙道:“我就是曹元深。”不知不觉间学了张迈的语气。

    张迈就挽了他的手,走到城头,一路笑道:“这次来铁门关,能够见到曹家的英雄子弟,也就不虚此行了。”言语举止都显得十分亲热。

    来到城头,卢明德便给张迈引见了仆拔等人,仆拔对曹元深时一副居高临下的模样,见到张迈心里却充满了忌惮,通过姓名之后,卢明德便请张迈上座。

    这时已近中午,阳光直『射』之下让人十分难当,张迈却就站在日光底下,道:“不用坐了!这里除了曹二公子之外,其他人不配和我坐论,我也不想坐着听你们说话,有什么要讲的,站着说就行了!”

    场面登时尴尬了起来,仆拔也好,卢明德也罢,一时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张迈对曹元深道:“二公子,我看你情面,前来铁门关议和,我原本以为就算毗伽不来,焉耆的主将总得出现,现在看来,”一指扑拔等人道:“来的却都是些不三不四的家伙!你这场调停,怕是难有结果了。”

    仆拔等人的脸『色』登时都变得极其难看,曹元深忙道:“张大都护,刚才你未到时,我已与仆拔将军等商议过,双方已有结果,就等张大都护来了好商量。虽然同罗将军未到,但只要我们三方开诚布公,这次和议还是能够成功的。”

    张迈脸『色』一沉,盯着曹元深正『色』道:“二公子,你我才是盟友!这些家伙……”一指仆拔等人:“一个两个全是心怀鬼胎的异族小丑,这亲疏先后的区别,你心里不该不清楚。你怎么能在我到达之前,先和他们达成什么协议?”

    曹元深一愕,一时也接不下口去,张迈睨了众人一眼,才道:“二公子这事虽然做得差了,不过你的诚心我还是相信的,也罢,就说说你们谈成什么样了吧。”

    曹元深这时已十分不自在,深深吸了一口气,才道:“仆拔将军已经答应,只要安西军能够撤出焉耆,高昌方面也将既往不咎,双方各退一步,化干戈为玉帛,就此言归于好。”

    石拔一听怒『色』烧上眉梢,只是眼睛直瞪着却不敢说话,张迈也默默没什么言语,好一会,才忽然对着洛甫笑道:“听刚才卢明德的介绍,这位是龟兹的宰相吧。”

    洛甫讷讷嘿了一声,说:“不错。”

    张迈笑道:“如果我和毗伽达成协议,化干戈为玉帛,却不知道毗伽将如何安置骨咄?”

    洛甫一张脸登时涨得如涂了猪血一般,仆拔见他如此咄咄『逼』人,心想他多半没打算讲和了,还好现在毗伽已回高昌,他也就不那么害怕,哼了一声道:“张大都护,你威名虽大,但万事抬不过一个理去。你趁着我们大汗人在北庭,先犯龟兹,再侵入我们焉耆,如今我们毗伽大汗已经回来,随时将拥兵西进,在我回纥铁骑面前,你这套作威作福的腔调,趁早收起来吧。”

    张迈也不理他,却指着东方焉耆城的方向,问曹元深道:“我身为安西大都护、四镇节度使,请问二公子,所谓四镇节度使,节制的是哪四镇?”

    曹元深听他忽然提起此事,隐隐感到不妙,却还是回答道:“安西四镇,一般说的是龟兹、焉耆、疏勒、于阗。”

    张迈点了点头,道:“这么说来,焉耆也是我辖下的四镇之一了?”

    曹元深一时无法回答,不是回答不出来,而是已经明白张迈的意思。

    张迈道:“既然四镇都是我大唐的疆土,我自然要设法规复,既然龟兹和焉耆都属我管辖,我自然要来接管!二公子,你要来做和事老,别的事情都可以商量,但身为大唐军人便当为国守土,这是大义所在!这条底线却是谁也不能越雷池一步的!”

    石拔听了这两句话激动之情形于脸上,就差要高声叫好起来,马小春却将张迈的言语一字一句全部牢记,回去后好记录下来。

    回纥众人却都又大吃一惊,卢明德怔怔望着张迈,道:“张大都护,听你的话根本无心议和,既然如此你今天还来这里干什么?”

    张迈轻轻一笑,说:“我此番确实是抱着诚意来议和,不过我议和的条款,与你们商量的不同。”

    卢明德问道:“那张大都护心中议和的条款又是什么?”

    张迈道:“听说毗伽大汗已经回来,你们可带我的话给他,如果他愿意承认龟兹为我所有,并将焉耆割还给我,再开通商路,那么我也愿意退一步,止于安西四镇,与他做个善邻。”

    仆拔看着张迈,觉得自己是在看一个疯子,嘿嘿一笑,问道:“那如果我们大汗不答应呢?”

    张迈淡淡道:“一个月后正值秋末,焉耆草长马肥,天时地利都适合作战,到时候我将率领大军,与他决战于焉耆城下。请他到时候势必赏脸光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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